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来寝室的是B市本地的秦冬妮,秦冬妮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来的,看见从图书馆回来的贝瑶纳罕道:“瑶瑶,你来得这么早呀?”

贝瑶笑着点点头。

这一年是2010年了,贝瑶他们学医是五年制。秦冬妮见她抱着很厚一摞书籍,凑过去看:“这都是什么书啊?咦?护理按摩类的,瑶瑶,我们不学这个呀,你看这些做什么?”

贝瑶把书摆好,笑着没有说话。她虽然并不介意裴川的身体,可是她不喜欢把他介意的事情用来随口聊天。

好在秦冬妮也就随口问问,很快讲起了新年趣事。

第二天是开学的最后期限,王乾坤和单小麦也来了。

单小麦还给室友们带来了自己的家乡特产,她胆子小,长得也像个未成年,背这么大一袋子爬五楼把王乾坤都吓坏了。

当时大一是有一次转专业的机会的,单小麦特别想转。

寝室四个人,只有她会在解剖课上晕倒尖叫,也会在看见福尔马林浸泡的尸体时哭出来。秦冬妮神色正常,贝瑶也能忍得住,王乾坤……这货就不说了,她是因为热爱这一行选的。

可是单小麦的妈妈不许她转,她就没有转了。

王乾坤单手把她的东西拎起来放好:“麦子,你.妈为什么要叫你学医啊?”

单小麦低下头:“我弟弟身体不好。”

娘胎里带的病,先天不足。

单小麦一说,几人对视了一眼,都不再问了。许多原生家庭都有难以启齿的痛。单小麦家就是重男轻女。

王乾坤大大咧咧搭住单小麦肩膀:“来来麦子,给你看我们那边的特产。”

家庭的痛会影响孩子,单小麦比起秦冬妮,就要自卑许多。她总觉得优秀的男孩子瞧不上她,平时也沉默寡言。

贝瑶看着右手边的按摩护理书籍,他总说长大会眼界更广,了解人性,然后就明白他不值得被爱。

可她多么庆幸,她越长大,就越能明白和理解他。

爱他的温柔,爱他清冷骄傲,也开始懂了他难以启齿的敏.感和自卑。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完毕。

☆、兄弟

贝瑶盼星星盼月亮都在盼着春天四月份到来。

她做了许多准备功课, “探监”可以带哪些东西。贝瑶和方敏君都不知道“第七监狱”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她是真的做好了等裴川八年的准备。

即便他出来时一无所有,她不是已经在工作了吗?

她始终坚信, 日子是靠两个人越过越好的。

春天到来时, 贝瑶被好几个人告白过,其中有个是法学院的大才子, 据说去年看到贝瑶时惊为天人。

王乾坤说起这件事时笑得前俯后仰, 因为大才子有点呆, 说话一板一眼的,知道的明白在告白,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审犯人。

王乾坤学得惟妙惟肖,贝瑶也被逗乐了。

至于贝瑶说有男朋友, 男朋友在监狱的事, 秦冬妮给室友们说了,一个人都不信。

王乾坤说:“瑶瑶大美人,什么时候你也谈个恋爱呗, 我看着你就觉得甜,哈哈哈以后你男朋友肯定要把你宠到天上去。”

贝瑶说:“我有男朋友的呀。”

秦冬妮调侃道:“监狱那个?”

贝瑶点头, 室友们一阵爆笑。王乾坤说:“瑶瑶你够了啊,玩笑开了这么久,该消停一点了。都大二了, 下学期快大三了,你再不谈恋爱,就只有和学弟谈了, 你喜欢你比小的**小男人啊?我嘛,我就没什么希望了,我觉得自己特别爷们儿,但是那么多人追你,你都不考虑,怎么想的啊?”

说真话怎么大家都不信?贝瑶肃起小脸:“我真有男朋友。”

她用强调的语气再说了一遍,寝室另外三个人面面相觑。秦冬妮干笑:“真在监狱啊?”

贝瑶点头,她脸上并没有什么羞耻难堪之色,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正常的事。

王乾坤捂住脸,哀嚎了一声。

秦冬妮问:“还有多久出来啊?”

贝瑶轻声回答道:“八年。”

“……”一寝室姑娘都沉默了。

第二天,大家开始对贝瑶进行教育:“呐,我们没有贬低他的意思啊,但是瑶瑶,八年,两千九百二十天,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你都用来等他了。那是坐牢!不是郊游!你以为每个人都像禹学勤博士那样,坐过牢出来还能做医学大师啊?”

贝瑶问:“禹学勤博士是谁?”

“我们专业的大佬你都没听过?今年都五十多了吧,以前是外科医生,手稳得一匹,在牢里都立过不少功,救过很多人。后来出来了,还有无数有钱人凑上去找他做手术。现在有钱得不得了。”

贝瑶点点头。

大家发现话题有些跑偏,又不是每个人都是禹学勤博士这样的人。坐过牢的出来,大多数都是大龄无业青年好么?要么成了地痞流.氓,要么是赌徒恶棍。

秦冬妮她们是真的很担心贝瑶被骗。

就连单小麦都忍不住说了句:“我妈说坐过牢的人特别凶,瑶瑶你还是好好考虑吧。”

贝瑶只是笑着摇摇头:“谢谢你们,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男朋友他很好,我不分手。”

贝瑶看见室友们的反应,也明白了裴川先前的想法,人们确实对坐过牢的人有偏见。哪怕他们不认识他,并不知道他以前犯过怎样的错误。

四月开春时,天气已经彻底暖回来了。

贝瑶和室友们去逛街,女孩子们都兴致勃勃□□装时,贝瑶去男装区看衣服。

商场的衣服并不便宜。

贝瑶没有卖那颗值钱的钻石,赵芝兰和贝立材要养小贝军,贝瑶的生活费来源是奖学金、助学金加上兼职。

她长得美,却鲜少给自己买新衣服。

她几乎用所有的积蓄来给裴川买衣服了,她给他挑了烟灰色衬衫,还有一件黑色薄毛衣。

王乾坤她们看她买衣服,半晌秦冬妮小声道:“瑶瑶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学校当初校花评选的第二名,是新闻系系花,现在欢欢喜喜和富二代在一起,人家公子哥儿不仅送了各种漂亮衣服,上个月还送了辆车。

要论美貌,贝瑶绝对更甚一筹,哪怕她随便挑个不错的男人,都不会这样辛苦。

等一个没有未来的男人等八年,王乾坤她们第一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出狱了能给瑶瑶什么呢?那时候瑶瑶都二十六了,他多半没房没车还没工作,身上只有一个“犯罪分子”的过往。

想想都是很苦的人生。

贝瑶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她悉心装好衣服。想了想,又想办法联系了一下金子阳。

这两年金公子发愤图强,据说混得很不错。他们至今也没放弃过找裴川,贝瑶想到裴浩斌,轻轻皱了皱眉,还有裴川恐怕至今都不知道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贝瑶最后还是没有通知裴浩斌。

四月十日,贝瑶依然租的自行车往郊外走。

才出校门没多久,就被一辆车拦下。

车窗往下摇,露出楚巡的一张脸。

楚巡大一时追贝瑶追得轰轰烈烈,后来被拒绝也是人尽皆知。楚巡皮笑肉不笑:“去哪儿啊?骑车多不爽,我送你呗。”

看着贝瑶这张动人的脸,楚巡就恨得咬牙切齿,就是见过她,他才想要最好的,结果得不到就算了,再看其他人都乏味极了。

贝瑶有些烦他,她皱眉绕开他走。

她很难见裴川一面,实在不想和楚巡在这里耗时间。

楚巡心里窝火,他打开车门下来,拦住贝瑶:“我对你不好吗?啊?你又没有男朋友,跟我在一起怎么了?你要什么?房子,还是车子?”

楚巡嗓门不小,恨不得昭告天下。贝瑶气笑了:“什么都不要,你对我这么好,那你为我去坐牢啊。”

楚巡懵了一瞬:“什、什么?”

贝瑶抿唇,绕开他想走。楚巡不依不挠,要拉着她说清楚,一只手过来,把楚巡的手拍开。

楚巡看见男人,直接骂人:“我.操.你.妈,哪根葱管闲事?”

男人皱了皱眉,他穿着西装,声音清朗:“这位同学,在你们学校门口,这样纠缠女同学不好吧?”

楚巡冷笑:“滚开。”他想动手,那男人格住他,把楚巡的手甩开。

男人似笑非笑,给了一张名片给楚巡:“楚少爷,多动脑子。”

楚巡低头一看,名片上大写两个字“霍旭”。

“霍旭!”

听见楚巡口中喊出这个名字,贝瑶回头,刚好看见男人清朗温润的眉眼。他站在校门口,身旁是高高的行道树。

霍旭对上她明澈干净的杏儿眼,露了一个笑容。

下一刻贝瑶蹬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骑走了。

原地两个男人皆有些沉默。

为什么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美人既不理恶霸少爷,也不理英雄?

~

贝瑶虽然没有高三以后的记忆,但那个笔记上的字,看了这么多年,每个字她都认真揣测过意思。

对“霍旭”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不怀好意害过自己的人。

她抿唇,倒不去想霍旭要做什么。

她记忆力不错,一见到这个人,就想起十六岁那年在贝军幼儿园门口救过的少年。

几年后再见,平心而论,这个人很有资本。然而抹不去她一见到他就产生的恶感和排斥。

贝瑶一路往郊外骑,不太好的心情倒是被春风吹散了不少。

“第七监狱”门口,已经有几辆车停在那里了。

贝瑶到达的时候,郑航难得有些晃神。

她长大了,比起原来的青涩,更多了几分绮丽之色。贝瑶见到他们有些惊讶,她明明只通知了这几年到处打听消息的金子阳。

可是郑航和季伟都来了。

季伟还背着书包,抱着自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她心里有些温暖,也有些感激他们从来没有把裴川遗忘。毕竟这一路走来,裴川的朋友实在太少了。小时候就性格孤僻的男孩子,小区都没人愿意和他玩。

几个人一起往里面走,刚好是开放探监的时间。

郑航看着这里面的坏境,觉得有些不对,挑了挑眉。这……这他么看起来不像个单纯的监狱啊。

普通监狱“探监日”都是一起开放,然后统一在宽敞的会见室见面,但是“第七监狱”,给了每个人一个单独的小房间。

然而走程序说明情况时,狱警皱眉:“裴川……昨晚打架,今天在关禁闭。”

几个男人都满脸卧槽。

贝瑶也愣了愣。

谁都知道,在服刑期间,不能动手,否则后果极其严重。裴川这是疯了么。

刚好前辈成铮海也有人来探望,路过看见了门外几个年轻人,笑眯眯说:“那个老陈啊,你就通融通融嘛,明天开始关行不行,关那小子半个月都没事。”

成铮海以前就是极有威望的,他家族也有钱,只是后来女儿被人玷污折辱,成老怒极,用了生化武器杀人才进来这地方,几年前人人都要尊称他一声成老。

后来裴川到底还是被推过来了。

年轻男人漆黑的瞳很淡漠,可是看到金子阳他们,眼里依然有片刻错愕。他以为……三年的半路朋友,早就各分东西了,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

金子阳很激动,他这两年确实在动用所有关系找人,现在都快口齿不清了:“川哥,终于见到你了。”

他们第一次见裴川坐轮椅的模样,改造并非度假,怎么都是狼狈的。裴川脸上的冷清和淡漠,却没有使他们退却。

金子阳这货还摸了摸轮椅:“川哥,有点酷啊这玩意儿。”

“……”

裴川目光在他们身上看了一圈,最后落在最里面的姑娘身上,她软软喊:“裴川。”

他柔和了眉眼,怕吓着她似的,低声应:“嗯。”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修改完毕

☆、疼爱

两年过去了, 每个人穿着打扮都有变化,不变的却是性格。

金子阳没来过“第七监狱”这样的地方,连墙上的灯都恨不得摸一摸。

他们眼中并没有半点对裴川的瞧不起, 裴川和他们碰了碰拳头, 郑航说:“你别看金子阳高兴得现在恨不得把房顶掀翻,当初你出事, 他差点坐在街上哭。”

金子阳炸毛:“谁哭了, 郑航你说谁呢!”

贝瑶笑了。

房间里就她一个女孩子, 笑起来似乎春天的空气都明媚无比。

她没有见过男人的友谊是怎么样的,一双杏儿眼好奇地瞧,裴川有些无奈,却又忍不住笑了笑。

说实话, 见到金子阳他们, 久别重逢的感觉并不坏。

裴川看见季伟还背着书包,抱着《五三》,

“季伟, 还在准备高考吗?”

季伟点点头,挠了挠头:“今年是第三次高考, 我总觉得自己能考上。”

大家都不嘲笑他,事实上,季伟不聪明, 天生就不适合学习。然而他喜欢一样东西很单纯,可以喜欢一辈子都不变。

他们几个男人在这里,贝瑶也羞涩不好和裴川讲话, 静静站在一旁。

她鲜少见他笑,然而今天看得出裴川是真的挺高兴。

郑航最有眼色,他们男人糙,过来看裴川什么都没带,兜里倒是有钱,但是大家都知道裴川多喜欢贝瑶,总不可能在兄弟喜欢的女人面前给钱,要给也得等到贝瑶不在。于是郑航拉着金子阳和季伟往外走,边走边说:“我们到处去看看啊,川哥你和贝瑶聊。”

等他们都走了,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姑娘:“瑶瑶。”

她莫名有些羞涩,然而还是过去,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他们都不好问他,可是她想知道:“裴川,狱警说你昨晚打架了,为什么打架?”

他漆黑的瞳看着她,半晌道:“没什么,监狱本来就乱,住在一起难免有冲突。”

她只关心一件事:“有人欺负你了吗?”

这傻姑娘还以为他是小时候被人按在地上无力反抗的小男孩,他眸光柔和:“没有,别瞎想。”

看着她水盈盈的眼睛,他只好低声解释道:“是我打的他,所以我才被处罚,没被欺负,明白了吗?”

她舒了口气,点点头。

贝瑶知道监狱乱,而且她在离他很远的地方,都不知道他过得怎样的生活。

她抬眸,仰起小脑袋,咬唇羞涩地笑:“裴川,抱抱。”她见一面他,都太不容易了。

他才被关了出来,轻轻摸了摸她头发:“乖,我身上脏。”

她想起自己带过来的包,上次过来没有给裴川带东西,这个男人骄傲,也不会要她一分钱。

她低头从包里拿出衣服,到底第一次给男人买这些,她粉颊微红:“你看看合适吗?”

他眸光落在衣服上,心里有片刻酸涩。

然而裴川并不能在她面前换衣服,世上很多东西都有变数。他这辈子最介意的就是母亲都嫌弃的身体,他不忍她失望,接过来道:“嗯,很好看。”

她便欢喜地笑了。

贝瑶其实并不执着于拥抱亲吻,她只是觉得,在里面很难过,他需要一个拥抱。

十九岁的姑娘,更喜欢和他在一起时的感觉。

这个男人沉默寡言,可不管她说什么,他黑黢黢的眼睛里都只有她的模样。裴川从不打断她说话,也从不说他受过的苦,可她知道,这个男人会在这里,全是因为自己。

然而他们还没说一会儿话,外面响起砰砰的声响,还伴随着狱警的呵斥声。

贝瑶回头,裴川说:“我们出去看看。”

贝瑶打开门,外面乱成一团。

金少冲过去打一个中年男人,那个中年男人是“第七监狱”的囚犯,金子阳被狱警架住,一面还在骂脏话:“小爷打你怎么了,有本事你打回来啊,哈哈哈孬种,打我啊!”

声音贱得不行。

那个头上包着纱布的中年男人气得发抖,郑航又见机过去踹了他一脚。

中年男人:“……”

郑航被架开了。

季伟满脸茫然站在一边,金子阳被拖走,尤不甘心,从兜里摸出钥匙去砸那人。没想到准头不行,直直往贝瑶这边来,裴川冷着脸抓住那钥匙:“够了,闹什么!”

几个人都不吭声了。

狱警也觉得无语,这几个少爷一来就打犯人,而且你还不好管。人家也不是囚犯,你说怎么管?第七监狱可不关普通犯人。但是不管吧,金子阳他们要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