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一幕，林香儿和庆菱等人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第78章
“神明保佑，这一劫总算过了。”庆菱双掌合十，在林香儿身旁自言自语。
林香儿点了点头，目送齐王和那名男子往宫门的方向行去，想来他多半是受了天子之命，即刻帅军启程离开都城。
看来原本想要借天子薨逝之际谋夺皇位的计策暂且落了空。
齐王离开后不久，朝会也散了，看到朝臣们陆续自殿中出来，庆菱迫不及待的往天子经过的御道赶去。
待到垂着明黄纱帐的龙辇被抬出，庆菱便上前跪倒在龙撵前，泪眼朦胧道：“儿臣拜见父皇。”
天子病重时庆菱曾告诉林香儿，她有很多的话想对父皇说，可如今天子醒来，她却只勉强行了这拜礼，所有的话都梗咽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
天子下令停下轿辇，隔着纱帐道：“是庆菱吧？快快过来，让朕好生瞧瞧。”
得了这句话，庆菱等不及宫婢搀扶便连忙踉跄着爬起来，加紧几步跑至龙撵跟前。
林香儿忍不住抬眼偷瞄，为这父女重逢的感人一幕而羡慕不已，毕竟她从小没有爹娘，是不可能这样的机会的。
只见天子掀开垂在面前的明黄纱帐，虽然还在病中，那天颜看似虚弱无比，龙袍加身之后却也恢复了天子的气度，依稀可见当年风采，难怪叫萧贵妃惦念了数百年之久。
凝视着这一幕时，林香儿的目光无意间触到龙撵后的一袭白衣，顿时便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毫不避讳的看向白允，而白允似乎也觉察到她的目光，隔着众人朝她这边看来。
她不由的弯起嘴角，朝着他微微一笑。
如今阿菱得以和她的父皇团聚，不论如何都有白允的功劳，可见他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冷面冷心。
不知为何，得知了这一点后，林香儿心里觉得很熨帖。
就在所有人都为着一幕感动不已时，远处有一行人颇有架势的往这边过来，正是萧贵妃被簇拥在一众宫人间，急匆匆的往这里赶。
想必她一直在为齐王逼宫之事劳心，所以现在才得到天子醒来的消息。
见到龙撵就停在前方，萧贵妃连身为贵妃的礼仪都顾不上，提起裙摆便往龙撵跟前跑去，将来不及跟上的宫婢侍人们远远甩在身后。
她不顾一切的扑到天子面前，原本就明媚的一张脸笑得灿若娇花，想必但凡是这世间的男子，看到这一幕都会毫无疑问的被魅惑了吧。
连驻守在旁边的卫兵都忍不住抬眼偷瞄，在场的也就只有三个无动于衷，其中两个自然是同为异类的黑玉和白允，另一个竟然是坐在龙撵中的天子。
却见天子倾身将萧贵妃扶起，语调平淡道：“这些日子有劳贵妃了。”
说着这句话时，天子落在萧贵妃身上的目光没有丝毫的喜悦和激动，俨然同方才见到庆菱时的态度判若两人。
可萧贵妃却对天子的这句话显得十分受用，一双动人的眉眼甚至泛起泪光。
看着这一幕，林香儿彻底陷入疑惑。
依照白允所说，切莫提萧贵妃与天子有三生三世的缘分，就算无缘，单凭着她狐族的魅惑之力也不至于落得这么个受人冷遇的下场。
这种事情，白允没有必要编造故事来骗她，那么其中又有什么缘故呢？
就在林香儿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那萧贵妃还在天子面前百般泣诉，诉说着这段时日里她对天子的思念与担忧，那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儿千年妖物的气势，俨然就是个为心上之人迷了魂思的凡人女子。
林香儿清楚的听到黑玉在旁边鄙夷的冷哼了一声，显然是觉得萧贵妃丢了他们妖的脸。
自始至终天子却都只是漠然听着，也不打断萧贵妃的话，可眸子里却冰冷得好似没有一丝动容。
这样不知持续了多久，看起来似乎已经好转的天子却忽然喷出了一口血，尽数撒在了萧贵妃华丽的衣裙上。
“父皇！”
“三郎！”
庆菱和萧贵妃同时发出了惊呼，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萧贵妃更是不顾撒了满身的淤血，忙抢先一步迎上去将天子拥入怀中，同时几乎失去理智的大呼：“天师，天师呢！”
林香儿下意识的把目光移向白允，却见他不紧不慢的移步至龙撵前，伸手试了试天子的脉息，而后看向萧贵妃道：“时间不多了，赶紧送回殿中。”
听到白允这样说，萧贵妃的眸中浮现出绝望之色，一滴泪珠更是缓缓自眼角滑落。
一阵手忙脚乱后，天子被送回寝殿之中，太医在殿前跪了一地，萧贵妃却只许白允进入殿内，竟搬来禁卫军将众人拦在殿门口。
庆菱见状在殿门前哭闹不已。
林香儿见庆菱已经失去理智，心道若是她在场只怕会再受刺激，也干扰白允对天子的救治，便上前去劝说，同时示意黑玉将她稳住。
她因是天子寝殿的值守宫女，所以获准进入，便安慰庆菱道若有情况一定立刻出来告知于她，庆菱这才平静下来，却还是寸步不离的守在殿门前。
安置好庆菱后，林香儿才转身往寝殿中去。
龙榻前，萧贵妃泪眼婆娑的问着白允：“可是到时候了？”
白允探了探天子的脉息，用了些灵气维持他最后的那一口气，而后微微点头。
萧贵妃则扑至床榻前，紧握住天子的手，哽咽着絮语：“三郎，你一定会好起来，依旧是最贤明的君王，答应我，一定要等我，我很快就会回到你的身边。”
听着萧贵妃对天子的诉说，又想起那日她与白允的对话，林香儿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想来她是要用自己的妖元将天子的魂魄缩在这具肉身之中，同时用千年修行之力保持这肉身不腐不烂，让天子以妖的身份获得永生。
而她自己因为失去妖元变回一只普通的灵狐，若能挨过最虚弱的那段时间，便可择一灵秀之地重新修炼。
牺牲自己全部的修为保住天子的性命，等到千百年后再度修成人形回到他的身边与他再续前缘，原来萧贵妃，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若非此举逆天，倒也当真是一段感人的故事。
林香儿不禁叹息，紧张的看向白允，不知他是否当真要助这狐妖行逆天之举。
萧贵妃还在对着天子诉说衷肠，而天子自昏迷中渐渐转醒。
这下林香儿不再抱有侥幸之心，明白过来其实自今晨天子醒来便是白允他们所说的回光返照了。
眼下已至此生最后一刻，那人间天子挣扎着坐起身来，却并没有回握住萧贵妃的手，而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白允道：“天师，莫要忘了你答应朕的事情。”
林香儿不解，心道莫不是天子与白允还有什么约定，却见白允垂眸点了点头。
原本泣不成声的萧贵妃却渐渐止住眼泪，闭上双眼行入定之势。
林香儿清晰的感觉到整座大殿之中顿时弥漫起浓烈的妖气，窗外的树灵花魂骚动成一片，却碍于白允提前布下的结界不能靠近。
她知道，那股强烈的妖气正是萧贵妃妖元的气息。
能够见到一只千年妖灵的元丹，也算是三生有幸了，林香儿不由的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的看向龙榻的方向。
忽然间一片耀目的光芒自萧贵妃身上弥漫开来，林香儿未及看清已经被刺得下意识抬臂挡眼，紧接着又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香气充盈在鼻间。
很难用这尘世中的气味对这香气做出类似的比较，但可以确信这一定是所有妖魔鬼灵无比钟爱的香气，拿怕只是嗅上一嗅也觉得灵魂得到了滋补。
不愧是熬炼了千年的妖元，果然不是俗物，也难怪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待到逐渐适应了这耀目的光，林香儿看到萧贵妃已然将逼出的元丹置于掌心，而后毫不犹豫的递到了白允的面前。
失去元丹的她显得十分虚弱，可她却顾不上自己，强撑着对白允道：“接下来就有劳天师了。”
白允看向她，顿了片刻后终是将那元丹接了过来。
他终究还是打算行这逆天之举。
眼见着白允将萧贵妃的妖元移至天子近前，林香儿还以为他这就要将妖元推入天子体内，脑子里一片空白的便要冲上前去阻止。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件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可就是种强烈的感觉，她不愿看到白允再承受逆天的罪责，不愿见他再像蓬莱出遇时那般被封印在冰冷的海底。
可就在她起身扑倒龙榻前的这段时间里，白允却握着那妖元对天子道：“这就是萧贵妃的妖元，陛下请看。”
随着话音落下，他忽然用力握紧掌心，而那妖元则在瞬间碎裂开来。
贮存在妖元中的千年灵力的顿时释放开来，那场面何等的震撼人心，强烈的妖气似乎弥漫了天地，直至盛极而衰。
林香儿和萧贵妃同时怔在了原地，而在妖元强烈光晕的映照下，林香儿却清晰的看到那人间天子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浅笑。
第79章
林香儿还陷在方才过于震撼的一幕中未能回过神来，萧贵妃则已经彻底歇斯底里的展露獠牙和利爪朝着白允扑去。
她是修行千年的九尾灵狐，只怕这世间生灵万众，能与之匹敌的屈指可数，她这一击也绝非普通的修行者可以承受，唯独可惜她如今没了元丹，面对的又是白允。
更加令林香儿心中一震的是，即便这一时刻，她向白允出招的瞬间，却依然顾忌着奄奄一息的天子。
于是就在萧贵妃的利爪将要触及雪白衣袍的一刹那，原本稳坐不动的白允便在不及眨眼的时间往后瞬移。
萧贵妃紧追不舍，尖细的指甲逼至白允近前，两人却始终保持着这将触未触的距离一路退至窗前。
看到这一幕，林香儿虽然知道此时的萧贵妃绝不可能是白允的对手，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屏住呼吸看向那陷入激烈交战的两人，下意识的寻找相助白允的时机。
然而事实很快就证明，白允并不需要她的帮助。
失去元丹的妖，很快就会散尽剩余的灵力，化作原形，若是再受到攻击，闹不好就要灰飞烟灭。
萧贵妃就是强撑着一股悲愤之气，才守住最后的一丝灵力和白允拼命，能够坚持到此刻已是不易。
自始至终，白允都只是躲避，可即便如此，已经陷入癫狂的萧贵妃也连他的一片衣袍都未能触及。
胜负已然分明，可萧贵妃偏偏揪着不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绝不罢休的态度，不肯知难而退，好似将对天子背叛的怨恨和求之不得的不甘都尽数发泄到白允身上。
然而白允也一改常态的有耐心，不断的变换身形，躲闪萧贵妃没完没了的攻击，似陪她进行这场游戏，等待着她最终耗尽灵力。
或许这人间天子、襄王甚至萧贵妃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看着他们你争我夺，而他却不动声色的坐收渔翁之利，今日心情格外好，又或者是当真如黑玉所说，因为有过相似的经历，所以才会对这动了凡心的灵狐格外照拂。
是什么原因促使他这样做，林香儿也闹不清了。
不过片刻之间，大殿中已是一片狼藉。
林香儿望着飞身在屋梁间，仍然打得难舍难分的白允和萧贵妃，正陷入沉思之际，却被身后传来的一阵虚弱呻银唤回神魂。
回头去看时，卧在病榻上的人间天子终究还是到了最后一刻，正双目圆睁伸着脖子拼命喘息。
见他奋力攥紧床沿却迟迟不肯咽下那一口气，林香儿连忙移至床榻边，欲为他念诵经文超度，却在匆忙之中被他擒住手腕。
虽说此人是正气化身的人间天子，又是庆菱的生父，可毕竟是个将死之人，冰冷的手虽然没有什么力量，可触在腕间却也瘆人的很。
林香儿下意识的收了收手，欲从天子的禁锢中挣脱出来。
耐何那天子就是撑着一口气拼命将她往近前拉，一双眼睛好似不能瞑目那般瞪得更加浑圆，布满干纹的唇微弱的张阖着，似乎要说什么。
好不容易克服了恐惧，冷静下来的林香儿终于明白过来，这人间天子是还有心愿未了，所以久久不肯咽气。
这样下去，只怕他自己也是痛苦异常。
林香儿便顺了他的心俯下身去，将耳朵凑到了天子近前。
终于，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告诉天师…朕甘愿将魂魄给他…请他一定要替朕看一看…前世…镜…”
“前世镜？”在身后一片混乱的交战声中，林香儿迅速的捕捉到天子话中那关键的几个字。
“那是什么东西？”她欲进一步追问，奈何握在她腕上的手却彻底脱离，落在了床沿上。
“等等，你先别走…”一时忘了恐惧的她反握住天子的手，却看到他脸上的挣扎和痛苦终于消散，整个人都不再动弹。
终究还是去了，林香儿沉沉叹了一声，抬手覆上天子的眼皮，替他将那双最终未能瞑目的双眼闭上。
这时候，天子说的最后一句话却又再度重现在她耳畔。
魂魄…
传说天子之魂有无穷的力量，可以开启仙界之结界，帮助修行者实现许多原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原来白允不惜搅入这人世间的争斗，为的就是天子之魂。
林香儿心中豁然，同时意识到天子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恐怕不久以后魂魄就要离体，于是想也不曾想的朝四周搜寻了片刻，最终取下天子腰间佩戴的宝玉。
那是一枚剔透无暇的千年灵玉，可以用作聚魂的容器。
她握着美玉，将掌心摊开至天子近前，另一只手则五指合并，竖于唇下，而后口中默念那聚魂之咒。
此咒在蓬莱三清门乃是禁咒，是她在翻看那些书册时偷偷记下的。
林香儿不知道她这算不算助纣为虐，事实上，在那短暂的时间内根本容不得她思考。
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咒文，直到掌心之玉渐渐发热，流转着天子之魂的辉光才停了下来。
她将凝聚了魂魄的宝玉重新紧握在手中，转身欲寻白允之际，却觉察到一股强烈的杀气袭上她的后脊。
方才她全部的经历都用于凝聚天子之魂，并未曾关注战况，如今危急来得突然，她已是措手不及。
待到林香儿转过身来时，萧贵妃的利爪已经近在眼前。
情急之下她积聚灵力相抗，可即便千年灵狐失去了元丹，力量也远在她之上，于是那以灵力结成的护壁轻易便被突破，林香儿被强烈的冲击力逼得退至墙边。
千钧一发之时，她注意到萧贵妃虽向她袭来，可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手中玉石之上。
显然她是冲着天子之魂来的。
情急之下，林香儿抬眼看向白允，却见始终淡定从容的他，眸子里竟闪过一丝慌乱。
他似乎并没有想到已经失去理智的萧贵妃会突然转而攻击林香儿。
他一定是担心这天子之魂落入萧贵妃的手中，怀着这样的想法，林香儿奋力将宝玉扔了出去。
那承载着魂魄的宝玉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萧贵妃的注意力亦随之转移，欲转身去夺那宝玉。
然而一切为时过晚，萧贵妃虽欲收势却已收之不及。
强烈的杀戮之气就这样毫无阻拦的朝着面门扑来，林香儿感觉到妖灵之气浸入肌肤的剧痛，于是出于本能的抬臂挡在身前。
千年灵狐的妖力非比寻常，若是生受了这一击多半她就要随人间天子一道赴那黄泉之路。
电光火石之间，林香儿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念头回荡：好歹那天子之魂她已抛给了白允。
下一刻，就在妖灵之力本该摧毁了她的肉身时，却有一片柔软的触感将她包裹其中。
那触感林香儿记得，即使不必睁开双眼去看，也可以在心底勾勒出一袭翩跹的雪白衣袍。
怎会如此？他明明应该在萧贵妃的身后。
当然，他是白允，任何的不可能在他面前都会变成可能。
林香儿自他怀中仰起头来，对上一双犹如灌注了清泉，又似承载了漫天星辉的眸子。
她听到耳畔他急促的喘息，那与他惯常的清冷是如此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