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我也不。”

“荷衣,没得商量么?”

“没有。”

“我的女人为什么会这么固执!”

“你也差不多呀!”

他忽然发现面前的女人已象一团水似地融化开来,两个人忽然已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无风,打住!我的朋友生命垂危,而我却正在和你做这件事…!”荷衣的头脑开始模糊起来。

“难道你不喜欢?”那个声音道。

“管他娘的呢。”她终于道。

这一句话刚一说完,马车就突然变缓。

“到了!”两个人面面相觑,狼狈地爬起来收拾凌乱的衣裳。

总算从变缓到完全停下来还有一小段时间。足以让手脚麻利的荷衣替慕容无风整理好了袍子,她竟还有时间给他梳了梳头,替他挽了一个髻。

门外一片漆黑。早有人将慕容无风的轮椅放在了车子的门口。

荷衣跳下马车,将慕容无风轻轻地抱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身子对荷衣而言一点也不算重,下车的时候,还是伸出右手,用力地扶了扶轮椅的椅背,以减轻荷衣的负担。

但荷衣似早已习以为常。她将他缓缓地放在椅上,随手替他整理了一衣衫。又将一块方毯搭在他的腿上。她做这些动作又快又连惯。几乎眨眼之间便已完成。以至于在远处的谢停云和郭漆园看来,慕容无风好象是有了轻功似地,白影一闪,便已坐在了椅上。

做完这一切,两个人的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保证,谷主今天晚上一定高兴得睡不着觉。”看着这两个人重新合好,谢停云忍不住向郭漆园感叹道。

“差点忘了,我老婆要我给她带五斤山西的老陈醋。我这就买去。”郭漆园突然道。

黑暗中忽然有人咳嗽了一声。

荷衣和慕容无风抬起头来,才发现秦展鹏和秦雨梅一直都站在秦府的大门口等着他们的到来。

两个人连忙撂开手。

“谢天谢地,两位终于赶回来了。只是,他…他好象已经不…不行了。”秦展鹏的脸在灯光下好象已老了十年。而雨梅的眼睛也肿得好象两个桃子。

“人在哪里?”慕容无风问道。

“请跟我来。”秦展鹏引路,慕容无风的轮椅由两个青年一左一右地抬着,施展轻功,直入卧室。

秦雨桑侧身躺在床上。身上的三支箭一支在腹中,一支在右肋,一支从左胸穿过。

慕容无风按了按他的脉。低头沉思。早已有人送来他的医包。里面装着的全是他常用的行医工具。

秦展鹏颤声问道:“他…我儿子还有没有救?”

慕容无风淡淡道:“还有希望。我需要三盆热水。其它的人都退下,楚姑娘留在这里做我的助手。”

说罢,他写了一张药单递给他,道:“这两付药麻烦你尽快交到药房熬好送来。”然后他又写了两张药方,道:“这两张方子,从明天开始,一日三剂,连续二十天。然后一日一剂,连续三个月。”

一听说还有连续服用三个月的药方,秦家人心里都大感安慰。

热水很快送了过来。不一会儿,熬好的药膏也送了过来。荷衣轻轻掩上门。

室内顿时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气。

两个人洗了手。荷衣已按照慕容无风的吩咐,剪掉了秦雨桑上身的衣裳,接着又剪断了三只箭的箭簇。

“先拔哪一根?”荷衣站在他身旁问道。

“你怕看见流血么?”他突然问道。

“会流很多血么?”

“血会象箭一样地标出来,射到帐子上。”他道。

荷衣觉得双腿开始发抖。

慕容无风又道:“不过,如果我们用手及时地堵住出血的部位,再洒上金创药,缝合伤口,血就不会流失很多。”

荷衣马上道:“慕容无风,这是你的活儿!”

“嗯!”他道:“谢谢你提醒我。”他顿了顿,又道:“你要是害怕,就在外面呆着。现在我一个人干就够了。”

荷衣咬了咬嘴唇,道:“我才不走呢。我可以躲在你的背后。”她真地搬了一把椅子坐到慕容无风的椅后。隔着椅背和他说话。

“幸亏你不是我徒弟。”他叹了一口气,道:“你尽在一旁捣蛋。”一边说着,一边“哧”地一声拔出了一只箭。然后熟练地涂上金创药,开始缝合伤口。

“你现在干什么?”

“干你最怕看的部分,缝针。”

“缝针,这个,和大闺女绣花有区别么?”

“没什么区别,人的皮肤也就是一块布而已。”

“我怎么听了浑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呀?”

“我现在开始拔第二根箭了。”说罢,他拔出箭,眼疾手快地按住出血之处,如法炮制,很快就料理好了第二个伤口。

拔第三根箭的时候,终于有一串血标到了帐子上,把荷衣吓了一大跳。

慕容无风在水盆中净了手,转动轮椅,将秦雨桑的上身抬起,开始用三丈白绫替他包扎伤口。

荷衣则在一旁用水清洗他身上的血污。

秦雨桑毕竟是个大块头的汉子,等慕容无风给他包扎完毕时已累得满头大汗。

“你累坏了罢?”荷衣将毛巾在热水中浸了浸,替他拭去额上的汗水。

慕容无风按了按秦雨桑的脉,道:“他的血已经止住。虽然可能要三个月时间休养,总的来说,已无大碍。”

荷衣喜道:“真的么?可是他…他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慕容无风道:“要他醒过来不难。”说罢,点开了他的两个穴道。

秦雨桑的身子一抖,口中喃喃地呼唤起来。

“荷衣…荷衣…荷衣…”

慕容无风的脸微微一变,道:“他是在叫你?”

荷衣有些尴尬地看着他,迟疑了半晌,才道:“嗯。”

“他也叫你荷衣?”慕容无风板起了脸。他突然将轮椅往后一转,身子一退,淡淡地道:“既然他叫你,你们俩个谈罢。”

荷衣跺跺脚,道:“他们一家人都待我很好。好得…好得就象一家人一样。”

这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又说错了。

慕容无风“哼”了一声,道:“一家人?”

荷衣正要争辩,秦雨桑忽然睁开了眼,一看见荷衣,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荷衣,你…你在这里。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荷衣本想挣开他的手,见他脸色惨白,大伤未愈,不敢造次。便微微一笑,道:“你别担心,你已没事了。只要好生地休养几个月,就会…就会好得和平日完全一样。”

秦雨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有气无力地道:“你别…别去押镖了,就在…就在家里陪着我,好么?”

荷衣见他一双眼睛殷切地注视着自己,想着往日他对自己处处照顾,心中一软,只想先哄着他,便道:“嗯。”

秦雨桑大喜,双手在腰中乱摸,摸出一只宝石戒指。

戒指上还沾着他自己的鲜血。

荷衣看着血,心中一慌,连忙闭上眼。再睁开眼时,那戒指已套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荷衣…嫁…嫁给我吧?”秦雨桑握着她的手,热切地道。

“糟了!”荷衣心中暗暗地道。

慕容无风已经怒不可遏地冲了过来,对着秦雨桑大声吼道:“你给我听着!这个女人,她不可能嫁给你!”说罢,抓着荷衣的手,一把将那枚戒指从她指上拽出来,往地上一扔,犹不解气,咬牙切齿地用轮椅辗了过去。

那宝石虽硬,指环却是纯金做的,给木轮一辗,顿时辗成了奇形怪状。

秦雨桑两眼一翻,顿时昏了过去。

荷衣气得浑身发抖,道:“慕容无风,你…你疯啦!”

“别跟我来这一套,方才你甜言蜜语地哄着我,难道就是为让我给你的情人治伤!”

“你…你胡说!他昏过去了!是你把他弄得昏过去的!”

“他死了才好!”他大吼道。

“慕容无风,你是神医,你的医德呢!”

“去他娘的神医!”慕容无风气得满脸通红,破口大骂:“这小子有什么好?你就算是要找,也要找个比我强的。你这没脑子的女人!”

荷衣冷冷地道:“他怎么不比你强啦?至少人家比你多两条腿!”

话一说出口,她立即后悔了起来。自已一定是气糊涂了!慕容无风平日素来对自己的残疾装作满不在乎,其实内心里一直耿耿于怀。

他整个人突然一震,双手青筋暴露,好象被击倒了一般,看了看自己的腿,抬起头,冷冷地盯着她,一字一字地道:“荷衣,这不是你的标准。大街上卖烧饼的人都比我多两条腿!”

“他至少肯给我一个孩子。”荷衣又道。

“别把你自己当黄花鱼了!”

“你把戒指捡起来,还给我!”荷衣恶狠狠地道。

两个人凶狠地对视着。

过了一会儿,慕容无风脸色苍白将轮椅一移,拾起戒指,扔给荷衣,淡淡道:“你嫁给他好了。他的伤已无大碍,这里已不需要我了。”

说罢,他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儿,她听见一阵马蹄乱响,慕容无风的马车疾驰而去。

她泪流满面地坐在地板上,伤心地大哭了起来。

迷侠记第三卷

第二十一章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荷衣的肩上,从她的胳臂之中塞进去一条手绢。

荷衣抬起头,看见秦雨梅坐在她面前。

“和他吵架啦?他好象怒气冲冲地走了。”

“他说…雨桑已没事了。只要好好地休养三个月就会好。”她叹了一口气,眼睛还是红红的。

“过来坐一会儿,喝口水罢。”雨梅拉着荷衣到了客厅,将床上的病人留给秦氏夫妇照顾。

她荷衣还是眼泪汪汪的。

秦雨梅问道:“你们…认识?”

荷衣点点头。

“你们俩…很好?”

荷衣又点点头。

“你脖子上挂着那些药,就是他的?”

荷衣低下头,道:“他的身子…不好,心…心脏尤其不好。”

说完这句话,她的冷汗忽然簌簌而落。

这一路虽不远,他却是吐着过来的,方才一场劳累,又加上一场气。

他会不会?

这念头只不过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的人却在念头之前就已窜了起来,冲出门外,跳上马,疯狂地追了上去。

她拼命地抽着马,头脑一片空白。

渐渐地她看见了在前面缓缓而行的马车,看见了谢停云,却没有理他,而是打马向前,一直来到慕容无风的车前,敲了敲车门。

没有回应。

难道他真的犯了病?

她的心竟狂跳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沉香初上,车里飘浮着一股淡而宁静的气道。

炉上壶水微沸,泛着淡淡茶香。

慕容无风刚刚为自己泡好了一杯茶,端起茶碗,试了试它的温度,正要准备轻轻地尝一口。

然后他就看见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了,有个人从外面冲了进来。

他皱了皱眉,不喜欢在这个时候被人打扰。

四目相对时,那人竟是荷衣。她的脸上满是惊惶,看着他的样子,她诧异地怔住,张口结舌地道:“你…你…”

他等着她说下去,她却“扑通”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醒来的时候荷衣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很舒服,很暖和的床上。

环眼四周,房子是完全陌生的,床上的被子和纱帐却似曾相识。

她的额头上贴着一块膏药,手一摸,有一处红肿,已高高地鼓了起来,还火辣辣地发痛。

房子很干净,铺着猩红色的地毯。桌上点着灯,很暗,似乎只够勉强照亮桌边静静坐着的那个白衣人。

窗外月华如水。深秋清冷的寒气便一点一点地渗进屋来。

她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纯白的丝袍。

“我已替你换了衣裳。你倒下来的时候,我的茶正好洒在你身上。幸好,那杯茶并不烫。”慕容无风的椅子离床几乎有一丈之遥。

“你一头倒下去,正好撞到床榻的角上。”他淡淡地又补充了一句:“我原本可以拉住你的,只是实在没想到你也会晕倒。”

她不语。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道:“你的心脏越来越坚强,这难道不是好事?”顺手将被子往身上拉了拉,斜依在床榻上。

“跟某些人相处非得有一颗坚强的心脏才行。”他揶谕了一句。

她淡淡一笑。

“这么急着找我,又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的?”他偏过头,淡淡地又问。

她想了想,道:“没有。”

“若没有事,你休息一下就可以回去了。”他面无表情地道:“我们现在住在一间客栈里,离你的镖局并不远。我已派人通知了镖局里的人,他们不久就会送一套干净的衣裳过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欠了欠身,转动轮椅,准备退出房去。

她怔怔地看着他,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你别走。”她忽然大声道:“你若走了不理我,我就…我就把头发全剪了!”

说罢她从床头拾起自己的剑,抓着一把头发就割了下去。

等他赶过来的时候,那一头极长极细的乌丝已掉下了一大绺。他捏着她的手,将剑扔到地上,叹道:“你若生气,只管割我的头发,怎么割起你自己的来了?给我瞧瞧,还剩了多少?今后再莫做这种傻事。”

她不说话,只是默默走下床,乖乖地跪了下来,将头枕在他的双膝之上。泪水涟涟地道:“你…你别不理我…”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半晌,柔声道:“头还痛么?”

“头不痛,心痛。”她道。

他苦笑:“你的心也痛?”

“你…叫人担心死了。”她喃喃地道。

那手拉起她,将她一抱,抱回床上,拉上被子:“外面冷,小心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