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凌脖子都红了,粗声粗气道:“我去看白屋子!”

  魏无羡道:“你不是已经看过了?”

  金凌道:“我!再!去!查!探!一!下!”

  魏无羡道:“你既然之前已看过几次,想必再看几次也没什么新进展,不如帮我查查别的。”

  金凌就怕他再说些让自己肉麻的话,他是宁可被打老大的耳刮子也不习惯被人摸头搂肩地讲好话,想想这人连想和含光君上床这种话都能当众喊出来,从他嘴里会吐出什么东西那可真没法儿预料,忙道:“行!你要查什么?”

  魏无羡道:“查查本地有没有这样一个怪人,是脸被划了数十刀,眼皮和上下嘴唇都被切去了的。”

  金凌听他不似信口胡诌,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为什么要查这种……”

  冷不防,那正在加水的茶女道:“你们说的是钩子手吧。”

  魏无羡转头,道:“钩子手?”

  “是啊。”这茶女大约一直留心听着这边图好玩儿,一有机会就立刻把话插了进来,道,“没嘴没眼皮,这说的不就是他吗。听公子你口音也不像本地人,居然知道这个人,我还奇怪哩。”

  金凌道:“我也算本地人,我也没听过这个人。”

  茶女道:“你年纪小嘛,没听过也不奇怪。不过这个人以前是很有名的。”

  魏无羡道:“有名?怎么个有名法?”

  茶女道:“不怎么好的有名法。我是小时候听我姑婆的妈妈讲的,你可以想想这是多早的人了。这个钩子手啊,名字叫什么不知道啦,是个小铁匠,虽然穷,但是手艺好,人长得也挺体面,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他有一个老婆,长得好漂亮好漂亮,他对他老婆很好。但是他老婆对他就不那么好了,在外面找了另一个野男人,不想要丈夫了,就……把他给杀了!”

  显然,这茶女打小被这传说荼毒到大,因此,荼毒起别人来,也是有声有色,语气和表情十分到位,听得金凌一惊一乍,心道:“果然最毒妇人心!”但魏无羡常年和凶尸恶灵打交道,类似的故事听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梗都烂了,只是托腮听着,面无表情。茶女接着道:“这个女人怕人认出这是她丈夫的尸体,就割了他的眼皮,在他脸上划了数十刀。还因为怕他死后下阴曹地府在判官面前告状,看到打铁台上有一柄刚打好的铁钩,就拿来钩掉了他的舌头……”

  突然,一人道:“他老婆怎么可以这样?竟然用如此丧心病狂的手段残害自己的丈夫!”

  金凌正听得入神,被这声音惊得头皮一炸,回头一看,才发现蓝思追、蓝景仪等人已从白府出来,一起挤在他身后,都听得聚精会神。方才那一句正是蓝景仪失声问的。茶女道:“嗐,男男女女的故事不就那么点由头,嫌贫爱富还是喜新厌旧,旁人可说不清楚。总之这铁匠就变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奄奄一息,那个毒妇便偷偷把他丢到了城西的坟堆。乌鸦是最爱吃死人和烂肉的,看了他那张脸,都不敢啄一口肉吃……”

  蓝景仪这种人,听什么故事都很容易动情入境,乃是绝佳的听众,道:“……太过分了……太过分了!难道害死他的人就没有报应吗?”

  茶女道:“有!怎么没有。这个小铁匠虽然被这么坑害了,但是居然大难不死,一天晚上从坟堆里爬出来,回到家里,把他正在装没事一样睡觉的老婆的喉咙,‘嘎啦’,这样,”她比了个手势,“一钩子钩烂了。”

  众小辈神色复杂,又是毛骨悚然,又想松一口气。茶女却道:“他杀了他老婆之后,把她的脸也划烂了,舌头也钩掉,但是,他的怨气却没有消,从此以后,开始见到漂亮女人便杀!”

  蓝景仪一愣,大受打击,道:“这就不应该了。报仇便也罢了,但别的漂亮女人,招他惹他了呀?”

  茶女道:“是呀,但他可不管那么多,他的脸变成那副鬼样子,看到漂亮女人就想起他老婆,心里那个恨的呀,你让他怎么办呢?总之,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年轻的姑娘天色稍微暗一点了都不敢独自一人走。就算不出去,没有父兄丈夫在家里待着,也是不敢睡着的。因为时不时就有一具被钩掉舌头的女人尸体丢弃在路边……”

  金凌道:“就没人抓得住他吗?”

  茶女道:“抓不住呀,这个铁匠杀了老婆之后也不见人,原先的房子不住了,又像被鬼附身了一样神出鬼没的,身法门道都不一般,一般人哪里抓得住呢,反正我听说是过了好几年才被制服。这件事彻底平息了,大家才敢睡安稳觉了!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离了茶摊,回到义庄,蓝思追道:“魏前辈,你忽然想起来查的这名钩子手,是和白府的邪祟有关吧?”

  魏无羡道:“那是自然。”

  金凌多少也猜到了,但该问的还是要问:“有关在哪里?”

  魏无羡重新把棺盖打开,道:“在这飞贼的尸身里。”

  众人又是一阵纷纷捂鼻。金凌道:“这飞贼的尸身我看过好几次了。”

  魏无羡一把将他抓过去,道:“可见你看得还不仔细。”

  他拍了拍金凌的肩,忽然一压,金凌低头就跟棺材里那具面色铁青、双目圆睁的飞贼尸体打了个照面。一股恶臭袭面而来,魏无羡道:“看他眼睛。”

  金凌眯起眼盯着尸身黯淡无光的眼珠子。只看了一眼,从脚跟到头发旋儿凉了一半。蓝思追心知有异,立刻也俯身去看。

  只见尸体黑色的瞳仁里,倒映出的,竟然不是他自己的身影。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孔,几乎占满瞳孔,脸皮凹凸不平,刀痕遍布,没有眼皮和嘴唇。

  蓝景仪在后面蹦了两下,一副想看又不敢上来看的样子,道:“思追,你……你看到什么了?”

  蓝思追反手摆了摆,道:“你不要过来。”

  蓝景仪连忙道:“哦!”后退了几大步。

  蓝思追抬起脸,道:“说起来,的确是听闻过一些这样的民间传说。有时眼珠会把人临死前看到的东西‘记录’下来。没想到当真如此。”

  魏无羡道:“只是偶尔如此罢了。因为这飞贼是被生生吓死的,无论他看到什么,怕是印象都极其深刻、难以磨灭了,所以才有用。换一种情形可能就记录不下来了,再过几天尸体彻底坏了,怕是也见不着了。”

  金凌还是质疑了一下:“既然这么不稳定,又是民间传说,当真可信吗?”

  魏无羡道:“可信不可信,先查下去试试再说。总比卡着不动好。”

  无论如何,总归是有了进展。蓝思追决定去城西坟堆找找,魏无羡说要陪他去,余下的人则去查钩子手。毕竟道听途说做不得准,能查到的东西越多越好。

  金凌一来嫌弃蓝景仪,二来觉得魏无羡要去的地方肯定更好历练,但想想兰陵一带旁人不熟,没他带头恐怕有碍,当即应下不议,一行人约好晚间在白府汇合。一番查访,所得到的情报与白日里茶女所说大同小异,想来流通版本基本一致,于是,金凌等人先一步回了白府。

  待到暮色时分,金凌在白府大堂走了几个来回,跟蓝景仪斗了几个回合的嘴,还不见魏无羡与蓝思追回来,正准备去城西相寻,忽的大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了。

  率先闯进门来的是蓝思追,他手里似乎抓着什么烫手的事物,一进门就脱手摔在了地上。

  这东西巴掌大小,用黄裱纸层层叠叠包着,透出湿润的猩红,符纸表面被染得血迹斑斑。魏无羡跟在他后面,施施然迈进门槛,见人“哗”的一下围了上去,忙轰道:“散开散开!当心危险!”

  于是人又“哗”的一下散开。那东西似乎有腐蚀性,慢慢蚀去了表层包裹的符纸,露出里边的事物来。

  一柄锈迹斑斑的铁钩!

  非但锈迹斑斑,且血色鲜艳,仿佛刚从人肉里被血淋淋拔出来。金凌道:“钩子手的铁钩?”

  蓝思追校服上有灼烧过的痕迹和血迹,略略气喘,脸色微红,道:“是!上面附着东西,千万别用手碰!”

  这时,铁钩剧烈地颤抖起来。蓝思追道:“关门!别让它跑出去了!再跑一次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抓住!”

  蓝景仪连忙第一个冲上去,“砰”的一声摔上大门,把背紧紧压在门上,大声嚷道:“符篆!大家快用符篆砸它!”

  登时便是几百道符篆噼里啪啦打了上去,若非白府众人已得金凌知会,通通躲到东苑,这番火光冲天、白电狂闪的动静,着实骇人。不多时,符篆耗光,众人还不及松一口气,那铁钩却又淌出血来。

  竟是一刻也不能停!

  蓝思追身上摸不出符了,忽听蓝景仪喊道:“厨房!进厨房!盐盐盐!盐来!”

  经他提醒,几名少年应声奔入厨房,夺了盐罐,甩手就是一把雪白的盐粒撒在铁钩上。这一下可不得了,仿佛在油锅里煎炸,锈迹斑斑的铁钩上滋滋吐出了白沫和热气。

  一阵仿佛腐肉被烧焦的气味充斥了大堂,而铁钩上的鲜血似乎也正在渐渐被白色的盐粒吸干。一名少年道:“盐也要撒完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眼看铁钩又要淌出鲜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蓝景仪道:“大不了熔了它!”

  金凌道:“熔不了!”

  蓝思追却道:“好,熔了它!”

  旋即脱下校服外袍,往铁钩上一扑,卷了它便奔去厨房,猛地投入炉中。见状,金凌眼里冒火道:“蓝思追!蓝景仪傻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傻!这么点火你想熔了它?!”

  蓝景仪大怒:“你说谁傻??什么叫我傻就算了?!”

  蓝思追道:“火不够那就给它加一把!”

  说完捏了个诀,火焰登时爆发出一阵灼热的气浪!

  旁人登时醒悟,齐齐效仿,金凌和蓝景仪也顾不上吵嘴了,凝神守诀。那锅炉底的火猛然大盛,烧得赤红赤红,映得他们的脸也赤红一片。

  如临大敌地等待许久,那铁钩终于在炙热的火光中渐渐消失。见始终没有异变突生,蓝景仪紧张道:“解决了吗?解决了吗?”

  蓝思追吐出一口气。半晌,上前查看,回头道:“铁钩没了。”

  附着物没了,那么,怨气,自然也是该没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蓝景仪,最高兴,道:“我就说可以熔了它吧,明明可以嘛,哈哈哈哈……”

  他是高兴了,金凌却是郁闷了。这次夜猎自己居然没起到多大作用,自然也无从谈起历练,他暗暗懊恼,白日里应该坚持跟魏无羡他们一起去找铁钩,下次决不干在后方跑路的活了。

  谁知,魏无羡道:“你们这收尾可太马虎了,解决没解决,怎么能到这一步就下定论了?不得再验证一番吗?”

  闻言,金凌精神一振,道:“怎么验证?”

  魏无羡道:“来个人进去住一晚。”

  “……”

  魏无羡道:“若是在里面住了一晚,果真安然无恙没有异状,那才能拍胸保证说彻底解决了不是吗?”

  蓝景仪道:“这种事你想要谁来啊……”

  金凌立刻抢道:“我来!”

  魏无羡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拍拍他脑袋笑道:“有机会的话好好表现。”

  金凌不满道:“不要摸我的头。男人头摸不得没听说过吗。”

  魏无羡:“反正肯定是你舅舅说的,听不听无所谓。”

  “喂!”金凌震惊了:“是谁之前让我有事多问问他的!”

  白府安排了众人的食宿,因此晚间一群人就在东苑住下,金凌只身去往西苑。

  姑苏蓝氏依然严格遵守作息规律,次日清晨早早起了。蓝思追出门前被蓝忘机叮嘱过一定要把魏无羡拖起来用早饭,因此花了小半个时辰,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把魏无羡拖下了楼。到大堂时,蓝景仪正在帮白府家仆分粥,蓝思追正要上去一起帮忙,就见金凌顶着两个黑眼圈迈了进来。

  一圈人都默默望着他。金凌坐到魏无羡左手边,魏无羡:“早。”

  金凌一脸强作的镇定,点头:“早。”

  众人也点头:“早。”

  半晌,看他没有说话的意思,魏无羡指了指自己眼睛:“你这个……”

  确定自己看上去还算面色淡然,金凌这才开口。

  他道:“果然,没有清理干净。”

  众人紧张。

  昨晚,金凌进入白屋子后,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间屋子内陈设极为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张床。床靠墙,满床灰。

  金凌摸了一把就受不了了,没有家仆敢靠近这里,而他也是绝对无法躺上这种地方的,没办法,只得自己去打水做了一番整理,这才勉强睡下。

  面朝墙,背朝外。

  还有一面镜子藏在手心。

  转动镜子,就能把身后的屋内情形看个大致。

  金凌等了大半夜,镜子照出来的都是黑魆魆一片。于是,他把这面镜子转来转去,正要体味出些乐趣时,忽的一抹刺眼的白色掠过镜面。

  他心猛地一凉,定了定神,慢慢把镜子转了回去。

  镜子里,终于照出了东西。

  听到这里,蓝景仪颤声道:“镜子照出什么了,钩子手……吗?”

  金凌道:“不是。是一把椅子。”

  蓝景仪正要松一口气,转念一想,却瞬间寒毛倒竖起来。

  哪里值得松一口气啊。金凌刚才分明说过,屋子里“陈设极为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张床”。这样的话……

  那这张椅子是哪里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