她打包了一碗稀饭,让弟弟拿着,她抱着弟弟跑回来。
病房里突然吵了起来,赵芝兰第一次这么生气:“老家你不修墓地,城里买不起墓地,赵兴,你这辈子好样的,钱败光了,你.妈下葬都来不及!”
赵兴梗着脖子:“这也是你.妈!”
“我妈?”赵芝兰多少年积压的难受一下子爆发出来,“是我妈!让我七岁开始煮饭洗衣服,小学读完就辍学,养鸡养鸭子,你吃鸡蛋我吃红薯。最后我女儿穿你女儿旧裙子!她活着你从她那里搜刮钱,死了你又不想管,你还问我要钱?”
门外的赵小苍听到忍不住说:“姑,你自己舍不得给贝瑶买新衣服,这也能怪我爸?”
赵小苍妈妈邓菊连忙拉住女儿,瞪了她一眼。
赵芝兰被个小辈气得不轻,瑶瑶为什么不能买新衣服?还不是因为赵兴撞死了人!她顾及这十多年养育之恩拉了这个弟弟一把,把钱都拿去给他“周转”,结果看看人家怎么说的!
当初赵兴打贝军的主意,赵芝兰就决定彻底和他们断了。
然而不论怎么样,人要死了,过往也就一笔勾销。她当过母亲,知道女人生孩子多痛,才会临终过来服侍。没想到赵兴连他亲妈的棺材都没想准备,反而赖上了赵芝兰。
老人遗体就在这里,赵兴说他一分钱都没有。
现在是二月份遗体能保存几天还好,要是夏天,那简直!
赵芝兰当即过去给了赵小苍一耳光,赵小苍懵了:“你打我?”她爸妈都没打过她!邓菊脸色也难看起来,当即说:“姐,我家小苍又不是小孩子了,说错了话也不至于动手吧!”
赵芝兰怒道:“你和赵兴不教,就怪不得我动手!”
病房吵得这么大声,许多人都在看热闹。
贝军害怕,抱着贝瑶不让姐姐过去。他现在害怕舅舅极了,始终记得当初赵兴差点伤害他。
赵兴把毒瘾戒了,家里却倾家荡产背着债,总之他是打定主意不管母亲遗体了。
霍旭就是这时候来的,他穿着西装,看了眼贝瑶。
然后进去问:“发生什么事了?”
赵兴烦躁得很:“关你屁事!”
霍旭看了眼床上咽气的老人,还有空气中的异味,他说:“先让老人入土为安吧。”
“你说得轻松,你给钱啊!”
霍旭说:“我给。”
这句话让一屋子的人都把目光落在他身上,贝瑶轻轻皱了皱眉。
赵兴态度立马变了,却还是有些怀疑:“你说真的假的?”
霍旭说:“当然是真的,一会儿我让人安排。”
赵兴喜形于色:“谢谢你,大好人,大好人!”
赵芝兰脸色铁青。
她上次“中了”那十来万,不是不愿意花钱,而是不想再掉进赵兴这个坑!她恨透了这个弟弟吸自己家血的行为。
上次贝军的事,母亲选择了赵兴,她就发誓不再管了。如果今天她依然被赵兴给赖上,她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
没想到最后料理母亲后事的是个年轻小伙子,这简直在逼赵芝兰做选择。
赵芝兰咬牙说:“我妈的事,不用外人管,我出钱就我出钱,但是赵兴,你再敢伸手问我要一分钱,我用菜刀砍了你!”
赵兴嘀咕道:“不是有人出钱了吗?”
霍旭看了眼赵芝兰,也知道她脾气倔,出去打了个电话,然后又回来道:“我能最快找到墓地,火葬那边也会来人。阿姨,你女儿救过我,就当我帮你家忙吧。”
此言一出,空气安静了一瞬。
大家都看向贝瑶。
赵小苍自从霍旭出现,就心脏砰砰跳。优质有钱男人,她还是辨认得出来的,而且这男人一来,就又出钱又出力。
没想到是为了她表妹贝瑶!
赵芝兰也愣了愣,然而现在太乱,也顾不及想太多,只是点头:“你找人,我把钱给你!”
没一会儿来人了,里面匆匆忙忙,霍旭走向贝瑶。
他鲜少与她说话,然而她身上带着二月清冽的香,有几分外面的冷意。
霍旭本来不是抱着好目的靠近她,却屡屡有些失神。
“你……你别难过,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给我说。”
贝瑶目光有些冷:“不需要。”
霍旭抿唇:“你是不是有些讨厌我?”
为什么呢?明明她十六岁时,还愿意对陌生人生出援手的。可是如今他回国,身份也高,她却始终有些讨厌排斥他。
在b市时,他刻意创造了好几次机会和她见面,她都暗暗躲开。他送去的礼物,贝瑶也没有收。
少女不为所动,霍旭也是急了,今天才强制插入这件事。
本来是不怀好意,可是越靠近,越说不清楚心里的不甘心是什么。
贝瑶目光清透,不回答他。
后来天色更晚了些,贝瑶过去抱了抱赵芝兰:“妈,先回家休息吧。”
等贝瑶他们走了,邓菊悄悄掐了把赵兴:“你看人家闺女是个有本事的,那男人一看就是有钱人,还这么讨好贝瑶。你可不许跟你姐生分了,以后我们家小苍……”
赵兴有些烦躁:“我妈才死,你说这些做什么!”
年后这件事过去了,只是霍旭不肯收赵芝兰的钱。
贝瑶有些焦躁,她没有记忆,不明白这个人要做什么。
赵芝兰也不喜欢霍旭,原因很简单。
霍旭给贝瑶外婆找的墓地和各种费用加起来——整整十五万。
这他么……住皇陵啊!
然而遗体移进去了,总不可能……
又要面临倾家荡产都给不起的钱,赵芝兰脸色难看极了,压力也重。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天上能不能再掉个馅饼?抽个奖什么的?
~
没多久就开春了。
开春正好是裴川提前出狱的日子。
男人换上假肢,许久没有戴假肢,他有些许不适应。
成铮海拍拍他肩膀:“年轻人,以后就好好在外面为国家工作知道吗?未来社会就靠你们了!”
裴川没多说,点点头。他任职通知都下来了,今年夏天就可以去研究所。
然而他心中一直挂念过年时金子阳带来的消息——贝瑶外婆病重。
裴川换了身衣服,他22岁了,眉眼英挺,不笑的时候分外冷淡。
裴川直接回了c市,天空很蓝,外面的空气也很清新。
他看见故乡的一草一木,仿佛已经过去了,陌生又熟悉。
金子阳接到他电话的时候还是懵逼的,两人一见面:“卧槽川哥你越狱了?”
裴川冷冷看他一眼。
裴川说:“上次卖软件剩下的钱呢?”
金子阳说到这个就愁:“那玩意儿挺值钱的,你说最低三百万,结果人家报价就五百万,吓得我赶紧加了一百万。最后六百万成交,至今……呃……给了赵姨十二万。”
那没办法,总不能天天搞抽奖,别人又不是傻子。
裴川颔首。
金子阳把卡递给他:“还剩五百多万。”
金子阳心情复杂:“川哥啊,这些钱真不违法吧?你别又把自己搞进去了,你要是没事做,可以来我爸公司当经理啊!”
“……”
裴川刚要走,金子阳叫住他:“那个,川哥,你听我说。前段时间贝瑶说她外婆重病,我就关注了下,然后发现……b市霍家那个霍少在追她。”
裴川脚步顿住,紧紧抿唇。
“她外婆出殡的钱、墓地,都是霍旭找的。你有个心理准备吧。”金子阳咬牙,心里也摸不准。
要是别人就算了,可是霍旭的身份,也是不容小觑。
有钱有颜,还是留学归来的。
天知道赵姨他们家会不会因为这份恩情,更喜欢那个霍旭。霍旭身份确实很牛逼啊,海归、豪门,长得好,温柔体贴的,大多数女孩子估计都看得上。
在金子阳看来,裴川才出狱,不止身体残缺……还是个“无业人员”。用什么去争人家的女儿?
裴川摸着口袋里“第一科学研究所”的入职书,没有说话。
☆、激吻
裴川走到昔日小区, 三月春的夜晚寒凉。
金子阳分外忐忑:“川哥, 你这样去给人家送钱, 会被人家打出来的。”
毕竟对于赵芝兰来说, 霍旭不光彩肖想贝瑶, 裴川也是肖想人家女儿,没什么不同。
赵芝兰接受谁的钱心里都膈应,裴川说:“我知道。”
“所以你还要去?”
裴川摇头:“不去。”
“那……你不和霍旭争啦?”
裴川眸子暗了暗, 夜风吹在他们身上,寒凉得不得了,裴川一腔心事, 光与暗交织。赵芝兰不要霍旭的钱,更不会要自己的钱。
裴川清楚极了, 就像金子阳说的那样, 赵芝兰如果连霍旭都瞧不起,又凭什么瞧得起他这个坐过牢的残废呢?
让赵芝兰接纳他很难, 非常难。
裴川说:“你回去吧, 我有办法。”
“川哥你这个脸色, 搞得我很紧张,你不会做什么傻事吧?别呀,我很慌。”
裴川说:“不要乱猜,回去!”
金子阳摸了张卡:“这里三十万, 要不?”要不把那张五百万的先收着, 这张卡先给赵芝兰他们。
裴川眸色漆黑:“不需要, 今晚我不会送钱过去的。”
金子阳不明白裴川要做什么, 一步三回头。到底还是走了。
裴川抬眸,贝瑶家灯光亮着,他在暗夜里静静看着那个方向,男人背影挺直如松。冷风并没有把身体吹凉,心在岩浆里翻滚。
半晌,贝瑶家灯灭了。裴川给她发了条短信——
【瑶瑶,我在你家楼下】
~
贝瑶收到这条短信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震惊无以复加,裴川不是还在刑期么?
然而号码确实是他以前用过的号码。
她很有危机意识地悄悄从窗外远眺,看见暗夜处一个看不真切的身影,她认出来确实是他。
贝瑶心中震惊,连忙穿了外套轻声下楼。
赵芝兰这两天筹钱还钱,现在好不容易睡下,贝瑶怕吵醒妈妈,脚步很轻。
春风料峭,贝瑶走到他面前,裴川低眸看她。
半年不见,他每次见她都不容易。
他藏了心事,对她笑了笑。
贝瑶说:“你……你不是还有几年吗?”
裴川低声说:“减刑,结束了。”他说这话时,掌心沁出冷汗。怕她质疑为什么不提前和她说,也怕万一这段时间她已经喜欢上了那个富家子霍旭,从而听到他出狱的消息感到失望。
她似不敢相信,歪着脑袋想了想。
他沉默,等着她最后的判决。
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缓慢,她突然扑进他怀里。男人身上带着春夜的寒气,微微凉。
她笑得很开心:“以后都自由了吗?”
心中冰冷的地方一点点化开,他伸出双臂抱住她,嗓音干涩,低声道:“嗯。”
贝瑶说:“那真的太好了,你早告诉我,我可以来接你。我听说出狱要放鞭炮去去晦气是不是?我们明天去办?”
他紧紧抱着她,说道:“好。”
贝瑶没有和他提霍旭的事,在她眼里,这是个很大的麻烦,笔记里提到霍旭时憎恨,讳莫如深。裴川才出狱,一无所有,她不敢让裴川因为这件事再出事了。
贝瑶说:“以后有什么打算?”要回裴家去住吗?
裴川黑瞳映出她的模样:“我找个正经工作,努力上进好不好?”
她点点头,非常高兴:“嗯!”
裴川沉默了片刻,尽量平静地补充道:“工资不会太低的。”
她想了想:“这些都没有关系,工作要安全,别太累,我们慢慢来。”她知道裴川是个很拼命的人。
贝瑶有些遗憾,裴川没有上大学。她不知道监狱里是怎么样的生活,贝瑶并非嫌弃他,而是心疼他明明是高考状元,人生却平白缺失了一段,往后变成灰色。
贝瑶前两年被室友们说多了,也担心他找不到好工作,这些都没有关系,她可以养他。可是她的裴川本来就自卑,她怕他难过。
裴川喉结动了动:“瑶瑶,你明年毕业,有什么打算吗?”
她想了想:“想去当儿科医生,毕业先去实习,转正以后再说。”
他抿唇,她未来几年的计划里并没有和他……结婚。
二十一岁,对女孩子来说太早了,怎么也不会想在这个年纪就结婚。年轻时喜欢打拼和自由,她这样的年纪,肯定不会喜欢被婚姻束缚。
他声音微涩:“瑶瑶,我以后会对你很好的。”
她不明白裴川问什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然而贝瑶眼里亮亮的,有些害羞,轻轻点点头。
他被这样单纯的眼神看得心里发疼。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裴川愧疚又恐惧,他低声道:“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你没那么喜欢的事情,你会不会怪我?”
贝瑶疑惑道:“什么是我不喜欢的事?”
裴川说:“比如……干涉你的未来。”
她认真想了想:“如果很严重,那我会生气的。不喜欢的都会生气,所以你不要做让我生气的事好不好?”
他沉默片刻,摸摸她头发:“好。”
夜晚的风有些凉,他凝望着她的眼睛,心中既期待又酸楚。
他这辈子,只骗她最后一次。
霍旭让他有了很严重的危机感,金子阳问他,不争了吗?不可能不争,不会不争!
他不仅要争,还会直接争取最后的结果。
他要和她结婚。
可是贝瑶暂时并没有想过结婚,她的想法很单纯,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毕业实习了找工作,最后再恋爱几年,选择合适的人结婚。裴川想,几年后再让她选择,或许她就不会选自己了。
毕竟像他以前说的,人的一辈子会遇上许多事,可以有很多选择,会动心,会变心。他本想给她了解世界的机会,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他,他可能会失去她。
他高二那年,下定决心不再卑鄙对她,永远尊重她最后的选择。
可是霍旭的事情,让他心中蛰伏的恐惧感顿生。
他等不了,不能等,甚至害怕给贝瑶时间去做选择。
是,裴川不完美,他没有高学历,不会哄人,现在的积蓄也不多,甚至有不堪的身体和过去。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那又怎么样……他是个男人,他得争一争。
如果正常发展,赵芝兰一辈子都不会接受自己。可是霍旭这件事,利用好了,却是裴川绝地反击的机会。
裴川承认自己卑鄙,但他得逼赵芝兰做一个选择,让她把她家宝贝交给自己。
外面待久了冷,贝瑶感受着男人怀里的冷冽,不知道他吹了多久风。
她说:“我们明天去买鞭炮庆祝你出狱,我很快就回学校了,到时候见好不好?这几天我家忙,不能陪着你,过几天和你一起。”
她想了想,怕裴川没钱住宿,又不敢把人往家里带——赵芝兰这两天火气大得很。
贝瑶在自己外衣口袋里摸了摸,摸出所有的钱递给他:“先将就一下住宾馆,明天我们去找房子好吗?”
他没要她的钱:“我身上有钱。”
贝瑶知道他敏感,便也不勉强:“外面冷,很晚了,裴川你好好休息。我也回家了。”
裴川猛然握住她手腕。
她眼里很温柔包容,带着笑道:“怎么啦?”
裴川抿抿唇:“我能不能……亲你?”
她脸颊发烫,到底害羞,手指交握,半晌点点头。这种问题……为什么要问出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