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林淮吞下了没出口的安慰。
林淮觉得,他应该安慰安慰他自己。
“死者的DNA和提供的检测样本一致,确认死者即为八年前失踪的北树镇天使福利院志愿者陈厚。”
李魏昂看着手中的检测报告,彻骨的寒冷从外到内一点一滴地侵蚀进他的血液。
北树镇所属的东青省法医学鉴定中心的值班法医见他一动不动,好奇地看着他:“市公安找了那么久的人,没想到最后居然被你们上京公安找到了。你们怎么做到的?”
“这个死因……”李魏昂扬了扬手里的检测报告,哑声问:“你们确定吗?”
“尸体有将近一半的骨头都被不同程度的腐蚀了,用眼睛也能确定。”法医好笑地说:“死者死于局部注射高浓度百草枯,在休克或死亡后,凶手再将死者沉入水中毁尸灭迹。考虑到要让一个成年男人接受剧毒\药剂的注射难度,在案发当时死者应该不具备反抗能力——”法医顿了顿,忽然又笑道:“当然了,从注射部位来看,也不排除死者自己注射药剂再投水的可能性,破案——你们比我专业,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法医又说了什么,似乎是他闲暇时爱看的刑侦推理剧,但是李魏昂已经无暇去关注了。
他让法医立即通知东青省公安局前来接手案件,又复印了一份检测报告,在对方蠢蠢欲动开口想要打听更多案件细节之前,李魏昂就快步离开了鉴定中心。
东青省公安局在半个小时后就给李魏昂打来了电话,这时候李魏昂已经坐在了回上京市的长途客车上。
“……尸体是在距福利院不到一千米的一个坍塌水井里发现的,发现尸体后我马上通知了当地警方,具体的情况你可以询问当时出警的警员……不是我越俎代庖,在确定这名死者和我调查的案件无关之前,我都是在做我的本职工作。”
寥寥几语回答了敏感的东青省公安方面的质疑后,李魏昂不待对方回复就挂断了电话,他的心里一团乱麻,实在没有心力去安抚他人的玻璃心。
车窗上映出他神色低沉阴郁的模样,李魏昂紧闭着唇,耳中回响起肖晟曾对他发出的质问:
“你会选择成为一名警察,难道不是因为想要让罪有应得者接受惩罚的正义感吗?”
让他成为一名警察的初衷,真的是因为正义感吗?
李魏昂看着玻璃车窗上正在用目光拷问他的青年,目光越来越深。
作者有话要说:看懂了啵~~?
第 252 章
时守桐的粉丝对守荧恋的破碎大多还是抱着惋惜的态度,因为时守桐的粉丝里除了占大多数的作品粉以外, 还有一部分由CP粉转换过来的大量个人粉, 但除此之外, 时守桐的极端女友粉也不在少数, 她们在“守荧恋有望复合”、“新锐天王不忘旧情,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新闻刺激下,一窝蜂地跑到薄荧的后援会和个人微博下同薛洋安的粉丝组成临时反薄联盟,对薄荧展开大肆的攻击,其中就包括了薄荧在和时守桐分手前和程遐共同出现在地震受灾现场,以及挽着程遐的手一同走红毯的照片, 污蔑薄荧是一个水性杨花、贪慕虚荣的女人, 薄荧和时守桐的分手,也是因为她的不忠导致。
时守桐这些极端的粉丝在打了鸡血一般四处传播薄荧的“不忠论”时,完全没有想过时守桐会不会感谢地收下这一顶横空飞来的绿帽, 在二十分钟后,她们心心念念的正主做出了回应, 那个已经断更许久的微博前所未有地发布了一条超过十个字的文字微博:
“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伸张正义,因为我没有冤屈要伸, 我希望某些自谥我粉丝的人能够好自为之,不要将幻想和现实混淆,我是歌手,不是偶像, 没有义务来满足你们自以为是的妄想。”
时守桐的微博一发, 在天亮后引发轩然大波, 虽然许多人觉得他说得对,但也有不在少数的人认为他对支持他的粉丝太过冷血、感到心有戚戚。而那些热衷抹黑薄荧的女友粉们,大部分抹着眼泪以遇到渣男但我还是好爱他的心情删去了曾经的攻击性留言和转发,还有一小部分,因此恼羞成怒脱粉,成为活跃的黑粉之一。
更多的路人则是在思考,时守桐话里的“没有冤屈可伸”是个什么意思。
在各式各样的猜测飞扬了两天后,薄荧和时守桐的流言才渐渐沉淀下来,娱乐圈里永远不缺新鲜的八卦,各大社交媒体上的八卦热点今天还是美国总统将四国总统合影剪切为三国总统合影发上推特,明天就成了董行瑶在片场和投资商之一、逸博影业的总经理秦焱拉拉扯扯,掌掴同剧女二号。
在人们都快淡忘那个因杀人嫌疑而被刑拘的货车司机时,在知乎一个名为“怎么看薄荧的车祸视频?是意外还是谋杀?”问题下的匿名回答悄悄走红于网络,匿名者声称“看你们讨论得挺热烈,内部人员来插个嘴,张超是蓄意谋杀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没有任何疑问,但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吗?错,现在上京市公安局正闹得人仰马翻,因为张超就在半小时前突然全盘翻供!他否认了自己之前的所有证词,并指控一个背景大到连你们叫大大的那个人都不敢轻易发难的人为雇他杀人的雇主!我有种预感,大戏即将开始。”
半小时不到,这条回答就从知乎上神秘地消失了,网络上相关的讨论也遭到了大规模的删帖删号,虽然源头不在,讨论也遭到了打压,但网络背后某个势力暴力删帖、黑号的行为反而刺激了人们的逆反心理,侧面加强了匿名楼主的发言可信度,使私下里讨论和传播截图的人数反而爆发式地增加了。
在网上议论纷纷的时候,已经人满为患的僰家又迎来了一位重量级的客人。
和神情低沉的郭恪不同,僰安秋虽然面露疲色,但眼底却藏着一抹喜色,一个平常在家养尊处优如同老佛爷,连伸长手臂从餐桌上拿胡椒瓶都要郭恪代劳的人,今天偏偏积极地主持大局,不仅对客人们殷勤地嘘寒问暖,甚至在门铃声再次响起的第一时间,就赶在郭恪起身之前快步走了过去。
隔着一堵玄关的墙壁,郭恪就听见了僰安秋难掩欣喜的声音:“郑老,您怎么大驾光临了?快请进!快请进!”
郭恪走进玄关,看见的就是满脸笑容的僰安秋热情邀请一老人一女人再加一青年进屋的画面,老人是曾经的中\央\军\事\委\员\会副主席郑长龄,曾在当年的抗日战争中领导过多个重要战役,女人则是老人的将门虎女,如今的中\央\军\委\政\治\工\作\部\主任郑晴,剩下那名精瘦结实的青年,则是跟着郑老姓郑,目前正在上京军区历练的独孙郑风,从前总是穿着宽大的嘻哈服饰,吊儿郎当地到处惹祸、沉迷网络游戏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成了身姿笔挺、正气凛然的青年。
郭恪看着奴颜媚骨的僰安秋,嘴角讽刺地提了提,他做不出僰安秋那样露骨的讨好,他也不屑做,在政坛摸爬滚打、被僰鲲泽耳提面命这么多年的他,早就知道在这个特殊的行业里,比起放低身段的讨好,更多人看重的是百折不屈的傲骨,因为这在很多时候意味着忠诚,而僰安秋从商久了,把商人那套奸猾学了个十成,已经忘记一个政客最基本的素养,注定会被这个圈子里的人排斥。
僰家已经没落了,他无比清楚这一点,他应该为僰安秋再无余力来制衡他而开心,但是想起楼上卧病在床、如同亲生父亲一般抚养教育他长大的老师,郭恪又替他感到一阵浓浓的悲哀。
被女儿和孙子搀扶着的郑长龄看见郭恪后,立马无视了笑容满面的僰安秋,对郭恪大声说道:“你老师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
被无视了的僰安秋脸色肉眼可见地扭曲了一瞬,也仅仅是一瞬,随后,他的脸上就挂起了皮笑肉不笑的假笑。
“郑老,我父亲还在楼上接受医生检查呢,我带您到客厅去,最多十分钟,我父亲就结束检查了,他要是知道您来看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僰安秋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点燃了郑长龄的怒火:
“高兴?再高兴能高兴到哪儿去!”他对僰安秋怒目而视,气势汹汹,就差没把手指头给戳到僰安秋鼻子上:“别人不知道你父亲怎么中风的,难道我还不知道吗?!要是没有你,我大哥能落到今天这田地吗?!”
“郑老——”僰安秋现在连假笑都挂不住了:“客厅里还有别人呢——这些事,我们私底下再来说吧。”
虽说郭恪看不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僰安秋,但他和僰家如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就算心里很乐意见到这样的场面,他也不能真的放任郑长龄将从前的那些旧事大张旗鼓地闹腾出来。
“郑老,您亲自来找老师,是有什么急事吗?”郭恪问道。
“还不是怕你老师压不住这个报应儿子,我拄着拐杖也要来给他压阵!”郑长龄怒声说。
“郑老!您这次真的冤枉我了,这次真不是我的错!您问问郭恪——”僰安秋猛地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郭恪:“你说说,我最近是不是很安分?!”
“郑老,最近一年安秋的确很刻苦努力,常常把工作带回家加班,您也看到了,”郭恪笑道:“亚投最近的成绩很是喜人,其中安秋的数个决策功不可没。”
因为僰安秋的关系,郑长龄的确有关注亚投的经营状况,他想起最近的确时常听到关于僰安秋的赞誉,脸上表情稍霁:“真不是你做的?!”他怒声质问僰安秋,只是语气已经没有先前那么严厉了。
“真不是!我对天发誓不是!郑老,您就信我一次吧,我拿我僰安秋的性命发誓,我绝对没有指示或者暗示任何人,对薄荧动手——您想想,我干嘛要杀一个小明星啊,我闲得慌么? ”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闲得慌。”郑长龄刚刚放晴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那个小明星不是一直有传言说她的父母是近亲吗,那该不会就是——”
僰安秋的脸上露出慌乱,郭恪再怎么大度,此时也脸色转阴,郑长龄的女儿比郑长龄更懂人情世故,此时拉了拉父亲的袖子,笑着提醒道:“爸,我们还要在玄关这里站多久?说不定僰老都结束检查了——”
郑长龄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言论的不妥,不大好意思去看郭恪的表情,顺着女儿递出的梯子就势下了:“行,我们进去吧。”他走了一步,又神情严肃地看向僰安秋。
僰安秋脸上松了一口气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掩去就被郑长龄尽收眼底,老人浑浊的眼睛在那一刻发出肃杀凌厉的目光,仿佛一把鲜血浸染过的刀子,杀气腾腾地贴在僰安秋的身上。
“这件事如果不是你做的,我看在你父亲的面上自然不会对你放任不管,但如果这件事和你脱不了关系——”郑长龄神情狠厉:“我也会代你父亲管教你。”
几人走进客厅的时候,家庭医生正好从二楼僰鲲泽的房间里走出,宣告诊治结束。包括郑长龄在内的数个政界大佬被僰安秋和郭恪领上二楼,郑晴和郑风还没有参与这次会面的资格,自觉地留在了楼下。
等所有人都走进了僰鲲泽的房间后,郑风才敢悄悄问身旁的母亲:“爷爷刚刚和僰安秋说的是什么事啊?我怎么云里雾里的,你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吗?”
“大家族里的龌蹉事。”郑晴笑了笑,以一句十分笼统敷衍的话回答了郑风的问题。
郑风还想说什么,玄关处忽然传来关门的声音,女人的谈话声和高跟鞋落地的声音一同响起。郑风和郑晴自动停止了谈话,一个望向玄关尽头,一个则端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口。
几分钟后,郭恪的妻子僰庭春同僰安秋的妻子田雪,以及郭恪和僰庭春的女儿僰昭,三人前前后后地走了进来。
“庭春、田雪、小昭,不好意思来打扰你们了。”郑晴站了起来,主动笑着打招呼。郑风稍微落后一秒站起,对三个女人礼貌地微笑。
“我们之间的关系还用得着说打扰么?快坐呀——”僰庭春一脸惊喜地迎了上来,让两人重新坐下,在她身后留着短发,其貌不扬的田雪正任劳任怨地把手中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拿给阿姨,不忘小声地叮嘱阿姨如何分门别类,僰昭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穿过田雪,径直走到母亲身边坐了下来。
“这是小风吧?小伙子都长这么大了?真精神、真帅!”僰庭春笑眯眯地看着郑风,满面真诚地赞叹道。
“哪有……”郑风有些不好意思:“阿姨您才是,这么多年一点变化都没有。”
郑风鲜少夸人,当他说人好话的时候,只意味着事实就是如此。岁月对僰庭春格外温柔,已经四十四岁的她只有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才会露出少许微小的、为她额外增添一抹风韵的细纹,她的双眼清澈,脸颊饱满,在成熟女人特有的魅惑之外,眼神里还保有少女的天真。
郑风也不知道是那位他只从教科书里见过的开国上将运气太好还是基因太优秀,僰鲲泽的一儿一女都是出类拔萃——仅限于外貌,内里的芯子,一个是蛇蝎心肠,一个是绣花枕头,没有一个继承到僰鲲泽的雄才大略和渊渟岳立,要不是出身寒门,等同于入赘僰家的郭恪在其中支撑,僰家根本维持不了如今的风光。
“郑哥哥,听说你现在每天被逼着拉练,我怎么见你反而胖了呢?”僰昭神色天真地打量着郑风。
“嘿,你可看好了——这叫壮,不叫胖!”郑风一听,立马耀武扬威地抬起手臂,拱出结实的肱二头肌给僰昭看。
僰昭因为家庭环境的关系,已经对或健壮或精瘦的军官和士兵见多不怪,即使郑风拱出的肱二头肌看点不少,僰昭更感兴趣地依旧是郑风的私人感情:“郑哥哥,你和林姐姐准备什么时候举行订婚宴啊?”
“婚什么婚,男人要先立业再成家,订婚也不行!一看你就不懂!”提到结婚,已经有了成熟大人模样的郑风忽然又变回了曾经的那个脱线少年,立即炸毛道。
“咦,不是先成家再立业吗?”僰昭愣了愣。
“你记错了!”郑风斩钉截铁地说道,话音未落就被一旁的郑晴给拍了下脑袋:“你别逗小昭妹妹了。”郑晴笑着看向僰昭:“按我父亲的想法,自然是越快越好,他等不及了。”
“他等不及就让他结去,关我什么——”
郑风话没说完,被郑晴露出严厉之色的视线一瞥,识相地吞下了后面的话。
“晴姐,你也是为我哥哥的事而来吗?”僰庭春抓住机会,问出了在喉口徘徊多时的问题。
“我是陪我父亲来的,别的我也不太清楚。”郑晴不置可否地笑道。
“一会你一定要帮我劝劝你父亲呀,我哥哥真的没有对薄……”
“小风,你叫妹妹陪你去院子里走走吧,你不是一直想看看这里的院子是怎么修建的吗?”郑晴打断僰庭春的话,忽然说道。
郑风刚想说他什么时候对僰家的院子感兴趣了,后来反应过来,从善如流地起身对依然一脸茫然的僰昭招了招手:“走,哥哥带你到外面玩去。”
“外面有什么好玩的?”僰昭虽然不太乐意,身体却还是顺从地和郑风走了。
僰昭离开后,郑晴略微责备地看了僰庭春一眼:“不管怎么说,你在孩子面前说话还是注意一些吧。”
“对不起,晴姐,我太急了。”僰庭春尴尬地笑了笑,接着,她小心地看了眼身后,确认田雪不在客厅后,才压低了声音,转头对郑晴说道:“这么多年了,安秋要动手早就动手了,用得着等到现在吗?再怎么样,她也是我们的孩子呀,你一定要相信我哥哥,他真的没有对薄荧下手。”
看着说着“再怎么样她也是我们的孩子”,却不愿称呼孩子本名,而宁愿沿用那个伪名的僰庭春,郑晴面不改色,心中却涌起同为人母的身份下,对僰庭春的不屑和不齿。
“你放心吧,只要安秋没有做错事,以我们两家的交情,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袖手不管的。”郑晴说。
“那就好。”僰庭春放下心来,脸上的笑意也真诚了许多:“我就知道晴姐对我好,我没有姐姐,晴姐对我来说就像亲姐姐一样,要不是我哥哥一门心思想要和秦家结亲,我是更想要小风来做我女婿的,两个孩子年纪也相近——”僰庭春抱怨的时候嘴唇微撅,眼波在美丽的丹凤眼中流转,这个神情在其他四十四岁的女人身上就是矫情做作,但在僰庭春身上——就连郑晴也不得不承认,她娇俏得没有丝毫违和。
“有些事情,还是要孩子自己愿意才好。”郑晴隐晦地说道。
僰庭春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我当然不会让小昭去嫁她不喜欢的人,只要不是太离谱的,我都支持她去追逐喜欢的人,毕竟是我疼爱的孩子呀,僰家不缺钱又不缺权,不需要她牺牲终生的幸福去交换权势,我哥哥那么说,其实也不是认真的。”
恐怕世上也只有僰庭春会看不出僰安秋和秦家联姻的坚定决心了,但是事关别人家的内事——特别是僰家这极品兄妹的家务事,郑晴不愿搀和,笑了笑后,她没有说话。
“晴姐,你说会不会是有人知道了我们和薄荧的关系……”僰庭春紧张地小声说道:“想要利用这件事来对付我哥哥?”
如果真的有人知道这件家族秘辛,僰庭春的猜测倒也不是不可能,想把靠家族承荫的僰安秋赶走,自己上位的人多了去了,这件丑事不论到了谁的手里,都没有隐忍不发的道理。只是郑晴在僰庭春面前没必要把自己的猜测全盘托出,没有依据不说,反而会给自己带来一堆麻烦事。
“你在这里乱想也没有用,你哥哥和其他人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别担心。”郑晴安慰道。
“我爸爸退休以前,谁敢这么欺负我们两兄妹?”僰庭春委屈地抱怨。
你爸爸提前退休,那也完全是你们两兄妹自己作的。郑晴完全失了和僰庭春说话的胃口,连敷衍都不是那么愿意了,端起茶杯也不说话。
郑晴不想搭话,僰庭春也陷入了对僰家往日辉煌的怀念,在楼下陷入寂静的同时,楼上也是一片寂静。
在僰鲲泽卧室外的来客等候室里,五六个来自不同领域的政界高官一言不发地或沉思或看手机,他们都是僰鲲泽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是僰系如今的中坚力量——又或者说,是未来郭系的中坚力量,僰老爷子对僰安秋已经彻底失望,将大半政治财产都交到了上门女婿郭恪的手中,郭恪的确也没有辜负僰鲲泽的期望,自从政以来,一个脚步一个脚步脚踏实地地走到如今的位置,政绩突出,风评良好,虽然出身寒门,但是有僰鲲泽这个名震四海的中\共四大元老之一的表态,某种程度上比出身军政家庭更为有用。
这也是僰安秋和郭恪根本矛盾的由来,僰鲲泽的政治财产是有限的,一个多了另一个自然就会变少,僰安秋因此愤愤不平,但碍于两人被外界已经被打成一派,小的麻烦僰安秋给郭恪制造了不少,但是一旦涉及到僰家的根本利益,僰安秋还是头脑清醒,知道两人联合起来一致对外。
郑长龄已经独自进去卧室很久了,厚重的木门隔绝了一切声音,即使僰安秋特意站在门边,也依旧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他在上京公安局留的线人一直发消息来,张超翻供的动机终于明了,明天就是医院规定的张静静手术费用的最迟预交时间,那个身份未知的瑞典银行账户本应在三天前就将款项汇入张静静的银行账户,但是直到今天,张静静的账户也一直没有动静,张超在如坐针毡的等了三天后,终于在今天耗完了所有耐心,虽说张超没有如网络上的流言一般直接指控了背后买\凶\杀\人的犯人,但他忽然承认自己是“接了买卖”,又点名道姓地要见僰安秋,任何一个有联想能力的人,都会将张超背后神秘的幕后黑手和他联系起来。
问题是,他僰安秋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张超啊!从今天早上接到消息起,僰安秋就是懵逼加愤怒的状态。他十分地肯定是有某个政治上的对手知道了僰家的丑闻,以此来要挟对付他,他把那些明面上对他讨好不已,实际上私下里小动作不少的下属和同僚们挨个排查了一遍,发现每个人都有鬼鬼祟祟令人怀疑的地方,疑神疑鬼想得多了,他现在看谁都是一脸坏水,对郭恪,那就真的觉得他只差在脸上写明“我是犯人”四个字了。
“是不是你搞的鬼?”僰安秋忍不住,走到了郭恪身边,没好气地低声质问。
郭恪冷眼看他一眼,嘴唇微微动了动,将轻弱的声音送出:“你觉得可能吗?”
僰安秋认真盯着他,觉得郭恪再怎么想把他扳下台,也不至于自揭伤疤,上赶着让大家知道僰家的丑闻,毕竟,那会让人觉得他的头顶生有青青草,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愿意的。
“你没那胆量。”想通关节后,僰安秋嗤了一声,不屑地说。
“论胆量我怎么及你,僰家只你一个人有胆量就够了。”郭恪不咸不淡地说,“晚上我会去公安局一趟,看看那个张超怎么说,你在家里等我消息。”
“我的事凭什么你去?!”僰安秋立即反驳:“郭书记日理万机,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既然知道这是政敌给你设下的圈套,你还要往里钻?”郭恪冷笑。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等着看吧——”僰安秋扭了扭嘴角,拧出一个阴冷的微笑:“等我知道张超背后的人是谁,我会让他知道后悔的滋味。”
第 253 章
等眼眶泛红的郑长龄从僰鲲泽的卧室里走出后,僰安秋毫无意外地被郑长龄狗血淋头一顿臭骂, 好在郑长龄看在僰家的面子上, 给僰安秋留了一点脸面, 将臭骂留在了人后。在僰安秋被骂得脸都发黑后, 郑长龄终于放过僰安秋,同意在此事上伸出援手,这次前来僰家和僰鲲泽通气的另外六位政界高官虽然没有做出具体承诺,但他们的行动本身就是一种承诺,这些人的帮助能在事情彻底闹大前为僰安秋争取一段宝贵的时间,只要僰安秋能在爆发前把火星熄灭, 一切就可以重回正轨, 滔天的权势能让犯下的所有罪恶都被消除。
送走了郑长龄和其他六位政界同僚后,僰安秋立即赶往了上京市看守所。
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张超。在他见到张超以前, 他把握十足地以为这名叫做张超的三十二岁男人只是一名典型的受教育程度低下、愚昧无知的,为他享受的美好社会增砖添瓦的底层劳动人民。这样的人, 有什么机会和他产生交集呢?张超不可能和他有怨,也不可能没有他人帮助就得知僰家的家族丑闻, 唯一的可能,就是背后有人指使。
然而实际见面以后,僰安秋却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结论。
张超的眼睛,是一双充满刻骨憎恨的眼睛, 一双因他流过泪、流过血的眼睛。
在这样一双情感强烈的眼睛面前, 僰安秋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认识我吗?”
会见室里只有僰安秋和张超两人, 原本应该站在张超背后记录这次谈话的警员自觉留在了外面,投靠了僰安秋的上京市公安局副局长朱光信虽然不方便一同前来,但是也派了心腹警督前来“巡查”看守所,确保僰安秋和张超的谈话能够安全秘密地进行。
僰安秋隔着一张厚厚的玻璃墙,看着因冲动和理智天人交战而面容僵硬的张超,在心中心惊胆战地回想了一遍自己做过的那些坏事。
他的确有些贪财好色,但这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小毛病么?!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他可一件都没干过!
“我不认识你,但我知道你——一个权势熏天,可以颠倒黑白,一个像我这样的小人物永远也无法对抗的人——”张超刚毅粗犷的面容上扬起一抹邪气的冷笑,尖锐地讽刺道。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你有什么为难之处,说出来,也许我可以帮你。”僰安秋端坐着身体,挂着道貌岸然的微笑。
“不——你帮不了我。”张超目不转睛地盯着僰安秋,身体慢慢靠近了玻璃墙,直到他的额头和鼻尖抵上冰冷的玻璃,他才对着皱眉后退上身的僰安秋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你帮不了我,世上任何人都帮不了我,我唯一能够选择的路,就是我现在走的路。”
“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僰安秋放缓了声音,仿佛一个充满耐心、正直和善的人:“还有说,有人指使你这么做?”
“无冤无仇?”张超森冷地笑了:“你错了,僰安秋,我和你之间可是有着血海深仇。”
“法院给罪犯判刑的时候,也会念判刑原因,难道你什么都不说,就要让我糊里糊涂地背上这么大一项罪名吗?”僰安秋心里越发疑惑没底,但脸上依旧是一片真诚。
“好,你想死得明白,我就让你死得明白。”张超冷冷地笑了笑:“你不认识我,那你认识我的妹妹,张蔓吗?”
“谁?”僰安秋狐疑地皱起眉,拼命从记忆里寻找着这个名字,片刻后,他确认自己不认识一个叫张蔓的女人,坚定地摇了摇头说:“我确信自己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女人,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你不认识?”一直以来都还算保持了冷静的张超在听到这个回答后,忽然暴起,在僰安秋惊耳骇目之时,紧握成拳的双手狠狠砸上厚厚的特制防暴玻璃,面目扭曲地死盯着僰安秋:“你不认识,还诱\奸了我妹妹?!你不认识,还让我妹妹吊死在房间里?!你不认识,就毁掉了我妹妹的一生?!”张超每说一句,就狠狠砸上一拳,很快,玻璃墙上就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他目眦欲裂、双眼通红地瞪着玻璃墙后面露惊恐的僰安秋:“我妹妹……她死的时候才十七岁啊!她因为你断送了一生,你却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张超!”僰安秋怒不可遏,勉强控制着自己的怒火:“造谣是要量刑的,我希望你能够谨言慎语!我压根就不认识什么张蔓,更不可能做你说的那些事!”
“既然你说你不认识,那么你告诉我,去年的九月十四日晚上你在哪里?!”张超怒吼。
僰安秋皱着眉,尽力回想起来。
“你不记得了,我来提醒你!”不等僰安秋想起,张超就冷笑着说道:“去年的九月十四日,你代表亚投银行到户海财政局访问,晚上的时候,你被一群和你一样衣冠楚楚的渣滓邀请到会所,用公款大肆挥霍——”
张超每说一句,僰安秋的脸色就阴沉一分,这意味着他跟随着张超的话语,已经找到了那一天的记忆。
“你喝醉了,对一个年轻的女服务生动手动脚,在她反复拒绝后,说——”张超眼中悲愤交加,声音越来越激动、颤抖,他极度憎恨的目光几乎要化为刀子刺入僰安秋的脸上,张超一字一顿地重复那句如同噩梦一般萦绕在他脑海中,谴责他的无能和失败的话:“‘既然都在这里当婊\子了,现在又装什么清高,你不是缺钱么?我给你个机会,只要你在这里让我……’”
张超的声音哽咽了,他无法说出那句对他妹妹来说何等残酷的话,而僰安秋的脸色彻底白了,他已经模模糊糊地想起了那一晚,犹记得,他好像是戏弄了一个会所的女服务生,好像是花五万买了一次**,他还记得,从户海回来后,他好像还和当时一起聚众“欢乐”的自己人抱怨,虽然意外买到一个雏,但是那女人表现太木了,不值他的五万来着……
“我妹妹品学兼优,每次考试成绩都在年级前三……她是一个很善良的孩子,骗我说是在学校图书馆勤工俭学,其实却是去了鱼龙混杂的高级会所当服务员,服务你们这种衣冠禽兽……她的确缺钱,因为她想减轻我的负担,她想帮我的忙,想要给侄女挣医疗费……她原本可以成为我们家唯一的大学生,圆我父母的遗愿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她原本会遇见一个懂她爱她的人,她原本应该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
张超的双拳猛地捶在玻璃墙上,几缕鲜红的血液顺着玻璃墙触目惊心地流下,他恨之入骨地看着脸色发白的僰安秋,额头青筋暴起、狂怒地吼道:“是你毁了她的一生!是你杀死了她!”
“我没有!”僰安秋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地吼道:“我连她死了都不知道!”
张超脸上的暴怒慢慢变为颓然,他失魂落魄地坐回了椅子,双眼无神地喃喃自语:“去年十二月一日,她走了……一根绳子,走得干干净净,殡仪馆和火葬场都提前约好了,即使是最后,她也不想给我添麻烦…… ”
一听已经死无对证了,僰安秋马上找回了失去的冷静,他再次挂上了那张皮笑肉不笑的笑脸,说道:“你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你妹妹的一面之词。去年我确实去过户海考察访问,好像也去过一个会所,但那就是正规的商务会所,是谈正事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发生你说的那种耸人听闻的事呢?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也请你不要因此就将怒火撒在无辜的人身上。”
“好,就算我是在说谎,”张超冷笑:“那我妹妹的肚子呢?也能说谎?我忘了告诉你最重要的一点——”张超一字一顿地说:“我妹妹,是怀着孩子死去的。”
僰安秋神情一怔,额头和后背开始频频冒出冷汗。
“以我们老家的习俗,人是必须土葬的。可是我妹妹大约觉得自己脏,想要消失得彻底,所以预先联系了火葬场。虽然我遵循了妹妹的遗愿将她火化,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张超说:“我妹妹留下的日记本里,清楚地记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包括你在离开户海之前,如何故伎重演骗了我妹妹两次,包括她偷听到你的电话,又惊又俱地得知你和亲妹妹的龌蹉,包括发现自己怀孕,如何恐惧不安地在每个夜晚辗转反侧,感受腹中并不存在的胎动——”
“我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和妹妹相依为命着长大,你害死了我的妹妹,却依然逍遥法外,我的女儿善良无邪,却只能躺在病床上无奈等死,你说,上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好人总是薄命,而祸害却能逍遥到老?既然老天不肯给我一个公道,那我就只能自己来讨一个公道——我活不下去,也要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张超咬牙切齿地说:“从下定决心的那一天起,我就在从各个渠道搜集和你有关的消息,僰安秋,我比你想象得更了解你,你的老婆、你的孩子,都不能成为威胁你的砝码,在你的世界里,没有谁能比你自身的安危和手里紧握的权利更重要……”
“所以你加入了某个人的阴谋,为的就是让我身败名裂。”僰安秋皱着眉,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事情的来由。
“是啊,又能拿钱,又能报仇雪恨,我为什么要拒绝这么好的事?”张超恨恨地说。
“不见得吧?”得到和自己的猜测相差无几的答案后,僰安秋重新放松下来,他阴阳怪气地笑道:“如果这事真的照你的想象发展了,为什么你不在这之前没有直接和公安说背后指使的人是我,而是要大费周章地放出话,要先见我一面呢?”
“因为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在法庭之上公然翻供,指控你是杀人的幕后黑手。”
张超的话一说完,僰安秋就感到后背一凉,他完全可以想象,这件事一旦发生,引发的后果将会是多么严重。
“可是——现在,我同我合作的那个人在价钱上出了一点小小的分歧。”张超冷冷一笑:“我认为我在狱中的那几年完全值得上一个更好的价钱,可是对方似乎不太同意我的观点。”
“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张超说:“只要你出得起我想要的价钱,我就把日记本卖给你,并且告诉你在背后害你的人是谁。”
“你要多少?”僰安秋眯起眼,警惕地看着他。
“一个亿。”张超说。
“你他妈疯了!”僰安秋大怒,破口大骂道。
“明晚的都市头条究竟是杀人嫌犯张超认罪,还是央企高管被控买\凶\杀\人——这取决于你。”张超双手环抱于胸前,嘴角扬着讥讽的冷笑。
“记住,明晚七点前,一秒都不能迟;一亿人民币——一分都也能少。”他冷笑着对脸色惨白、僵坐在椅子上的僰安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