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是山水的表弟。”

“表弟?他没有别的名字?”

“没有。他是和山水一起进来的。同住在一个院子里,都是花匠。”

荷衣看着两个灰衣人,道:“我们今夜就出发。”

两个人同时道:“是。”

荷衣道:“如若我们三人分开行动,诸位只管见机行事,如若我们三人在一起,我说了算。”

“好。”两人干净利落地道。

荷衣又道:“你的名字叫山水,你的表弟叫什么名字?”

“叫我‘山水表弟’,或者简称‘表弟’。”表弟道。

……*这一天下着绵绵的小雨。

荷衣三人已到了蜀中。

他们舍马买舟,将划入了一条叫做龙水的江上。

这一路上荷衣一言不发。只是叮嘱山水两人牢记唐菲烟画的那张地图。快到蜀中的时候,她便将地图焚毁。

船逆水而上,又冷又细的雨丝早已淋湿了荷衣的头发。她将颈上挂的那串红豆从怀里掏出来,放在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仿佛在进行什么仪式,她的嘴中念念有辞。

天渐渐地黑了。船行至一座山脚时,她轻轻地道:“上。”

三条黑影一掠十丈,已如壁虎般地贴在了山壁之上。

荷衣的心里不禁暗自庆幸。谢停云说得不错,这两个人的轻功果然很好。

接下来的工作又紧张又枯燥:爬。踩住任何一个可以垫脚的石块,抓住任何一根头顶上的藤条。快到子夜时分的时候,三个人终于都陆续地爬到了山顶。

从山顶俯瞰,唐门的城堡在黑暗中静悄悄地耸立着。里面的灯光在细雨中显得格外地昏暗。

按照计划,三个人找到了那了地牢的入口。他们打算先从地牢入手,因为这里看上去比较僻静,就算是慕容无风不在里面,他们走一圈出来,也不会制造出很大的响动。倘若先去找三大高手,一打起来,只怕会惊动全谷的人。

地牢的入口是一个看似极为平凡,几乎好象是一个厨房一样的小门。小门虚掩着。

荷衣对表弟道:“你在外面看着动静。我和山水进去。”

两个人不声不响地溜了进去。

小门的尽头是一个沉重的石门。昏暗的灯光之下荷衣发现门边有一个巨大绞轮。她使劲拉了拉手把,那门缓缓地移动开来,露出一条门缝。一丝灯光从门缝里透了进来。

不用说就可以猜到,里面有人。

两人从门缝里滑了进去。门里面是一道长廊,一道长长的下坡,下坡的尽头又是一道门,却只是木门而已。

木门虚掩。荷衣一打开门就看见一个中年人坐在一张桌子旁。

他看上去很斯文很和气的样子,竟象个十足的读书人。

手上竟也拿着一本书。一听见响动,他抬起头来,用一双很黑很深地眼睛看着她们,并且很客气地道:“两位好。”

第二十三章

山水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道:“这里只有阁下一个人?”

他说话的时候荷衣的袖中白练飞出,已钩住了中年人身旁放着一卷钥匙。轻轻一带,那钥匙一阵乱响,中年人伸手一抓,几乎要将它们抓住,荷衣连忙射出两枚飞镖。那钥匙便轻轻地落在了她的怀里。

她正要将一粒“欢心”弹进油灯之中,那中年人冷笑一声,袖子一挥,只听得“嗤嗤”几声,所有的油灯突然灭了。

四下顿时一片漆黑。

山水道:“小心他的暗器,他是个瞎子。”

荷衣道:“我进去看看,瞎子归你。”

“门在左边。”山水道。

“熄灯以前我已经看见了。”

只听得黑暗中刀声四起,山水似已与那瞎子打成了一片。荷衣便趁乱溜进了另外一道窄门。

“咯吱”一声,木门轻轻弹回。却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

四处不见五指。

那是一种近乎于腐烂的尸体的味道,却又象已沉积了多年,一阵阴风在走廊上穿梭着。

荷衣点燃火折子,强行按耐住胸中烦恶欲吐之欲。发现自己面前一左一右各有五间囚室。均有一半深入地下。

不知哪里传一种极细小如蚊蝇一般的嗡嗡声。只听得她头皮发麻。

她镇定神志,打开右边第一间囚室的大门,对着里面小声喊道:“慕容无风,慕容无风!”

无人答应。那囚室幽深,有一大半沉在水中。火折子不知怎地突然熄灭了。

荷衣心里却坚定地想着:“无论如何我也要进去看一看,里面是不是有人?那个人是不是慕容无风?”当下便壮着胆,泅着水,摸着黑,向前探去。不多时已走到尽头。荷衣向中间一摸,仿佛有一样软软的东西拴在一个木头的柱子上。那东西发出一种奇臭,几乎令她昏倒。她终于忍不住“啊”地一声大吐了起来。

她的手一阵乱摸,却觉得这软软的东西仿佛是一团泥,不象是一个人。

她抖抖索索地掏出另一只火折子,点燃一瞧,“啊呀”一声惊呼了起来!

原来那柱子上果然拴着一个人,却早已腐烂变形,头已烂得挂在了他自己的怀里。荷衣的手上摸着的全是那些渐渐剥离开来的腐肉。

她吓得扔掉火折,落荒而逃,几乎是飞出了那间囚室!

出得门来,她只觉魂飞魄散,双腿发软,心咚咚乱跳。几乎连站起来的气力也没有了。

而那腐尸的气味却已如鬼魅一般地附在了她的身上。

第二间囚室还得去。

她定了定心神,决定不点火折子,打开室门,对着里面道:“请问里面有人么?有人就应一声,没人我可就走了啊!”

过了半晌,只听得一个虚弱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道:“你是谁?是救我出去的人么?”

荷衣心中一动,那个一个男人的声音,口音却与慕容无风大不相同。荷衣只好又道:“你是慕容无风么?”

那人道:“不是…求求你,救我出去罢…要不然我就要活活地被老鼠咬死在这里啦!”

荷衣道:“对不起,我只能救一个人,你…你若自己有武功,我倒可以替你打开绳索,放你跑出去。”

那人道:“我跑不动,他们…他们砍了…砍了我的两条腿。你是好心人,是么?求求你帮帮我,我家里很有钱,你若救我出去,无论你要多少两银子,我家里的人都会给你!”

荷衣颤声道:“对不起,我很想救你。可是我有比你更重要的人要救。”

“你要救的人是慕容无风么?”

荷衣喜道:“嗯,你…你知道他在哪里?”

那人道:“他不在这里,你若救我出去,我就告诉你听。”

荷衣心下暗忖,此人一定是想出去想发了疯了。便问:“你在这里关了多久?”

“七…七年啦。”

“那你怎么可能知道慕容无风的消息?”

那个胡诌了起来,道:“三年前这里曾关了一个叫做慕容无风的人,不久便转移到了别处。”

荷衣砰地一声,摔了门就出去了。

第三间囚室没有任何声音,荷衣斗胆泅水进去逛了一整圈,发觉它完全是空着的。

她打开第四间囚室的门,叫了一圈,没半点回应。她走入水中,便觉水中有一群一群的老鼠在她的腿间窜来窜去。

伴随着的是一种可怕地“喁喁”之声。

她摸着黑走到尽头,手哆哆嗦嗦地摸了过去。

这一回,她只伸出了一只食指,准备一碰见腐物便狂逃出去。

食指轻轻一触,却是一片光滑的肌肤。光滑而有弹性。

这个人还是活的!

她点起火折,只见木柱上捆着一个被人切去四肢的女人。一把黑油油的头发,搭在她的胸前,上面居然扒着两只大鼠!而那女人睁着眼,正用一种极温柔地眼光打量着她。

荷衣“哇”地一声跳了起来,火折子掉入水中,道:“喂…喂…你…你…不要紧么?”

那声音居然很斯文,道:“不…不要紧。我在这里…很好。”

荷衣道:“万分对不起,我不是来救你的!”

女人淡淡地道:“救我的人早就为救我而死了。你就算是救了我出去,我也不想活了。”

荷衣心中一软,道:“我在外面还有一个伙伴,或许我…我真的可以救你出去。”

女人道:“你别多管闲事,我只想快些死而已。”

荷衣道:“你…你想我帮你什么?”

女人道:“你身上有糖么?我好久没有吃过糖了。”

荷衣摸了摸身子,道:“糖我没有,只有几颗花生米…你要么?”

女人道:“花生米也好。我好久也没吃过花生米啦。我没有手,劳架你塞到我的口里。”

荷衣便将口袋子里的三粒花生米放入她的口中。那女人满意地大嚼了起来,道:“谢谢你,小姑娘。你不是来找我的,还是快些走罢!”

荷衣跺跺脚,扭头而去。

第五间囚室又传来那种老鼠可怕的吱吱声。荷衣已几乎没有勇气再走进去了。她颤颤微微地叫了一声:“慕容无风,你…你在里面么?”

回答她的,只有老鼠的吱吱声。

她咬了咬牙,抱着一副不见棺材不死心的态度,又漟着水走了过去。

那水并不深,只是到她的胸前而已,但水里有一股可怕的味道。水并不干净,荷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却象走在泥塘里一般。她已不敢打开火折,生怕见到什么更加恐怖的场面。便如同前法,将手指往木柱之上触了触。

手指触到的地方一片滑腻。

她不敢再摸下去,只好打开火折,眼前赫然又是一个刚刚开始腐烂的死尸!那人死前仿佛极度痛苦,脸是扭曲的,一张嘴张到了不可能再大的地步,似乎要大声呼喊。

谢天谢地,这个人不是慕容无风!

荷衣正要逃走,那死尸忽然动了一下。从他的鼻子里爬出了一种好象是蛇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凭空一跳,便跳到了荷衣的身上!

荷衣尖叫一声,一头栽进水中,惊慌中一连喝了好几口水,便趁着自己呕吐之前,几乎是一阵狂跑,奔出了囚室!

一出来她便趴在地上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一直吐光胃里原本所剩无几的东西。

她终于相信了这句话:人是可以被吓死的。

然后她浑身软绵绵地坐在走廊上,看着第六间囚室的大门。

她已吓得没有气力站起来了,却咬着牙,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抖抖索索地打开那间囚室的门,几乎是带着哭腔地对着里面呼道:“慕容无风,慕容无风,你在里面么?如果在,请你千万…千万答应我一声。如果不答应,那我…我就走啦!我不要…不要再看见死尸啦!呜…呜…我快吓死啦!”

一阵阴森森的冷风从里面悄悄地吹来,水里又一片老鼠的吱吱声。

没有人答话。

她的腿开始发软。她把剩下的火折子全掏了出来,刚一点上火便见四周飘浮着一大群肚子涨得老大的死鼠。只觉眼前一黑,几乎晕倒。这时水中忽有一大群老鼠向她游来,顿时爬到了她的身上,肩上,她心中一慌,挥剑乱劈,将老鼠斩得血肉横飞,却因方才那一阵慌乱,已将火折全失落在水中。

无奈,她只好向囚室的尽头走去。水虽齐胸,那一群老鼠却死死不肯放过她,一路跟过来,在她身上乱咬。她挥动手掌,在水中一阵乱劈。好不易快走到了尽头,脚下却突然踩一个空。原来水底到了尽头之处忽然变深了起来,她反应不及,头已淹入水中,慌忙中她只好去抓水中的那个木柱!

她知道这根木柱中只怕又捆着一个可怕的尸体,却也顾不了那么多!

她的手将木柱死死地一抓,发觉自己抓的却是一角衣裳。

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却是熟悉的声音:“荷衣,别怕,我在这儿。”

那声音对于荷衣而言,仿佛来自天堂。

他在这里!他还没有死!他…他还能说话!

她的心头一阵狂喜!不禁将方才看到的那一切抛在脑后,紧紧的拥抱着那个身子,不知是喜是悲,泪水却狂涌而出:“无风…我终于找到你啦!你还…你还活着!”

她伸着手抚摸着他的脸,只听得他长叹了一声,道:“荷衣,你疯了么。这么危险的地方,你怎么…怎么自己就跑来啦!”

她却不理他,只顾摸着他的全身。他的双手高高地吊在柱子上,下身沉在水中。荷衣轻轻一摸,他的左腿上似乎有一大片疤痕,所幸还在。右腰之下却是一片虚空,一时顿觉万箭穿心,忍不住抚着他的伤口,哭道:“你的右腿…果然没了。这群狗娘养的!我要杀了他们!你痛不痛?啊?这么大的伤口!要不要紧?他们…他们怎样…怎样折磨了你…”

她抱着他只顾大哭,慕容无风只好轻轻地安慰她:“我…没事。你别难过。”

他的话刚说完,荷衣又道:“方才…方才我在门口叫你,你为什么不吱声?”

他沉默。过了半晌,才道:“荷衣,带着我你一定逃不出去。”

“所以你就不吭声,是不是?指望着我找不到你就会走掉,是不是?”

他不语。

“你…到这种时候还只顾想着我!”她伤心地道:“这地方…这是人呆的地方么?我带着你出去,便是死在一起,那也是死在干净开阔之处,怎么…怎么也比这里强啊!”

她抱住他的身子,挥剑割开绑住他双手的绳索。他整个人便软绵绵地倒在她的身上。

她将他抱到走廊上,掏出备好的药丸,塞进他的嘴里,道:“这是保命的药丸,你一定要吞进去。”

慕容无风在黑暗中轻声地道:“荷衣,我…吃不下任何东西…”说罢“哇”地一口,非旦将那药丸吐了出来,还喷出一大口血。

“我不管!吞不下你也得吞!”荷衣将药丸从地下捡起来,强行塞入他的口中,又打开水袋,强灌了他一口水,逼着他将那药丸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荷衣…这里很…脏…”慕容无风又道。

“我带了你换洗的衣裳。”荷衣三下五除二地脱掉他的衣裳,将准备好干净衣裳套在他身上。

他的下身缠着厚厚的绷带,全是湿漉漉,泡在水中已久,显然一点也不干净。

荷衣轻轻道:“你…你忍着些痛,我带来了最好的金创药。”说罢,她掏出一柄飞刀就要割开他的身上的绷带。

他抓住她的手,道:“你…你别揭开绷带,也…也别碰那里。还是…还是想法子快些走。”

她心中一怔,便知那伤口一定是触目惊心,惨不忍睹,慕容无风怕她见了害怕,不让她触动。便柔声道:“无风…我不怕,这里…这里也是漆黑一片,我替你换了药…重新包扎了伤口,你一定…一定会觉得好些。”

他的手仍然是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道:“我说不能碰便不能碰,我们俩究竟谁是大夫?”

荷衣道:“可是…可是…我们可能要过好一会儿才逃得出去,你…你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我们现在就得逃,你却还在…婆婆妈妈地…想着做这些事…白白耽误时间。”黑暗中,他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荷衣只好做罢,将他抱起来,打开木门,却见先前那瞎子所在的房子里毫无声息。不禁悄悄地叫了一声:“山水?”

无人回应。那瞎子似乎也不在房内。荷衣一脚踢开通往长廊的大门,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见山水倒在那沉重的石门旁边,而那瞎子已被他一刀刺死在一侧。

“山水!”荷衣一把将他从石门边拉了起来,他看上去还有气,脸却是隐隐地发黑。

“你…找到…他了。我们的运气…还算不错。”山水有气无力地道。

“你中了毒?”荷衣失声道。

“我中了那瞎子的一记袖箭,在…在肩上。”他将单刀拿在手边,身子软了软,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荷衣,撕开他的衣裳。”慕容无风道。

她依言撕开山水肩上的衣衫。

“点住他‘肩井’,‘天冲’,‘神堂’三穴。然后拿掉那只袖…袖箭。”慕容无风气喘吁吁地道。

荷衣道:“我们来之前,已预先服下不少解药。”她拿掉那只袖箭。

“那不管用。这种毒药不算在其中。把…把你身上所有的解药…都掏出来给我看。”

荷衣打开一个木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各种药丸。

“把那枚绿色的药丸拿三粒和左边那颗粉色药丸放在一起…捏碎,混在一处,洒…洒在他的伤口上。”

“再给他服下那颗红…红色的…”他只觉双眼金星乱冒,头一阵一阵地发晕。

荷衣眼疾手快地挑出那颗红色药丸,塞入山水的口中。

“解开…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