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灰遮掩道:“我是怕撞见不干净的东西,说句狠话给自己壮壮胆子。”
罗大舌头也说:“这事我可以作证,他看见杀鸡的都会腿肚子转筋,哪有胆子杀人啊?”
高思扬听司马灰承认是在胡吹法螺,也没再追究下去。她不认为这深山通讯所里有鬼,但守林员不会无缘无故地失踪了,很可能遇到了意外,这不是什么小事,现在外边已经黑透了,无法再去了望塔上发出告急信号,她是队伍里唯一的军人,自然要站出来拿个主张,于是让“二学生”动手调试无线电对讲机,争取尽快与林场取得联系,又命民兵虎子把猎犬牵进来协助搜索。
“二学生”家庭出身不好,被人呼来喝去的早都习惯了,他从林场里背来的那部无线电,本身无法正常工作,仅能用于更换零部件,分工后看通讯所里的无线电也存在故障,便立刻着手忙活起来。
民兵虎子虽然胆子很大,但山里人免不得有些迷信,鄂西山区有个风俗,最忌讳让黑狗见鬼,看见死人也不行,因此坚决不愿意让猎犬进屋,高思扬见说服不了他,便让他暂时守在外边,其余几个人打亮手电筒,彻查通讯所里的每个角落。
司马灰当先搜索过去,他眼尖目明,瞥见铺板似乎有被挪动过的痕迹,好像不在原位,心念一动:“这木屋里有地道?”立即招呼罗大舌头帮手揭起铺板,眼前暴露出一个竖井般的方形洞穴,里面有股腐烂的潮气,但洞口的位置并不十分隐蔽,如果不被铺板遮住,进到屋里就能瞧见,看起来应该是用于存放食物的“菜窖”。守林的民兵在山上一住就是一两个月,这里海拔甚高,酷暑时节会较为炎热,需要这种地窖储备粮食蔬菜。
这地窖内部很宽阔,但垂直深度仅在两三米左右,里面充斥着阴冷潮湿的腐气,用手电筒照下去,角落处有具皮肉残缺不全的尸骸,似是被什么大兽啃过,胸腔中的肋骨裸露在外,尸身也已经开始变色,要不是在阴冷的地窖里,大概早就腐烂臭了。封闭的通讯所木屋和地窖内部,除了这具死尸以外,也没有其它生物存在的迹象。
第八话 地窖
通讯所地窖里有种湿腐的土腥气,完全遮盖了其它一切气味,司马灰分辨不出是否混有那种近似“福尔马林”的气息,但这具尸体脸颊还算完整,不像先前在木屋窗子里看到的“老蛇”,其身份应该是那个遇难的护林员。
众人用手电照到护林员尸体的惨状,都不禁暗暗皱眉,这通讯所里门窗从内紧闭,也没有其余的出口,因此导致护林员死亡,以及啃噬死尸的东西,可能仍然躲在这个地窖里。
高思扬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身边没有武器,就拿了“二学生”从林场里带来的土铳,想下到地窖里探明情况。
司马灰怕她会有闪失,便打手势让胜香邻和罗大舌头留在原地接应,然后戴上“Pith Helmet”,打开装在头顶的矿灯跟了下去。
高思扬有司马灰跟在身后,心里踏实了许多,两人分别借着手电筒和矿灯,在地窖中到处察看。
司马灰见那守林员尸体上的齿痕断面很大,不会是虫鼠所咬,倒像被体型很大的猿类啃噬,他心里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听说深山里成了精怪的僵尸,不仅要吃人脑髓内脏,还能够埋形灭影出没无常,难道那个早已入土的老蛇……真从坟里爬出来了?”
司马灰觉得那个死掉的采药人“老蛇”,生前一定有很多不能说出来的秘密,说不定真就阴魂不散,变成昼伏夜出的飞僵行尸,而且从已经发现的各种迹象来看,它此时此刻还在通讯所木屋里没有离开,可是坟地距离林场子很近,僵尸怎么会出现在人迹罕至的大神农架主峰?
司马灰又想起二学生描述过的情形,那“老蛇”被人举报与特务组织有联系,在深夜里暗中收听敌台,还经常偷偷溜到通讯所附近刨地,像是打算挖掘什么东西,这通讯所无非就是座守林人居住的木屋,除了一部总出故障的无线电,以及那四十来米高的了望塔,还能有什么特别的物事?就算想抠开老坟盗宝,也不该到这海拔两千多米的山峰顶部来动手。
这时高思扬在地窖边缘发现了一个绑有绳索的大箩筐,里面装满了泥土,推开箩筐,墙根处有个倾斜向下的洞口,里面黑沉沉的很是幽深,她有些吃惊地对司马灰说:“你看这下面还有条地道!”
司马灰上前一看,发觉洞中空气不畅,就起身让罗大舌头把电石灯递下来,然后猫腰钻了进去,这条地洞曲折狭窄,估计垂直深度不下数十米,尽头被挖出了一个土窟窿,满地都是烂泥碎土,还戳着一把短柄铁锨,好像还没挖到底。
地洞至此而止,由于空气并不流通,电石灯呈现出蓝幽幽的微弱光芒,司马灰四周摸索了一遍,见没有什么发现,便从地道里退了回来,他和高思扬爬出地窖,向其余几人说明了情况:“看情形是有人想从地窖里挖掘某些东西,守林员也因此被杀害,那箩筐就是用来往外运土的工具。”
高思扬看“二学生”还没把无线电修好,焦虑地说:“这会不会是敌特在进行破坏活动?可通讯所位于大神农架主峰北坡,周围地僻林深,又能埋着什么东西?那个挖掘地洞的人躲到哪里去了?”
司马灰说:“怪就怪在这了,除了咱们几个之外,我感觉不到通讯所和地窖里还有多余的活人气息。刚发现地洞的时候,我曾怀疑是有盗墓的土贼,企图挖开老坟抠宝,可海拔这么高的山峰上不该有古墓,想从此处挖至山腹也绝非人力可为,如果洞子打得太深,首先供氧问题就解决不了,另外我仔细察看过地道作业面上的泥土,全是从未被翻动过的天然土层。”
胜香邻听司马灰说完,就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山峰的形状,代表大神农架的主峰,峰顶是了望塔,背阴的北坡是通讯所,她又在通讯所下描了两条角度狭窄的虚线说:“山峰里的地质结构以岩层为主,岩脉岩层之间必定存在断裂带。通讯所下的地窖里都是泥土,还可以挖出几十米深的地洞,说明此地恰好位于岩层交界处,最深不会超过百米,再往下就全是坚固的岩石了。假如岩层交界的地方存在着某个物体,也许它距离地道尽头已经很近了,所以那里才会被掏成了一个大窟窿。”
高思扬见司马灰等人说得都在点子上,显得很有效率,心想也多亏遇到这个进山搜集化石的考古小组,否则只凭自己这通讯组的三个人,遇上这种情况真不知该当如何处理,看来无线电通讯暂时无法恢复,等林场派来援兵,则至少需要两天时间,很容易事迟生变夜长梦多。她思索片刻,决定请考古组继续协助,连夜挖开地洞,探明通讯所下的秘密,同时设法搜寻敌踪。
二学生和民兵虎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免都有些紧张和兴奋,觉得有立大功的机会了,当下反复念了几遍:“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司马灰暗觉此事很可能与“绿色坟墓”有关,自己当然不会置之不理,但他清楚高思扬这个小组,太缺少相应的经验和必要的思想准备,所以得在事先告诉这三人:“最后不管在地洞里挖出什么,它都一定是个极其危险,极其可怕的东西,所以大伙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否则稍有闪失就得出大事。”
民兵虎子认为司马灰是考古队里的坏头头,根本不信他的话:“这洞子还没挖到底,你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怎就知道那里面的东西一定有危险?”
司马灰说:“你个民兵土八路不懂科学,都什么年代了还用掐算,我说有危险它就会有危险,因为这是摩菲定律。”
民兵虎子气呼呼地说:“我真是信了你的邪,因为有头驴就是科学了?”
二学生对他说:“这可不是什么驴子,而是一个混沌定律,基本上分为三个部分。事物发展运行的轨迹好像是多元化的,存在着无数种可能性,不管你预先布置得如何周密,事到临头也总会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是对第一定律的最好概括。第二定律说白了就是‘怕什么来什么’,你越是不想让它发生的事,它发生的概率就越大。比方说我有块面包,正面抹满了黄油,又不小心失手把它掉在了名贵的地毯上,面包正反两面朝下的概率看起来似乎差不多,其实不管面包掉落多少次,抹了黄油的那一面都会永远朝下,因为事情总是会往咱们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这既是摩非原理——宿命的重力。另外还有第三定律……”
民兵虎子紧皱眉头,插言问道:“面包黄油还有土豆牛肉都是苏修才吃的东西,难道你也吃过?”
二学生就怕说话上纲上线,他尴尬地摇了摇头:“没吃过,我这不就是给你举个例子吗……”
司马灰刚才无非是拿话压人,告诉大伙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得做好应付最坏情况的准备,但真让他解释什么“摩非定律”也说不了如此详细,没想到那二学生还真有两下子,看来书本没白啃。
高思扬听后也嘱咐虎子道:“司马灰说的没错,你应该听他的话。”
民兵虎子说:“你是我姐,我就听你一个人的话。”
高思扬道:“真胡闹,党中央和毛主席的话你都不想听了?”
司马灰心想:“这土八路才多大年纪,就想拍婆子了?看这小子心里憋着股火,脑子里只有一根筋,行事莽撞冒失,早晚得栽大跟头。反正该说的话我也都说到了,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在你,你就好自为之吧。”
罗大舌头则不怀好意地问道:“虎子兄弟,你光听你姐一个人的哪成,将来你姐夫说句话你听不听?”
民兵虎子涨得满面通红,恨不得当场扑过去跟罗大舌头掐上一架。
胜香邻见状提醒众人还要挖掘地洞,眼下两个组应当同舟共济,别再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来斗去了。
此时已是夜里十点多钟了,众人先吃了些东西,下到地窖里裹起守林员的尸体,暂时放置在铺板上,然后是罗大舌头顶着矿灯钻进去掏洞子。司马灰利用留下的箩筐装填泥土,推至地道里,再由胜香邻和高思扬、二学生三人以绳索拖拽出来,民兵虎子则负责往通讯所外边铲土。
人多氧气消耗就快,由于没有供氧设备,只能挖一阵土就爬出来透气,但流水作业进展极快,用了两个小时左右,就将地洞尽头的土窟扩大了数米见方,再往下全是岩层,铁锹已经挖不动了。
司马灰心想:“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找出来,就已经挖到岩脉了?”他用手抚摸从泥土下露出来的岩层,除了坚硬冰冷的触感,竟觉十分齐整,不像天然形成,再往边上一划拉,手指触到几根支出来的大铁钉子。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越看越是惊奇,在“电石灯”下端详了足有半分钟,脑子里接连划过几个巨大的问号,地洞尽头存在的东西太过出人意料,看来“摩非第一定律”果然发挥作用了。
第九话 探洞
地洞深处氧气稀薄,“电石灯”比坟地里的鬼火还要微弱,司马灰摸到那几枚竖起的铁钉,都能有常人手指粗细,在岩层中生了根似的很是坚固,用灯光凑近了照视,黑漆漆的没有丝毫光泽。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盯着它瞧了半天,都觉得有些眼熟,这东西应该不是铁钉,它更像是“钢筋”,而从地洞子里挖出的平整岩层,则是一道混凝土浇筑的屋顶,墙体边缘处有受到张力作用产生的撕裂,所以那几根钢筋才会裸露出来,不过大神农架主峰里怎会有一座“房屋”?
这幢诡异坚固的“房屋”,正好处于岩脉交界的缝隙里,距离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峰山顶足有几十米深,地面上完全没有动过土的痕迹,甚至连当地民兵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但钢筋混凝土构造的建筑,年代一定不会太久远,顶多是几十年前留下来的。
罗大舌头说:“以前鄂西湘西都是土匪盘踞的地方,这会不会是土匪当年留下的巢穴?”
司马灰摇头说:“土匪都是利用山里的天然洞穴藏身,凭那些乌合之众可造不出这种工程。”
罗大舌头又说:“一提到工程我就想起来了,这肯定是个防空洞啊,那些年提出一个口号——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当时地下人防工程可挖得太多了,听说比万里长城的土方总量还要多出好几倍。”
司马灰仍然觉得不像三防设施,大神农架人烟稀少,再往里走就是阴海峪原始森林了,而且山上有得是奇洞异穴,根本用不着挖防空洞,何况也没有把防空洞设在这种地方的道理,难不成有朝一日打起仗来拉响空袭警报,人们却要走两天山路到此避难?
罗大说:“那他娘的可就怪了,干脆钻进去瞧瞧里面有什么。”
司马灰见混凝土墙断裂的地方,有条很大的口子,将上面的泥土挖开,可以容人爬进去,那裂缝中空气阴冷,使“电石灯”的照明效果得以恢复,也说明里面极是幽深,便让罗大舌头先别急着进去,回去做好准备以策安全。
俩人一前一后钻出地洞,把发现的情况告诉了其余四人,地下有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墙体,看里面还挺深,也不像平战两用的“人防工事”,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所在。
司马灰打算自己这个小组下去探个究竟,留下通讯组在上边接应,由于情况不明,所以要把背包和矿灯都带上。
高思扬清楚自身职责所在,执意与司马灰等人同去;民兵虎子立功心切,自然不愿落于人后;二学生一看这深山木屋里黑灯瞎火,自己可没胆子留下来守着尸体,连忙恳求要跟随大伙一起行动。
司马灰不能反客为主指挥通讯组,况且那三个人也没打算听他的,又考虑到这座木屋和地洞里,很有可能还隐藏着一个“看不见的僵尸”,对方还没来得及把洞子挖到尽头就被迫躲了起来,虽然察觉不到周围存在活人气息,却不敢掉以轻心,如果让高思扬等人跟在身边,万一有事发生,至少还能及时救应,也就没再阻拦。
不料民兵虎子突然急匆匆拎着土铳钻进了地洞,司马灰见状忍不住骂道:“这个土八路,真是鸡巴毛成精气死老鹰!”
司马灰虽然恼火,却又担心民兵虎子会有闪失,只好带上背包紧紧跟了进去,其余几人也一个接一个钻入地洞,摸索到尽头的缺口处,便鱼贯进入其中。
司马灰快步赶上当先的虎子,一把将他拽住说:“你小子不要命了,赶着投胎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