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为打发时光,苏涟漪为云飞峋讲了很多,但却没讲过什么毒,如今想来,两个人又找到了新的话题。

“那如何检验是否中毒而死?”云飞峋问。

涟漪耸肩,“若虫子真有毒,其定是慢性动物毒,就好像蛇毒一般,其定会在体表有表现,但如今,却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征,不过你的话却提醒了我,我检查的器官中漏了一项——肾。”说着,在已快空了的腹腔内又割下一器官,检查,叹了口气,“果然。”

飞峋蹲了下来,看向苏涟漪手上之物,“可以确定死因了?”

“若我猜想没错,死因正是因肾。你看,”说着,一指肾中微微蠕动的幼虫,“赵屠夫已将尸体的肠道清理干净,大部分都是成虫,那么,幼虫在哪?这个问题一指困扰着我。若按照现代常识,人体感染寄生虫往往是不小心吃下含有寄生虫卵的食物,也就是说,寄生虫在人体成长需要一个过程。”

云飞峋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说不吃惊是假的,从不知,人体内竟还可以生虫子,也不知,竟也有人研究这种虫子。

苏涟漪为其仔细讲解,“周村的这种寄生虫,我们姑且命名其为肾虫,它的生长周期大半是如此:虫卵随食物进入人体,通过消化道到肠,这时,幼虫钻破肠壁进入血管到肾,在肾中半成熟重回肠道直至长大,当肾中幼虫数量不多时,除会引起剧烈疼痛外,不会对人体产生致命危害,但一旦数量达到一定程度,肾功能衰竭,最终引起死亡。”

“若如此,要如何治疗?”云飞峋问。

一晃,已是两个多时辰,太阳渐渐下了山去。

涟漪皱眉,思索片刻,“飞峋,帮我个忙,去厨房找些干柴。”

飞峋不解,“要干柴做什么?你总得说个用途吧。”

“天色晚了,待我确认了病因,便将孩子的尸体烧了,否则这般支离破碎,身为其生身父母的常青夫妇肯定受不住,还不如烧了。”苏涟漪说这话的时候,很悲痛,好好一个孩子转眼离开人世,如今却连全尸都没有。

飞峋点头,“恩,既然你这么说,我便能估计出所需干柴的量,你抓紧时间确认,我去去就来。”

云飞峋走了,苏涟漪借着日落前最后的光明,将尸体以及器官重新检查,待云飞峋往返五趟,将所有干柴搬来,涟漪闭了眼,短暂休息下劳累的双眼,长长舒了口气,“好了,几乎可以确认了。”

“你去一旁休息,剩下的我来。”火红的夕阳下,飞峋双眸带着心疼,却不是心疼死去的孩子,而是无私劳累的妻子,声音也是比微微暖风更是温柔。

“我来帮忙。”说着,苏涟漪也要动手。

云飞峋立刻阻拦,“不许,去一旁歇着去。”口吻带着命令。

涟漪笑了笑,“好,那就辛苦你了。”说着,摘了沾满血的手套,到一旁洗手,思考开来。

飞峋动作十分利落,先是将干柴堆起成一个长方形,而后将已破碎不堪的孩子尸体小心放在干柴上,用将头颅放在最上端,不得不说,这一景象实在是渗人恐怖,加之这夜幕降临,可怖的尸体仿佛随时即变成鬼怪一般。但同时,又是及其可怜,生命如此脆弱,他只希望远在东坞城自己的女儿,能健康长大。

常青家厨房不仅有干柴,更是有油和火石,飞峋一并取来,先是淋了油,而后擦了火石,瞬间,火势蔓延,大火如同一只贪婪地口,将孩子尸体鲸吞而下,火势映天,将整个院子照亮得犹如白昼一般。

事实证明,苏涟漪得决定是正确且及时的,当孩子尸体刚刚烧得见不得形状,院门外又出现了人影——一些不死心贪刺激或好奇心胜的村民们小心翼翼地跑来看热闹,可惜,他们看到的只有大火。

周常青夫妻在徐氏夫妇等人的簇拥下回了来,当看到这熊熊大火的时候,常青媳妇终没忍住,嚎啕地向着火堆冲来。

众人大惊,却有一人突然出现,一把抓住常青媳妇的胳膊,“常青嫂子,亡者已逝,请节哀顺变,别忘了,你腹中还有一个孩子。”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苏涟漪。

12,虫卵(审文编辑请看题外话,谢谢)

常青媳妇悲痛欲绝,向着火堆便冲了过去,苏涟漪一把将其拉住,而周长青也是悲痛欲绝魂不守舍,失去初子的年轻夫妻深深触动了苏涟漪的心,心中暗暗发誓定要竭尽全力治好这诡异的寄生虫病。

云飞峋双目一动不动盯着苏涟漪,火光照在他刚毅的面颊上,将其不易被发觉坑凹不平的皮肤表面突显,此时的云飞峋不若白天那般斯文淡漠,丑陋而狰狞。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医者父母心,同情这些村民,但他眼中却只有妻子,若这些人对涟漪有什么伤害,他非但会毫不犹豫阻止涟漪施救,还会血洗这小渔村。

好在,常青媳妇听进去了苏涟漪的话,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便没再想火堆里冲,只站在熊熊烈火前哭号,将脸埋在苏涟漪的衣襟里。

大火烧了一个时辰方才自然熄灭,而一个时辰,常青媳妇也平静了情绪,其中,苏涟漪功不可没。

“常青嫂子,就如我刚刚所说,怀孕初期极为危险,因孩子刚刚成型还未在你子宫内落稳,你的某些活动、情绪会造成宫缩,而其结果便是流产。流掉一个孩子固然可惜,但比之更严重的是,更易引起习惯性流产,从此即便是再有孕,也难保住孩子。”苏涟漪自然是往严重了说,半真半假,只为吓唬住常青媳妇。

母爱是伟大的,常青媳妇为了孩子,硬生生将情绪压了下去。

涟漪感受到常青媳妇浑身的颤抖,看了一眼那马上熄灭的火堆,眸子一亮,又编了一套说辞。“常青嫂子,知道我为何要火化孩子吗?”

常青媳妇苦笑,“怕我…见到…伤心罢。”

涟漪伸手拍了拍常青媳妇的背,“这只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便是火化结束后需收捡骨灰骨骸,若是其母身怀有孕在旁,孩子便不用重新轮回,而直入母腹投胎。”

常青媳妇一愣,抬起头惊喜地看着苏涟漪,“是真的!?”声音更是颤抖。

不仅常青媳妇,一旁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这神秘的小道消息。

涟漪笑着点头,“是真的,很多医书上都有记载,而且也曾发生过许多事例可以证明,我便为你讲讲吧。在三百多年前的神木国,有一个乡绅之子夭折,乡绅夫妻悲痛欲绝,两人便是请了名医,适逢乡绅妻子有孕在身,名医提供此方。五个月后,乡绅妻子又生了一子,而又过一年,幼子周岁竟开口说话,说自己正是一年多前夭折的长子。”

苏涟漪编的天花乱坠,口绽莲花,云飞峋在旁边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从来不知道自己妻子这般能讲故事。他能听出来,苏涟漪正在编故事安慰孕妇,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事情说得有模有样,好像是真实发生的一般。

真有医书上这么写?自然没有!

为何苏涟漪敢如此顺口胡说,自然是因为,小渔村很是闭塞,读书人本就少,即便有读书人,也不敢保证读便天大医术,再说,村长不是说过,大夫都被抓去当军医了吗,她自然可以随便编。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要知道,在科学不发达的古代,人们最相信这些生死轮回或神仙鬼怪的故事了,尤其是前者,笃信不疑。

常青媳妇苍白的脸终于有了血色,她看了看不远处只剩下零星火星的火堆,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尚平坦的小腹。“大虎媳妇,你…你是说,我的孩子也能忆起从前的事?”

苏涟漪笑着摇了摇头,“能与不能,得看缘分,不过以我来看,多半是记不起来,因为就古医书的记载,一千年的时间,这样记得前生之事只有两例,大部分都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幼子定是长子投胎,因酷似的相貌可以证明。”废话,亲兄弟姐妹,不像才有鬼!

所有人都被这神叨叨的事迹唬住了,哪还能反应出漏洞?

云飞峋在一旁,差点没笑出来——他这善良又狡猾的妻子,他此时此刻只恨不得将她按在床上,好好恩爱一番。

常青媳妇浑身突然僵了一下,放开了苏涟漪,两只手捂在肚子上,“是了,是了,大虎媳妇说的没错,我…我能感觉到刚刚肚子一热,就好像狗儿从前趴在我肚子上,一模一样,没有错的,我的狗儿来了。”

苏涟漪只觉得浑身凉了一下,艾玛,不会真有鬼吧?

云飞峋上前,爱恋地将涟漪纳入怀中,用魁梧的身躯挡在其身后,一双修长的胳膊将其紧紧搂在怀中。

因为飞峋在,涟漪终于安下心来,嘟囔了句,“我也太没用了,自己编的故事竟然吓住自己了,再说,我本身就是一个女鬼,怕什么怕,大不了厉鬼大战嘛。”

云飞峋皱眉,侧过头,在众人见不到的方向低声道,“不许瞎说,你是人,是我云飞峋的妻子。”

苏涟漪吐了下舌头,“恩恩,知道了。”借尸还魂,不是鬼是什么?

常青媳妇自然是心理作用,但所有人都笃信这故事。

常青媳妇从家里拿出一只她做嫁妆的首饰盒,说是嫁妆,其实也只是个相对雕工精致的木盒子罢了,一个不算富裕的百姓能有什么镶金嵌玉的宝物?

虽然大家相信常青媳妇的长子狗儿已重新投入母腹,但常青夫妻俩依然不忍心去面对那尸体残骸,最后捡尸骸的任务还是交给了云飞峋。云飞峋便依苏涟漪的话,将尽快成型的残骨放入常青媳妇的首饰盒里,而这首饰盒,便权当了骨灰盒。

此事算是告一段落,剩下的便是大家打扫庭院,将院子里黑黑的木柴残灰运出去,等等,至于本来院子里那些血,则早被云飞峋用沙土清理了干净。

不知从何时起,院外又重新熙熙攘攘起来,刚刚那些吓跑的村民也都一一回来,还没等徐氏夫妇询问涟漪,村长又冲了过来,“大虎媳妇,病因你可找到了?”

村长自动忽略了“大虎”,一来是太过着急、刻不容缓,二来是即便问大虎也没用,因大虎是哑巴。

云飞峋对这一情形早已习惯,别说他哑巴身份,即便不是哑巴,从前在鸾国京城,众人也是直接忽略他而找“万能的涟漪郡主”,不过他不在乎,他本就不是好面子的人,只要涟漪是他的,一切都可以忍。

涟漪收敛了刚刚如同神棍一般神叨,面色恢复严谨,“村长大叔,病情的根源已经找到,但如今还有一些线索需要确认。”

村长大喜,立刻道,“还有什么需要确认?大虎媳妇,需要什么你尽管说,只要你开口,老夫都会给你办到!只要你能治好这病,你就是老夫的恩人、你就是全村的恩人,以后你的词牌会立进周家祠堂吃香火。”

“…”苏涟漪无语,她对什么吃香火没兴趣,寄希望于死后吃香火还不如活着的时候多吃几碗白米饭呢。“村长大叔言重了,爹和娘是周村人,我本身也算是半个周村人了,自然会想尽办法让周村平安。”啧啧啧,说得多好听。

人群沸腾了,议论纷纷,有人半信半疑,有人则是激动得流泪。

“好,大虎媳妇真是深明大义,但不知,你要确认什么线索?”村长疑问。

涟漪道,“村长大叔家定是也有病儿吧,我要观察其粪便。”

粪便!?人们又开始议论纷纷,没事看这东西干啥?虽然村里人不像城里人那般嫌弃粪便,但毕竟也不是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东西。

涟漪能看出众人的不解,解释道,“不瞒大家,其实这根本不是瘟疫,而是一种寄生虫,听赵屠夫说,此虫曾发现于牛腹,但我可以负责任告诉大家,这寄生虫并非只是寄生牛身上,也可能是羊、狗等动物,更可能是人。无论此寄生虫还是其他,只要是人患了虫病,其感染途径定是粪便。”

人群中又一次哗然。

涟漪本不应该宣布得太早,但此病已蔓延一段时日,死亡人数众多,不能再托下去,早一日告知大家预防的方法越好。

“大家请静一静,择日不如撞日,便今日,我为大家讲解一下人体的寄生虫常识吧。”涟漪对着人群喊了一下,而后回头对村长道,“村长大叔,麻烦您组织一下大伙,我验尸整整一下午,此时也是筋疲力尽、口干舌燥,从音量上绝对压不过大家。”

一旁的常青媳妇闻言,赶忙从井里舀来水,“大虎媳妇…不不,小涟妹子,快来喝水润润喉吧。”已将其当成了自己人。

村长是既有威严的,几声咳嗽一个眼神,人群便立刻没人敢再说话,都乖乖闭嘴看向苏涟漪。

涟漪笑着拒绝了常青媳妇的好意,“常青嫂子,不是我不渴,也不是我不想领你的情,而是这生水,我不能喝也不敢喝,因为其中也许就有寄生虫的虫卵,一旦我喝下,也许我就会染了虫病。”

“啊!”常青媳妇一声尖叫,手一松,瓢掉地上,摔了两半。

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又开始混乱,这一次却不仅仅是议论那么简单,而伴随着惊恐地尖叫声。q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