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最近为什么老是冒出这种软弱酸楚的念头。就算自己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草原荒漠上又怎样?难道想不到办法回去吗?

  但是有他在身边,反而比孤身一人更不知所措。

  面前的光线忽然被一片阴影挡住, 她双手撑着膝盖抬起头。

  “累了吗?”他的声音还是淡淡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这里安全了,累就歇一会儿。”

  鼻子蓦地一阵发酸,她眨了眨眼睛,终于敢开口把压在心头的重担问出来:“他们把他抓走……会对他怎么样?”

  这话让他的表情和语气重又变得冷漠沉郁:“一辈子锁在实验室里,成为独|裁者长生不老的试验品,你不是都知道么?”

  “那穆辽远呢?会怎么处置他?”

  他冷冷地说:“你觉得呢?难道追回失物就放他回家大团圆吗?”

  说到回家,她想起穆伯伯和穆伯母,他们已经一周没有儿子的消息了,该担心成什么样,回去之后又该怎么向他们交代,更何况……她还是造成这后果的罪魁祸首。

  她实在支撑不住了,跌坐在草地上,抬头问岳凌霆:“我是不是做错了?”

  这是她头一回如此清晰真切地意识到自己错了。那些人会怎么处置穆辽远?把他关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与世隔绝,还是像传闻里那样残暴地直接处决,让他永远保守秘密?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那穆伯伯和穆伯母该怎么办?

  岳凌霆背光垂手站在她面前。

  “他千万不能有事……我得救他……”不等他回应,她又自言自语喃喃道,眼睛里放出异样的神采,“对,只要事情不是现在这样,就可以把他救回来……”

  这些话听在岳凌霆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意思,他俯身逼近她道:“他对你就那么重要吗,你还要为了他去冒险?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抓走他的是什么人?”

  “不用冒险,只要……”她脸色灰败疲惫,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我得找个地方睡一觉。”

  她左顾右盼四下环视,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晨光炫目,四野空旷不见人烟。“你能不能帮我找个……”

  “你还要我帮你?”他冷笑打断她,“没听过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穆辽远让你帮他的女人逃跑,你是怎么回答他们的?想想你当时什么心情,我现在就是什么心情。”

  何岚氲张嘴想说“对不起”,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晚点我再想办法。”

  她稍稍冷静下来。这件事并不急于一时,可能晚上到了安稳的地方再说更好。

  “这边的事情你别再插手,趁博物馆的特警还没查出你的身份赶紧走。”岳凌霆肃容道,“一会儿哈维会来接你,我让他安排你今天晚上坐私人飞机离开巴林。”

  何岚氲觉出他言下之意:“你不跟我一起走?”

  “我留下善后。”

  “万一被他们查到你帮过……”她急道,“私人飞机能坐几个人?你也一起走吧,其他人没有牵连其中,最多滞留一段时间会放他们走的,或者让哈维帮你善后,他那么能干……”

  他垂下眼帘俯视她:“你这是在担心我?”

  “我……”她支吾道,“也不想你有事啊……”

  岳凌霆低头看了她半晌,忽然问:“你还爱他吗?”

  这话他在曙风屿时曾经问过,当时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

  但是现在,那两个字好像无法理直气壮地脱口而出了。她迟疑了片刻,嗫嚅道:“我们在一起十几年了……”

  “十几年算什么?几百年又算什么?他根本不爱你,他一直爱的是别人。”

  何岚氲心口一跳。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在说她,又似乎不只是说她。

  她为自己找理由:“他知道我们躲在储藏室,完全可以揭发让我也一起被抓走,但是他没有,说明他还是顾念过去的感情……”

  “何岚氲,你醒醒吧!”他冲她厉声道,“他不揭发不是因为对你有感情,而是因为他是个好人,不会落井下石出卖朋友。”

  何岚氲被他震得愣在当场。她第一次见岳凌霆如此失态,用这种严厉森冷的语气和目光怒斥谴责她。

  她动了动嘴唇,却无法开口成言。

  岳凌霆转过去背对她,面朝太阳站了许久。他的背影让她想到一个人,他的前世,名字里也有“霆”,每次她见他几乎都是背影,如万年青松般挺拔坚定。

  但是现在,那背影肩膀也耷拉下去,仿佛疲惫不堪负荷。

  他的语声也沙哑倦怠:“我累了。”

  何岚氲仰起头。

  “过了这么久还是这样,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这种轮回往复原地踏步的死循环,我厌倦了。”他说,“我总是期望你可以放手,但是论顽固偏执死心眼,我又比你好多少呢?凭什么要求你先放弃?”

  他背对着她,声音传过来便带上几分飘忽晦涩。

  “如果这个循环一定要一个人率先退出来打破,那就从我开始吧。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何岚氲觉得不对,不是这样,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应该哪样,嗓子里干涩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坐在地上,仰头望着他逆光的背影。

  初升的朝阳太过刺目,他迎着阳光闭上眼。

  “何岚氲,你也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第49章

  岳凌霆走了。

  两人又往南步行了一公里多,找到了柏油公路。他叫了两个人开车过来, 接他的那辆车先到, 司机是个何岚氲没见过的精干中年人。他丢下一瓶水和一包饼干, 说:“哈维还有十分钟就到, 你跟他走听他安排。”居然就把她留在公路边自己先离开了。

  这十分钟对何岚氲来说简直度秒如年。她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路边,路的两端都看不到尽头, 草原更是一望无际, 荒无人烟, 唯一陪伴她的只有身边生锈的路牌。

  她蓦然生出一股幼稚而矫情的念头,觉得自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十分钟后哈维准时赶到,开的是一辆敞篷吉普, 见她独自站在路边,停在她面前问:“岳先生呢?”

  何岚氲回答:“刚才有人开车来把他接走了。”

  哈维看她脸色不对,打个哈哈:“是老乌吧?他那边有急事, 等着岳先生赶回去处理, 都没等我就自己先急吼吼地出发了。”

  他下车绕过来给她开门,见她嘴唇干裂气色疲惫, 问:“您是不是很久没吃东西了?车上有水和食物。”

  说完他就发现何岚氲脚边草地上放着一瓶水和饼干, 包装和他车上的一模一样, 原封不动拆都没拆, 他就不敢再多话了。

  何岚氲确实又饿又渴, 上车后勉强逼自己吃了一点,问哈维:“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哈维说:“我直接送您去机场,估计申请下午就能批下来, 争取今晚就送您走。”

  她不了解私人飞机的飞行手续,不过当天起意当天就能走,有这么方便吗?“我以为得提前很久申请。”

  “飞机托管在航空公司,国际航线只有固定的一条,只需向机场申请起降即可。正常是要五天的,不过为了您的安全,我一定今天搞定。”

  何岚氲心中一动:“国际航线……飞哪里?”

  哈维说:“全世界跟巴林通航的就那几个城市,只能去加厘,别的都太远了。”

  这个地名给她太多回忆和联想。

  手里的饼干吃了半块,剩下半块她咬了半天也没能吃下去。充当备用干粮的饼干追求热量,高糖高脂,中间还夹了一层奶油。黄油的味道忽然让她觉得有点恶心,咽了两下都没能压住,她连忙对哈维说:“停车。”

  敞篷车风大,哈维没听清:“什么?”

  她按住心口上方说:“快停车!”

  哈维一脚急刹,猛然间的加速度让她更难受,车一停下便打开车门捂着嘴冲到路边,把刚才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哈维从后方递给她一瓶水,迟疑探询地问:“您不要紧吧?要不要打电话给岳先生……”

  何岚氲吐完用水漱口,瞥他一眼:“晕车而已,没事。”

  敞篷车也能晕车吗?哈维只知道岳凌霆对她不一般,但不清楚他们关系发展到哪一步,不由尴尬地笑了笑。

  何岚氲站在路边吹了会儿风,又喝了小半瓶水。

  在加厘那几天他们都有严格避孕,不会有问题;飞机上那次事出突然,到了巴林人生地不熟,也没找到药店,但已经是安全期了,她就没放在心上。

  再说才过去五天,就算有什么也不会这么快吧。

  她更担心生理期随时会来,身边什么都没带,如果正好在野外,或者再碰到什么紧急状况,拖后腿就不妙了。

  从草原回到巴林郊区,绕环城公路开到南边的机场,一共花了两个多小时。路上一切顺利,没再出任何变故。

  何岚氲实在是累了,车上她闭眼小憩,但没睡着。

  巴林就这一个民用机场,国内国际全天也没有多少航班。哈维安排何岚氲在贵宾休息室等候,自己去催办手续。

  休息室里是一组一组的双人沙发,何岚氲和衣斜靠干等了一整天。到傍晚时她已经困得头重脚轻、眼睛干涩睁不开,却还是睡不着,一闭眼就看到穆辽远被抓走那幕在眼前重演。

  双人沙发太空了,不管怎么坐都觉得不挨边、不安稳。她想起凌晨在湖边别墅的起居室里,也是这么宽的沙发,两个人正好坐满,她可以安心地窝在他怀里入睡。

  哈维赶在下班前把所有事项都安排妥当,飞机晚上九点起飞,明晨七点半抵达加厘,和来时差不多。

  临走前何岚氲和哈维道别:“谢谢你,不过我可能再也来不了这里了,所以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哈维冲她露出标志性的一口白牙:“没关系,回去我问问岳先生,能不能安排我出个国际差。”

  何岚氲也笑了:“那我一定请你喝酒。”

  她或许还能再见到哈维,和他把酒言欢;但是她心里隐隐觉得,也许她再也不会和岳凌霆见面了。如果他不想见她,就可以像过去三年那样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飞机上只有机长、副机长和乘务员三个人。私人飞机空间自然非常宽裕奢侈,单独隔出来一间卧室。

  何岚氲在床上躺了一路,还是没能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