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农村人,轻易不能弄到布票,也不可能总去买布,还是家里的老粗布耐用结实又便宜。
蜜芽儿靠在自己娘背上,早被这暄软雪白的棉花给吸引地挪不开眼,这个时候听到说弹棉花纺线织布的,不由睁大好奇的眼睛。
这恰好被旁边的陈秀云看到了,不由噗嗤笑出来:“瞧瞧,咱们大人盼着分棉花,那里有个小人儿,瞪着两眼也盼新衣服呢!”
大家伙被她这么一说,凑过去看,果然见蜜芽儿水汪汪的眼睛盯着白棉花团团满是期待向往的样子。
当下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快分棉花吧,给咱蜜芽儿做新衣裳!”
~~~~~~~~~~~~~~~~~这一年,大北子庄的棉花算是大丰收,玉米棒子土豆啥的也都有了好收成。全都交到了生产大队的仓库里,这就到了算一年账的时候了。谁知道恰好生产大队的会计孙利民病了,好像是感冒,一个劲儿地打喷嚏,头晕眼花的,算账那是需要脑袋清楚的,他硬撑着了一两天,进度缓慢,说不行,让大队长陈胜利再找个人来帮忙。
可这一时半会哪里找帮忙的去,别的生产大队也是有会计,可人家也得算账啊。
陈胜利正急得跟什么似的,来找顾老太讨主意,顾老太当时正吃饭呢,摞下饭碗直接说:“这有啥愁的,现成的不是就有一个!”
陈胜利眼前一亮:“谁?”
顾老太指了指正打算收拾饭碗的童韵:“童韵,你还能记得以前的记账常识不?”
第44章
现在这时候, 学校课程除了常见的《语文》《算术》《地理》《自然》等科目,还有诸如《记账常识》《手工业制作》等。
但是农村里教师资源匮乏, 那些什么花里胡哨根本用不上的记账常识啊自然地理啊, 大家都认为是“邪门歪道”, 或者称作“副科”,一般都不会用心学习也不用心教, 都主要把精力放在《语文》和《算术》上, 主要目的是以后能认字不当睁眼瞎, 以及卖买个东西不至于让人骗, 那就是不错了。
可是童韵是城里上的学, 人家那里是全面发展, 不光追求个识字读书, 《记账常识》这种,也就有专门的老师来教, 学习质量各方面都不是农村能比的。
“这个我倒是学过,现在多少记得一些。”童韵手里捧着一摞子要洗的碗说:“不过这么多年了,怕是忘记了,再说我也没实际经验。”
陈胜利哪管这么说, 他想着童韵这人心细又有文化, 性子又好,耐心, 比起那孙利民当会计强多了,现在趁着这个功夫,还不如干脆把童韵培养起来, 以后也是个得力助手,自己的亲信!
“得,有没有经验的就那回事呗,你知道啥是借,啥是贷不?”
“这当然知道,基本的概念嘛,借就是收了多少,贷就是出去多少。”
“这不就行了!”陈胜利一拍大腿:“妥了,你赶紧别洗碗了,跟我去,我让孙利民大概给你讲讲,你就赶紧开始给我算账吧。”
熬完这个秋收的账,从此你童韵就是咱大北子庄生产大队的会计了!
童韵就这么懵懵地被陈胜利拽上,直接去了生产大队的办公处,开始让孙利民给讲解那些账本。不看不知道,一看这账本其实很简单,无非是收了多少玉米大豆棉花,各家多少口人,各家多少工分,加加减减再来个除法,算算该交多少公粮,谁家该分多少。
童韵聪明,不过半天功夫,就上道了。
她也会打算盘,珠心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一下五去四,二下五去三,三下五去二,四下五去一,这些口诀背得也溜。
陈胜利看着童韵在那里写写算算的,那叫一个满意,这比那孙利民强一百倍啊,又是自家亲戚,放心。那孙利民当会计年头长了,总有点小私心,说不得过两年还琢磨着让他陈胜利下台,好让他亲儿子孙建设上场呢。
他早就想找个机会换掉孙利民,现在真是千载难逢良机。
于是在这次秋收后交公粮的时候,他赶紧打了一个申请报告,说了孙利民年纪大了身体不太行总感冒,说了童韵是下乡知青扎根农村一心为社会主义做贡献思想觉悟高,专业知识过关帐也算得好。
上面一听,哪有不允许的道理,当下批准了,大北子庄生产大队就此换了个会计,童韵也从普通下乡知青摇身一变成了“干部”,一个月有大概相当于十五块钱的工资呢!
当然最让人喜欢的是,从此后童韵就不用像大家伙那样下地干活挣工分了,当会计挣工分,又轻松又高工分的。
第一个月的会计干部当下来,童韵也累得不轻,没办法,走马上任就遇到了秋收,不过付出也是有收获的,最后一算账,她被分了好几斤棉花,一个人就分好几斤!
顾家这一家子自然是高兴,就连陈秀云这种都觉得与有荣焉,说起来就是:“我婆婆那边在小学当老师,弟媳妇也去当会计了,这一家子,哎,都上进,我以后也得上进上进!”
说得大家伙都笑出声来了。
顾老太自然也是满意,娶个这么能干的儿媳妇,生个漂亮的小孙女,她还有啥不满足的?为此,她特意拿出了十块钱,让顾建军去城里,找他大哥要了点票,痛快地割了肉,猪肉是八毛钱一斤,十块钱那就是十二斤肉。除了肉,还要了一瓶子老白干,全家人吃一堆奢侈的好饭菜。
吃肉,这在这个年代,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事,一年到头,能见到几次肉啊?这还是顾老太家日子过得好,你换个其他家,过年都轮不上几块肉吃!更不要说十二斤肉一口气给炖了,那更是见都没见过的阔气。
陈秀云面对那上等的五花肉,都有点不知道怎么下手了:“这,这得好好做,咋做啊?”
旁边几个小孩子翘头围着,仔细地瞅着这五花肉:“这就是五花肉啊,这个能做成牛排不?”
陈秀云一愣:“牛排?那是啥?”
粮仓举手:“童昭舅舅说了,牛排是一种肉,可好吃了!”
陈秀云懵了;“那我就不知道了,牛排,是不是牛的排骨啊?我没听说过牛排怎么吃啊……”
旁边的顾老太听着这对话,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别听小孩子乱说了,这是五花肉,不能做牛排的,牛排那是西餐,不是咱随便能吃的。这得亏是家里,在外面可不能乱说,知道了吗?”
几个小孩子连忙高声手:“奶,知道啦!”
顾老太过去看了下这五花肉,最后说:“得,你们都歇着吧,今日个看看我的手艺!”
陈秀云一听,喜得不行:“可以啊,娘,你来做吧,你做出来保准好吃!”
顾老太瞪了陈秀云一样:“一边凉快去吧,就知道说奉承话,你可学着点吧!”
陈秀云笑:“好好好,我得学着点!”
于是这一日,顾家是顾老太掌厨亲自做红烧肉。本来大家伙也没啥大指望,反正是肉嘛,肉好吃,肉怎么做怎么好吃,肉能难吃吗?至于怎么好吃,他们也想不出,反正就是香,香喷喷的,满嘴流油的香!
谁知道待到顾老太做出的红烧肉端上了桌,大家都看傻眼了。
端上来的这半锅的红烧肉,是那种色泽艳丽亮闪闪的红,汤汁浓郁,肉块饱满,香气一股子扑到鼻子里,馋得人流口水。
粮仓咽了下唾沫:“这,这就是红烧肉?”
童昭也被请过来了,竖着大拇指夸赞:“这个红烧肉可真标准,这就是地道的红烧肉,伯母好厨艺!”
顾老太呵呵笑:“多年不做了,也就这样吧,随便做做,可能味道不太好。”
她还谦虚……
这时候,别说小孩子们已经看直了眼,大人们也都挪不开目光,大家盯着那红烧肉,心里震撼啊!
原来同样是肉,还可以做成这样,让人看一眼就要流口水?
“我来说两句吧,今天主要是庆祝咱童韵当了生产大队的会计,以后咱童韵就是公家人,就是拿工资的了,就是咱生产大队的干部!为了这个,咱们庆祝下,吃一顿好的!”
“娘,这都是多亏了你!以后我那十五块钱,就交给娘你来保管。”童韵笑着这么说,其实这能记账的,挖掘挖掘总是有,别的不说,只说知青里,总该有合适的人吧,只是人家陈胜利未必信得过而已。
说着间,她就掏出了第一次发的九块钱。
因为没干够一个月就发钱了,只有九块。
“说啥呢,这是你自己本事,要不然再怎么样也白搭!”说着间,她把那九块钱接过来,却取了六块,留下了三块重新给了童韵。
“咱们家的人都上工挣工分,不过你这会计的活,比其他人挣的工分要多许多。这其实是你自己的能耐,所以家里也不好都给你收过来,但是若说不收,也不合适,毕竟别人都上工给家里做贡献,你也得贡献,每个人都得贡献。所以我说,你一个月的十五块,自己留下五块钱,随便买点啥,当私房钱,至于剩下的十块,那是这个家的。”
说着间,她问大家伙:“你们觉得如何,我这个决定,你们有啥意见,尽管提。”
大家伙听着,哪能不满意呢!人家童韵能当干部当会计那是人家本事,自己想当都当不成,现在童韵当了会计干部,一是能有更多时间照顾家里,相对来说陈秀云冯菊花都轻松一点了,二是能挣钱,一个月十五块钱中有十块给公家,那十块折算下来,可比他们吭哧吭哧在地里上工要划算多了!
说白了,童韵当了干部,她们只有沾光的份,没有吃亏的理儿。
“公平,公平,我们完全没意见!童韵留下几块钱自己花,那都是应该的,多劳多得!”
顾老太看着大家伙一致赞同脸上喜气洋洋,不免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苏巧红。她想着,如果苏巧红在,不知道又得瞎想什么了。现在离婚了,真好,省的成天有个人在那里瞎算计。
那种人,怎么算计她都觉得自己吃亏了。
“好,那就不说啥了,咱吃肉,红烧肉!”顾老太满意地下令了。
顾老太这么一下令,底下大男人小伙子还有几个媳妇,那自然是伸着筷子赶紧吃。
有一句话是,吃肉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吃肉能不积极吗?
大家伙把这红烧肉吃进嘴里,一吃之下,那真是闭着眼儿咂摸滋味,半天才出来一句:“好吃,太好吃了!”
口感肥而不腻,软糯香甜,到嘴里都不用嚼,使劲就化开了,那叫一个香那叫一个甜,那叫一个松软。
别说其他人吃得都忘乎所以,就连童昭这种偶尔会想起当年“牛排”滋味的高品味人士,都不由得在咽下第一口后,敬仰地望着顾老太:“伯母,这真好吃,五星级大厨水平,好吃!!”
顾老太笑呵呵:“随便吃,随便吃,今天肉管饱!”
这一家子敞开肚子吃红烧肉,吃得那叫一个满口香美啊,大人小孩一个个都吃了个痛快,就连蜜芽儿,也被喂了好几大块。
童韵把红烧肉捣碎了,弄成肉泥泥,配上难得一见的精细白米,搅和一下,直接喂给了蜜芽儿。
蜜芽儿小嘴吧唧吧唧,吃得香甜,张嘴“啊啊啊”,吃了还要,吃了没够,张着那红嘟嘟小嘴儿讨食吃,那小馋样儿,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吃过红烧肉,顾家几个儿媳妇开始收拾盘子碗的,小孩子们要出去玩,陈秀云还特意叮嘱:“出门记得把嘴上的油擦干净,别让外人看到咱吃肉了!”
小孩子们都齐声说:“知道啦!”
各自用手一抹,把嘴上抹了,又把手放土里去搓,搓来搓去,油就没了。
童昭抱着小肉墩蜜芽儿,坐在那里陪着顾家几个人说话,看着这情境,难免一乐呵,他是城里长大的,从小母亲对他和姐姐教导严格,真没见过这场面,现在看小孩子们这样,就觉得特有趣。
顾老太却是想起一件事,笑着问:“童昭,就咱生产大大队要去外面买粮食种子的事,你怎么看?”
秋收过后,把地打理打理,耕耘之后,就得开始播种了,这样来年才能有个好收成。往年大家都是自己从粮食里面留出来年的种子来,可是今年孙建设提了个建议,说是他有个亲戚在汝州,汝州那块有人卖粮食种子,那种子能种出寻常产量三倍收成的麦子来。
“如果咱们买了那种子,那咱以后就能人人吃白面了!”孙建设在生产大队全员会议上,是这么说的。
他描述的前景实在是太美好,以至于大部分社员都投票要求去买种子。
“这事还是得从长计议,凡事要讲科学依据,为什么这个种子能种出三倍的产量来?这种子哪里来的?”
第45章 风雨飘摇
童昭虽然平时嬉皮笑脸的, 可是一谈起这正经事来, 马上严肃起来。
顾老太看着童昭这样,也是皱眉,点头说:“我想着也是, 这粮种的事, 关系到咱们来年的公粮和口粮, 万一出个什么事, 那就麻烦大了。还是得好好商量下, 要不这样吧,今晚咱们生产大队还得开会, 到时候咱们都提提。”
“好,回头找到胜利哥, 咱们都说说。”
正说着话, 就听到村口大喇叭开始响起来陈胜利的声音, 那声音因为经过了扩音器喇叭的声音, 而显得有点机械感:“开会了, 开会了, 全村的男女老少, 吃过饭都到办公处外面的场院上来开会。”
于是当晚生产大队开会,全体社员都在场,童韵因为现在是生产大队的干部, 也得跟着提前张罗, 就坐在前头帮着搬凳子摆椅子, 再帮着调试那大喇叭。
妇女们拿着针线顺便缝缝补补唠嗑, 男人们揣着手站一旁听着,也有成分不好的,比如刘瑞华,这就得站在生产大队干部的一旁,低着头,耷拉着脑袋,脖子里再挂一个牌子。
刘瑞华模样长得不差,不是童韵这种秀气白净的好看,是那种阳光明朗的好看,原本是个爱说爱笑的姑娘,平时大家伙也都挺喜欢,没想到突然首都的家里出了事,成分不好了,就得站旁边挂牌子。
有些妇女就不太看得下去了,对陈胜利叨叨说:“胜利,你说这至于么,一个姑娘家的,干嘛让人家丢这种脸?”
这是最朴实的想法,她做错啥事了,非让人家那么样站着?
陈胜利也没法,只好压低声音说:“嫂,这话不能乱说,这是上面意思,家里成分不好,就得站着,要不然上面万一问起来,我这里也不好交待啊!”
其实上面的道道还挺多的,得写检查报告,得戴高帽子,得游街示众,可是他们这犄角旮旯的小生产队,谁有心思弄这个,就只好是开会的时候挂个牌子站一站了。
“上面这是啥意思?这不是折腾人吗?”
陈胜利更无奈了,左右看看,小声嘘了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咱可不能轻易同情,这是立场问题!”
哟,这还立场问题?
其他几个妇女不由得噗嗤笑起来,噗了陈胜利一脸,不过也就没再说啥。
陈胜利说了个立场问题,得了一脸嘲笑,没法,谁让现在是这年头,赶上了,当下也只好走到前面椅子上坐下,清清嗓子准备开会了。
“今日个找大家过来,主要是想说说现在这粮食种子问题,大家伙也知道,现在赵辉煌和孙建设吧,这两位意思是提议咱们生产大队也要学习下其他生产大队,去买高产量种子。可是我估摸着,这高产量种子,咱们谁也没种过,也没听说过,不知道这是咋回事。你们说,咱们是缓一年看看其他生产大队啥情况,还是说现在就也跟上啊?”
下面人们看到说起了正事儿,纷纷七嘴八舌议论,有人说得赶紧跟上,也有人说这种事可能不靠谱,还是等一等吧。
最后那孙建设站起来说:“各位同志们,各位社员们,我是提议咱们去买种子的,我知道你们担心,怕这种子有问题,怕咱伺弄不好这高级种子,可是你们想啊,其他生产大队人家傻啊,其他生产大队也在买这种子!人家今年就要种,人家种上了后,明年夏天就要收麦,到时候你收一箩筐,别人收三箩筐,你想想,你心里啥感觉?你不想收三箩筐吗?你不想让家里媳妇孩子吃上精细面吗?你还想吃红薯面高粱面窝窝头吗?嗓子辣得疼不?这种罪还想受吗?不想受这罪,咱就得跟上,要不然晚一年,就得多受一年的罪!”
孙建设是会计孙利民的儿子,这人挺会说话的,说起话来唾沫星子喷人一脸,不过确实话很带劲,下面响起了一片掌声。
就有人大声吆喝:“好,说得好!咱也要让媳妇孩子吃精细面,咱也要顿顿吃白面馍馍,咱还要吃挂面!天天吃精细好挂面!”
顾老太看着这情景,不由得站起来:“孙建设同志,你说的话很在理,大家伙都盼着能多收粮食,让家里人吃饱饭,谁不想呢?可是你说,这种子万一有个啥问题,咱收成反而不好了,大家该怎么办?先让别的队种,咱们等一年,也就一年时间,真行的话,咱们马上就跟进,这样不好吗?”
她这一说,顿时群众热情被浇熄了一点,说的也是啊。他们种了这么多年的庄稼了,没听说过有这么好的种子,竟然一下子能三倍产量,万一是骗人的,万一是不行呢?
这小麦可不比其他,小麦周期长,头年秋天种下,第二年夏天才能收,万一不行,到时候可是大半年功夫就浪费了!
这风险太大了。
人群中嘀嘀咕咕的,已经有妇女表示:“咱还是听顾老师的吧,顾老师有文化,见识多,兴许这玩意儿真不行,咱们且缓缓吧。”
陈胜利见此,也咳了声,站起来说:“顾老师说得有道理,我们伟大的领袖说了,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那个啥吧……”
他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这个语录好像不太应景,不过好像一时半刻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说老实话,我是生产大队队长,我也想咱们社员过上好日子,吃白面馍馍,吃精细挂面,我不想吗?我比谁都想!可是我是生产大队队长,就是咱这个船的掌舵人,我不能意气用事,不能听风就是雨,凡事大家伙想不到的,我得多想想,要不然我怕一个不小心翻船了,大家伙喝西北风去!顾老师刚才说得很在理,这个三倍产量的种子,我总是心里犯嘀咕,觉得咱们生产大队应该再等等,咱们这辈子还很长,先等这一年,又咋样?”
他这番话,有情有义,言辞恳切,社员们听得一时沉默了,最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颇有一些人点头。
那孙建设见了,站起来笑了笑:“陈大队长,你说得对,咱们这辈子还很长,庄稼地种起来没个尽头,一年又一年的,现在就是拿出一年来试试,看看咱能吃上白面馍馍不,这咋就不行了?我们伟大的领袖说了,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只要想得到,就能做得到!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咱们放开胆子开,拼命干它个大半年,我就不信这地不能给咱一个大高产!”
他这话激情昂扬,说到最后还压了一个韵,是个顺口溜。
原来犹豫了的人们,又沸腾了,大家伙眼里发光,纷纷说:“对对对对!”
陈胜利皱了皱眉头:“同志们,你们听我说……”
奈何下面的人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队长,投票吧,投票决定吧!”
旁边赵辉煌也跟着起哄:“对,投票,民主的才是最好的!”
陈胜利无奈,看了看下面的顾老太,顾老太摇头,没说话。
没办法,大家都沉浸在三倍粮种,试试就试试吧,于是开始投票了。
就在大家热火朝天的投票中,顾建党站在靠窗户的位置,透过吵吵嚷嚷的人群,向前面站台看过去,就在那里,刘瑞华耷拉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站着,脖子上挂着个牌子。
挂着牌子的人是不能抬头的,也不能有啥小动作的,就那么老老实实地弯着腰,耷拉着脑袋。
哪怕你腰酸了,也得弯着。
站台上的刘瑞华,其实早已经麻木了。人们或许关注她了,或许没关注她,可是她站在那站台上,挂着那牌子,她会觉得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她,看她落魄看她丢人,眼里带着嘲笑的目光注视着她的一切。她想在周围筑起一堵墙,挡住这所有的一切,来保护自己脆弱的心不受侵扰。
而就在这时,有一道目光,仿佛透过所有的纷纷攘攘,向她望过来。
她犹豫了下,鼓起勇气,微微抬起头,望向那个地方。
是顾建党。
他正看着自己。
他的目光带着些许的怜悯。
然而就是那点怜悯,让她仿佛烫到一般,慌忙把视线挪过去。
她不想被人怜悯,也不想拖累任何人,她只想痛快地嫁人,嫁给一个麻子也行,彼此来一场互取所得的交换。
如此,她不欠任何人的。
~~~~~~~~~~~~~~~~~
大北子庄生产大队就这个粮种问题进行了全生产大队的民主投票,投票结果出来了,孙建设笑了,陈胜利脸上难看了。
陈胜利叫陈胜利,可是这次他没取得胜利,他败给了孙建设买粮种的提议,社员们还是希望去购买这个三倍产量的粮种子。
散会前,孙建设拍了拍陈胜利的肩膀:“胜利,你是大队长,按说这话不该我说,可是有时候你也太退缩不前了,敢干敢拼,才能带着我们社员过上更好的日子!”
他这话说得好听,可任凭谁都能看出,他脸上那种胜券在握的得意。
这里没有硝烟,却是一场战争,两个年轻人为了这生产大队的至高权利而进行的你死我活的较量。
陈胜利笑了笑:“你说的是,我以后注意,领袖说了,要听取人民群众的声音。”
他虽然在笑,可是大家伙都知道,他现在心情好不了。
在场所有的社员都看出了两个人之间的那种较劲,大家多少有些不自在。
生产大队队长的任命是三年一次,每过三年就要选取生产大队队长,明年陈胜利任期到了。显然孙建设很想当这个生产大队队长,他爹是会计,他家各方面不错,成分也好,他也有文化,确实是够资格的。
之前他通过他爹,已经开始撺掇这件事了,可谁知道陈胜利来了一个釜底抽薪,竟然让他爹下台了。
他心里憋着气,就想夺陈胜利这个生产大队队长的职位,也好让他知道,到底是姓陈的厉害,还是姓孙的威风!
等到散会后,陈胜利过来顾家坐,顾老太让儿媳妇点起煤油灯,豆大的灯苗苗旁,陈胜利一脸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