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雅歌拿过杯子:“你喝过也没事,哪这么讲究?”她喝了两口水,又道:“真是倒霉,好端端的地铁都会故障,一直停了快半小时才开。”
刑闵打开那份手稿,翻到第一页,又抬头道:“你们有兴趣的话,一道坐下来看吧。”萧九韶坐在他对面,也一起看那份手稿,其实苏葵写的还是比较简练直白,字迹也端正。忽然一页的底下空白地方,潦草地写了几个字:游轮失事的时候有谁离开过甲板,边上还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褚青蘅只觉得心跳加速,当时情形混乱,游客也多,事后她根本回想不起来到底有谁不在甲板,或者中途离开过。可是苏葵在这里忽然这么写,想来是她发现到关键点了。
刑闵缓缓地把这一页翻过,只见后面那页写的又是无关紧要的信息。他拿起那本手稿,看装订书脊,中间赫然是被撕去了一页,并且还是十分重要的一页。
他一下子把手稿拍在桌上,看着秦晋:“你把这东西拿回来的路上,是否被别人碰过?”
秦晋回想一下,迟疑地摇头:“应该是没有。”
“应该?”刑闵重复一遍,像是十分不满意,“林警官交给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一页被撕走了?”
秦晋神情尴尬,抓了抓头发:“我……没注意。”他转头问莫雅歌:“你注意到了吗?”
莫雅歌也摇摇头。
刑闵抬手在桌上一拍:“这个也没注意,那个也没注意。秦晋,活该你干了好几年都升不上去,粗心大意!”
他拿出手机拨给林警官,询问了两句立刻被对方堵了回来:“拜托啊,刑警官,是你让自己的手下来拿这件证物,我也按照你说的做了,你现在来质问我不是故意找茬吗?什么?你说这个本子被人撕了一页?那你是怀疑我损坏物证了?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的事你还敢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站在谁的地盘上啊?”这个时间点,已经有人下楼喝早茶,刑闵只得站起身,到角落里去打电话。
褚青蘅看他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像是跟电话那头的林警官在吵架
最后还是没有结果。
褚青蘅摸摸心脏,也许是这段时间大起大落的刺激太多了,虽然有点失望,但也不至于情绪失控,她果然是越来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了。
秦晋摸摸鼻子,问:“你说回去以后我会不会被刑队穿小鞋?我还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么生气过。”
莫雅歌同情地看着他:“那还用说?都被指名道姓了,一定会被穿小鞋的。”
“……雅歌啊,你有没有发觉你安慰人的方式有点问题?”当然发泄愤怒的方式也很有问题,褚青蘅摸摸自己的脖子,她可是差点被她勒死。
“你这么会安慰人你就上啊。”
褚青蘅清清嗓子,安慰秦晋道:“其实这工作也没什么好的,又累又脏,最多再换一个喽。”
莫雅歌立刻吐槽道:“我怎么觉得你安慰人的话更有问题?”
“有问题吗?”
秦晋悲愤地说:“你知不知道你这家伙完全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这种拿着死工资上下班开好车还住高尚住宅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褚青蘅耸了耸肩:“当我没说——对了,你忘记给沈逸打叫醒电话了。”
第四十七章
沈逸是喜欢睡懒觉的,至少在苏葵的别墅里每天都是至少要睡到十点左右。秦晋的叫醒服务不成功,最后不得不掏出警官证要求前台去帮他开门。
结果赶到机场时,原本预定的那个航班已经起飞了,他们只好改签到下一班。这全价机票更让秦晋心痛不已,毕竟这趟公差有很大部分的开销是要自己掏腰包:“其实从这里出发,普快也只要一天时间,耽搁不了多久的。”
刑闵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正挨在一起看书的褚青蘅和萧九韶:“上了火车还可以跳车走人,上了飞机就没有办法了。”
沈逸觉得没事做,凑过去看他们正在看的书,是雷蒙德卡佛的短篇集:“字这么多,怎么看得下去。”
褚青蘅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的阅读障碍还真挺严重的。”
其实褚青蘅也根本就没把书里的内容看进去过,这上面的每一个字她都认得,但是连起来就反应不过来了。究其原因,则是因为在到达候机室后她接到一个电话,是苏蔷打给她的。苏蔷用带着鼻音的哭音问她是否愿意留下来参加她姐姐的葬礼,而她只能很遗憾地告诉她,他们已经在机场了。她也不知道忽然想到什么,就问苏蔷道:“吴助理在不在你边上?我想找他听电话。”
苏蔷很快把电话转交给了吴祎声。
吴祎声在电话那头有点迟疑地喂了一声。
褚青蘅飞快地说:“其实我有一件事,想了想还是要告诉你。苏葵她一直都知道,在游轮上断电的那一刻,是你刺伤了她。”
“……她告诉你的?”
“她承认过的。她说她不想毁掉你的前途。”
电话那头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褚青蘅喂了一声,问:“你还好吗?”
“……没事。”吴祎声轻声道,“其实你不用告诉我,不过还是谢谢你。”
褚青蘅听见苏蔷在背景声里惊讶地问:“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褚小姐,没别的事的话,我就挂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你知道苏葵小姐为何要包下整个东太平洋号的一半舱房,最后却只有你们两个人上了船?嗯,她是用你的名字注册的那个私人手机号预约的名额。”
吴祎声很确信地说:“根本没有这件事,恐怕是你弄错了吧?”
这边,沈逸又转向刑闵:“刑警官,其实我不想装着什么感觉都没有,我也不是个笨蛋,我想你们是在查一个案子吧?那件案子跟我有关?”
刑闵只是神色平静:“我不知道是否一定跟你有关,但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就在这次东太平洋号事件的幸存者之中,眼下苏葵已经过世,第二个备选人也就是你了。”
沈逸像是松了口气般笑了笑:“原来如此,那需要我做些什么?”
“只要不远离我们的视线,剩下的我们会有自己的判断。”
沈逸转过身,心情轻松地翘着二郎腿哼歌,隔了片刻,又问:“你们要找的是什么人?这个人很重要吗?他做了些什么事需要你们这样大费周章?”
褚青蘅忍不住笑,他问得很仔细,每一个问题都正中要点,刑闵根本无法回答。如果沈逸就是暗花,他的回答是没有意义的,而如果沈逸不是,他等于把一个机要任务的内容说给不相干的人听。
萧九韶看了她一眼,低声问:“这很好笑?”
“难道不好笑吗?”她对于他那种“你笑点真低”的眼神已经免疫,“再说了我笑我自己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莫雅歌在一边装模作样地咳嗽。
“没关系?你今后生活的方方面面,不管是食欲还是性~欲,都跟我有关系。”
“喂,你不要在公众场合谈论这种问题好不好?!”
莫雅歌在一边咳得像得了肺痨似的:“你们两个也要稍微注意点影响吧,咳咳咳……”
萧九韶道:“偷听别人说话,这很有意思?”
“哈,你这小子现在得意什么?这边刚抱得美人归现在就忘记我这个出死力的人,你信不信我把你小时候的倒霉故事都告诉小蘅听?”莫雅歌朝他皱了皱鼻子,“就当听笑话故事一样呢。”
褚青蘅两步跑到莫雅歌边上的座位坐下:“坐得远一点说会不会比较安全?”
“好主意。”莫雅歌又往边上挪开几个位置,“你知道我小时候第一次见萧九韶是什么情况?他被他妈妈打扮成粉红色芭比娃娃一样,而且居然不难看,不,应该说还挺好看,于是我为了跟他玩,走上去掀开了他的裙子……”
她还没来得及笑喷,就听萧九韶冷冰冰地开口:“褚青蘅,你过不过来?”
都叫全名了,看来真是生气了。褚青蘅拍拍莫雅歌的肩,又回到他身边,看他那脸色难看的程度,她就知道莫雅歌没有说错。
萧九韶深呼吸一下,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这个嘛……”她自然是不能出卖莫雅歌的,不然以后哪还有故事听,“来,把头凑过来,我轻点跟你说。”她贴近他的耳边,低声道:“雅歌问,我们进行到哪一步了。我说,能做的都做了,而且你在那方面很不错。”
萧九韶看着她,然后伸手轻轻捧住她的脸颊:“你以为我有这么好骗?”他松开手,又道:“不过看在你没有说错话的份上,这次就放过你了。”
褚青蘅嘴角抽搐,果然男人都是喜欢听那种夸奖的,连萧九韶这种超级理智型的人都不例外。
好不容易等到点过了安检,进入机舱等待飞机起飞。
沈逸现在成了重点监控对象,被刑闵秦晋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的座位。褚青蘅落座以后,东挪西动,怎么都不安稳,一直到飞机起飞都是这个样子。萧九韶打开头顶灯继续看书,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对她侧目:“你怎么了?”
“人好多,位置很……有点挤,不太习惯。”她从小到大还真没有坐过经济舱,其实上飞机之前是可以升舱的,但是她不想在刑闵他们面前表现得娇生惯养。萧九韶抬手关掉顶灯,伸臂搂住她的腰,低声道:“在我身上靠一靠,睡一觉醒来就到了。”
褚青蘅靠在他的肩上,一睁开眼便正好看见颈上那两颗小痣,不由在脸上浮起微笑来,连那笑都是甜的。
过了机场安检,沈逸打了个电话,回过身来道:“接我们的人已经等在外面。”
来接沈逸的是司机,见他们走过来,立刻下车道:“小少爷。”
沈逸笑着给他们介绍:“这是王伯,他在我家很多年了,就跟我的亲人一样。这几位是我的朋友。”
王伯忙打开车门:“各位请上车吧。小少爷,先生知道你要回来,特意让我带话给你,让你回祖宅吃饭。”
沈逸笑道:“好啊,我也很久没有陪外公吃饭了。”他大略为他们介绍了一下自己家庭状况,家里是由外公掌权,早年做水泥和钢材生意发家,虽然现在市场不景气,却还有些家底。大约也是沈逸的外公太强势,底下的后辈都是碌碌无为,靠啃老过日子。
秦晋立刻凑过去问道:“你家有没有姐姐或者妹妹?”
褚青蘅捂住嘴,忍着不笑出来。
沈逸一脸诧异:“我有两个表姐,怎么了?”
“年纪跟你相差大吗?”
“我们都是同一年出生,差了几个月而已。”
秦晋道:“你觉得我行不行?我可以考虑入赘的!”
莫雅歌咳嗽两声:“你够了啊,你就是在开玩笑,这玩笑也太低俗了。”
沈逸犹豫了片刻,回答:“我觉得是没问题……只是她们都已经结婚生子了,我们这里的风俗结婚都会很早。”
莫雅歌奇道:“那你怎么还没结婚?你长得不错,性格也挺开朗的。”
沈逸微微一笑:“相对而言我比较没有出息,大学肄业,又没有稳定工作,我想愿意嫁给我的女孩子很少吧。更何况,我难得遇见喜欢的人,她却有固定交往的人了。”他转过头,对着褚青蘅道:“你说对吧?”
褚青蘅呛着了。
沈逸家是在郊区,周围有一座刚刚开发的湿地公园,天色很蓝,空气也格外好。
“这里是我住的地方,”沈逸下了车,引着他们走上排屋的台阶,“是我父母留给我的,我外公住在前面的地方,正好外公叫我去吃饭,不如一起去吧?”
刑闵道:“不打扰你的家庭聚会,我们在这里等你就行。”
沈逸见他推辞,也没有勉强,开了大门领他们进去:“楼上楼下都有客房,不过房间不多,可能要麻烦你们自己分配一下。二楼右手边那个房间就是我的卧室。”
沈逸离开以后,刑闵从背包里取出几副手套,分给大家:“时间不多,一个小时内必须搞定,先从二楼开始。”
褚青蘅知道他们要趁沈逸不在的时候搜查整个屋子,便老老实实地走到一边给他们让开路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刑闵看了她一眼:“在门口守着,看到沈逸回来就给我们打报告。”
褚青蘅恨自己干嘛要多嘴问这一句,竟落得个看大门的下场。走出大门的时候,她回过头正看见刑闵正拿着一根弯曲的铁丝对着二楼主卧的门锁勾来勾去,没两下就把门打开了。
她在周围的一小片花园里走了一圈,沈逸一个人独居在这么大的房子,竟还有心思打理花园,里面种了不少品种的花草。褚青蘅转过头,正好看见一扇窗子开在紫藤花架下面,想来是沈逸出门前忘记关,幸好墙上层层叠叠地爬满了爬山虎,把窗子敞开的缝隙遮挡了大半,就算刮风下雨也无妨。
她想了想,朝那扇窗子走近过去,踮起脚往里面看,里面黑洞洞的一片,隐约可以看见架子上有玻璃瓶泛着幽蓝色的光,她的想象力立刻活跃起来,一时间想起来的都是德州电锯狂的片段。
褚青蘅立刻绕回正门,找到了在花园里看过的那间房子,是在楼梯下面,看设计应该是个储藏室。她拧了拧门把手,这储藏室是被锁着的。她忙跑上二楼,只见他们正在沈逸的卧室里翻找东西。
沈逸的卧室跟整洁二字无关,作废的画纸塞满了整个垃圾桶,甚至还满出来掉在地上。萧九韶正越过地面上的废纸,弯下腰把每个纸团捡起来摊开看,看完又揉成一团,把纸团摆放回原来的样子。
褚青蘅敲了敲门,只听刑闵头也不回道:“你不是在看大门吗?”
“我在外面看到储藏室的一角,架子上有几个玻璃瓶,瓶子里依稀是球状物。”
刑闵直起身,朝萧九韶示意一下:“我们下去看看。”
秦晋和莫雅歌留在原地,继续之前的工作。秦晋已经拉开了书桌的第三个抽屉,从里面取出几盒颜料来:“他还真是个画痴,除了画纸就是作画的工具。”
褚青蘅跟他们下了楼,指着楼梯下面的房门道:“就是这里。”
刑闵蹲□,拿出那根弯曲的铁丝来撬锁,撬了几下站起身道:“不知道是不是老式锁的缘故,竟然打不开。”
萧九韶弯腰端详了那锁头片刻,语气平淡:“我来试试。”
刑闵正要把手里的铁丝递给他,只见他退后两步,直接一脚踹在门上,既快又狠,储藏室的那扇门本来就不够结实,发出了木头断裂的声响,那锁头跳了跳,被硬生生震出半截来。
萧九韶语气平淡:“门开了。”
第四十八章
褚青蘅满心纠结地站在那里,等下沈逸回来看到门锁掉出来了,这到底应该怎么对他解释?
刑闵呼出一口气,当先走了进去,只见靠墙边的架子上果然有一排玻璃瓶,每一个瓶子里都装着一双球状物体。他拿起瓶子来看了看,有点疑惑:“这是眼球?蓝色的眼睛,是外国人?”
褚青蘅走近一看,便知道不妙,虽然那摆放在玻璃瓶里的各色眼珠正对着她,可不管这制造技术有多好,她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假的。她就为了那几瓶假眼珠打断了他们的搜查进度,甚至还撞坏了门锁……
萧九韶一把拉开盖在箱子上的白布,打开白布覆盖的樟木箱子,只见里面塞满了各种肤色的手臂和大腿,他顿了下,又打开第二个箱子,里面却是几个脸孔精致的头颅:“原来是是球形关节娃娃。”
他弯腰下,从箱子里挑出两截手臂,把它们按在一起,那关节做的十分灵活,跟真人的构造相似:“这里没什么特殊的东西,只是几个仿真等高的娃娃而已。”
刑闵看着那箱子的头颅和肢体部件,好像对着电影里被电锯分尸的场面:“你对他这种爱好怎么看?他有轻微自闭症?”
萧九韶答道:“也许有,不过这一点根本看不出来。”
“你觉得他是暗花的可能性有多少?”
“不好说。”萧九韶把箱子复原成原样,又把白布小心翼翼地盖回去,甚至还细致地把白布的一个角做出了褶皱。
褚青蘅悄悄地溜出门外继续望风,他们很快又回到楼上,继续之前未完的工作。
这样过去大约半小时,她看见沈逸沿着柏油路走过来,他走路的姿态特别,迈步的时候比一般人都要轻快。褚青蘅忙把这个信息传递给他们,刑闵道:“拖延五分钟,我们还要把现场还原到之前的样子。”
褚青蘅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前:“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逸微微一笑:“吃顿便饭而已,更何况在飞机上我也吃过航空餐了,就是陪外公聊聊天。”
褚青蘅忙挡在他面前:“嗯,你外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脾气暴躁,念旧,年轻时候应该很有魅力。我外婆当年是书香之家的小姐,外公娶了外婆的时候,他还有点穷,书也读得不多。”
“那……这次海难,你几个舅舅都不幸过世了,你外公会责怪你吗?”
沈逸嘴角微弯:“你是真的想知道这个答案,还是为了拖延我进屋的时间?”
褚青蘅顿时语塞,她其实不管有理没理都要扯出点道理来,但是现在,真的没办法了。
“我早就说了,我不是傻瓜,不可能全然都觉察不到。好了,你说要我在门口等多久?再等五分钟够不够?”
“……够。”她尴尬地沉默片刻,又道,“你真不生气?”
“当然。我为什么要生气?”他笑道,“上一次我还被人当成刺伤苏葵的第一嫌疑人,最后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他们最后真的在门口等足了五分钟才进门。
里面的人已经完成了工作,各自分散站在客厅里观赏挂在墙壁上的画。
褚青蘅早就知道沈逸画的油画有种怪异感,现在被装裱起来挂在客厅里以后,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就愈加明显。他的油画,每一幅都是透视错误、色彩古怪。
沈逸神色如常地跟刑闵他们打了个招呼,转过身的时候刚好正对着楼梯下那扇储藏室的门,明显地愣怔了一下。
褚青蘅只得硬着头皮道:“不好意思,这个锁是我弄坏的,我会把修理费赔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