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淡淡的得出结论,“这把剑定然是惊鸿剑无疑。”
萧左弃那么多名剑于野全然不顾,却惟独对此剑视同拱璧,光守护机关就用了三重,足见此剑的重要性。一个剑客,只会对自己的佩剑如此珍视——我相信我绝对不会猜错。
萧左再度笑了,道:“那么,你可知惊鸿剑是把什么剑?”
“楚国剑师司徒光临终呕血所铸,长三尺四寸,剑成之日,杀气惊飞大雁,故曰惊鸿。上古名剑,自然不凡,只是此剑过于锋芒毕露,若非绝代高手,不但驾驭不了,反为其所噬。”我笑笑,道,“不过城主自然是勿需为此担忧。三十年前你护送宫大小姐和鎏金三钴杵纹银阏伽瓶赶赴百里城,曾三次出剑,皆为保护美人,由此滋生一段武林佳话。后来更是携此剑纵横江湖,无逢敌手,被推崇为天下第一剑。只有这样的剑才配的上城主,也只有城主这样的高手,才驾驭的了这把剑。”
萧左盯着我,许久,缓缓道:“你为何不将剑拿下来仔细看看?”
他话中似乎别有玄机,我依言照做,握住剑柄抽将出来,脸色顿时大变——断剑!
这竟是一把断剑,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剑刃,断口处光滑之极。
我看着那把断剑苦笑:“下次评剑前,我会记得先看看剑身。这……是内力所震?”
“是。”
我长吁口气,喃喃道:“萧城主当真好功夫、好手段,只可惜了这把好剑……”
萧左悠然道:“此剑亦非姑娘所有,何必为之可惜?”
“我不是为惊鸿剑可惜,”我看着他道,“我是为你可惜。”
“哦?”
我笑了笑,缓缓道:“剑虽折,人尚在——萧城主英明过人,难道连这个道理都想不到?”
萧左面色不变,淡淡道:“我已断剑明志,风姑娘何苦还咄咄相逼?”
“晨曦不敢。”我回答道,“更何况,阁下为求远离江湖是非,不惜震断佩剑,显然是决心已下,莫说是晨曦,就算是当今武林最有份量的人,恐怕也无法令萧城主移志了。”
萧左笑道:“三个月前,少林得远大师在看见这把断剑后,二话没说便长叹而去。”
我将剑放回架上,道:“得远大师当世高僧,能让他亲下少林登门拜访,想必是有大麻烦了。”
“不错。”萧左叹着气道,“老实说,我生平最怕的就是麻烦,可麻烦却总是喜欢找上门。”
怪不得宫翡翠问他能不能看在师父的面上为我破一次例,原来她以为我也是为了请萧左出山而来的。我笑了笑,道:“萧城主莫误会,晨曦此番前来绝不是给你添麻烦,而是——为你解决麻烦的。”
“为我解决麻烦?”萧左显得很讶然。
“不知道城主有没有兴趣跟我赌一把?赌约就是你的麻烦。”
萧左目光闪烁道:“很有意思,继续说下去。”
我悠然道:“人人都知道,萧城主被誉为当今武林第一人,惊才绝艳、剑法无双。可惜世事无完美,偏偏生了个儿子是智障,叫他头疼了十七年……”
萧左苦笑起来:“诺儿他,他只是……越简单的道理越不明白而已。”
我板着脸继续说道:“但我有办法在一个月内让萧三公子变得与常人无异。如果我做到了,就请城主答应我一件事,并随我阴山一行。”
萧左不动声色道:“如果你做不到呢?”
“如果我做不到,我就留在城中永远当三公子的婢女。”
萧左直视着我,沉声道:“你年纪虽小,但行事沉稳干练,武功也算同辈中佼佼者,有你永远跟在诺儿身边,也的确可以保他不再闯祸……这个赌约很有吸引力。”
“你答应吗?”问这话时我紧张的摒住了呼吸。
“为什么不答应?”他竟然回答的非常爽快,“如你所说,我已事事圆满,惟独一个遗憾,就是小儿萧诺。一个月时间就能消除我最大的心结,得回一个出色儿子,何乐而不为?”
一颗心柔柔放下,我扬唇而笑道:“师父说你生平最喜欢冒险,只要赌注够大,你就会答应。”
“终身之约,这个赌注的确够大。”萧左说着向我伸出手来。
我会意的与他互击三掌,但心里却悠悠荡荡,为着他那最后一句话,失却了往日的宁静——
终身……之约。
特色为本
八月初十,晴。万事大吉。
宫翡翠一大早就穿戴整齐的来到有竹有肉轩,刚咽下一口燕窝粥,回事的就来了。
“夫人,王大妈要见您。”
“哪个王大妈?”
“就是城东卖茶叶蛋的那个。”
“什么事?”
“她想在去试剑台的路上卖茶叶蛋。”
“玉粹?”宫翡翠头也不抬的喊了声。
身后的玉粹翻了翻手上托着的帐本,道:“大小姐,摊位已经没有了。”
宫翡翠对回事的人道:“听见了?去告诉她,申请摊位明年请早。”
话音刚落,门外又响起一个声音:“夫人,沙蛟帮的人在福来客栈和店小二打起来了。”
“这一大清早的,为什么打架?”
“回夫人,因为他们在早点里发现了一只蟑螂。”
宫翡翠略一沉吟,道:“传我话:福来客栈管理服务均失责,败坏我城名声,即日逐出百里镇。另,沙蛟帮敢在试剑第一天闹事,退还一半票金赶出去,此后三年不得参加试剑大会。”
“是。”来人急匆匆的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回事者不断,宫翡翠忙得再也没顾上吃一口早点。一个时辰后,财伯来了。出人意料,他不但步伐匆匆,连说话都不像平时那么罗嗦,简洁的只有一句。
“夫人,开幕式就要开始了。”
“好,走吧。”宫翡翠站起身,带着财伯、玉粹等一干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门。
与此同时,通往试剑台的路上。
“瞧一瞧来看一看,祖传玉器大甩卖,镇宅至宝、辟邪佳品……”
“哎——走过路过别错过!城西铁匠铺荣誉出品,百年字号、童叟无欺……”
连天叫卖声中,风晨曦放下马车车窗,不过这样也抵挡不住什么噪音,因为萧诺仍然大开着另一边的窗户,并把头探出去兴高采烈的瞧着热闹,口中不时喊道:“停车停车!我要买那些金鱼……停车停车,我要买一包板栗……”
就这样,马车走走停停不下十次,我们的萧三公子也买回来一大堆物件,如:一缸金鱼,刚买回来不久就死了三条;一把木剑,剑身贴着闪闪发光的假银箔;一个风筝,上面画的美人脸有点像钟馗……总而言之,都是些完全没有用的东西,堆满了他的座椅,把他挤的没地方,只好坐到风晨曦这边来。
饶是如此,若非风晨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还打算把那个一看就知道是假货的前秦大鼎搬上马车。
风晨曦开始深切的同情起萧左,有这样一个宝贝儿子已是种悲哀,更不要说还有那样一个嗜商如命的妻子——谁都知道,如果不是宫翡翠,百里城绝对不会是今天这副模样。
如果过滤掉这番纷乱的景象,风晨曦大致可以想象出以前的百里城是什么样:整洁的长街,清新可喜的竹楼,远山薄雾隐约着的田园农舍,不时有耕牛在长鸣……完全未经刻意雕琢的城貌必能令人想起一个词——世外桃源。
可是现如今,世外桃源却变成了小商贩当道的交易市场……风晨曦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马车停下了,却不是萧诺又要买什么东西,而是试剑台到了。
风晨曦下得马车,入眼便是一座巨大的围场,场内小桥假山竹树环绕,环境居然别致的很。围场中心为一池碧水,上有一方水榭,窗户、亭柱上雕着戏剧故事,石阶、护栏上刻着花莲云水,雕工精细,栩栩如生。
无数条长椅在水榭周围绕成一圈又一圈看台,早已坐满了江湖豪杰,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探头张望,更多的则是捧着纸袋吃板栗、瓜子抑或卤蛋,都是从方才那条长街上买来的。
见此情形,风晨曦也不得不承认,虽说宫翡翠把个好好的武林圣地变成闹街行市,但是若论带领人们发家致富,当真谁也比不上她。
正想着,萧诺也抱着一袋板栗外加苹果、香橘等下得车来,看样子他本来是想伸手去拉风晨曦的,可手上却满是吃食,只得冲她扬扬下巴,道:“姐姐,跟我来。娘在前排给我们留了座儿。”
阳光明媚,四处笑语喧哗,风晨曦的心情也突然靓丽起来,一边跟上去一边笑问:“我们来看比武,你拿这么多吃的做什么?”
“比武还要一个时辰才开始呢,之前是开幕式表演,我们可以边看边吃啊。”萧诺道。
开幕式表演?闻所未闻。风晨曦跟着他挤到前排,果见宫翡翠等人占据了一条长桌,旁边还有几个空位置。
落座不多时,前方水榭走上来一男一女,男子俊朗女子娇俏,宛如一对璧人。
宫翡翠朝他们点了点头,那男子便朗声道:“各位英雄……”
那女子接道:“各位侠女……”
然后两人齐声道:“各位来宾——大家好!”
男子又道:“首先,感谢各位不远万里来到百里城参加一年一度的试剑大会。”
女子接道:“其次,感谢此次试剑大会的三大赞助商:洛阳宫氏珠宝……”
语声稍顿,观众席前跳出两名女子,高举写有“宫氏珠宝”字样的大牌走了一圈,娇声念道:“爱她,就买给她。”
水榭上女子继续道:“京城妙手厅大补丸……”
观众席前二女换了个“妙手厅”字样的牌子,道:“比武受伤不吃药,要吃就吃大补丸。”
“海宁全鳖宴。”
二女又换了个牌子,道:“食之大者,为国为民。”
观众席响起一片笑声,水榭上两人也相视一笑,合声道:“下面,试剑大会开幕式正式开始,请欣赏——”
说着,二人退下水榭。与此同时,一大群手抱琵琶的少女奔了上来,那名男子的声音在幕后解说道:“此部分演出名为‘舞动的百里城’,富有浓郁百里城特色的歌舞表演将构成本阶段演出的主体,二十四名美丽的百里城少女将最先登场,她们将联合演奏《百里城颂》……啊,我们可以看见,参加演出的少女都很兴奋,跑在最前面的那位差点摔了一跤!”
这个男子显然是以内力解说的,虽然众少女已奏响乐曲,然而却不能掩盖他的声音,场下众人均笑了起来。
笑声未绝,忽见一个粉装玉琢的小女孩走到了最前面,合着琵琶曲调奶声奶气的唱道:“好一座美丽的百里城,好一座美丽的百里城……”
“财伯,”宫翡翠有气无力的呻吟了一声,“你在搞什么?她五音不全呀。”
“回夫人,”财伯面不改色道,“没有关系的,她是小孩子,观众都吃这一套。”
果不其然,一曲终了,尽管那小女孩声线奇特且吐字不清,众人还是抱以热烈的掌声。
宫翡翠转转眼珠,决定还是看看再说吧。
片刻后,二十四名琵琶少女撤了下去,换上一群身强体壮、手拿原始木棒的小伙子来。
幕后响起女子的声音:“现在是开幕式的第二部分,名为‘百里城功夫’,包括武术表演及鼓乐表演。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的服装是按当地僰人衣饰仿制的,极具民族特色。”
水榭上的小伙子们你一拳我一脚的混战起来,犹如群魔乱舞,正惨不忍睹时,居然又抬上来一只巨型皮鼓,上卧一肌肉男,随着鼓点腾挪跳跃,做猿猴状。
宫翡翠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道:“财伯,这你又怎么解释?”
“回夫人,”财伯用非常冷静的声音回答,“这是民族特色,异乡人尤其喜欢。”
“财伯……”萧诺哭丧着脸道,“可是我们早就看腻了啊。”
“三少,老奴也是没办法,想讨好外乡人,当然也就顾不得本地人了。”
没天理的是,表演结束后,那些来自各地的观众的掌声居然真的经久不息。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蛋!”宫翡翠狠狠骂了句,不过心里却暗下决定:来年也应该把开幕式交给财伯策划。
然后,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小伙子撤下后,大约几十名男男女女一齐涌上水榭,女子头带大花,男子背后插旗,共同点是每个都画着一张鬼脸,就这样往台上一站,咿咿呀呀的唱开了,真如万鬼同哭,令人浑身寒毛倒竖。
幕后解说者道:“现在进行的是第三部分——戏剧表演。来自百里城梨园的优伶将完美诠释戏曲文化的精髓。”
“财伯……”宫翡翠的声音已经变的根本听不出是她了。
“财伯……”萧诺手上的板栗洒了一地。
财伯则摆出一副“你们不懂”的样子,道:“夫人,三少,要知一个成功的开幕式最讲究的便是有特色。方才那段僰人舞蹈乃是我们百里城的地方特色,而戏曲则是整个华夏民族的特色,岂有不用之理?这么奇特的唱腔,这么奇怪的装束,绝对能把人唬的一愣一愣……啊,对了!还记得上次那个波斯人么?他不就把眼睛都看直了!”
风晨曦终于也忍不住了,板着脸说了句:“那肯定是吓的。”
山雨欲来
我终于也忍不住了,板起脸道:“那肯定是吓的。”看这阵仗,倒跟我们阴山百鬼夜行的情形差不多,也亏得财伯想的出来。
喧闹近顿饭时间的开幕式终于过去,试剑大会正式开始。
我下意识的扫视会场,没有看见希望看见的那个人。
萧诺抓了一把瓜子递到我面前:“姐姐,你在找什么?”
“哦,没有……”我垂下眼睛,半响,状似无意的问道,“萧城主不来了么?”
“娘说好宝要押到最后亮,所以赶我爹去跟静远大师下棋去了。”
好宝?我看宫翡翠一眼,果然是她一贯的行事作风。便在这时,男解说员朗声道:“首先出场的,是百里城第四代弟子中的佼佼者——纪逊和钟尉新。”
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一个身穿红衣,一个身穿蓝衣,双双跳上高台,举剑行礼。
萧诺嘀咕道:“真没创意,除了剑还是剑,这些人就是不肯动心思多想点其他武功招路出来。”
我微微扬眉:“剑不好么?”
“再好的菜吃多了也腻啊。”萧诺说着眉飞色舞起来,“对了姐姐,你来百里城的这一路上,有没有碰到‘十二连环钩’赵晏?我听说他的十二连环钩奇妙极了,首尾各有倒刺,可长可短,比鞭子灵活,比飞刀锐利,真想见识一下……”
奇怪,这位萧三少不是不会武功的吗?为何对兵器如此感兴趣?我淡淡道:“可是他的武功并不怎么样,兵器再巧也无用。”
萧诺睁大眼睛,盯了我好一会儿,忽然扬唇而笑:“姐姐学武只是为了争个高低么?在我看来,一个把师父教的招式练得炉火纯青的一流高手,还不及一个自己想出新招式来的三流武者可爱的多,也有用的多。”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他的声音并无嘲讽之意,我仍觉得一阵狼狈。再转头看他,那眼睛清澈如镜,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他刚才的那句话给了我多大的触动。
反倒是财伯看出我的不自在,插话道:“风姑娘你莫多想,我家三少别的不灵,对武学一道却钻研颇深,可惜都是纸上谈兵,只会说不会使。”
又是一个别的不灵。我微笑不语,就算这位萧三公子真有什么是不灵的,那也是灵的多,不灵的少。
说话间叫纪逊的少年已被钟尉新逼得连连后退,毫无招架之力,周围嘘声四起。
萧诺扭头道:“财伯,你好象和别人打赌押了纪逊赢?”
财伯笑眯眯道:“是啊是啊,三少要跟着老奴押么?”
萧诺很诚恳的说:“他恐怕会输。”
财伯嘿嘿笑道:“放心,他那是以退为进,故意示弱,以便在最恰当时用他的绝招。”
“绝招?什么绝招?”
“哦,关于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
我一听财伯这样开场白,就暗中皱眉,这位老翁阐述事件的方式我已领教够了,这一说怕是没半天时间停不下来。果然只听他从去年的比剑大会说起,说到纪逊因为以一招之差输给钟尉新,没能挤上十大新秀榜,所以这一年来非常发奋,誓要一洗剑上之耻。
这时萧诺打断他:“可是他在练钟大哥也在练啊,他有进步钟大哥也有进步啊。他这样没用。”
“是的,老奴也这样认为,并且纪逊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偷偷的拜访了本城里一位德高望重英明神武古道热肠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见众人面色不善,财伯连忙打住,咳嗽一声道,“的前辈,那位前辈被后生一片诚心所感,本着侠义为怀的慈悲心,传授了他一招剑法,只要他在关键时刻使出那招,就能反败为胜!”
宫翡翠懒洋洋的开口道:“财伯,你就直说吧,你收了纪逊多少银子才肯传授他那招剑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