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雨关了灯,和衣躺在床上,但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房子隔音差,窗外雨声,楼下偶尔车子经过,以及人说话的声音,都隐约听得清楚。

这个夜晚似乎变得无比漫长,也不知躺了多久,隔壁靠楼梯的那间房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

谢雨本没在意,但不出一会儿,就听出一点不对劲。那声音分明就是男女喘息呻,吟,还有床板摇晃的声音。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辨明之后,有点哭笑不得地在黑暗中翻了翻白眼。可偏偏那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有点隔墙穿耳的趋势。

谢雨拉起被子蒙住头,但被子里那气味,让她又不得不马上放弃,又从里面钻出来。

她歪头看向旁边床上的小孩,黑暗中他们的呼吸平稳,仍旧睡得那么香甜。她有点艳羡这样的单纯。

那声音在响了许久之后,终于慢慢停歇。可谢雨一口气还没松下来,相似的声音,又开始响起,这回不是来自隔壁,而是似乎是从走廊对面传来。

她烦躁地骂了句脏话,实在难以入睡,又怕吵醒旁边的小孩,干脆蹑手蹑脚起身,摸着黑打开房门出去。

因为走廊的安静,对面那苟且之事的声音,愈加明显。

灯光昏黄,走廊尽头的窗边,影影绰绰有两个像是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谢雨咒骂了一句,正要郁卒地转身进屋。却在看清楚其中一个身影后,嘴角勾起一丝笑,静静地靠在门框。

两人都背对着这边,女人站在男人背后,似乎在说什么,男人没有转身,低声回她。大约是夜里怕吵醒房客,两人声音都很低,又是说的方言,谢雨辨不出两人到底说了什么。

片刻之后,那女人慢慢上前贴在男人身上磨蹭,手往男人身前探去。只是她才刚刚碰上那男人,便被不客气地推开。

“滚远点!”

谢雨终于听清这一句,不由自主地轻笑一声。

那女人兴许是因为被甩开,又或许似听到谢雨的这声轻笑,没有再上前纠缠,只骂了一句脏话,便转身走过来。

而依旧靠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支烟在抽的男人,正是陆远。

女人路过谢雨时,瞥了她一眼。谢雨朝她笑了笑,换来她的一声轻嗤,然后下楼。

虽然是冬天,这女人仍旧穿着裙子,露出白花花的腿,脚下踩着一双高跟鞋,外面裹着一件低廉的紫色大衣。

女人很年轻,最多二十来岁,眉眼漂亮,是西南美女特有的水灵,只是被拙劣的浓妆遮盖那份本来的漂亮。

谢雨看着女人消失在楼梯,而后不紧不慢走到陆远身旁,笑着问:“刚刚那女人是谁?你认识?”

陆远弹了弹手中的烟灰,没有看她,只冷声道:“明知故问。”

他的双眼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放空什么都没想。

谢雨笑了一声,故意道:“我刚看了一眼,那女的挺年轻的,长得还行,这里价格应该都不贵吧?”

陆远干脆懒得理她。

谢雨走上前趴在他旁边的窗口,外面的雨依旧淅沥沥地下,夜里的冷风灌进来,而这个男人只穿了一身单衣,仿佛对寒冷恍若不知。

她随口问:“这里这么小,那女孩子做这种事情,不怕被亲朋好友撞见?”

陆远吸了口烟,又淡淡吐出来,也随口回她:“做这种事的不是本地人,都是从湖北四川来的。本地女的要做这种事,也都是去外地。”

谢雨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以前看沈从文的书,把□□这个行当写得挺美好,还以为这是传统民风呢。”他笑了笑,“现在这样是不是叫资源交换?”

陆远嗤了一声,斜了她一眼:“你又对这个感兴趣了吗?准备写点什么报道?”

谢雨歪头看他:“我随口说说而已,对这个不感兴趣。”她顿了顿,勾着唇角道,“我只对你感兴趣。”

陆远讥诮地嗤了一声,仿佛她说的只是个笑话。

谢雨继续笑着问:“我很好奇,也不是天天能来街上上,你刚刚为什么不要那个女的?没兴趣还是看不上?你独自一人在山里待了六年,作为一个男人,难道就没一点这方面的需求?”

陆远冷冷看向她:“你觉得我会饥渴到在带着几个学生的情况下,还要忍不住招,妓?”

谢雨忍住放肆的笑,摊手:“开玩笑而已,别生气。”但却又继续问,“校长说你每个星期会来乡上采购一次,所以那种时候你会?”

陆远冷冷道:“收起你的好奇,我不是你采访的对象。”

谢雨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真没打算写你,就是想和你聊聊天而已。就算我想把你写在我这次的报道里,也只会写一个无私伟大的支教教师形象,这才是领导和读者要的。难不成我还能把你找不找女人这种事写出来?”

陆远沉默了片刻,忽然冷不丁问:“所谓你做新闻,都是为了领导和读者?”

谢雨理所当然点头:“那当然,不然怎么发表出来?”

只是说完这句,却不由自主地默默苦笑了一声。原来这她工作的意义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这副模样。

她戏谑玩笑的心思忽然就消失大半,两人都一时无言,刚刚那房间里的声音也消了下去,天地之间,仿佛只有雨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而这样的安宁,忽然让谢雨有点无所适从。就在这时,走廊里响起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她好奇地往后一看,只见刚刚那女人去而复返,旁边挽着个黄毛杀马特,那是典型乡镇上的不良少年。

两人走近,那杀马特下流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谢雨,一声口哨还没吹出来。旁边的女人拉了拉他,有点不甘心地看窗边两人一眼,揣着杀马特,开门进了离窗边最近的一间房。

谢雨看着房门关上,笑:“那女的肯定觉得好不甘心,本来目标是你,最后只能找个杀马特代替。”

陆远不耐烦地皱眉:“你一个女人就对这事这么感兴趣?”

“我也不想感兴趣,但是你听听……”她笑着看他。

原来是刚刚那房间,很快响起男女苟合的声音,那女人嗯嗯啊啊的声音尤其大,仿佛是故意给门外两人去听似的。

“想安静待会都不行。”陆远有些暴躁地骂了句脏话,转身对着外面的夜色,狠狠抽了两口烟。

谢雨倒是不以为意,懒懒地靠在窗边,随口问他:“今天多少号?怎么这么多狗男女?”

陆远答:“二月十四。”

谢雨愣了下,轻笑出声:“情人节?难怪。”她好笑地捂了捂眼睛,“我这都过得什么日子,情人节在穷乡僻壤出差不说,还在这种破旅馆听人墙角。”

陆远道:“你自己非要跟来的。”

“不跟来又怎样?在漏雨的宿舍和陈心悦睡觉?我又不是蕾丝。还不如在这听听墙角呢,别说里面那俩搞得还挺带劲儿的。”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录音笔,“我给他们录一段。”

房内的声音变得更甚,男女□□粗喘此起彼伏。

陆远一把抢过关掉:“你无不无聊?懂不懂得什么叫做隐私?”

谢雨道:“就是无聊才找点乐子,再说我又不会把录音发在网上,就是录着好玩而已。”

“要是你被人偷拍录音,你觉得好受?”

谢雨耸耸肩:“无所谓,拍好看点就行。”她伸出手,“还给我,我不录了行吧。”

男女苟合的声音越演越烈,开始伴随着有节奏分明的床的晃动声。

陆远将录音笔递给她,谢雨在拿过录音笔的时候,忽然抓住他的手:“你的手比你这个人暖多了。你穿这么少,为什么手还这么暖?”

陆远也不抽开自己的手,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她要玩什么把戏。

谢雨握着他的手指:“情人节很快就要过去了,你看我们孤男寡女的多可怜,想不想和我开个房间?”

里面的男女像是到了强弩之末,喘息□□声越来越急。

“我对你没兴趣,也看不上你。”陆远将她刚刚的问话还给她。

他目光冷清,表情未变,但是呼吸却有些不易察觉的变得急促了少许。

谢雨并不生气,松开她的手,有点玩世不恭地看着他笑:“可我对你有兴趣,也看得上你,怎么办?”

陆远轻描淡写看了她一眼,转头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按在湿漉漉的窗台外,又随手丢在旁边的一个破垃圾篓。

终于在一声尖锐的□□后,那屋里的动静停了下来。

陆远转头看她,微微眯着眼睛,面色沉沉:“别这么不自重。”

谢雨不以为意地挑眉,一脸戏谑地笑开:“你也别这么认真,我开玩笑而已。你这个人可真是无趣。”

陆远哼了一声,往房间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冷冷开口:“我就是这么无趣的人。”

谢雨站在他身后,看着昏黄灯光下,他高大而孑然的背影,忽然认真地问:“陆远,你现在的生活无法带给你任何快乐,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

陆远脚下顿了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车站

虽然再没什么大动静,但谢雨这个晚上睡得依旧不太好。外面的雨下下停停,她也睡睡醒醒。直到天快亮时,才算真正睡着了一小会儿,但很快就醒了过来。

窗外淡淡的晨光照进来,谢雨转头看了下隔壁床,却只见一个仍旧睡得香甜的小人儿。她皱了皱眉,叫道:“晓霞……晓霞……”

向晓霞被她叫醒,迷迷糊糊唔了一声。

“你姐呢?”谢雨问。

晓霞摸了摸床:“可能去厕所了吧。”

谢雨掀开被子起身,将外衣套起来,赶紧往外走去。走廊尽头的水房空无一人,她又推开洗手间的门,除了扑鼻的难闻气味,什么都没有。

谢雨赶紧折身来到陆远房门口,敲了敲。里面很快打开,陆远有些惺忪的脸露在她面前:“怎么了?”

“晓娟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刚刚醒过来,看到床上没人,以为她上厕所,但总觉得不放心去看了下,果然没人。”

陆远立刻折身,又对里面的孩子道:“晓刚,你和晓霞待在旅馆哪里都别去,等我回来接你们。”

向晓刚迷迷糊糊的声音问:“我姐又跑了?”

“嗯。”

谢雨拿了包跟他一起下楼,楼下的老板娘顶着一头乱发,坐在桌后吃早饭看电视。

陆远问:“看到跟我们一起的小姑娘吗?”

老板娘哦了一声:“她出去了啊!”

“多久了?”

“得有快半个小时了吧。”

陆远沉着脸,疾步往外走。此时雨已停,天色尚早,空中有红色的霞光,远处是黛色青山,街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商贩出来,行人更是稀少。整个山中的乡镇小街,悠闲安静。

“去哪里找?”谢雨追上他。

“车站。”

两个人走得特别急,陆远身材高大挺拔,谢雨是典型的都市女子,与旁边优哉游哉的乡人比起来,显得十分特别。总有好奇的人们朝两人看过来。

因为总共才一条短短几百米的街,车站很快就到。说是车站,其实也不算。只是一块停车的坪地,车子也只有发往县城的小巴。

清早进城的人倒是不少,这里大约是这个乡镇上最嘈杂热闹的地方。此时还未出正月,许多外出打工的人,还在这些天陆续出发,他们大包小包地等在路边,与提着山货进城贩卖的人们,挤在这一处。

陆远穿过人群,直接来到最前面那趟马上就要出发的车子。车子已经坐满,售票员正在上面卖票收钱,司机点了火只等启动。

售票的人看到陆远上车,道:“这趟满了,等下趟。”

陆远没有回应,只扫了一眼挤得满满当当的小巴,目光立刻锁定坐在后排窗户低头的女孩。他冷声喝道:“向晓娟,你给我下来。”

向晓娟低着头不出声,也不挪动身体。她旁边坐着两个染着黄毛的年轻男人,不满地看向车门口的男人。

司机在前面催促:“车子要开了,快下去,超载要被罚款的。”

陆远铁青着脸几步走进去,又冷声喝了一句:“你给我下车。”

“我不!”向晓娟声音有点抖,她似乎还是有些怕他,但又在鼓着勇气反抗。

前面的司机又在催促。陆远没耐心在僵持,伸手将坐在里面的女孩拖出来。向晓娟不过一米五出头,十二岁的女孩分量重不到哪里去,只不过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被拖出来时,几乎是蹭着旁边那两个男人出来,不出意外地招来骂声。

向晓娟又哭又叫地挣扎,但还是被拖下了车。

车站地上到处都是泥土,她身上被染了脏兮兮一片。

站在车下的谢雨皱眉走上前:“晓娟,你怎么又跑了?”

向晓娟不回答她的话,只坐在地上又踢又打想要挣开。陆远裤子上被她踢出了好几个脚印。

陆远没耐心地吼一句:“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我要去打工,我要去赚钱。我不要你管!”向晓娟哭叫。

旁边围上了看热闹的人。

陆远手上用力,正要将她拖走。车子上刚刚那两个男人不知何时也下了车,挡在了他面前。

“你是晓娟什么人?”其中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问。

陆远这才反应过来,向晓娟是要跟着两个人走。他震惊地看着地上的女孩。

不等他回答,向晓娟已经大声叫:“他是学校的老师,不是我什么人。放开我!”

“晓娟要跟我们下去打工,她爸妈都不管,你一个老师管这么多干什么?快点放开她,别耽误我们时间。”

陆远沉着脸不说话,只拖着晓娟走了几步,却又被拦住了去路,是另外两个不良少年。这些人大约都是乡上的混子,所以大都是一伙的。

晓娟大哭大叫:“你放开我,我不要你管。你别假惺惺了,我妈就是被你们这种人害死的!我恨你们。”

陆远面色微僵,转头看着哭哭啼啼的女孩,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压抑着怒气,抿嘴不说话。

皮夹克道:“老师,晓娟是自愿跟我们下去打工的,你就别管这么多,你一个老师,又不是人家爹妈。”

陆远冷冷看向他:“带他下去干什么?把他卖到发廊酒店,让她卖身接客?”

皮夹克干笑了两声:“你这说得是什么话!”

“我说的什么你们清楚得很。晓娟只有十二岁,她能打什么工?”

皮夹克微微愕然:“她说她十五了。”

趁着两人说话间,向晓娟挣开陆远的手,躲在皮夹克后面,小声道:“我跟你们走,我不要他管。”

陆远眉心皱起:“你给我过来。”

“我不!”

陆远走上前准备再去拉她,却被皮夹克挡住:“老师,我劝你还是别多管闲事。”说着,又道,“晓娟,你先上车。”

“你敢?!”陆远喝道。

向晓娟挣扎了一下,还是转身钻进了车内。

陆远推开皮夹克,想要把向晓娟拉下来,却在挨着车门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拉住,又被狠狠踹了一脚。

碰的一声,他重重撞在车门处。

☆、打斗

“别多管闲事。”皮夹克露出凶狠状,旁边三个混子也围了上来。

谢雨见形势不妙,退到人群后,拿出电话拨了向芸的电话,那头很快接起:“谢记者,有事吗?”

“我和陆老师在乡上的车站,遇到了一点麻烦,陆老师和几个混混打起来了,麻烦你带警察过来。”

“好好好,我马上带人来,你别急。”

挂上电话,谢雨朝那头看去,几个人已经打了起来。她拿出相机,对准那混乱的场面,按下快门。周围看热闹的乡民,看到拿着相机的她,颇有些好奇。

此时那皮夹克大约是刚刚被陆远甩到在地,爬起来再往他身上撞,又被陆远抓住手腕一折,再一脚飞踹,滚出了两米远。

几个人被激怒,这些混子大约都不过二十岁左右,典型当地人体型,个子不高且瘦。但这一带曾是南蛮之地,凶蛮匪气的传统至今遗留,动起手来异常凶狠。

陆远身材高大,单打独斗,这些年轻人自不是他对手,但四个人一起围攻,形势不妙,甩开一个,另一个又围上来。

他背靠在小巴,以免腹背受敌,但很快几个人就缠斗在一处,砰砰砰的声音,那小巴车因为几个人的打斗,晃动不止,车上有人跑下来躲开远远观看。

谢雨将手机揣好,跑过去钻上车。向晓娟趴在床边,吓得瑟瑟发抖。

她一把拉起她:“下车!”

“我不。”虽是拒绝,但这回女孩的声音显得特别没底气。

谢雨用力拽起她,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很容易就被她拉了下去。

几个人已经打到了旁边的小摊前,陆远被围在中间,头上有血迹染开,额头短短的头发黏在那红色液体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