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时两人情愫初定,在芈月的心中,自当黄歇是与自己相守一生之事,魏冉之事,亦不必再瞒他。只是向氏之死牵涉到楚王槐,芈月亦是不敢说出,当下半含半露地道:“你可知莒夫人并非我生母…”

黄歇点头道:“是,对了,当日你似曾与我说过,要我帮你寻找生母,可后来你大病了一场,之后便不再提了,我亦不敢追问!”

芈月轻叹一声,道:“我生母姓向,原是莒夫人的媵人,父王殡天之后,威后遣嫁宫人于兵卒,我生母亦在其列…”

黄歇只听得这一句,心头已经倒吸一口凉气,芈月虽然说得简单,但以他的聪明,何曾想象不到其中的诸般争斗杀机来,看着眼前心爱的女子,心中怜惜之情横溢,只不知如何劝慰方好。

芈月又继续道:“她嫁了一名魏姓兵卒,又生一子,名冉。我后来打听到,她夫妻二人俱已经病故,我舅父向寿收养了这个孩儿。后来我便常常出宫,探望于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黄歇是她至亲之人,她不欲再瞒着对方,但毕竟向氏之死太过惨重也太过牵涉重大,当下也只是含糊隐去不说。

黄歇心头已经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敢现了异端,以免触痛于她,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如何不早与我言讲,你在宫内不便,我在宫外也好照顾于他。”

芈月低头,半晌才道:“是母亲不让我说的,她说此事涉及子戎名声,所以越少人知道越好。母亲在宫外的族人,亦是经常照顾于他的,所以…”

黄歇暗叹一声,上前一步,拉起芈月的手,不欲再继续追问这个话题,以免芈月为难,只道:“那我们便去看望你弟弟,如何?只不知他多大了,喜爱什么?”

芈月松了一口气,笑道:“他如今六岁了,贪吃得紧,只爱甜糕点心之类的东西。”

黄歇忙笑道:“正好。我知晓西郭之中有一饼肆,有庖人擅作甜糕,咱们这便去购之。”

当下两人去了饼肆,购了一些荷叶糕,与芈月一起到了向寿居处。

此处原是莒姬安排,与莒族相去不远,但因向寿抚育魏冉,芈月常来常往,又怕族中人多嘴杂,乃安排另居一僻静小院。

芈月走进小院,便见一个小童跑出来,娇娇糯糯地叫道:“阿姊、阿姊,你好久不曾来了,小冉想阿姊呢。”

芈月抱起了他,拈了拈重量,笑道:“小冉又长高了,又重了。想是最近吃得甚好,你是想阿姊呢,还是想阿姊带来的甜糕呢?”

那小童在芈月怀中扭了扭身子,鼻子扇动两下,便喜道:“阿姊,你又带了甜糕来吗?”

芈月点了点他的鼻子,把他放下来,笑道:“果然是只馋嘴的小猢狲,阿姊就晓得你只会惦记甜糕来着。阿姊这次带了荷叶糕来给小冉吃呢。”

这小童果然喜得往芈月身上找道:“阿姊,荷叶糕在何处?”

芈月因黄歇在身后,不禁脸一红,拍掉了魏冉的小手,道:“你乱找甚么呢,你看我空着双手,如何有东西?”直起身来回头一指黄歇道:“这是子歇哥哥,快唤哥哥。”

那小童魏冉亦甚是嘴甜,一听说有甜糕便冲着黄歇甜甜地一笑,叫道:“子歇哥哥,我叫魏冉,你叫我小冉便是。”下一句话立刻暴露真相,直直伸手道:“子歇哥哥,甜糕给我!”

黄歇笑着将手中提着荷叶所包裹的糕点递与魏冉,道:“小冉甚为可喜呢,这是你阿姊与你买的甜糕…”

话未说完,魏冉便已经飞快地接过糕点,也不剥去包着的荷叶,直接一口咬了下去,黄歇还未来得及阻止,便见他已经舌头极为灵活地一卷,将包装的荷叶吐了出来,这边已经将甜糕嚼了进去,还一边赞道:“阿姊,这荷叶糕果然甚甜。”

芈月啐道:“知道你爱吃甜,加了一倍的蜜糖。”

魏冉这才慢慢地剥开荷叶,慢慢吃起来,又甜甜地道:“多谢阿姊,我便知道阿姊最疼小冉了。”

芈月待要骂他急吼吼地竟连荷叶都不剥直接吃,转眼却见他已经动手慢慢地剥了荷叶,只得忍了下来,啐道:“真巧言令色,哼,小人。”

魏冉笑嘻嘻地道:“我本来就是小人嘛,等我长大了才是大人呢!”这边却已经转过头去,眼巴巴地看着黄歇道:“子歇哥哥,我阿姊送了我甜糕,你送我甚么?”

这孩子甚是会看人眼色,知道阿姊宠着自己,这人是阿姊带来的,便是自己多撒娇些,也是无妨的。

黄歇却是来之前便早有准备,当下自腰间取下一柄小小的红漆木剑,笑道:“哥哥送你一把剑,好不好?”

魏冉大喜,连甜糕都先塞回芈月手中,自己接过木剑,挥动几下,叫道:“嗨、嘿!我是大将军,来将通名,本将手下不斩无名之辈!”

黄歇哈哈一笑,摸了摸魏冉的头道:“甚好,甚好,望你将来当真能做个大将军才好!”

魏冉看着芈月,眼巴巴地等着她吩咐一声,芈月没好气地将吃了一半的甜糕还给魏冉,道:“不可糟踏东西,你先吃完这甜糕,方可出去玩。”

魏冉忙接过甜糕,三两口吃完,便欢呼一声,挥舞着木剑冲出院子外,想是找附近的小伙伴们玩去了。

黄歇方才由芈月引着,与向寿见礼。

向寿也只比两人大得几岁,见了芈月介绍,忙拱手为礼道:“见过公子歇。”

黄歇忙道:“不敢当,舅父有礼。”

芈月亦道:“舅父何必如此客气,直呼他的名字就可。”

向寿摇头道:“向氏虽然沦落,毕竟也曾为一国封爵,不敢失礼。”

芈月默然。

当下三人坐下,细谈往事。

向寿亦是读过一些书,习得一些武事,黄歇一谈之下,也道:“向氏有舅父这样的人在,兴盛当不遥远。”

向寿却笑摆手笑道:“我有自知之明,子歇,你黄氏还是一个大族,可向氏只剩下我一人了。你自幼有名师授业,而我从小失教,到如今顶多只能在沙场挣一个功名爵位罢了。可如今在楚国,芈姓王族以及分支屈、昭、景三氏就占了一半的朝堂,再加上一些卿大夫世封世禄又占去一半,剩下来的机会给其他人的,只怕连二成的机会都不到。”

芈月笑道:“不妨,再过几年,子戎冠礼以后就可得以分封。到时候自然还要倚仗舅父帮忙执掌封地,向氏起复,也未必就艰难。”

向寿叹道:“但愿如此…”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人来,笑道:“若是到时候子戎真要去封地,我倒有个人可以推荐。”

芈月便问道:“舅父识得何等才子?”

向寿指了指左边的屋子,道:“便是租我们这个大院右边的一个游士。”

芈月诧异道:“租?舅父,莫不是生计不足,竟要出租屋子?”说着便要掏自己的荷包,倒出一些金子来。

向寿忙摆手道:“非也非也。我倒并非为着生计,而是小冉渐大,我才学不足,不敢误他。数月前,见一游士寻觅住所,攀谈之下,见他口才了得,学识渊博,因此特意将空屋租于他,让他也好教教小冉。”

黄歇问道:“但不知这游士是何许人也?”

向寿道:“他名唤张仪,原是魏人,三年前游历到此,投于令尹昭阳的门下。因为甚受令尹看重,又因恃才傲物,与人不合,原来还住在令尹的馆舍里,后来受同侪排挤,将他挤出馆舍,又租住了逆旅,只是时久了,行囊渐空,不免连逆旅也住不起,便要寻更便宜的下处。”所谓逆旅,便是后世所称的客栈,此人被排挤出昭阳的馆舍,租住逆旅,自然是消耗不起。

芈月笑道:“这人既称才子,怎么既不懂得上进,又不懂得与人相处,竟是越混越不如人了?”

黄歇正色道:“人之际遇,时有高低,这位张仪先生,未必就会一直沉沦呢。”

芈月吐了吐舌,便不再言。

向寿也道:“据那张仪说,他乃是鬼谷子的徒弟,此人才华是尽有的,就是心气太高,未必不能与人相容,只不肯与俗子交罢了…”

黄歇击案赞道:“如此之人,倒可一交。”

正说着,忽然间魏冉匆匆跑进,尖叫道:“舅父不好了,张子、张子——”

向寿吃了一惊,站起来道:“张子怎么了?”

魏冉便指着门外哭叫道:“张子被人打死啦!”

向寿大惊,当下连忙奔了出去。

黄歇与芈月面面相觑,芈月便要跟着出去,黄歇连忙按住她道:“你且看着小冉,我随舅父去看个究竟。”

芈月见魏冉吓得厉害,连忙抱住他安抚道:“小冉不怕,不怕。有舅父在,有阿姊在,小冉不怕。”

魏冉吓得缩到芈月怀中道:“好多血,好多血呢…”

芈月正安抚魏冉时,却见向寿与黄歇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进来,魏冉发出一声尖叫,躲到芈月的身后不敢看。

芈月也吓了一跳,道:“这、这人…”

黄歇忙道:“他不曾死,只是被人打伤了!”

正说着,那人便发出一声呻吟。向寿忙问道:“张子,你无事吧,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芈月之前还吓了一跳,如今见他出声,倒放下心来,她是见过这种伤势的,当日女女葵初入宫,便被楚威后罚以杖刑,虽然此人的伤势,看似比女女葵更重,但见他还能出声,甚至在向寿扶着他的时候还略能借力一二,便知他虽然看着一身是血,伤势倒不至于到送命的程度。当下便一边跟着向寿与黄歇送他进屋,一边诧异地问向寿道:“舅父,这个就是你说的能言善辨之张仪吗?”

向寿点头道:“是啊。”

芈月叹道:“能言善辨,怎么会被人打成这个样子,他被人打的时候,没用上舌头吗?”

谁知那人虽然看似半死不活,听了她这句话,忽然抬起脸来,满脸血污,眼睛却是直直地瞪着芈月。

芈月吓了一跳,退后半步,道:“你、你怎么了?”

那人张开嘴,满嘴是血,含糊地道:“石头…帮吾一观,吾舌尚在否?”

芈月不禁翻了个白眼道:“先生,你舌头若不在了,还能说话么?”

那人却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含糊道:“多谢…”

向寿叹道:“先生,休要再言了,且先进去给您上了药,有话再慢慢说吧。”

向寿和黄歇联手,把那人扶进右边的房间,黄歇抬头望去,但见四壁空空荡荡,只有一张草席一卷被子,再加上一个小几和一堆竹简,地下一只陶罐数个陶碗,果然极是简陋。

向寿便道:“我去找医者给他看看伤,这边且请你看着。”

黄歇便道:“舅父但放心前去,此处有我。”

过不多时,向寿便请了莒族的医者前来,给那人诊了脉,道只是皮肉筋骨之伤,不及内腑,只是要养上数月才好。

医者留下了外敷之药,向寿与黄歇合力,将那名唤张仪的伤者清洗了伤口,敷上了药,更了衣服。

芈月这才端着水进来,递给黄歇,黄歇便扶起那张仪,半倚着墙壁坐着,将水递与他喝下。那张仪一口饮入,漱了漱口,便吐出数口血水来。

芈月惊道:“先生吐血了,是不是有内伤?”

那张仪此时已经敷药更衣,虽然表情仍然时不时因痛疼而抽搐,但整个人的精神似恢复了些,他漱了数口水,将口中血污吐尽,又饮了数口,润了喉咽,便似就忍不住要说话,道:“非也非也,乃是我受打之时,不慎咬到舌头了,后来舌头都麻了,所以后来自己也不晓得舌头还在不在。”

芈月好奇地道:“你都伤成这样了,不记挂自己的命还保不保得住,腿保不保得住,倒记挂舌头?”

那张仪便冷笑道:“我若没有舌头,这条命也没有存在价值了。”他看了看仍是血淋淋的腿,抽动了一下,便觉得疼痛,心知只要还痛着能动,当保无碍,口中却甚是硬气道:“至于腿嘛,孙膑断了腿一样成就功业。”

芈月见了他这副死鸭子仍嘴硬的样子,忍不住要斗嘴道:“阁下居然自比孙膑,口气够大。”

张仪嗤之以鼻道:“孙膑算得什么,将来世人知道我张仪的人会比知道孙膑的人更多。”

芈月望天,叹了一口气,道:“口气够大,只可惜先生如今的样子太没说服力。”

张仪嘿嘿笑道:“孙膑还装疯三年呢,还住猪圈呢,可后来怎么样,不一样把庞涓给干掉了。”

芈月蹲下身子,问他道:“那先生呢,也遇上庞涓了?”

张仪哼道:“比遇上庞涓还惨,至少孙膑那是遭人嫉妒。我却是遇上个蠢牛,听不懂人话的蠢牛。”

芈月奇道:“怎么说?”

张仪恨声道:“昭阳那头蠢牛,说是丢了个叫和氏璧的玉,硬说是我偷的,就把我打成这样了。唉,真没想到我张仪自负绝世之才,居然为了一块破石头被人折辱至此。”当朝令尹,他便也是张口就骂,实是狂放已极。

芈月一听此言,顿时站了起来,急道:“什么破石头,破石头比你值钱多了。你居然把和氏璧给弄丢了,便是我也得打你一顿。”

黄歇也吃了一惊,忙问道:“什么,是和氏璧不见了?和氏璧不是你小时候先王给你的,后来被威后抢走了,如何会到昭阳的手中?”

芈月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郑袖闹腾的…”当下便把此中缘由解释了一下。

原来照例,楚国双宝和氏璧是由大王收存,灵蛇珠由王后收存。不过因为威后喜欢灵蛇珠,便一直霸占着没有给南后。这倒也罢了,不料郑袖另有野心,见南后无和氏璧,这边就想哄着楚王槐把和氏璧赐给她,好压南后一头。

虽然此事被南后暗中报与楚威后,楚威后召郑袖来斥责一顿。但便是母后的威仪,亦比不过枕头风夜夜吹拂,郑袖每夜里装痴弄娇,言自己头疼心悸,必要得了和氏璧才能安枕。

南后见楚王槐渐似有被郑袖说动之势,索性一拍两散。她病入沉疴,不管是和氏璧还是灵蛇珠,既不能令人延寿,便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却不想令郑袖得意,便寻思将和氏璧转给何人,会使郑袖无处下手。她探知令尹昭阳向来最好美玉,且位高辈尊,对楚王槐亦有扶立之功,正是可接手之人。

南后便一边放风,对令尹道楚王槐欲以和氏璧酬其功,一边又对楚王槐道,令尹向来最好美玉,先王亦曾欲赐其和氏璧,不如以和氏璧赐令尹。君臣会见,两下皆有误会,竟是一说便和,南后又不断怂恿,楚王槐竟是酒酣耳热之际,亲手解下和氏璧赐与昭阳。

当下郑袖气了个半死,却无可奈何。南后此举给了郑袖一个教训,且让郑袖和昭阳结怨,且又能换来令尹对太子的支持。只是不曾想到,和氏璧才赐给昭阳没多久,昭阳居然把和氏璧给弄丢了。

张仪听得芈月的话语之意,竟是只为那和氏璧的丢失而心痛,便气愤地叫道:“喂,我快被人打死了你不气愤,居然气愤那块烂石头,你们楚人真是莫明其妙,重物多过重人。”

芈月抓住黄歇的手,急道:“子歇,和氏璧刚刚被盗,有没有可能找回来?”

黄歇亦知此璧对芈月的重要性,忙安抚道:“好,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

芈月双目炯炯,咬牙道:“和氏璧是我的,我的。既然他们留不住,那就是他们没有德行,不配持有。”

黄歇把激动的芈月拥入怀中,安慰着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不管和氏璧到了哪里,不管过了多久,我都会帮你找回来的。”

张仪拍着席子叫道:“喂喂喂,你们二人卿卿我我够了吧,没看这儿还躺着一个重伤垂死的病人呢!”

黄歇笑道:“放心,你虽伤重,却不至于垂死。医者说过了,你虽然看起来血淋淋,应该很痛,但顶多是皮肉伤,连筋骨都没伤到。”

芈月转头亦嗔道:“哼,你与其为自己抱屈,还不如怪自己投错了人。为什么要投到令尹门下,令尹可是个老虎性子,触怒不得!”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屈原正拟推行改制,当是需要人才之时,便道:“夫子屈原身为左徒,要不要你伤好以后我帮你推荐到他门下?”

张仪却不领情,摇头叹道:“算了。屈子是君子,君子如玉,只能用来牺牲或者供奉。而我张仪要的是扬名天下,争胜列国。大争之世人心如战场,要如铁的刀剑才合适我。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芈月不想他竟如此无理,怒道:“哼,君子如玉,跟你不是一路人?我看你这样的人啊,令尹的板子都便宜了你,你就应该去投虎狼之秦那种让人尸骨无存的地方,才最适应你吧!”

张仪听了她这话,忽然直着脖子愣住了,好半天还直直地看着前方。

芈月吓了一跳,道:“他可莫叫我一句话,刺激得疯魔了!”

黄歇也忙上前,叫道:“张子…”

那张仪却忽然狂笑起来,拍着席子道:“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

芈月奇道:“喂,你是不是急得疯了?”

张仪却止了笑,艰难地举一揖,道:“多谢姝子,你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不错,我来楚国是个错误啊,楚国根本不适合我,所以我才有志不得伸展,有言不得辩。我就应该去投秦国啊…”芈月方诧异他忽然变得胡说八道起来,却见张仪忽然转身问她道:“喂,你有钱吗?”

芈月怔了一下,才道:“干嘛?”

张仪振振有辞道:“去秦国要盘缠啊,我如今一穷二白,千里迢迢怎么去啊?”见芈月怔在那里,还当是她不肯相信,忙施了素日的口舌本事,哄道:“放心,姝子,我自不白取你的,将来我必当十倍…不、百倍还你。”花.霏,雪.整,理

芈月哼道:“谁稀罕你个穷士子有没有钱还我啊!”顿了顿,见了这张仪半死不活的样子,动了怜悯之心,转道:“我看你可怜,不去秦国会发疯的,借你就借你。”

张仪大喜道:“多谢多谢,姝子善心,将来必配得良缘,富贵一生!”

他察颜观色,早看出芈月与黄歇两人必是一对情侣,便信口开河,胡赞乱颂起来。

芈月涨红了脸,啐道:“你再聒噪我便不借给你了。”

张仪连忙住嘴,要多老实便多老实。

芈月便拿出贴身的荷包,倒出里面所有的贝币,看了看为难了道:“这点钱,似乎不够去秦国!”抬头便问黄歇:“子歇,你带钱了吗?”

黄歇也拿出自己的钱袋,倒出了贝币来,芈月把钱凑到一齐,摇头道:“还是不够啊!”

张仪眼贼,早看见她身上首饰皆是贵重之物,道:“喂,你头上的饰物皆是珠宝金玉啊,借我一用吧。”

芈月立刻警惕地护住头上,道:“不成,我们的首饰都是有记录的,什么场合戴什么首饰有定制,回头七姊八姊头上的首饰还在,我的首饰不见了,岂不落人口实,招来是非…对了,金子,我还有这次祭典特别铸的爰金。”说到这里,她连忙自怀中取出一个锦袋来,倒出来四五个四方形的金饼,上面刻着“郢爰”字样。

黄歇看了看,心算一下,道:“这么多钱省着用,到秦国应该是够了。”

张仪叹息一声,拱手肃然道:“大恩不言谢,我张仪记住了。”

第十九章 不相识

此时,高唐台芈姝居室内,芈姝脚上已经包了药,坐在榻上神情恍惚,一会儿痴迷,一会儿羞恼。侍女们欲在她跟前服侍,却都被她赶走,只敢远远站着察她颜色。

但听得木屐声响,已见楚威后带着人匆忙赶来道:“孺子,你如何出去一趟,竟受伤了?”

芈姝见了楚威后来,方道:“母后,我无事。”

楚威后坐到芈姝身边,掀开她的裙子,看到她的脚腕包扎着,肿起一大块来,顿时心疼不已,怒道:“那些越人真该死,该要让大王把所有的越人统统杀死才好。”

之前楚威后这般待她,芈姝亦不觉得如何,此时忽然觉得让母亲待她如待小儿般的态度,让她别扭起来。抽回了脚,芈姝道:“母后,女医说只是小小扭伤,几天就能好了。而且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扭到的…”

楚威后怒道:“景伐当真失职。”转头对芈姝严厉地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少司命祠那边鱼龙混杂,我原就不答应让你去跳什么祭舞,如今可知厉害了?”

芈姝低头不答。原来楚威后便不肯答应她去跳少司命之祭,是她撒娇弄痴,闹得楚威后无法,这才允了她,如今见她受伤,不免旧话重提。

楚威后又道:“若言贵女要行祭,除非是宗庙之祭,再不许你自己出宫了。”

芈姝一惊,心想这可不成,当下忙苦着脸撒娇道:“母后,这次只是意外而已,下次我一定多带人手,事先探行,可别不让我出宫,要不然我得闷死了…”

她这般撒娇起来,楚威后素来疼她,便有些抵御不住,既不敢应了她又不好拒了她,只得含糊道:“好了好了,等你脚好了再说。”忽然又想到一事道:“是了,这少司命之祭祀,须得有人行祭。你既脚已受伤,却是让何人代去?”

芈姝便道:“我让九妹妹代我去了。”

楚威后一惊,立刻站了起来道:“什么,你让她代你跳少司命祭舞?糊涂?”

芈姝诧异道:“怎么了?”

楚威后却反问道:“你为什么不让茵去?”

说起这个,芈姝顿时气愤起来道:“哼,我才不要让她去呢?遇到危险的时候她就只晓得抛开我救命,一没事就挑三拨四心术不正。原来我只以为,她奉承我讨好我,只不过想得到更大的好处,可没有想到,她居然还敢觊觎属于我的东西!”

楚威后一惊,问道:“哦,她做了什么?”

芈姝冷冷地道:“她想要我辛苦备的华衣美服,想要代我跳少司命祭舞,她想要得掩都掩盖不了啦。恨不得女师说她醉心于郑声卫乐,钻研太过,是气度问题。她哪象个公主,简直天生的妾妇妖姬。哼,少司命是庇佑我楚国妇孺之神,怎么能让心术不正的人来跳祭舞,简直是亵渎神灵!”

楚威后听了这话,又惊又喜,呆了好半天才回神,心中欣慰,轻抚着芈姝的头发道:“姝,你当真长大了,懂得辨人、懂得决断,母后心中甚是欣慰。”说到这里,却转而道:“只是你有所不知…”芈姝诧异看着楚威后,听楚威后道:“你真正要防的人,不是茵,而是你那个妖孽的九妹妹,哼!”

芈姝奇道:“母后何出此言?”

楚威后冷冷道:“茵的性子,是我刻意养成的。我是准备让她将来给你当陪嫁的媵妾,她的确是见识短、性妖媚、掐尖要强,满肚子不上台盘的小算计,可这种人你好拿捏好利用好使唤。姝,你将来出嫁必是诸侯嫡妻,后宫必然有争宠,身为嫡妻正室,难道还能跟那些姬妾们纠缠不成,有这样一个人给你使唤,自然是得心应手,永远也越不过你的前头去…”

芈姝还尚是天真无邪之时,听她母后说到此处,便觉得厌烦,打断了楚威后的话道:“母后你别说了,这种事听着恶心。”她顿了顿,又道:“是,我讨厌茵姊算计太过,可我要这么做,我岂不是比她还卑污。”

楚威后不妨女儿竟说出这种话来,气道:“你、放肆!你在骂谁卑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