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道:“话虽然这么说,还是小心为上。”

谢雨道:“难怪你这段时间给我打电话这么勤,原来是担心我的安危。”她愉悦地笑了笑,“虽然觉得你有点多虑了,但我还是很高兴。”

她话音刚落,忽然眼角余光看到一个黑影飞奔过来。街道寂静,那人的脚步声凌乱仓皇,即使谢雨沉浸在电话中,也被惊醒。

她下意识转身,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刀,朝自己冲上来。

谢雨手上动作先于脑子,将拎着的一大袋食物挡在自己面前,女人扑上来,刀刺在鼓鼓的食物袋上。

虽然谢雨身体未被刺中,但人却被她的冲力撞退后了两步,差点没站稳,手中的电话也落在地上。

陆远焦急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谢雨!谢雨!”

谢雨无暇顾及,眼前的肖婷婷像是疯子一样,拔了刀又朝她刺来。她这回没有那么幸运,躲闪不及,手臂被划了一刀。

“是你!从我手机里偷了照片,害我和我老公坐牢,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

“你疯了吗?你现在还在取保候审。”谢雨手上疼得厉害,但根本就没功夫去捂住流血的伤口,肖婷婷又挥舞着刀扑上来。她这回眼明手快,握住那把刀。

两个女人很快缠斗在一起争夺唯一的武器。开始还是站着,很快就倒在地上翻滚。

谢雨不是弱质女子,但她面对的是一个疯子。

“我要杀了你!”肖婷婷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谢雨受伤的手钻心一般的疼,还要拼尽全力不让刀被肖婷婷夺去。因为她知道,一旦这把刀子落在肖婷婷手中,今天自己肯定凶多吉少。

她是真的要杀了她。

不远处她摔落在地的电话,陆远的声音还在。

“谢雨,发生什么事了?”

“谢雨,你快回答我!”

但是谢雨没办法回答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呼喊救命,只是街道空旷,除了千里之外的陆远,再无其他人。

两个人女人僵持了不知多久,忽然一辆车在路边停下。

谢雨还没反应过来,压在自己身上的夏婷婷忽然被甩开,握住那把刀的手也一起松开。

谢雨赶紧收起刀子,又空出手压制住自己还在流血的手臂,这时才发觉疼得几近麻木。夜色下的男人,很快制止住了还想扑上来的肖婷婷。

“谢雨,快打电话报警!”李兴遇将夏婷婷双手反剪,用脚踩在地上。

谢雨手忙脚乱找来地上的电话:“陆远,我没事,回头再跟你说。”

她挂上电话,准备拨打报警电话时,忽然又停下了手。

她看向被压在地上浑身狼狈的肖婷婷,一步一步走上前。

“胡行见利用你帮他做了这么多缺德事,你觉得她是真的爱你?”

“他说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们将来打算。”

“你真当他是你老公?但是人家老婆姓赵不姓肖。”

“他说了会离婚娶我,要不是你我们会过得好好的。”

“事到如今你还信他哄骗你的这些话?他在湘西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他招妓,他跟他老婆还是模范夫妻,一家三口准备孩子大学毕业就移民国外,从来没跟他老婆提过离婚,他做这些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就是利用你。而你看看你得到了什么?几个名牌包?还有推到你身上的罪名。不,也许不是共犯,我听说胡行见现在很多罪名都推到你头上,还说是你骗他利用他。”

“你放屁,你骗我!”

李兴遇道:“谢雨说得没错,这些消息今晚警方那边已经放出来,你明早就能看到。”

肖婷婷趴在地上泣不成声:“你骗我!不可能!他说过对我是真心的,他说他会娶我。”

也许这个女孩并不是不知道,只是想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哪怕锒铛入狱,但美好的爱情至少没有破灭,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仅剩的慰藉。但当这个真相都被戳破,她再不能自己骗自己,这才是最悲惨的时刻。

谢雨道:“你现在该做的事不是找我报仇。你们涉案上千万,要真判下来不会太轻。你现在重要的是找律师将自己的责任减到最轻,千万别傻乎乎地往自己身上揽,跟你无关的或者不是那么清楚的,一定要坚决否认,胡行见推给你的那些一定不要承认。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不过你可以选择最轻的方式。如果运气好,你坐个一两年牢就能出来,你年纪轻轻没必要为了一个人渣搭进去余生,人生翻转的可能还有很多,不到最后时刻别放弃自己。”

肖婷婷抬起头,路灯下的脸上,全是泪水:“我本来就犯了罪,现在还持刀行凶,我这辈子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谢雨道:“我没有报警,只要你能想通,今晚的事,我当做没发生过。”

肖婷婷哽咽着问:“你为什么帮我?”

谢雨道:“人都有误入歧途的时候,这件事很大程度上,你是受了胡行见的欺骗。你不过是年轻单纯,加上拜金了一点。但话说回来,在这大上海,有几个女人不拜金?我没那么狠毒,会将一个本来没有坏到彻底的女孩,置于死地。”

李兴遇皱了皱眉:“真的不报警?”

谢雨摇摇头:“你放开她吧。”

李兴遇试探着松开手,肖婷婷果然没有再发疯。她捂着脸慢慢坐起来,停歇片刻又站起身,并没有再看谢雨,而是低着头转身一步一步走开。

“你不怕她再来找你麻烦?”李兴遇这才看到谢雨捂住的手臂,“你受伤了,我送你去医院。”

谢雨点头,又道:“我相信她不会的。”

李兴遇:“你的心可真大。”

两人上车,坐在副驾驶的谢雨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兴遇笑:“这段日子你可是大红人,我也是担心你会不会惹了大麻烦,一早就想来找你,但是工作繁忙一直没空,今晚正好忙完事情就开车过来,没想到遇到这种事,也算是凑巧。”

谢雨笑了笑:“今晚谢谢你,我算欠了你一条命。”

李兴遇道:“但你又不会以身相许。”

谢雨讪讪笑了笑:“不管怎么样,我真的很感激。除了以身相许这件事,你挑个方式让我表达一下。”

李兴遇挑眉道:“要不明天请我吃饭,也算是今年最后一天,难得今年我孤家寡人一个,再陪我一起跨个年如何?”

谢雨点头:“没问题。”

肖婷婷刺在谢雨手臂的那一刀,不算太严重,但也缝了十几针。从医院折腾出来,已经是快十二点钟。

李兴遇一直陪着她,最后还开车护送她到公寓门口。

谢雨很感激这个男人的从天而降。

但也只是感激。

她走进房间坐在沙发歇了会,才摸出手机。陆远没有打电话过来,但是发了很多条短信,基本上都是在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谢雨勾了勾嘴角,拨过去他的电话。

手机刚刚接通,那边就接听,熟悉的信号不好的嘈杂声中,传来陆远焦灼的声音:“谢雨,你怎么样?”

谢雨道:“我没事。”

陆远道:“我刚刚听到电话里你在呼救,发生什么事了?”

谢雨如实道:“肖婷婷忽然袭击我。”

陆远的声音仿仿佛都有点变了调:“那你有没有受伤?”

谢雨笑:“一点点小伤,你听我声音就知道没什么事了。刚刚电话没断,你肯定吓了一跳。”

陆远沉默片刻,道:“嗯。”

岂止是吓了一跳,那种无力的担忧和恐惧,她不会明白。

谢雨道:“我没事,你别担心。算是运气不错,恰好有一个朋友路过,救了我。”她顿了顿,忽然又像是随口道,“不过,我真希望路过的人是你。”

陆远又是片刻沉默,才低声道:“对不起。”

谢雨:“对不起什么?”

陆远道:“我没有在你身边。”

谢雨怔了怔,眼眶微微发热,却佯装不以为意地笑道:“我真没事,就算你在上海,也不一定时时在我身边。该来的总会来,不过肖婷婷应该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你别担心了。”

☆、城市

隔日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也是这一年的终点。

睡了一夜,谢雨的手臂已经没那么疼,只是行动起来还是不那么方便,好在她也不用出门,之前本来还考虑元旦要不要去看陆远,但这副模样也只能作罢。

好在日历上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就能等到他的到来。

晚上答应了李兴遇请他吃饭,毕竟是感谢人,不好选太差的地方,便挑了茂悦的一家西餐厅。

两个人刚刚在位子上坐定,谢雨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陆远。

她笑了笑,当着李兴遇的面接起来,随口道:“放假了?”

陆远嗯了一声,问:“你在做什么?”

谢雨看了眼对面翻着菜单的李兴遇,道:“请昨天帮我的那个朋友吃饭。”

“在哪里吃?”

两人虽然电话频繁,但他很少问她的去向,今天问得这么详细,倒是让谢雨有些稀奇,她笑道:“茂悦。”

陆远哦了一声:“那你们吃得开心,我不和你多说了,免得让你冷落朋友。”

谢雨挂上电话,对着手机频幕有点发怔。

李兴遇抬眼看过来,似笑非笑问:“男朋友?”

谢雨点头。

李兴遇道:“就是上次你说的那个。”

谢雨再点头。

李兴遇笑了笑:“这么长时间来,我没看到你传说中的男友。本来以为上次你那样说不过是找个跟我分手的推辞,原来竟是真的。”

谢雨也笑:“我没必要骗你,他只是暂时不在上海。”

李兴遇扯了扯唇角,脸色明暗莫辨地笑了笑。

一顿饭吃得两人各有所思。

财富累积后所带来的自信和傲慢,让李兴遇觉得女人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东西。他对谢雨的喜欢当然是真的,只不过在这之前,所谓的喜欢,很大程度上确实是因为还没有得到。

但是如今这喜欢却悄然在发生变化,尤其是当他看到她已一己之力将一个腐败的公益基金击垮,让一个被公众捧上神坛的学者名人跌落下来。他才觉得这个女人是真的如此不同,和他所见过的女人都不同。

那是他早就丢失的孤勇。

所以他到底还是有点不甘心。

而谢雨的若有所思里,则并没有李兴遇。这些日子闲下来后,她开始考虑未来。尤其是今天这种日子,一年结束,象征着她的二十七岁也即将结束。

在她年少的时候,以为二十八岁很遥远。她觉得女人到了这个年龄,必然事业有成,房子车子票子全都拥有,爱情也该丰收。

但很显然,那不过是年少的天真。

虽然如今的她事业算不得太糟糕,但离当初的梦想,也是相去甚远,更别说房子车子这些物质上的东西,更是一样没有。这样看起来,倒像是一事无成的样子。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遇到了陆远。填充了她贫瘠的生活和灵魂。

他是上天馈赠给她二十八岁的礼物。

答应陪李兴遇跨年,吃完饭,他提议去听跨年音乐会,谢雨虽然更想去外滩看灯光,但知道他不喜欢那种拥挤的地方,便也欣然答应。

两人从茂悦走出来,谢雨站在路边等李兴遇将车子开过来。

七点多的冬夜,霓虹已开始闪烁,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裹着蓝色围巾,是最典型的都市女子,站在上海繁华的街头,与这座城市仿佛融为一体。

今天是元旦前夜,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像是要开始这一年最后一场狂欢。

李兴遇的兰博基尼在她身前慢慢停下,他绅士地下车帮她打开车门,让她钻进车子的副驾驶座。

车子慢慢驶入夜晚车河,没有人留意马路不远处风尘仆仆赶来的男人。

陆远背着一个硕大的行李包,手中握着他那支老款的手机。他刚刚正要拨电话打给谢雨,却看到她就站在路边。他本想悄无声息走上前,给她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但脚步还未迈开,她看到他坐进了一辆兰博基尼。

车子上的男人是城市中最典型的精英模样。

陆远觉得这男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这个世界很大,山中六七年,已然是另外的天空。但这个世界又是如此的小,兜兜转转都是些在生命里曾经出现的人,像是一个循环的怪圈。

在他犹疑间,那辆车子已经消失在夜幕中的车流中。

十二月底的凉风吹过,陆远打了个寒噤。

他拢了拢衣服,将手机放入衣服口袋。

这座城市还是他曾经所熟悉的样子,拥挤繁华,生机勃勃,却又冷漠凉薄,他曾融入其中。可如今好像非常陌生,陌生到让他忽然分不清方向。

他举目四望,有点茫然地不知该去哪里。

有穿着靓丽的年轻情侣从他身边经过。

女孩吊着男孩的手说:“我们快点去站个好位置,今晚外滩看灯光秀跨年的人肯定很多。”

男孩宠溺地拍了拍她:“反正你站在哪里都没用,反正都是要被人挡住。人到用时方恨矮啊!”

女孩娇嗔道:“我就是矮怎么样?你有本事去找个高的啊!”

男孩哈哈大笑:“不矮不矮,我让你骑在我肩膀上就是。”

“这还差不多。”

男孩女孩打打闹闹离去,消失在这夜色里。

陆远想了想,这里离外滩不远,也便也朝着外滩的方向走去。

☆、重逢

漫长的音乐会让人昏昏欲睡,即使是那位国际知名钢琴家的琴声,也没能让谢雨打起精神。她到底只是个俗人,附庸风雅这种事情对她来说有很大的难度。

李兴遇倒是神情专注,仿佛沉浸在音乐的海洋不可自拔,和周遭许多衣冠楚楚的男女一样。

十点半中途休息时,谢雨借着出门上厕所的空档,终于透了口气。她站在音乐厅外的走廊深处,从玻璃窗户看向外面,大上海新年前夜灯光华丽登场,将这座城市点缀得更加绚烂。

她拿出手机,拨出去陆远的号码。

难得电话响了几声,他才接起来,对面仍旧有嘈杂的声音,谢雨奇怪:“你今晚还在街上?怎么这么吵?不是乡里吧?你去了县城还是市内?”

此时的陆远已经站在外滩边上,周围高楼大厦灯火辉煌,整个外滩布满了人群。他手上握着手机,茫然地站在人流中,电话里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谢雨不等他回答,又笑嘻嘻问:“你不是进了城去干坏事吧?”说完,却忽然发觉电话那头的嘈杂很熟悉,那是这座城市独有的喧闹,她怔了怔,不可置信问道,“你不是到了上海吧?”

陆远嗯了一声,仿佛持续了许久的茫然中反应过来,他笑了笑道:“是。”

谢雨这才想起他之前问她在哪里吃饭的问题:“你去了茂悦酒店?看到我跟别人一起走了?”

陆远点头:“嗯。”

谢雨在电话里又惊喜又恼火地吼道:“陆远,你这个混蛋!你在哪里?”

陆远轻笑道:“我在外滩。”

谢雨道:“你等我,我马上过去,看我不弄死你!”

她挂上电话,急匆匆往外走,到了门口才想起来,里面的李兴遇,赶紧编辑了一条短信给他: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要去外滩那边,提前走了,祝你新年快乐!

她坐上出租车后,李兴遇也没有回她。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

不过对她来说,一切都已经不重要。

这个时候并不堵车,出租车在马路上行驶得很快,但谢雨仍旧觉得度秒如年,只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一直在与陆远发短信。

路过第一个红绿灯。

陆远说:外滩的人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