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相爱的人,眉目流转间的情生意动,就这样,浑然天成,悄无声息。
人就是这样的奇特。坚强的时候,无比的坚强,如同打不死的小强,咬着牙和血吞的倔强;而脆弱的时候,又是真的脆弱,需要有个依靠,借个肩膀。
柯小柔靠在金陵身上,金陵说,要是真不想结婚,咱就不结了!自己都这么痛苦,还害了人家尹静,何苦?
柯小柔看着金陵,突然坐了起来,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开始对着月亮大吼,好吧!我是一个GAY!
城市之中,万家灯火。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很痛苦,他说,妈!我们不是怪物!
金陵说,我知道。
柯小柔抬头,发蒙地看了她一眼,龟毛如他,竟也不计较了。
此刻,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自顾自地说着,我不是因为同性恋而爱他,也不是因我爱他而同性恋。妈!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而我们恰好同性。仅此而已。
他痛苦地陈述着,这是那段他奉为至理名言的“话”,不知是谁曾经说过的。
金陵拍拍他的肩膀,说,就这么去跟你妈说吧!她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能体谅你的人,也是最想你幸福的人。
柯小柔恍若从长梦中惊醒,苦笑,说,那我妈明天就从楼上跳下去了。
他看着我和金陵,看着八宝和钱至,说,孝子和好丈夫,这辈子,我已经做不了好丈夫了,就让我做好这一次孝子吧。
他说,只是,以后的人生,跟一个没感情的女人度过,想想都觉得可怕,怕自己崩溃,都不知道会不会精神分裂…
柯小柔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说,姜生啊,这世界上我看到的最美的定情物,就是凉生送你的那柄红豆骨梳——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他说,我多么希望,我自己也能有能力,去爱上一个小小的女子,有一场这样的长长的幸福。
他捂住脸,说,我多么想。
…
165她可以让他看到她的粗鲁她的无礼她的张狂,却真的不想他看到她的狼狈模样。
那天晚上,他们在露台上交杯换盏,我却意外的滴酒未沾,默默地走去卧室,打开梳妆台抽屉,一个人望着那柄骨梳,呆了很久。
酸枣树。风雪夜。河灯。骨梳。
光影之下,仿佛看得到,年与岁之中,他细细的琢与磨——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一肩长发及腰,一张骨梳含情。这世间,有很多幸福人,温柔事;可为什么不包括,我和他?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他在彼处,端站着,望着我,嘴角是笑,一如既往,温暖又冷静。
眼眶红起,我将抽屉关上,转身。
抬头忍泪,皓月当空。
我离开的时候,将公寓钥匙留给北小武。
金陵阻止了我,说,我给他吧。
北小武接过了钥匙。
他说他打算明天就把小九送到戒毒所去。
八宝在一旁抱着酒瓶挂在柯小柔脖子上哈哈哈地大笑,她不无讽刺地说,戒毒所?小心你的Girl恨死你!
然后,她突然冲过去,一把抓过北小武的领子,说,北小武你是个王八蛋吗!我到底哪里不如她啊!我都跑到水底去见你妈了!你为什么就不肯喜欢我!喜欢我啊!就一点点一点点行不行啊!行不行啊!
然后,她突然收住自己抓狂的表情,仿佛一下子又清醒了一般,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理了理北小武的衣裳,说,SORRY!SORRY!
柯小柔在身后突然笑,说,八宝你个文盲还会说英语了!你会拼写吗?可别拼成了SNOOPY!
八宝抬手,一耳光甩过去。
柯小柔虽然醉了,但人一晃荡,躲了过去,八宝却直接摔倒在地上,四平八稳的一地收不起的狼狈至极,在她爱的男人面前,一览无余。
北小武站在那里,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柯小柔喝得太过,竟也没了分寸,还在愉快地拍手,说,哟!八宝!狗吃屎了!
我忙把他推向一旁,俯身去扶八宝。
八宝闭上眼,眼泪偷偷忍在眼角——他是她爱的人,她可以让他看到她的粗鲁她的无礼她的张狂,却真的不想他看到她的狼狈模样。
她憋着气,趴在地上不肯起来,大吼说,柯小柔!我这就告诉尹静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让你们的婚礼明天举行不了!
柯小柔依旧醉着,还很欢乐地拍着掌,说,好啊好啊!
北小武忙将他推进屋子里。
金陵连忙去扶八宝,回头看了北小武一眼,说,你也进去啊!然后,她对我和钱至说,我送她回家。
钱至说,太晚了。我送你们俩吧。
我们送金陵回去的时候,发现一辆车停在她的公寓门口,车窗紧闭,在我们的车停下那一刻,它也驱驰离开。
我愣了一下,心下却想,大约是巧合。
钱至注视着它离开,并没说话,下车为金陵开门。
166每个人的命运似乎都在这个夏季,再次绕到了结点。
送完金陵和八宝,回去的路上,我突然不放心,就给北小武打电话,问了他小九现在怎样了,是否需要我回去帮他。他说,没关系。我自己能行。他说,妹子,你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你自己的事儿…也不多如意。哥能行。你也能行。
他说,我们都能行。
我挂掉电话,沉默不言。
钱至突然开口,说,太太,我知道您是个好人。
后视镜中,他看了我一眼。
我一愣,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但是,傻乎乎地清纯系问一句“什么啊”,已经不是我该做的事情了。鉴于“小贵妇”身份加身,我也得端着,不懂装懂地静听,最有姿态。
钱至说,但好人不一定办好事。
我依旧不说话。
他说,我知道我不该多嘴,身份都不配。但是,我还是得说,您离那个女孩远一些吧。我和金陵都这么想的。
我懂了。
他说的是小九。
就这样,一路无话。
我转头,望着车窗外,这个盛夏的夜晚,灯火通明。
每个人的命运似乎都在这个夏季,再次绕到了结点;就如同很多年前的巷子湾的那个夏季,它改变了我们一群人的命运。
它呼啸而来,你无可抵御。
宿命一般。
回到程宅时,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钱至下车,为我开车门,撑伞。
我说,我自己来吧。
其实,我还是不习惯处处被照顾。
我独自撑伞走着,抬头,二楼书房的灯正亮着,他的侧影,映在窗上,伴着长夜凌乱的雨声,不知今夜,会走入谁的梦里头。
我刚到楼上,就听刘妈和一女工在说,大少爷今儿摔伤了。女工说,真是可惜了,原本多好的一个人啊。
我怔在那里。
167我怀孕了,孩子是你的。
柯小柔的婚礼如期举行了。
洁白的婚纱,温柔的新娘。
鲜花,绿地,纱幔,红毯,还有亲友们的祝福,就连天空之上绵绵不绝的雨丝,都是情意。
柯小柔的母亲握着尹静母亲的手,笑得如同一朵硕大的盛世牡丹花,仿佛,这一刻,这辈子都值了。
仪式结束后,尹静的新娘捧花落在我的手里。
一群人中,钱至的眼睛瞟向我。
我心一虚,连忙要将捧花转给金陵,尹静却已经走到我的身边,柯小柔就在她身边,她对我笑,说,姜生,我们都等你的好消息。
我含混着应声。
尹静拥抱我的时候,我无助地看了金陵一眼,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凶手,屠尽的是,眼前这个拥抱了我的女孩子此后漫长的一生。
金陵看得懂我眼睛里的那种难过,大约怕我不靠谱地做出什么错事,立刻挪上前来,笑着同尹静拥抱,说恭喜。
尹静和柯小柔被一群人拥着到了别处。
我说,金陵…
她说,我知道。
她一面鼓掌,一面头都不转地对我说,柯小柔他妈过来了!她可是刚从医院里出来,我们要是添乱,那今天婚礼就变葬礼了。
我捧着花束,柯小柔他妈被这捧花给招引了过来,我和金陵双双冲她鞠躬,觉得不对劲,又改成冲她鼓掌,对她说,阿姨,恭喜。
她笑着,一团喜气,但再多的脂粉也抵不住病容隐约,她打量了我半天,说,瞧瞧这姑娘,鼻山眼水的,皮肤跟团雪似的白,真好看。
她指了指我身边的钱至,问我,你男朋友可真是一表人才。借着这束花啊,阿姨祝你们也早日修成正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钱至立刻躲到金陵身边,我也立刻将花球扔到金陵手里。
柯小柔的母亲是个聪明人,立刻就拉住金陵的手,特歉意,说,阿姨糊涂了,错点了鸳鸯。哈哈。
然后,她笑着离开,就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我跟金陵说,我还以为八宝真就将柯小柔的婚礼给拆了呢。
金陵说,赌气的话,你也当真!没听有人说吗?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亿万年的柯小柔八宝是冤家!
我说,谁说的?
金陵说,我啊!
我:…
金陵说,别看八宝总一副不在乎的模样,这次被感情伤得不轻,估计下不了床了。不会来参加婚礼了。
她的话音刚落,只见八宝从远处走过来,湖蓝蕾丝连衣裙,楚楚动人,天女下凡一般,就差脑门上刻上:我美吗?我很美吧!哈哈哈!她身旁还跟着那个摄影师小Q在“咔咔咔”地跟拍着。
当然,你不能否认,她一出现,就是焦点;开始有人骚动,猜测她是不是某个不当红的小明星。
她走过来跟我们打招呼——她不开口真的是仪态万方,弱风扶柳;一开口的感觉就是“大王派我来巡山”的猥琐气质毕露。
旁边刻薄些的女孩开始窃窃私语,好在八宝今天不愿意自己耳朵太灵光,否则方圆十米之内必然血流成河。
那些姑娘一定不知道,这一刻她们是被上帝亲吻过了的宠儿,被神明庇佑着。
金陵说,我以为你伤心得下不了床了!
八宝打了个哈欠,抱着胳膊说,开什么玩笑!伤心能让我下不了床?能让我下不了床的只有男人。
我和金陵立刻站得笔直,肃然起敬之余,却又想着同她划清界限,所以不跟她说话。
周围的人循声望过来,一胖叔悄声跟身边人私下嘀咕,这人谁啊?我和金陵一副“啊这女人谁啊哈哈呵呵我们也跟她不熟哈哈呵呵”的表情,说,我们不认识呢。
八宝看了看我和金陵一脸正气的表情,笑了一下,说,这俩小妹妹!瞧这单纯的小模样,阿姨好想给你们俩穿上尿不湿啊!
我和金陵依然不说话,端的是“我们跟这女人不熟呵呵哈哈”的表情。
八宝突然问我,哎,姜生,程天佑怎么样?
我一愣,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起他。
八宝说,我说床上。
我立刻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八宝特鄙视地看了我一眼,声音特大,说,哎哟!别装得跟你没睡过似的!
我整个人没风中也凌乱在了那里,一群人望着我。钱至低头,很自觉地走开了一下;小Q拍摄之余,冲着我嘿嘿一笑。
八宝抽了他脑袋一下,说,漂亮吧?!漂亮你就多看两眼吧!反正你也睡不起!
睡不起…一群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时,我只觉得想吐血。
她突然转脸,一本正经地望着金陵,哎,金陵,程天恩…她刚开口,魔舌还没伸直,金陵立刻飞扑了上去,抱住了她,几乎是热泪盈眶,说,我不装!但我真的!没睡过!
八宝笑,那你认识我不?
金陵立刻点头,一副誓死效忠八宝女王陛下的表情,说,开什么玩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哈哈!
八宝很满意金陵的表现,她说,作为最好的朋友我有义务告诉你,你没睡真的是太对了!听一姐妹说,他…
她的话还没说完,金陵的同事徐囡就急匆匆走过来,徐囡低声问金陵,说,那伴郎谁呀?
八宝的话被打断,金陵站直身,说,哦。八成是柯小柔的朋友。怎么?
徐囡笑了一下。
金陵立刻会意,笑,噢——这是好事儿呀。我给你打听一下。
八宝抱着手,也附和着,嗯!好事儿!男未婚,女未嫁的。记得打听一下他有没有男朋友。
徐囡似乎没听出什么来,说,对啊对啊。
我和金陵的脸绿绿的。
八宝却已经注意力转向了别的地方,她望柯小柔一眼,转脸,对着我们叹气,这雨下的!我怎么觉得今天就跟嫁闺女似的,又是开心又是想哭泣的。
金陵凑过去,刚想问八宝刚才要对她说什么,柯小柔已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冲着八宝的小细胳膊掐了一下,说,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更像死了爹呢!
八宝被“哎哟”一声,转头冲他挥拳头,说,你是不是想死啊!没让你婚礼变葬礼你是不是活不过今天了啊!…
谁知,柯小柔他妈不知何时也游弋了过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个冲着她宝贝儿子挥拳头的秀美女孩,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八宝一恼,说,干什么关你屁事!你谁啊!
柯小柔说,这是我妈!
八宝直接傻了,说,妈!啊不!阿姨!对不起对不起…
柯小柔他妈脸青一阵白一阵的——顿时觉得自己的儿子一定是平日里交友不慎,才“误入歧途”,幸亏自己铁血雄心才力挽狂澜挽救了儿子的余生。
就在她不停地往坏里构想着八宝的身份背景时,小Q脑子转得快,一把抓开解释不清急得抓狂的八宝,说,阿姨,您别见怪,她是小柔的前女友。小柔结婚了。新娘不是她,心里憋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