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要要。”
谢雨一头雾水地看着胡行见跟老人进屋。文化人对这些老旧的东西感兴趣,倒也不足为奇。她没那么大的好奇心,跑到那条通往水井的小路口去看刚刚挑水的两人。
陆远和向芸已经返回。陆远走在前面,向芸走在后面,两人有说有笑,在那山间空无一人的小路,倒也显得和谐。
谢雨撇撇嘴,趁两人没有发现自己,返回原处。
陆远倒好水,胡行见和向伯已经走了出来。胡行见招呼谢雨:“小谢,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山。”
谢雨点头,看到陆远满头大汗地从倒完水的灶房出来,和向伯道别。
下山时,胡行见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谢雨好奇问:“胡教授,什么事这么高兴?这回来山里考察看起来有很大收获?”
胡行见点头:“收获是挺大的。”
然后又开始口若悬河说山区农村教育如何如何。一天都不到的考察,让他说得头头是道,也难怪他被人追崇。
在他说话的时候,谢雨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眼走在后面的陆远,发觉他脸色冷冷,略带讥诮。
到了山下,红溪小学河对面,向芸开口:“陆远,你回去吧,不用送了,我带大家出去就好。”
陆远淡淡道:“没事,我也正好要再去一趟街上,昨天要买的东西忘了。”
向芸笑:“买什么?学校明天考完就放假了,不用再买菜了吧。”
“不是买菜。”陆远道,“是买一点自己的生活用品。”
谢雨插话:“那真是太好了,去乡里那条路实在太颠簸,我坐汽车有点晕车,正好可以坐陆远的摩托车。”
她说完似笑非笑看着他。
陆远唇角勾了勾,偏过头微不可寻地轻笑一声。
向芸倒是没做多想,也没看到两人之间微妙的互动,笑着点头:“正好。”
几个人各自说着话,走到路口。
陆远骑上摩托车,谢雨坐在他后面,双手直接抱住他的腰,在他身后小声道:“我看你今天好像不是很高兴,怎么?”
陆远发动车子,轻描淡写道:“看到这些作秀的人高兴不起来。”
谢雨笑道:“我是作秀的帮手,所以你见到我也不高兴?”车子上路,猛地晃了一下,谢雨下意识抱紧他,几乎是贴在他耳后道,“是不是?”
陆远道:“不是。”
“我看就是。”
“不是。”
谢雨轻笑一声,又道:“那我回上海后,你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不好。”
谢雨嗤了一声,随口问:“为什么?”
“你也没给我打过。”
谢雨愣了一下,终于笑出声:“好吧,那我给你打。”
陆远沉默了许久,在这沉默中,只有风吹过的声音。然后谢雨听到他道:“不用了。”
谢雨愣了下,那最近时而侵袭她的怅然感再度袭来,她没有再说话。
到了街上,前面的车子停下来,向芸从车内下来。
陆远将摩托车停在汽车旁边,谢雨慢悠悠下车,站在他旁边:“再见。”
陆远神色莫辨地看着她,低声道:“再见。”
谢雨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陆远的目光跟在她身后,然后又移到后排座的两人,忽然神色大变,从摩托车上下来,猛敲车门。
谢雨闻声转头,看到车外陆远愤怒的脸。
胡行见一头雾水,打开门问:“陆老师,怎么了?”
车门才开一点,陆远大力拉开,弯身钻进车内,将座位上胡行见包里的一件衣服扯出来,怒气冲冲问:“这是什么?”
谢雨觉出不对,下车看向他手中的那衣服。是她没见过的衣服,但款式和做法,和刚刚向伯身上的很类似,不过看起来更加古老,上面的刺绣也更加精致。
胡行见皱了皱眉,慢条斯理下车:“陆老师,你这是干什么?这衣服是我从向伯那里买来的。”
陆远问:“多少钱买来的?”
胡行见道:“五百块。“
陆远冷笑一声:“胡教授,您可真行啊,五百块钱就将人家家里珍藏的家底给忽悠来了。”
胡行见眉头皱得更深:“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向伯是乡下人不知道,您还不清楚这衣服的价值。”
胡行见道:“这是向伯自愿卖给我的。陆老师这是多管闲事了吧。”
陆远哼了一声,拿出钱夹,从里面掏出三百块钱,又朝谢雨道:“给我借两百。”
谢雨立刻将钱掏给他。
他将五百块钱递给胡行见:“这衣服不可能这么卖给你,我会拿回给向伯。”
胡行见冷笑:“你一个乡村小学的支教老师算个什么东西,我拿钱买来的东西,凭什么你收回去。”
此时司机小刘下车,帮声道:“陆老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衣服价值如何我这个大老粗是不懂,向伯就更加不懂,胡教授给他五百块钱比这衣服放在家里可划算多了。人家两厢情愿皆大欢喜的买卖,你这样胡搅蛮缠可不好。”
陆远置若罔闻,将钱塞到胡行见手上:“胡教授,做人要凭良心,你有身份有地位,这样坑人家乡下人,心里过得去吗?”
胡行见道:“这衣服放在那老人家那里有什么用?还不如给我让它发挥价值。”
陆远道:“但那价值只属于你。”
谢雨插话:“既然向伯愿意卖这衣服,我帮他找买家。胡教授,你也看到了老人家家里有多穷,您也不至于缺这个钱,就别再劫穷济富了。”
“你——”胡行见气得脸色铁青,“小谢,你是跟我们一起来的记者,不帮我要回这衣服,还帮这个蛮不讲理的男人说话,你信不信我回去找你主编投诉你。”
谢雨笑:“信,你和我们主编是朋友,你要去参我一本,确实能让我好受。不过您好歹是知名教授,公益基金的负责人,网上好评很多,但您这两天的行为,我这个无良记者都有点看不下去。”
“谢雨,你说话注意点,我这两天怎么了?千里迢迢来考察山区,都是为了公益事业。”
谢雨挑眉,不紧不慢道:“千里迢迢来做公益,然后顺便吃吃野味嫖个娼再顺便坑一下愚昧无知的乡亲?”
胡行见脸色噶白:“谢雨,你不要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自己最清楚。”她耸耸肩,“看来我也不用跟你们一起回上海了。”
胡行见不甘心地看了眼陆远手上的衣服,冷声道:“小刘,我们走。”
谢雨挥挥手:“再见。”
小刘摇摇头,啧啧两声,上车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向芸舒了口气,看向陆远道:“这衣服真的很贵重?”
陆远点头:“我之前在向伯家看过,是他母亲留下的,纯手工的土家传统服饰,现在基本上已经没有。老人家不懂,只是当个家底保存,我当时也没在意。后来在一个电视节目里看到类似的,才知道这类民族服饰市面收藏价格能达六位数。不过我没那个功夫帮忙找买家,慢慢也就抛在了脑后。”
向芸倒吸一口冷气。
谢雨道:“这位胡叫兽应该是专家,心还真是够黑的。”
向芸摇头叹气:“这种人做公益,怕不也只是沽名钓誉。”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你刚刚说他□□,是真的?”
谢雨点头:“昨晚在招待所,陆远也看到了。”
向芸讪讪笑了两声:“衣冠禽兽。”罢了,又道,“不过谢雨你说话还是挺一针见血的,刚刚胡教授那脸都气白了。”
谢雨道:“估计现在正跟我主编的打电话告我状呢。”
“要紧吗?”陆远忽然问。
谢雨看了他一眼,摇头:“没事,顶多被骂一顿。这种作秀的差事本来就没意思,是他非让我来的,还不允许我有点脾气?”
陆远沉默片刻,又问:“那你今天走吗?”
谢雨还未回答,电话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果然是主编老张来电。她轻笑一声接起来。
那头噼里啪啦就是给她一通,谢雨左耳进右耳出,等老张骂完,她道:“说完了?说完了该我说了,胡行见就是个人渣,要我跟他道歉不可能。我要请假,过几天再回去。”
不等那头拒绝,她已经挂了电话。
向芸失笑出声:“谢雨,你太厉害了。”
谢雨道:“主要我们主编就是个纸老虎,没什么好怕的,而且东家不打打西家,大不了换个东家。我好歹在业内也有点薄名。”
向芸问:“那你今天去哪里?在乡里住吗?”
谢雨目光看向陆远,轻描淡写道:“去红溪小学吧,正好看看明天期末考试是什么样子。然后干脆趁这次机会去旁边的景区转转。”
向芸了然地点点头:“这样啊,那陆远你好好照顾谢雨。”
陆远淡淡嗯了一声。
☆、不眠之夜
向芸带两人在乡政府食堂吃了点简单的午饭。
女人和女人之间总是容易有话题,尤其是年龄相仿的女人。谢雨对向芸这个女孩本身很有兴趣,她身上有太多一个媒体人感兴趣的标签。比如北大毕业,回乡发展,梦想破灭,即将返回都市。
这其实也是一代年轻人的写照。年轻时的理想总是被粉饰过度,但现实往往不同。而人总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就如同温水煮青蛙,大部分青蛙会选择与这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握手言和,但也有一小部分人会在死掉之前,用最后一丝力气挣扎跳出那锅温水,重新寻找世俗中更加认可的生活方式。
当然,这也是另外一种与生活妥协的方式。
不过除了这些标签。谢雨更加感兴趣的是,向芸对于陆远那点显而易见的心思。她没有道德洁癖,但对于这个好女孩,她竟然因为一个男人,有那么一丝莫名其妙的心虚感。
两个女人聊天的时候,陆远几乎不插嘴。他久居没有网络的山村,对于两人聊的那些网络热点,完全陌生。
回到红溪小学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孩子们正放学。田校长见到谢雨单独与陆远一起去而复返很意外。谢雨没有多说,只道想拍点期末考试。
住的宿舍还是上次陈心悦的那间,陆远给他拿了两条薄被帮她铺在木板床上。谢雨折腾了一天,也没有上前帮忙,只是坐在一旁看着他娴熟的动作。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出门时,陆远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今天忙了一天,早点睡吧。”
“嗯,你也是。”
兴许是真的累了,不到十点,谢雨竟然躺在床上就睡着。
睡了不知多久,忽然被雨打屋檐的声音吵醒,待她清醒过来,感觉脸上清清凉凉,伸手一摸,才发觉是屋顶正在漏雨。
她赶紧起来卷起被子。打开灯一看,果真是床头的方向有雨水滴下来。而屋外此时风雨大作,瓦片上都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突如其来的风雨,对于生活在南方多年的谢雨来说,倒也不陌生。只是床上漏雨,她没法再睡。
摸出手机一看,才刚刚过了十二点。
她揉了揉额头,拉开门,一阵携裹着水汽的风吹过来,让她忍不住打了喷嚏,不过因为雨声很大,这声喷嚏在夜晚并不显得突兀。
雨夜很黑,周围的群山,也都陷入黑色之中,看不出轮廓。除了谢雨的房间,再没有任何光线。这一排宿舍没有任何声响。
她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隔壁,想必陆远正在熟睡。只是片刻之后,那房间的灯忽然亮起,低低的咯吱一声,陆远从里面走出来。
“怎么了?”他问。
谢雨无奈道:“床上漏雨。”
陆远走过来,站在她身后的门口,往屋内看了眼,看到那床上正在滴下的雨水,眉头微皱:“那为什么不叫我?”
谢雨倒是无所谓的样子:“这个时候了懒得吵醒你,明天不是期末考试么?反正我经常熬夜,刚刚已经睡了一觉现在也不怎么困。”
“所以你准备站着等雨停?雨停了漏水也不会马上停。”陆远边说边走进去,将她放在床脚的被子抱起折身到门口:“来我宿舍。”
谢雨愣了下,跟上去。
陆远将被子扔在床上,抽了一条自己床上的薄被,又去拿挂在床架上的长柄伞:“你睡这里,我去外面办公室睡。”
他才走了两步,谢雨抓住他的手,问:“你睡地上?”
“办公室有一把躺椅。”
谢雨道:“开什么玩笑?”说罢,看了眼他的床,“既然这样,我们俩凑合着挤一晚。”
“不用了。”
谢雨嗤笑:“你怕什么?怕我吃你?”
陆远眉头微蹙。
谢雨又说:“放心,我不会做出禽兽行为。”说完,开玩笑一般道,“因为我没有带安全套。”
陆远脸色沉了沉,绕过她走到床边,将被子放在床上。
谢雨继续戏谑问:“不过你有没有常备那东西?”
“你可以闭嘴了。”陆远斜了她一眼,“上床、睡觉。”
谢雨勾起嘴角,点头,拖着长长的声音倒:“嗯,上床——”顿了顿,又道,“睡觉。”
谢雨睡在床内侧,陆远睡在床外,侧着身子背对里面,半边贴在床沿边,两人隔了半米距离。躺好后,他拉掉床边的电灯绳,屋内重归黑暗,外面的风雨声便明显起来。
谢雨早就睡意全无,今晚没有月亮,黑暗中她看不见他,但能想象出近在迟尺处,他结实的脊背,就如她那一晚在溪边见到的一样。
她还闻得到他的气息,男人的费洛蒙,全部萦绕在鼻息间。
谢雨伸手戳了戳他。
“干什么?”他声音略带压抑的烦躁。
谢雨问:“你多久没和女人做过了?”
陆远沉默。
谢雨又问:“你想不想和我做?”
“不想。”
他语气冰冷,听起来非常不悦。
谢雨轻笑:“我逗你玩的,我也不想和你做。”
“那你就闭嘴。”
谢雨不以为意,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几乎靠在他耳后:“那你和向芸有没有做过?”
“闭嘴!”
“这是什么答案?承认还是否认?到底有没有做过?我觉得她虽然不算大美人,但很有气质。我是男人,或许也会喜欢她那种女孩子。”
陆远猛地坐起身:“你脑子里能不能别总是想这些龌龊事?我和向芸只是普通朋友,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轻浮!”
谢雨笑着随他坐起来:“这么说你跟她没做过?再说,男欢女爱怎么就龌龊了?我看你是在山里待太久,脑子都傻了。”
“你真是无聊!”陆远转身作势要下床。
谢雨笑着从后面抱住他的脖颈,附在他耳后到:“陆远,昨天我说的是真的,回上海后,我经常想起你,做梦都梦见你。”她顿了顿,“想你那天半夜在溪边洗澡的样子。”
她声音低低的像是蛊惑一样。
陆远知道她是故意戏弄自己,但仍旧忍不住呼吸变得急促。
热!
明明才初夏,下着夜雨的山中,清凉无比。但他忽然就觉得热得有些受不住。
“你起开!”陆远沉声道,可那声音却隐隐有些气息不定。
谢雨趴在他身后,趁他不注意伸手在前,摸了他身下一把,然后趴在他背上,哈哈大笑:“陆远,你有反应了,装什么假正经!?”
陆远恼羞成怒将她甩开:“谢雨,你别太过分!”
谢雨倒在床上,倒是不疼,就是被震了一下,她笑得更放肆:“那你喜不喜欢向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