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子又惊又悔:“那!我该如何是好?”

  蓝忘机道:“坐着就好。”

  魏无羡道:“不必慌张。进得了大门,迈不过二门。你这宅邸好比一座城池,眼下只是被攻破了第一道门,其后还有两道。”

  “还有两道?哪两道?”

  蓝忘机道:“聚客之门,私隐之门。”

  魏无羡道:“你家大堂,你家卧房。”

  说话间,一行人早已过了庭院,迈进大堂落座,竟是半天也无人上茶,家仆都不知跑哪里去了,秦公子厉声唤人才有人上来,他又一脚把人踢走。出了气后,秦公子面色稍霁,又不甘心:“不能给我些符咒镇了它?二位公子请放心,酬劳当真不是问题。”

  他却不知,这几人出门夜猎,原也不把任何酬劳放在眼里。魏无羡道:“那要看你想怎么镇压。”

  “怎么说?”

  魏无羡就开始了。

  他道:“镇压么,是治标不治本。你若只是想让邪祟进不得门,那还好说,半月换一道符篆,不过它还是能来你家拍门刨花,我估计到时候你家大门换得比符篆会更勤快。你若是想让邪祟避退三舍,那就得七天换一次,此等符篆还绘制复杂造价昂贵。而且镇压的时日越久,它的怨气也越大……”

  蓝忘机就静静坐着听魏无羡胡说八道,一语不发。

  镇压终非良策不假,可镇压符和斥退符的制作和使用,也没有魏无羡说得这般费力又繁琐。但论及此道,没人能比魏无羡这张嘴更会上天入地,连功课优秀的蓝思追在一旁都听得一愣一愣,几乎就要信了。秦公子听他说得十分麻烦,仿佛如果选择镇压就后患无穷,忍不住心里犯嘀咕,不断看坐在一旁低头喝茶的蓝忘机,但因蓝忘机脸上始终没有“他在危言耸听”的神色,不由他不信,只得道:“就没有能一劳永逸的法子?!”

  魏无羡话锋一转,道:“能不能,这要看你啊秦公子。”

  秦公子道:“怎么就看我了?”

  魏无羡道:“我可以专门给你做一张符,但这要看你肯不肯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魏无羡道:“这凶尸生前你认识吗?”

  沉默半晌,终于,秦公子道:“认识。”

 

 

第121章 外四篇:夺门 2

  闻言, 忘羡二人交换一道目光, 蓝思追精神一振。

  魏无羡道:“愿闻其详。”

  思忖片刻,秦公子缓缓道:“其详也没有多详, 我对此人也不甚了解。我少年时, 长在远省山村祖母家。此人便是我祖母家中的一名家仆, 因年龄与我相近,小时候和我一同玩耍长大。”

  魏无羡道:“这叫发小, 又怎么会不甚了解?”

  秦公子:“因为渐渐年岁长了, 便疏远了。”

  魏无羡道:“你且想想,你有没有什么事得罪过这名家仆?”

  秦公子道:“事倒有一桩, 但不知得罪得有多重。”

  蓝忘机道:“讲。”

  秦公子道:“这名家仆常年服侍我祖母, 伴她身侧, 因为手脚利索,年龄又与孙儿相近,我祖母颇喜欢他,常常夸他聪明。他也因此生出了几分傲气, 总跟在我们族中的子弟身后, 不懂主仆之别。后来, 我祖母还让他和我们一起听学。

  “有一日,先生留了课业,很是难解,讨论间,有人得出了一种答案,一干同学正交口称赞, 那家仆却忽然说,错了。”

  秦公子道:“那时这家仆才不过去听了一两个月,但我们一族子弟却早已上了两三年的学,孰错孰对,自不必论,当下便有人反驳。他却十分倔强,一个劲儿地说先前那人的解答错了,要给我们看他的解法,终于闹得整个课室里的人都烦了,便一起把他轰了出去。”

  听到此处,蓝思追忍不住道:“秦公子,便是他烦着你们了,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何必撵人。”

  魏无羡道:“秦公子,这件事听起来像是你们一群族中子弟惹着了他,你在其中有什么特殊位置吗?不然他肯定不止只找你一个,应该把这群人全找一轮。”

  秦公子道:“当时是我第一个让他出去的,原也只是说说,谁知大家早都对他不高兴了,一发不可收拾。而这人竟是脾气很大,回去后跟我祖母说不去了,便再没去了。”

  魏无羡道:“我再问两个问题,秦公子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秦公子道:“问。”

  “第一个问题。”魏无羡目光极亮,道,“你前面说‘有人得出了第一种答案’。这个‘有人’,是不是你?”

  顿了顿,秦公子道:“这很重要吗?”

  魏无羡道:“那么,第二个问题——那课业的解法,究竟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秦公子脸色不善,一振衣袖,淡淡地道:“陈年旧事,距今已有数年,恕我不能件件记忆犹新。不过平心而论,谁年少意气用事的时候没做过一些莫名其妙的事,遇到过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请不要纠结于此。我现在只想尽快彻底解决这件事情。”

  魏无羡笑眯眯地道:“好的。我懂,我懂。”

  蓝忘机道:“此人何时逝世。”

  秦公子道:“约有两年了吧。”

  魏无羡道:“两年?还好,不算陈尸,但也不算新鲜。怎么死的?自杀吗?”

  “不是。听说是半夜喝酒乱跑,没留神脚下,摔死的。”

  “不是自杀,那情况还稍微好点儿。秦公子,没别的了吗?”

  “没了。”

  “那请先回,稍后自当有符篆送到你府上。若是想起别的什么,还请记得随时告知我们。”

  回到小竹轩后,蓝思追关上门,转身吐出一口气,道:“这位秦公子……当真是……当真是……”

  蓝忘机忽然道:“两年。”

  魏无羡道:“对,两年有点奇怪。”

  蓝思追道:“奇怪?”

  魏无羡从袖中抽了张空白符纸,道:“若是恨得深沉的邪祟报怨,通常在头七之夜就会去作祟了。久一点的,一年内作祟也算常见。既已变成了凶尸,为何拖了两年才寻上门来?”

  蓝思追猜测道:“莫非是两年里都没找到秦公子搬家后的住址?”

  他想象了一下那尸体每晚一家一户敲别人大门,窥看里面是否是秦公子的画面,背后微有凉意。

  魏无羡却道:“不会。这凶尸与秦公子有旧交,循气息找到他,不是难事。而且,若是你说的那般,它在寻找秦公子的过程中,多少会找错几家,类似的凶尸拍门的异事应该不止一桩,蓝湛,你看的卷宗比我多,记得比我全,在这两年里,你见过类似的记载吗?”

  他进了书房,蓝忘机道:“并无相关。”

  魏无羡道:“这就是了……蓝湛我找不到朱砂了。”他拿了支笔出来,道,“我昨晚还用过的!你们谁看到了朱砂?”

  蓝忘机也进了书房,找到朱砂,魏无羡笔尖在精致的小盏内点了两下,又斟了杯茶坐到桌边,左手喝茶右手执笔,一边看都不看在符纸上狂画一气,一边对蓝忘机道:“你不记得的话,那就是肯定没有了。所以,它两年没动秦公子,该是有别的原因的。好了,画完了。”

  他把桌上那张朱砂迹犹未干的符篆揭起交给蓝思追,道:“给他送去吧。”

  蓝思追接了左看右看,完全看不懂,他从未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如此癫狂缭乱不拘一格的符纹,忍不住道:“魏前辈,这张……不是你乱画的吧?”

  魏无羡道:“当然是。”

  “……”

  “我画符从来不用眼睛看。”

  “……”

  魏无羡笑道:“放心吧,绝对有用就是了。说起来,思追,你是不是不大喜欢这位秦公子?”

  蓝思追想了想,道:“我也不知。”他如实道,“他并未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不过,我可能较难与此种性情的人相处。我不大喜欢他提到‘家仆’时的语气……”

  至此一顿。魏无羡浑然不觉,道:“常见常见。这世上大多数人本就看不起家仆。有时候哪怕是家仆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你们为什么这样看我?”

  话到一半,他哭笑不得道:“打住,你们有什么误解?这能比吗,莲花坞又不是寻常门户,我小时候打江澄比他打我的次数多多了!”

  蓝忘机没说话,默默搂了他一下。魏无羡忍俊不禁,反手一抱,顺着他的脊背摸了几把。蓝思追咳了一声,看魏无羡神态自若,对“家仆”二字果然一点也不敏感的模样,安心了。

  魏无羡又道:“不过,他怕是还要再来的。”

  蓝思追一怔,道:“今天还不能解决吗?”

  蓝忘机道:“他未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