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人”,自然便是有心人了,黄歇顿悟,讪讪地笑了。

屈原看着这个弟子,只是摇头,他这弟子若在别人跟前,也算机敏,只是每每到了与九公主相关的事,便处处不及她了。这也算是情之所钟,因而失常吧。

楚国宫中尚且为列国来向公主求亲之事勾心斗角,列国之人则更是相争得厉害了。

此时郢都国宾馆中,便是这等场景。

此番来郢都,由列国所派之人,便可见诸侯之态度。齐国来了太子地,韩国来了公子仓、魏国来了公子无忌,燕国来了太子哙,不是太子,便是最得宠的公子,但众人最看好的赵国,却只来了一个宗室公子文,显见并不热衷。

而秦国,却派来了秦王驷的亲弟弟公子疾为使,入郢都。

公子疾封于樗里,因此人皆称之为樗里子或者樗里疾,此人滑稽多智,是秦王驷诸弟中最得信任之人。

因屈原为左徒,此番接待列国使臣之责,便落在了屈原身上,屈原请大夫陈轸和工尹昭雎相助,又将自己数名弟子也派了出去。

这秦国的使臣樗里疾,便是由黄歇负责接待。黄歇暗中留意,见樗里疾为人矮胖,笑吟吟地甚是可亲,断没有素日里常听闻的“虎狼之秦”的虎狼之态。唯他身后却有数十名侍卫,身形高大,面孔肃杀,尤其是那个侍卫头领龙行虎步,鹰顾狼视,倒当真是有些虎狼之态。

他却不知,入了驿馆,诸人安置,待驿馆中人退下去之后,樗里疾微一扫视,诸人皆退了下去,只余了那侍卫首领和四名侍卫,樗里疾便忙将那侍卫首领让到了上首,自己在在下首行礼道:“臣参见大王。”

那侍卫首领赫然便是秦王驷了,他高踞在上首,对樗里疾随意摆了摆手道:“疾弟何须多礼,如今在外,你也休要漏了口风,莫叫我大王,便是私下也只称我为阿兄便是。”

樗里疾忙恭敬应道:“是,阿兄,如今已入郢都,阿兄有何计划。”

秦王驷道:“我方才仿佛听了一耳朵,说楚国公主要参加什么少司命大祭?”

樗里疾忙道:“正是,此乃楚人信奉之神灵,大司命掌生死,少司命掌子嗣,因此春季楚人祭祀,当以贵人领祭,祈祷丰年,人丁旺盛。愚弟听闻楚国唯一未嫁的嫡公主,要在此番祭礼上主祭…”

秦王驷倒来了好奇心,此番他借着要续娶王后的事,来向楚人求婚,内心却倒并不一定非要凑这个热闹,只不过五国合纵,他甚是不爽,来挑个火架个柴之来的事,很是乐意做上一做的,当下便抚着下巴道:“嗯,此事也甚有趣,你我到时候也去看一番吧。”

樗里疾跟着他久了,看到秦王驷嘴角的微笑,便知其意,道:“阿兄是想…咱们做点什么呢?”

秦王驷嘿嘿一笑,道:“倘若那日你我只能在人群中看公主跳舞,未免无趣。”

两兄弟眼神交汇,不由有会意一笑,秦王驷如今继位自久,君威日甚,但樗里疾乃是跟着他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这威严的秦王当年稚童之时,也是领着弟弟要把秦宫掀翻一个角的人。如今微服到楚,脱去素日拘束,便有了放纵之心,打算着要在这郢都闹腾一番,将这五国合纵之势给破坏了才好。

秦王驷忽然道:“既是祭祀,岂止一人,还有谁与公主共舞?”

樗里疾道:“既是公主扮少司命,我听闻扮大司命与其共祭者,乃是左徒屈原的弟子黄歇。”

秦王驷想起方才入驿馆,那翩翩少年温文尔雅,接应各国使臣辞藻娴雅的表现,他亦是个仔细之人,黄歇暗中观察着他,他又如何能够不知。当下便觉得这个少年甚有观人之术,心中已经赞许,他对落到他眼中让他满意的人,头一句话便都是同样的道:“能为寡人所用吗?”

樗里疾一怔,忙夸道:“大王真是爱才如命。”

秦王驷解下一剑,放几上一放,悠然道:“人无癖不可交也。楚王爱的是绝色美女珠宝玉器,寡人爱的却是人才。楚国立国悠久,人才辈出,寡人这一次来,自然要大肆搜刮…可不是区区一个嫡公主就能满足寡人的。”

樗里疾思索着道:“若是如此,就不能让他搭上楚国公主,否则的话他在楚国仕途顺畅,又何必去我秦国呢。”

秦王驷拍案赞道:“善,大善!”

少司命之祭,便在明日。芈月坐在窗边,看着天上一弯明月,心中辗转难安。她自是没有想到,她已经让芈姝将芈茵的图谋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南后,甚至她相信以南后的聪明,也很快能够推断出,芈茵幕后若隐若现的,是郑袖的影子,可是她却没有想到,南后不但没有阻止这件事,甚至还真的依芈姝所请,确认了让黄歇与芈姝同为祭。

所谓关心则乱,她心中虽然明明知道,不管南后还是楚威后,都是不可能会让芈姝和黄歇有结果的。可是没有结果,便是有过程,也足够叫人恶心的了。

她相信黄歇的为人,可是若是芈姝纠缠黄歇过甚,那么她将来若要行六公主芈薏装病逃脱陪媵,然后再嫁黄歇的计划,便很可能因此而被破坏。不管南后还是楚威后,都不会愿意看到一个没落之族的子弟,与两位楚国公主有纠缠的。

如何才能够想办法,把黄歇和芈姝完全脱开呢?

这一夜,她未能成眠。

同样未能成眠的,还有芈姝,一想到明白要与黄歇共作祭舞,她自是兴奋地根本无心去睡觉,当下令侍女取来明白为祭舞准备的羽衣华裳,这套衣服纹绣华美,上百缝人绣了半年多,原是为她的生辰而准备的,她等不得,便将这身衣服作了祭服,又添了百鸟之羽,缀了无数珠玉,如今由侍女托着,在灯下更是一片璀璨夺目。

芈姝爱不释手,当下便要穿起这套祭服,在室内起舞。傅姆只得苦口婆心地劝她道:“公主,这室内俱是灯烛,若是不小心燎了一星半点到衣服上,可不是误了明日大祭。”

芈姝这才听了,脱下祭服,令人收好。

芈茵坐在一边,看着她展示祭服,看着她穿上祭服,看着她翩翩起舞,眼睛都要落进去拨不出来了。直至鸡鸣之时,在傅姆的再三催促下,这才叫了芈姝去睡觉,芈茵也怏怏地去了。

这一夜,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南后,还有郑袖,还有许多许多的人。

日出时分,才觉刚刚睡着的芈姝便在傅姆三催四请下起身,沐浴更衣梳洗用膳以后,才在侍女簇拥下出门登车,前往汩罗江边的少司命祠去。

在马车上三姐妹同车,俱发现对方都是呵欠连天,芈姝奇道:“昨日我叫你陪我看祭服,你早早说要去睡觉了,如何今日也这般呵欠连天?”

芈月苦笑道:“我恐误了今日阿姊的祭舞,因此早早去睡了,谁晓得居然是睡不着,早知如此,还不如陪着阿姊说话呢。”

芈姝掩嘴而笑道:“可见是你年纪幼小,心中不能存事。”她虽只比芈月大上一岁,但因作了数年幼妹心中不愿,自芈月来了以后,便处处以大姊心态自居,动辄便说芈月“你年幼不懂事”,事事都要去教导于她。只是芈月历经大变,如何会与她这般小儿心思计较,从来一笑置之。

可芈姝面对同样比她大了一岁的芈茵时,那是断断不肯承认自己年纪小,要受阿姊教导的,凡是芈茵无意间露出“我是阿姊”的态度,她却是必要翻脸的。

芈茵见她如此说,撇了撇嘴,心中暗道你也不过是丈八的烛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罢了,这边说别人,这边自己还不是呵欠连天。当下就道:“九妹妹昨日想来还未见过那祭服,八妹妹,何不让她也先欣赏些。”

芈姝看出芈茵的心思,纵有给芈月炫耀的心思也转了过来,反而正色道:“傅姆都说了,这祭服繁杂,要防着弄坏了祭礼上不好看。”

芈茵撞了个软钉子,没趣地不语了。

可是芈姝虽然将芈茵顶撞了回来,自己却又忍不住炫耀之心,过了好一会儿又道:‘既然你们一定要看,我便也从了你们之请吧。”当下便命珍珠将祭服展开。

此时一缕阳光自窗缝中射入,那祭服更是一片金光耀眼,芈茵昨夜于灯下看过,如今又于阳光下看到,更是啧啧惊叹。

芈茵掩饰不住羡慕,伸手抚摸着衣服道:“这是用金线和翠羽编织而成,还镶了这么多珍珠,为了少司命大祭之舞,实在是太奢华了。”

芈姝矜持地道:“七阿姊,不能这么说,少司命是我庇佑我楚国女子的神祗,大祭上不管用什么珍贵的东西,都是对神灵的敬意啊。”芈茵讪讪地低头不再说话,却忍不住抚摸着衣料。芈姝得意地瞟向了芈月,不料只坐在马车上这会儿功夫,芈月便不知自哪里摸了一只竹简出来,如今见她眼睛只看着手中的竹简,竟不对衣服多看一眼,心中只觉得这个妹妹好生呆气,便拉着芈月的手让她注目自己的衣服道:“九妹妹,你来看这件衣服,觉得如何?”

芈月兴趣索然地看了看道:“姝姊穿什么都漂亮。”

芈茵看了看芈月,不怀好意地道:“九妹妹是否不高兴啊?”

芈月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正想着夫子前日布置的课业呢!”

芈茵撇撇嘴,暗骂一声假正经,嘴上却笑着道:“九妹妹看来是要做女学究了,这般认真!”

芈月笑道:“我认为做女学究也没什么不好。”

芈姝见了她这副样子,只觉得她实在是灵窍未开,不由地端起姐姐的架子来正色道:“九妹妹,此事我须得教你一二。虽然我们是公主之尊,但仍然是妇人之人,女子一生是好是坏,为尊为卑,关键不但在于你嫁了什么样的夫君,还在于你是不是得到他的喜欢。所以身为女子最重要的,就是要怎么样在有限的青春年华里,展示自己的美好,得到夫婿的尊重宠爱…”

芈月漫不经心地道:“得到得不到,又能怎么样?”

芈茵抢话道:“得到夫婿的宠爱,就可以有更多的机会,生下更多的儿子,如此便能够保障自己的地位和权势。”

芈姝不满而警惕地看了一眼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芈茵,又看看穿着只是承意的芈月,亲热地拉住了芈月的手,话中有话道:“话不能这么说,宠爱也得分哪一种,是对嫡妻的尊重还是对妾侍的亵玩。九妹妹,须知青春有限,不可浪费,大好年华你这样钻在书本子里,岂不是把你自己的美好给浪费了。”

芈月打个呵欠,道:“如若是没有男人宠爱呢?或者是失去了男人的宠爱呢?”

芈姝怔住了:“什么?”

芈月看了看芈姝,转向芈茵说:“若是没有男人的宠爱,女人是不是就不用活了?”

芈茵气得的脸都扭曲了:“九妹妹,你说的什么话,存心咒我吗?”

芈姝心中本也有不悦,见芈茵如此,反维护芈月道:“好了,你也别多心,九妹妹并不是这个意思!是不是啊九妹妹?”

芈月拿起竹简重新看起来:“茵姊嫁人以后,夫君自然不会每晚都来陪你,儿女也未必就养在身边。到那时候长日无聊,茵姊何以打发?”

芈茵冷笑道:“九妹妹自然是做好夜夜都没有夫婿来陪伴的准备,所以现在就学着惯用书简作陪伴了是吧。”

芈姝不想两人竟吵了起来,头疼道:“好了,你们两个怎么今天这么奇怪,斗嘴斗个不停,吃了什么了?”

芈月瞄了一眼祭服,冷笑道:“我看茵姊,想吃了姝姊你这件衣服…”

话才说到一半,忽然间马车整个往上一跳,车内三姐妹顿时东倒西歪。但听得咔咔作响,然后是一声巨响,正在行驰的马车忽然车轴断裂,整个马车倾覆在道路边。

车内众女还来不及质问,就不由地发出了尖叫之声。

这种护卫公主出游的事,本是平常,因此卫尉景伐虽率众宫卫相护,心态实是平常的。不想方走到一处山坡,公主的马车忽然倾覆,护送公主的众宫卫亦已经发现事态变化,景伐当即下令道:“有敌,备战。”

他的话音方落,忽然草丛山林间无数乱箭发出,幸而众宫卫反应甚快,及时举盾相挡,饶是如此,缝隙之中亦有不少宫卫中箭,如公主马车边的宫女内侍们,更是因为簇作一团,死了数人。

但听得那些宫女内侍们的尖叫之声,令得景伐顿头耳边嗡嗡作响,这杀伤力实比敌人还厉害。

就在这些尖叫之声中,一群黑衣人自两边的草丛树林中出来,冲向马车。

此时马车倾覆,车里的三姐妹都狼狈不堪地摔了出来,众宫女慌忙围在她们身边,又是相扶又是尖叫又是劝慰,实是乱成一团。

但见刺客却是毫不犹豫,直冲着三位公主杀将过去。偏这山路较窄,宫卫在前后两头,中间护卫的不过是左右各一行人,防线薄弱,抵挡不住。待景伐率人回救,但见众宫女乱跑乱叫,倒与刺客混作一团,又不好射箭,只得举剑拼杀。

说时迟那时快,便有数名刺客冲过防线,杀到马车边,砍杀了数名宫女,便已经有人接近了三位公主。

一名刺客冲近,一剑刺去,芈茵坐在左侧外面,正是首当其冲。幸而芈茵素日最喜舞蹈,反应还快,连忙仆身闪开,不想反让她背后的芈姝处于危险之中。

芈姝见那刺客的剑迎面刺来,吓得脑海中一片空白,连叫也叫不出来了。芈月急忙一拉芈姝,两人扑倒一个翻滚,那刺客收势不住,一剑刺中了马车。

刺客拔出剑来正要再刺,忽然右手一痛,不知何处飞来一只小箭,刚好刺中了他的右臂。

那刺客回头一看,却见芈月与芈姝跌在一边,芈月的手却抬在半空,袖中仿佛还有寒光一闪。那刺客怒骂一声,也听不清他骂得什么,也不顾疼痛便将剑换到左手,再劈向芈月和芈姝,芈姝失声惊叫。芈月推开芈姝,芈姝飞跌出去,自己也向反方向扑去。

芈姝眼见刺客挥向芈月,不禁尖叫道:“九妹妹——”

芈月抬手,袖中小弩冲着他的胸口又发了一箭,只是此箭却被那刺客劈开,更向芈月一剑劈去。

芈姝失声尖叫,忽然一支长剑飞来,将那刺客钉在地下。

芈姝飞跌出去,差点摔倒,忽然被人接住。芈姝一回头,却是一个陌生男子,脸上一把大胡子瞧不清年纪多少来,身上却有一股浓烈的男性气息,教她有些心悸,她本是尖叫着的,此时却是忽然不再叫了。

芈月见刺客被杀,方松一口气,一转头却见芈姝被一个陌生男子抱在怀中,转过弩箭朝着那人尖叫一声道:“放开八姊姊。”

那人微微一笑,扶着芈姝坐在旁边的石头上,自己却迈步向芈月走动,口中笑道:“小丫头,你手中这把弩箭,可当真是伤不了人的。”

芈月心一慌,手中一紧,弩箭便歪歪斜斜地朝着那人射去,那人手中不知何处又来一剑,随后一挥便将那小箭拍走,这边已经走到芈月身边,手一拍,芈月袖中的弩弓便已经飞起落入他的手中。

芈姝这才来得及说话道:“九妹妹,是他救了我,休要无礼。”

芈月瞪着那人道:“把弩弓还我。”

那人并不理会芈月,却向芈姝行了一礼道:“事急从权,在下失礼了,请贵人勿怪。”芈姝惊魂未定,紧紧拉住了芈月的手,见他行礼,才慌忙还礼。

芈月仔细打量有这人,却见道旁有数匹空马,又有服色与这人相似的数人在与刺客博杀之中,心下稍安,问道:“不知君子如何称呼,如何会到此?”

那人微微一笑,方要说话,却忽然看向芈姝道:“贵人如何了?”

芈月忙回头,却见芈姝眉头一皱,向着芈月的身上一靠低声道:“我好象脚扭伤了。”

那人伸手扶住芈姝坐到旁边的石头上道:“请贵人先暂坐一下,我去杀退刺客再说。”说罢,便冲回人群厮杀。

芈姝看着那人的背影,竟似有些神情恍惚。

芈月见她忽然脸色通红,问道:“阿姊,你没事吧?”

芈姝一惊,回神摇头道:“没事。”

此时宫卫们俱已经回转,情势倒转,刺客明显已经见弱势了。芈茵也在众宫女搀扶下爬出马车,此时连忙跑过来拉住芈姝的手道:“姝,你没事吧,刚才真吓死我了。”

芈姝皱了皱眉头道:“茵,你且坐吧,休要吵闹。”这边却双目直盯着众人。

但见众宫卫和刺客们博斗好一会儿,侍卫的人数本来就比刺客多,一会儿刺客们就落了下风,被逼到了一块儿去。

景伐喝道:“尔等是什么人,竟敢行刺公主。”

那刺客首领嘶哑着声音道:“只可恨我等竟行事不成,有负先王。先王,臣来了。”说罢,便横刀自刎,其余刺客也跟着纷纷自刎。

景伐这才收手,上前察看刺客的尸体,他一刀划开衣服,却见那刺客身上俱有纹身,连看数人,俱是如此。

方才那救了芈姝之人也上前察看,道:“这是何人?”

景伐冷哼道:“断发文身,这是越人的特色,果然还是越国的余孽。”

那人诧异道:“越国不是灭了吗?”

景伐道:“越人性情最是强悍,先王虽伐越杀了越王无疆,但其遗民四散,越人向来最是记仇,这些年来时时在我楚国滋事,实是令人头痛。”他说到这里才省起眼前之人方才救了公主,连忙拱手道谢道:“此番多谢君子及时出手相救。下臣景伐,乃楚国军尉,护送三位公主出行。敢问君子来自何方,高姓大名?”

那人忙还礼道:“不敢,在下秦国使臣,秦王之弟,名疾。”

景伐亦曾闻过此名,忙拱手道:“原来是公子疾,下臣有礼。”

那人还礼道:“景子有礼。”

此人身形高大,面容冷峻,自然不是昨日入驿馆的矮胖爱笑之正牌樗里疾,乃是樗里疾之兄秦王驷是也。

他身边站着的正牌樗里疾和一众手下听了他如此报名,无不低头,掩了脸上的异色。

他二人交谈,自然也有些也传进旁边芈姝等人耳中,芈茵听见秦国二字,眼睛一亮,喜道:“八妹妹,原来他是秦国公子,刚才我们还未曾问过名字,实在失礼。”

芈月哼了一声道:“他才失礼呢,随便抢我的弩弓。”说到这里恍悟道:“咦,他弩箭还没有还给我。”说着,便要上前去。

芈茵忙拉住她,急切地道:“你小儿家不懂事,还是我去同他说吧。”

芈姝冷哼一声,道:“不必了,要道谢也应该是我去。”

芈月连忙提醒道:“姝姊,你脚扭到了。”

芈茵忙道:“对啊,还是我去吧。”

芈姝看了看芈茵,冷笑道:“不用了,茵,你陪我,月,你代我去请秦国使臣,顺便把你的弩箭拿回来!”

芈月点头道:“好。”说着走向秦王驷,行了一礼道:“这位长者,多谢你出手相助,我阿姊请你过去当面道谢。”

秦王驷眼一瞪道:“你叫我什么?”

芈月恼他夺了自己的弩弓未还,有意刺他道:“年长有须,我唤你长者有何不对。你既是长者,那我的弩弓,你拿着也是无用,也请还我吧。”

秦王驷一摸自己的络腮胡子,竟是语塞,樗里疾在一边掩嘴偷笑,心中暗叫痛快,他这个王兄素有威严,倒从来不曾吃过这种瘪。

秦王驷气得瞪眼道:“你…你这稚子,我便有须,难道就这么般显老,竟成了长者?难道你们楚国的男人皆不曾有须吗?”

芈月见他说自己是稚子,更生气了,素性装出稚子模样,扳着手指数着道:“景缺哥哥无须,昭雎哥哥无须,大王有须、令尹有须、屈子有须,可他们都是三绺长须飘然似仙,哪象你这么满嘴都是,我猜出你年纪一定比他们还大。”

秦王驷嗔道:“胡说八道,你这稚子,甚么都不懂。”

樗里疾忍不住笑出声来,见秦王驷转头瞪他,连忙装成咳嗽道:“咳咳咳,这小姑娘甚有意思。”

芈月伸手道:“弩箭还我!”

秦王驷微微一晒,扔了把弩箭给芈月道:“你这弩弓做得甚是精巧,只可惜机扣力度不够,箭头也太轻不受力,只能将人射伤,不能一箭杀人。只能当小儿玩具,你若是想护身,还是不必带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了,也亏得你刚才运气好,否则的话你一箭伤人而不死,激起别人的杀心,顺手一刀你就完蛋了。”

芈月看着手中的弩弓,冲着秦王驷的背影喊道:“既是如此,你刚才干嘛拿走我的箭?”

秦王驷头也不回道:“不管是真器还是玩器,我都不喜欢有人用箭头指着我。”

芈月愤怒道:“你真不是个君子。”

秦王驷转头,络腮胡子下呲开两排大牙作恐吓状道:“难道你便是个淑女不成?”

芈月却不怕她,反愤怒地也朝着秦王驷呲开牙齿,如同一只在猛虎面前龇牙的乳虎一般,分外可爱。

秦王驷忍住笑意,越发把双目瞪得铜铃般大去恐吓她。

芈月瞪了他一下,却不再理他,快步越过秦王驷跑向芈姝。

芈姝远远望见两人争执,急道:“九妹妹,你跟人家道一声谢也就罢了,怎么差点吵起来呢?”

芈茵阴阳怪气地道:“是啊,幸亏我刚才还同八妹妹说,你过去肯定得罪人,得把你叫回来,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芈月冷笑一声,白了芈茵一眼,并不理她。

秦王驷走上前,行了一礼道:“外臣樗里疾,见过两位公主。”

芈姝欲站起,却脚上一阵疼痛,只得坐着敛袖微屈身行礼道:“方才多谢公子及时相救,恕我有伤在身,不便还礼。”

秦王驷道:“不敢,公主无事就好。”

芈茵急切地插话道:“听说公子疾乃秦王得力助手,果然英武不凡。”

秦王驷抬头,看了芈茵一眼,嘴角带着一丝讽刺的笑容道:“这位公主过奖了。大王与疾虽是同胞兄弟,但相貌却是有些差距。”

芈茵有些扭捏地说道:“想是大王更加英武不凡…嗯,我是、我是七公主,名茵,我早闻秦国大王他…”

芈姝心中大怒,直接打断芈茵的话问秦王驷道:“公子为何会正好到此?”

秦王驷看了芈茵一眼,方道:“听说楚国的少司命大祭就在今日,在下这是第一次到楚国,所以特来见识一下。没想到路遇这件事,实是意外。”

芈姝被他一提醒,方才想起,惊道:“啊,不好!”

芈茵也想起来了,顿时觉得心花怒放,脸上还假惺惺地道:“哎呀,正是,少司命大祭。八妹妹,你可是要跳祭舞的。”

秦王驷看了芈姝一眼,见她实是站不起来,叹道:“公主脚伤了,恐怕去了也没有什么用。”

芈姝急道:“可是每年的少司命大祭很重要,少司命庇佑妇孺,让我大楚人丁兴旺,历来都是由身份贵重的女子主祭。若是大祭出了岔子,就怕影响今年国家的人口繁衍…”

秦王驷看了站在芈姝身边的芈月和芈茵一眼,道:“公主受了伤还想着国家子民,果然是当得起大祭之责。在下多事相问一句,公主可否派别人代您主持大祭?”

芈姝犹豫地看向芈茵和芈月道:“派别人代我…”

芈茵紧张而急切地看着芈姝,芈月却在低头整理弩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