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仆人丫鬟送来几套干净的衣物,两只大大的木桶,桶里是暖暖的温水,微微冒着热气,桶边还搭着崭新的毛巾,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说道:“小兄弟,我姓曹,是这府里的管家。这是小少爷吩咐给你们沐浴用的,赶紧梳洗更衣吧,等下还请了城里顶好的大夫来给老人家看病呢。”
待那曹管家出去,若尘忙帮爷爷梳洗更衣妥当,自己也洗得一身清爽,换上干净衣服,梳好头发,再伺侯爷爷去那床上歇息。
“若尘,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莫老爹躺在床上,摸着软软的被子,嘴唇嚅嗫着,不敢置信,之前家中并不富裕,特别是被莫青赶出来后,更是连起码的温饱都谈不上,受灾这一年来,他们祖孙俩颠沛流离,沿途乞讨,有一顿没一顿的,哪里想得到,现在还能住这样好的房子,每天衣食无忧!“你在哪里结识的贵人啊?这般照顾我们!”他疑惑问道。
若尘坐在塌边,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跟着那日给我们馒头的小公子到这里来了。”
听到他们的对话,门口噗哧一声笑,一个长相秀美的绿衣丫鬟走了进来,说道:“莫老爷子,你不用担心,我家小主子是对你们起了怜悯之心,又看上莫兄弟,真心想收留你们在府中。我慕容世家,那是南棠出了名的大户人家;我家小主子,又是当今皇上亲自赐了名号的明月公子,这样的好事情,别人几世求都求不来,你们还怀疑什么!”
“慕容世家?明月公子?”莫老爹念着,突然欢呼道:“我们在路上听说过的,明月公子是天上下凡的小神仙,上天下地,无所不能!那日我们在庙里见过一次,我老眼昏花,只隐约记得是个俊俏小娃儿,都没注意,什么时候能让老头子再见见这位恩人啊?”
“这个好说,”那丫鬟笑道:“你瞧,小少爷来了啊。”
只见慕容襄笑盈盈走了进来,站到床前,开口叫道:“莫爷爷,你要见我么?”
“恩人,恩人啊!咳,咳!”莫老爹忙不迭起身,动作急了些,惹得一阵急促的咳嗽。若尘赶紧给他拍着背,顺顺气,嘴里埋怨着:“爷爷,你慢着点。”
慕容襄瞥见若尘清爽的模样,见他生得五官端正,心中很是满意,想着,拉了莫老爹的手,柔声说道:“莫爷爷不必多礼,若尘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今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说着,皱起眉头,转头传道:“小绿姐姐,去请大夫过来瞧瞧,老人家究竟是什么疾病,须及时医治才行!”
小绿应了一声,转身欲去,却听得若尘惊声叫道:“不用看大夫了,我爷爷没病!我爷爷没病!”他听得两人说道就医之事,心中大急,若是那大夫过来瞧了,诊出爷爷的病症,就该把他们祖孙俩赶出去了,谁家愿意留一个不时会疯癫发狂的病人在自己家里呢!二叔是爷爷亲侄儿,尚且把他们赶了出去,更何况是素不相识的慕容家,不是说,那些达官贵人更讲脸面吗?
慕容襄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想是可能有苦衷,依言板起面孔,眼神冷静,直视着他,教训道:“若尘,有病就要及时医治,切莫讳疾忌医,我们是为了莫爷爷的身体着想,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说着,给小绿使个眼色,自己拉了若尘出去。
若尘第一次见她这般气势,心中敬畏,垂头跟着她走出院子,来到一处长廊,寻了木栏坐下,相顾无言。
“我爷爷,他、他是得了失心疯,经常会发病。发作的时候,会骂人,会咬人,还会打人!”若尘实在受不住这沉默的气氛,咬了咬牙,诚实道出,边说边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瘦弱的胳膊,但见上面数道淤青与疤痕,那疤竟是刀疤!
慕容襄惊得站起,他却并不在意,只用平常的语气说道:“除了最近一次是用木棍打的,其他都是旧伤了,早好了。有些是鞭子抽的,也有石头打的,还有次他发作得厉害,我只顾去抱住他,没看见他从柜上摸了把柴刀,还好我用手去挡了下,没砍在头上…”
“若尘!”慕容襄伸手抚摸着那些伤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低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噎。
“爷爷很可怜,为了我,吃了很多苦,身体已经坏了。”若尘又自说道:“我不能扔下爷爷不管,公子放心,明日我就带爷爷离开,不会连累公子。请公子不要把他的疯病告诉他,爷爷知道了会难过,他一直以为这些伤是我和外面的混混打架弄的。”
慕容襄心中感动,握住他的手,说道:“若尘,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会留你在身边,自然包括你爷爷在内,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这心意是决计动摇不了的。一点疯病算什么,你都不怕,我又怎会害怕。再说了,不是请大夫去瞧了吗,说不定能治好的,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这段时日,好生留在府中照顾你爷爷吧,我把南棠难民的安置问题处理好了,再慢慢与你详谈未来大计!”
若尘使劲掐了下大腿,果真疼呢,不是做梦啊,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上天可怜他,派了个小神仙下凡来救命呢,他只是一个逃难来此的小乞儿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他张大嘴巴,呐呐不知怎么开口,那激动的心情,又怎么能用普通的话语来表达出来!
“小少爷,林大夫来了。”小绿走了过来,身后是背了药箱,一脸严肃的林大夫。
慕容襄看他神情,心知不妙,走了过去,林大夫行了礼,与她走到一边,低低说了几句,随即拱手告辞。
若尘满面希冀地望着她,听着她一字一顿说道:“若尘,我不想瞒你,莫爷爷的病不容乐观,依大夫所说,莫爷爷年迈体衰,五脏六腑早已完全坏了,最多还有三个月时日!”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二十八章 临终心愿]
一直以来,慕容家各处园子膳食都是单独操办,自行安排,自从当今皇上下旨宣传各地要厉行节约、捐款赈灾之后,这各园子人等的一日三餐,便都集中在太夫人所在的意善园进行。
“宝儿,听说你把那庙中的难民带回家里来啦?”午膳桌上,大夫人徐平君突然问道。
慕容襄正在埋头吃饭,闻听此言,放下碗筷,只淡淡回了句:“我只带了祖孙二人回来,安排在我以前住过的偏院居住,其中原因,我与爹爹说过,爹爹是同意的。”
慕容清枫没想到这个小娃儿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事情推到他身上来,赶紧咽下口中的一口食物,说道:“是,是,宝儿给我说过的,我同意了啊。听说那祖孙身世有些可怜,进了府,也只多添两双筷子而已,就不用计较了吧?”
“哦?但我怎么听说那老头子身患重病,半死不活的,他倒是贱命一条,要是把府中家人也惹上了,怎生是好!咱们府里,人人身份尊贵,尤其是你宝儿,那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儿啊…”徐平君不屑说道,口气酸酸的。
慕容襄面色一冷:“我听祖母和爹爹说过,咱们慕容家的祖上初来南棠,也是因为避难的缘故,身无分文,两手空空,吃了很多苦头。后来自力更生,辛苦创业,在南棠打下这一片家业,一直为南棠百姓所称颂!依大娘所说,那也是贱命一条啦?”
“你!”徐平君没想到这个小娃儿反应如此迅速,一时愣住,竟想不出言语反驳。
慕容襄又说道:“贵命贱命,都是人命,人命关天,又怎能见死不救?我慕容世家,一向诚信慈善,礼贤下士,平等待人,试想,若没有这样坚实的百姓基础,又怎能享誉天朝数十年,如松柏长青,屹立不倒!”丁显琴见她有些动气,忙拉了她的手,低低说道:“宝儿,好了,别说啦,再怎样总是一家人,好歹给你爹爹面子。”
那边,慕容晴冷哼一声,拉了母亲的手,也不说话。
倒是慕容芯,可能是想着自己与孟钰书信的事情,对慕容襄心中感激,与母亲姚惠洁一道,对那大夫人徐平君好言相劝。
一时间,双方都不言语,饭桌上顿时气氛冷到极致。
“好了,都听我说。”老夫人挥了挥手,招呼道:“先前平君说话有失公平,人家虽是难民,也不至于低贱至此,宝儿心思超前,做事自有她的道理,既然是宝儿的客人,大家须得好生招呼人家,和气相处,不能有丝毫的轻视与怠慢。”
徐平君低了头,小声称是,心里对那小娃儿恨得直咬牙。
“还有,宝儿,你也有不对的地方,不管怎样,大娘总是你的长辈,你在长辈面前,说话做事,自当恪守晚辈的规矩,你可明白?”
慕容襄静下心来,也觉得自己先前锋芒太露,她一向说话做事不够圆滑,这是多年以来养成的性格,今后一定改了才行,闻言点头说道:“祖母教训得是,宝儿错了,一定改正,不会再犯。”她站起身来,朝着大夫人徐平君拱手相向,说了声:“方才对不住了,宝儿年少无知,还请大娘见谅!”
众人面前,徐平君也不好发作,只微微点了下头
午宴散去,慕容襄带着小绿,在园子里散着步,慢慢向若尘他们所住的小院走去。
“小少爷。”小绿突然叫住她,说道:“方才我听水仙姐姐说,你和大夫人争执的事,已经传遍府中各处了,小少爷从来没把咱们当下人看待,今日又替那莫老爹说话,大伙都高兴得很,觉得跟着小少爷,心里踏实,再苦再累,都心甘情愿!”
慕容襄低低应了一声,心中有事,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想起最近几日若尘那日渐消瘦的脸,她不禁叹了口气。那次林大夫走后,又找了城中的其他名医前来诊治,都说得差不多,只开些抑制疯病的药物吃着,人为地压住那失心疯不再发作,而对于老人身上大疾,则是回天乏术,多过一日便算一日。
自从若尘知道莫老爹只有最多三个月的时日可活,便整日陪在老人身边,不眠不休照顾,他自己的爷爷,平时是照顾惯了的,现在根本不要他人插手。
对于自己毫不隐瞒,当即告诉若尘实情,她一点都不后悔。若尘十五岁了,已经算是个大人了,这些是他应该自己承受的,而且也必须承受,否则,将来怎么随她一起去成就大事!甚至,她有些残忍地设想,如果莫老爹真的活不过三个月,对于与之相依为命的若尘,将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她实在想看看若尘的表现,是伤心欲绝,身心都跨掉;还是痛过之后,遂发奋图强?她从来不喜欢那种软弱无能的男子,如果若尘从此就一撅不振了,那她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可以给他找个差事做,让他在南棠平淡过一辈子,但绝不会留他在身边。
对于莫老爹的病,她也不是无动于衷,但是,孩子一天天长大,老人一天天老去,新陈代谢,生老病死,这是任何年代都不能违背的自然规律,没有人能够改变,除了,她的死神哥哥。可是,哥哥现在身在何方?法力恢复没有?如何联系?她一无所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治病,救人。治病,救人。她的头又开始昏沉起来,最近不知怎的,经常觉得头昏,时常犯困,瞌睡得很。
那日去看过莫老爹之后,她回园的路上,一路都在想,好象什么很重要的讯息被自己遗漏了,究竟是什么,头都想痛了,仍是想不出来。也许这一阵,想赈灾的事情想多了,和那些一毛不拔的南棠商贾们唇枪舌剑,斗了几日,真把她和爹爹累了个半死,终于还是遵照皇上圣旨的旨意,又看在南棠府尹殷大人面子上,众人都应允出资建造避难居所和捐赠米粮药品。这还不算完,下来还要监督这些款项和物资到位,又是一项艰难的工作。
算了,头痛得厉害,索性不去看望莫老爹了,她停下脚步,转头道:“小绿姐姐,我不舒服,先回去歇息,莫老爹那里,你代我去瞧瞧,有什么事情你且回来告诉我。”
回了娉婷园,躺了小半日,总算好了些,慕容襄惦着各处的事情,穿衣起来,刚要下床,却见小绿进来报道:“小少爷,莫兄弟想见你,人在园外候着呢。”
“在园外候什么,怎么不叫他进来?”慕容襄赶紧站到地上,让小绿帮忙把自己弄得妥当。
“看起来他还有些不适应府中的环境呢,胆子小,不敢进来,呵呵。”小绿笑着,随她走出门去。
出了园子,眼见莫若尘着一身青衣青裤,满身憔悴,一脸落寞,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慕容襄奔了过去。
“若尘,你找我?”她问道。
莫若尘看着她,拜倒在地,说道:“小公子,你不仅对爷爷和我百般照顾,还为了我们,和家中的大夫人争执,我们都听说了,心里感激得很,爷爷让我来当面道个谢。从今以后,只要小公子不嫌弃,我做牛做马,一辈子伺侯小公子!”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慕容襄伸手去扶他,瞧着他一身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家仆衣衫,不觉好笑,这个若尘,难道打定心思要给自己当下人不是?
“莫爷爷身子好些没有?”慕容襄轻声问道。
莫若尘眼露忧伤,摇了摇头,答道:“不太好,常说胸口疼痛,睡不好觉。林大夫又来看过,开了些药,还是不见好转。林大夫说,只有那仙山海岛上的道士神仙,世外高人,才能救爷爷的命!”
世外高人!慕容襄闻言,一下子跳了起来,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大声叫道:“若尘,我真是对不起你!”
尽管慕容襄当即找来曹管家,大派人手,去往西颐,千方百计寻找师父秦浪,以及那医绝先生,甚至以明月公子的名义,请出御赐金牌,联络西颐的地方官,加派人手,在西颐城内遍贴告示,四处寻找,但这两人便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两月之后的一天早晨,慕容襄穿着妥当,刚走出内室,就见纪宣急急跑来,报道:“小少爷,莫老爹不行了!”
等她去到小院,进了房间,只见莫老爹躺在床上,床边站了几人。见她进来,曹管家拱手行了礼,林大夫点点头,随即摇首叹息。若尘在一旁直直立着,狠狠抹着眼泪。
慕容襄见莫老爹双目圆睁,似有未尽之事,只张了嘴,已是说不出话来。
她走近前去,拉了老人的手,大声说道:“莫爷爷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若尘,不让人欺负他!”
莫老爹闭了闭眼,面露喜色,继而又张开,盯着众人。
莫若尘急忙过来,含着眼泪,口中喊着:“爷爷,你还想说什么?”
莫老爹张嘴啊了几声,仍是说不出来,眼神焦急。
慕容襄揣测着他的心意,问道:“莫爷爷,叶落归根,等灾情过去,时局平稳些,我们会送你回家乡的。你可是想的这个?”
莫老爹嘴巴牵动几下,眼露感激,看看若尘,再看看慕容襄,终于闭了眼,落了气。
“爷爷!”莫若尘伏在他身上大哭起来。
慕容襄仍旧站着,伸手去摸他的头发,口中喃喃说着:“别哭,若尘,你还有我呢!”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二十九章 骤然生变]
莫老爹作为一个外人,死在府中,若尘又穿了孝服,成天哭丧着脸,见此情景,众人心里忌讳,很有些不快,还好慕容襄从中斡旋,几番周折,总算安抚和处置妥当了。
因为最终要将莫老爹带回家乡安葬,在与若尘商议,说明道理后,慕容襄命人将莫老爹的尸骨火化成灰,用坛子装了封好,在城边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小山岗,立块石碑,简单下了葬。
“爷爷!你看,现在我们有衣穿,有饭吃,有房子住,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你怎么抛下若尘一个人走了啊!”莫若尘抚摸着新坟前的石碑,放声大哭。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慕容襄眼中有泪,在一旁轻声叹气:“若尘,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这日子总还要过下去,你坚强些!莫爷爷在天上,也不希望看见你这个样子。”
莫若尘闻言,停住哭泣,咬了嘴唇,喃喃道:“小公子,你说爷爷真的去了天上吗?他能看见我吗?”
“能的,我不骗你。今晚你来兰心阁找我,我带你去看天上的爷爷!”慕容襄看了看天色,承诺道。
是夜,天幕中一片漆黑,没有月亮,繁星点缀,颗颗晶莹。
慕容襄带着莫若尘去到兰心阁,慢慢上了二楼,来到一处宽敞的露台上,携手坐了下来,周围景致亮光,一览无遗。
“若尘,看到了吗?天上的那些星星。”慕容襄指着黑夜里的繁星,轻声说道:“传说,世间任何一个善良的生命消失,他的灵魂都会飞上天去,变成夜空中的一颗星星,闪闪发光,永远守护着地上的亲人和爱人。”
“小公子,你说,爷爷,他也在上面吗?”若尘仰起头,问着。
“在啊,他就在上面,藏在众多星星之中,一直在看着你呢,你哭,你笑,你悲伤,你快乐,他统统都知道啊。”慕容襄握住他的手,眼里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若尘望着头顶的繁星,一颗颗注视着,寻找着,泪流满面:“爷爷,你在哪里啊?若尘想你,你听见没有?”
慕容襄听着他一声声的呼唤,心中默然,双手枕在头上,慢慢躺倒下来,好多年没有这样看星星了,记得最后一次,是和哥哥在一起,那时哥哥刚接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带她到河堤上,两个孩子躺在草丛中,数着天上的星星,兴奋地讲着,笑着,诉说着美好的未来。哦,哥哥!
想着,她眼角溢出一滴眼泪,未曾拭擦,却听得若尘在身边低低出声:“我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在野地里被爷爷捡回去的。”
她转头过去,只见若尘眼里亮晶晶的,继续说着:“爷爷早年是个私塾先生,无儿无女,后来老了,身体也不好,一直跟着他的侄儿过。二叔家里也不宽裕,捡了我以后,家里就更吃不饱了,二叔二婶经常打骂我,说我吃得多,爷爷总是护着我,把他那份匀给我吃,我以前不懂事,以为爷爷说吃过了,是真的吃过了…后来受了灾,家里更吃不饱了,不知怎的,爷爷看着那些枯死的庄稼,心里难受,又变得有些疯癫了,有时还打人咬人,二叔就把我们赶出来了。我们一路上要饭,过得辛苦得很,我到处去求人家给口饭吃,跟别人打架,还和野狗抢吃的,也在猪圈里偷过猪食,为了爷爷,我什么事都可以做的。爷爷一路上都生病,没人给他治,就一直拖着,身上病痛也忍着不说,他怕拖累我,总是叫我不用管他,就在半路上把他扔掉…”
“可是,呜呜,”他抽泣着:“没有爷爷,就没有我啊,爷爷就是我的命哪。每天早上一睁开眼,想到爷爷,我就觉得身上有了力气,拼了命也要给爷爷找到食物,不管是讨的,还是偷的,甚至是打架抢来的。现在爷爷不在了,我心里空荡荡的,一点念想都没有啦!小公子,你生来就富贵非凡,哪里明白我心里的痛苦啊!”
慕容襄也不看他,仰望星空,神情一下子变得落寞起来,轻轻说道:“你不是我,你怎么明白我心里的苦处?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只看到我的风光,我的自在,却不知道,我只是一抹游魂,也许永远也回不到我来的地方,我的苦衷,我的伤痛,又有谁会知道!”
若尘瞪大眼睛看着她,从来没见过小公子流露出这样忧伤而孤独的神情,他心里象是被抽空了一般,难受得很,对于她所说的,也实在不甚了解,愣了半晌,只呐呐说道:“别人都说小公子是神子天降,说话做事不同寻常,小公子所说的,若尘实在听不明白。”
她苦笑一声,继续说道:“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象在做梦一样,不知何处是梦里,何处是梦外,尽管对于我的生命,我自己都是昏昏噩噩,不知所以,但是若尘,我仍然要告诉你,阳光底下,再悲哀,再不幸的事,都能以一个人的胸襟和对生命的热爱,而将之包容。这世界上,最可贵的,也最脆弱的,就是生命,你必须珍惜它!”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养育之恩,永不相忘。若是家人健在,比如我,我的生命是他们的,我这一生,便是为了所有爱我的人而好好活着;若是亲人已逝,比如你,那生命,便是你自己的,而你的一生,同样也要好好活着,活得精彩,为了不辜负逝去的人的最后愿望。”
“若尘,为了那些在天上看着我们的亲人,让我们都好好地活着吧!”
若尘虽然对她所说的只听懂了一小半,但知道她说这么多,都是为自己好,尤其是那最后一句“好好活着”,让他的心里又燃起一点希冀的火光。尽管爷爷走了,可是还有小公子,也许今后的人生也没那么糟糕吧。
“若尘,你困不?我给你唱个童谣吧!”慕容襄低低地唱出声:“小星星,小星星,带给黑夜光明,就象天际带着唇印的你,伴我一路到黎明…”
自那以后,莫若尘便在府里安定下来,终日跟随在慕容襄身边,形影不离。慕容襄知他思念爷爷,仍是让他住那莫爷爷生前住过的小院,好歹能多些回忆。
慕容襄特别告知家人,决计留他在她身边做事。家人虽然颇有微词,但鉴于慕容襄在家中的地位,终于力排众议,一力促成。
若尘的身份很特别,与其说是一个下人,倒不如说是一个贴身随从,慕容襄不管是在兰心阁看书,还是去商行处理事务,他都象个影子一样,只近距离跟着,从来不言不语。他先前也跟着爷爷识得些字,但因为家境太差,修养与气质几乎没有,慕容襄便刻意去培养这些,慢慢教他更多的文字,每日也取些简单的书籍给他看,给他讲授书中的涵养与道义。
随着时日过去,慕容襄见他的心情逐渐开朗,身上的戾气也淡了很多,比起刚进府的时候,显得更加从容和内敛,心里着实高兴
一日午觉后,慕容襄见母亲还未起身,也没招呼小绿,自己又取了本书,准备悄悄去那小院找若尘,刚出园子,却见他立在园外,手里拿个纸条,呆呆出神。
“你在做什么?”她走过去,拍下他的肩。
若尘没料到她突然到来,一下子惊得跳了起来:“小公子,你吓我一跳!”
慕容襄笑道:“活该,谁叫你偷偷摸摸的,在看什么,给我看看?”说着,小手伸过去,一把抓过那纸条,大声念道:“今日申时,城北山神庙,静候君来,不见不散。”咦,谁写的,没有称呼,字迹也是陌生的很,看那落款,竟是镜花水月!
她望向若尘,他向她摊了下手:“刚才我准备来找小公子,过来就看见园边放了这个!”
镜花水月?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并不多,应该不是轩辕皇帝与霁云哥哥,但见纸条上的字句语气清淡,难道竟是师父?他老人家办好事情,来南棠寻她来了!慕容襄欢喜笑道:“若尘,你等下陪我出趟门吧,多半是我师父来找我啦!”
慕容襄回屋收拾一阵,让人禀告爹爹,说自己去商行转转,然后传了赵远跟着,一行三人出门去。
快到门口时,碰到闲逛的大姐慕容晴和二姐慕容芯,慕容襄微微点头,笑了笑,出得门去,由他人扶着上了停靠一旁的马车,赵远与莫若尘分坐车架一头,手中鞭子一挥,那并辔的马儿扬起马蹄,嘶叫一声,向前奔去。
“哼,成天象个野小子样,尽往外面跑!总有哪天会出事!”慕容晴冷笑一声。
“大姐,你别生气,宝儿现在就是一名小子啊。”慕容芯掩嘴轻笑道。
三人到了那地方偏僻的山神庙,很是奇怪,原本应该大开的庙门,竟然是虚掩着的。
“小少爷,且慢,小心些,待我先进去瞧瞧,谨防有诈!”赵远嗅着空气中一丝不寻常气息,心中不安,赶紧说道。
慕容襄未曾涉足江湖,阅历自是浅薄得很,对他的话也不在意,随口说道:“上次我给难民送食物,还来过这里,应该没事的,我要赶紧进去,别让师父在里面等久了。”说着,吱的一声推开庙门,大步走了进去。
赵远正在犹豫,却见面前一花,若尘也跟着窜了进去。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他想着,刚要抬腿,只听得咣当一声,那庙门猛地从里面关上了。
“小少爷!”赵远大急,伸手便去推门,突觉腰间一阵剧痛,站立不稳,一下子扑到在地上,喊出了这一生的最后一句话:“小心!”
[卷一 前世今生日月长:第三十章 陷身火海]
慕容襄隐约听见赵远的惊呼,回头看去,庙门被人从里面已经关上,一个黑衣蒙面男子站在门前,盯着他们两人。糟糕,邀他们来此的竟不是师父,都怪自己行事鲁莽,这次冒然前来,怕是中了贼人的道儿!真是该死,自己考虑不周,身犯险境,还连累了若尘!奇怪,这个蒙面人的眼神身形有点眼熟啊,她这一世的记忆好得出奇,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
莫若尘一直跟在慕容襄身边,见此情景,抢前一步,挡在她前面,大声说道:“你是什么人?是你传信把我们骗来的?”
那人看着他,眼光闪烁,冷笑一声:“在下也是奉命行事,来取你神子的性命,今日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了。唉,只怪你们命不好,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
莫若尘侧了侧头,低声道了句:“小公子,你快从后门跑!”
慕容襄躲在他身后,瞧了瞧四周,此庙地处位置偏僻,人烟稀少,很是荒凉,庙里的难民已经移至新的居所,庙内自是空无一人,地上尚堆有未曾清理的干草,草有些湿润变色,味道怪怪的,不知是洒了什么东西?上次来这里太过匆匆,不曾仔细查看地势,对于这里是否设有后门也不清楚。赵远现在应在庙门外,怎么不见动静,真是急人啊!
看着那人朝她和若尘一步步走近,慕容襄从莫若尘身后站出来,呵呵一声,抱拳笑道:“这位大哥,人家给你出了多少银子啊?你放我们出去,我十倍给你,好不好?”
那黑衣蒙面人对她的手段,倒是有些知晓,摇了摇头,说道:“慕容小公子,也不用说话拖延时间了,在下的身家性命,都在人家手里的。你的银子再多,在下都是不敢拿的!”
不敢拿她的银子?慕容襄想来想,又道:“那你看看这个,可曾认识?”说着,伸手将自己腰间的一块牌子取了下来,往那人面前一亮,但见五爪祥龙,金光闪闪,正是当今皇帝轩辕无极御赐的那块金牌。“用这个,来换我二人性命,如何?”
那黑衣蒙面人只瞟了那金牌一眼,即看向别处,目光不定,因为蒙着面巾,即使脸色突变,别人也是看不见:“这个对在下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在下只认主子的命令!得罪了!”说着,手一挥,从袖中射出一道白烟,直向两人弥漫开去。
莫若尘怕那烟有毒,赶紧挡在慕容襄前面,把她向后一推,叫道:“快跑啊!”
慕容襄一见那白烟袭来,想起前世在武侠小说中读过的迷香,立时屏住呼吸,见若尘挺身为她抵挡,想到自己年小无力,也不留恋,将金牌塞进怀里,转身就跑,刚跑开两步,手足无力,一头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