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峋扔了木棒,掏出帕子,将身上污垢擦了一擦,“司马,我们进去吧。”
司马秋白离云飞峋老远,“我说…师公,您老难道不觉得恶心吗?”指着地上沾着脑浆血液的木棒。
飞峋随便擦了一下后,将帕子随手一扔。“见多了,便习惯了。”好在,云飞峋喜穿深色衣服,今日穿着暗纹黑色衣袍,身上虽有血,但不仔细看却看不出。
“他们要是报官怎么办?”司马秋白又问。
飞峋已迈开长腿向小楼内走去,“徐知府不作为也不是一日半日了,哪有人来管这种命案?”话中带着自嘲,在自嘲东坞城的惨状。
司马秋白跟上,“师公,那我们不趁机抓住那些人,严刑逼供其背后主谋?”
“没有必要,”飞峋拉开了门,入眼是略显空旷的大厅。有桌椅、书柜,那硕大的书柜上堆满了书,足见房间主人的渊博学识。“如今谁是主谋已不重要,严刑搜集证据也不再重要,当那一日到来,哪还用什么雄辩什么道理,东坞城的现状便是事实,血债自有血来还。”
司马秋白点头,从前,他师父说的都是对的;如今,他师公说的也是对的。“项老他好像不在这里啊?会不会没来上班?”
“徐知府说过,项老是极为认真严谨的人,不是公休或出差,绝不会不来书院。”说着,绕过屏风,见到楼梯,“我们上楼看看。”
当两人上了二楼后,吓了一跳,原来有一名老人静静坐在窗前,眼神安详神态平静,即便是将刚刚他们所作所为纳入眼中,却仍然云淡风轻。
老人年纪七十以上,已是老态龙钟,虽未有病态,但与硬朗一词也有所差距。他身着赭色丝绸衣,布料上层手工精致,但却已洗得发白,可见他也已几年未添置新衣。见两人上了楼来,老人这才将看向窗外的眼神收回,放在两人身上。
云飞峋上前一抱拳,“想必这位便是项叶弘,项老吧。”之前在徐知府那见过画像。
“在下的确是项叶弘,你们又是哪方势力的人,目的又是什么。直接了当的说了吧,时间宝贵,我们便别兜圈子了。”项叶弘淡淡道。
云飞峋心中明了,想来这几年间,定是有不同势力前来拉拢项老,毕竟,如今的东坞城,项老的唯一的精神领袖。
如果说从前云飞峋还怀疑项叶弘已被人控制,但今日却可确定,其依旧坚贞不屈。不仅是其衣着,更是其神态,项老虽然老了,但其精神却永远倔强不屈。
飞峋相信自己的直觉。“项老打扰了,我们只是来送信,您有位京城老友送来书信,让我们务必亲手交给您。”说着,从怀中掏出元帅所写的信件,双手恭敬递去。
项叶弘接了信,并未表现出丝毫惊讶或好奇,从容打开信封,展开信纸。
一旁的司马秋白很紧张,双眼一动不动盯着项叶弘,心中担心师公太过草率,连问都不问就将信给了出去。
项叶弘平静地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怎么也看不够,好像要将那寥寥几字牢牢刻在心中。许久,他笑了,苍老的声音哈哈笑了起来,“等到了,我终于等你回来了。”
云飞峋也微笑,一抱拳,“晚辈云飞峋,见过项老!在京城时,便屡屡听父亲说起项老,今日才知,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项叶弘一愣,这才定睛向云飞峋看了去,眯着眼。其实之前他根本看不清,因为常年读书,已有眼疾,近处之物还好,远处之景只能见其轮廓,模模糊糊。
他站起来,缓缓走进,“飞峋?是忠孝的儿子,飞峋?”声音终于没了平静,开始颤抖起来,带着激动。
云飞峋笑着点头,“是,晚辈正是云忠孝的儿子,云飞峋。”
项叶弘抿着嘴,缓缓点了点头,伸手拍上云飞峋的肩,“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回来了,你们云家…终于回来了!你可知,从你们离开时,我项某人便在等,原以为在有生之年等不到了,但苍天有眼,真的让我等到了。”
飞峋见项老颤抖不已,赶忙将其扶入椅中。“司马,你到楼下去看好门,若有人前来,速度上来通知。”
司马秋白点头,“是,师公。”说着,连忙跑了下来。
二楼便只留下项叶弘与云飞峋两人。
“这十几年,项老受苦了!是我父亲的不对,是我们云家的不对。”云飞峋心中深深自责,离开东坞城时他虽年幼,但却也能感受到东坞城中人的感受,就如同…被遗忘者一般。
“项老您先平稳下情绪,听我给您说。此次我们回来,并非普通探亲,而是要拯救东坞,重振其雄风,只不过,这一次并非我父亲回来,而是我妻——涟漪郡主。”随后,便将所发生的一切,前前后后都讲给了项叶弘听。
项叶弘本来平稳下的情绪,一下子又高涨起来,“真的?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飞峋点头,“这种大事,怎容玩笑?此时涟漪还在奉一教营中,但只要时机成熟,涟漪回城之日,便是我们反攻之时。”
项叶弘看着云飞峋严肃的面容好一会,紧紧捏了下拳,“不愧是涟漪郡主,不愧是忠孝的儿子,飞峋,好样的,你和涟漪都是好样的。你们真是青出于蓝,有你们在,我相信东坞城定可起死回生,重返盛世!”
“是,东坞城一定可以!”飞峋也是坚定。
项叶弘伸手捂住自己胸口,本以为经历了这十几年,再无什么喜事能让他高兴,再无什么哀事能让他悲伤,一次次失望本以为心死,没想到老天还是在的,还是有眼的。“有什么需要我项某人,尽管开口,虽书院已落败,但即便是砸锅卖铁,我项某也是在所不辞!”
飞峋心酸又感激,微微侧头看向窗外,“项老别担心,书院的情况我已知晓,这只是暂时的。半年,不,三个月!您老给我们三个月的时间,我们会将从前的叶弘书院还给您。”
项叶弘哈哈笑了,“孩子,我已经老了,书院如何,便随它去吧。”
飞峋低头看着项叶弘,叹了口气。他又怎会看不出这书院对于项老之重要?如今他这么说,也只是无奈。“现在说太多也没用,三个月后,项老您便知道了。”
项叶弘哪能想到,他花了三十年才将书院发展鼎盛,最终苏涟漪只用三个月便让其重振雄风,这些是后话。
“徐文成那个老家伙如何了?”项叶弘想到老友,叹了口气,“那个老家伙啊,有什么计划和我说便是,难道我一把年纪了还能碎嘴给他说出去?一味的自己承受,老顽固。”咒骂中带着心疼。
云飞峋笑了,因为听徐知府说过,项老为了挽救“失足徐知府”可谓是用了千方百计,既好言相劝,又大声怒骂,要不是年纪确实长了徐文成太多,身子不如徐文成硬朗,他非上手打架不可。
这时,司马秋白跑了上来,“师公不好,有一群人冲了过来!”
282,离别前
“师公不好,有一群人冲了过来。”司马秋白慌张地跑了上来,面色苍白。“那群人拿着刀剑,看样子绝不是善类。”
项叶弘苦笑了下,透过窗户看向外面那群操着武器的人,“飞峋你也看见了,叶弘书院已不是从前的叶弘书院了,这世上也再没有叶弘书院了。”说着,刚刚兴奋的眼神又暗淡的下去。
云飞峋眯眼,“项老您放心,叶弘书院一直都在,永远都在。”说着,便纵身跑下楼梯。
司马秋白赶忙跟上,“师公等等,师公您别冲动,我知道师公您好本领,但好虎架不住群狼啊!下面少说也百号人,快上楼我们从长计议吧!”
“既然你叫我师公,今日便教教你,好虎如何斗群狼。”云飞峋丢下一句话,人已冲出了小楼,在小楼门前站定,冷眼凝视面前一群操着武器之人。
“师公…”司马秋白艰难咽了口口水,他这个书生哪经历过这种阵势?“我…我们去报官?”
“不用。”云飞峋道,而后伸出右手,在半空中打了个响指,“出来。”
话音刚落,只见从四面八方出来八人。即便是白天,那八人也是身着黑衣,悄无声息如同鬼魅一般。这八人不是别人,正云飞峋留在身边的影魂卫。
“啊!他们又是谁?”司马秋白惊叫。
“你们来叶弘书院,所为何事?”飞峋并非理会司马秋白,而是问面前这一众人。只见这群人身材健硕魁梧,杀气腾腾,这杀气岂是普通人可有?而是经历过杀戮与战场之人才有。
为首那人道,“这句话该问你才是,你们是从哪来的,多管闲事。”
云飞峋仰头哈哈大笑,“多管闲事?我们鸾国之人管鸾国之事算是多管闲事?那由你们北秦人来管,就不算是多管闲事了?”
为首那人大惊,没想到云飞峋竟能说出他们的身份,“胡说八道!来人,捉住这个人。”眼前这名黑衣男子为何知晓他们是北秦人?定要捉住送回去严加拷问。
“来人,杀了这些人。”与对方不同,云飞峋丝毫不想和这些人继续打交道,只想将鸾国土地上所有不怀好意的外国人逐一杀掉,一个不留。
司马秋白傻了,“师公,您在说什么?您没搞错吧?”先不说杀人对不对的问题,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杀人已经不算什么了。问题是,对面快百来号人,这边算上他,也就十个人,怎么杀?再说…他真的不会杀人!
云飞峋微微回头,“你现在回二楼去,保护项老。”
司马秋白怎么会不明白云飞峋是委婉地让他避难,顿时一张小白脸羞得通红。同样是八尺男儿,看看人家,再看看他。最后司马秋白一咬牙,“我…我也留下!”
飞峋撇了他一眼,“别留下添乱了,若不听话,我便做主让涟漪逐你出师门,说到做到。”
虽然打交道短短几日,但司马秋白却知道,云飞峋绝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既然云飞峋说逐他出师门,就一定会逐。“别别别!师公我错了还不行?师公你说什么,我都就听什么,师公我这就上楼去,师公你一定要小心,师公你别冲动记得师父还在等着你,师公…”
“你还没墨迹够?”这么一个严肃血腥的场合,竟被无厘头的三元御史搞得哭笑不得,云飞峋真的纳闷,司马秋白这么单纯白痴是怎么当上御史,又是为何被皇上重视。
当司马秋白进了小楼,云飞峋一眯眼,“兄弟们,开始吧。”杀戮的开启,竟是如此平淡。
八人抽出细长的剑,那剑上有倒齿,扎入人体内再拔出极为不易,需要持剑之人过人臂力,但同时,其杀伤性也是极强,若扎入腹部,几乎不可能生还。
对面为首之人看见这武器后大吃一惊,“上!这就个人一个不留都杀光!”心中却祈祷,千万不是鸾国传说中的那一队人马。
可惜,影魂卫正是那人最不想碰到的那些人。
九抹黑色身影如箭一般穿入人群,那哪是交战?分明是屠杀!只见九人仿佛浑身在长眼,刀林剑雨却不能伤他们半下,反倒是手中的细剑挥舞,竟扬起了鲜红的血雾一般。
司马秋白和项老趴在窗户上,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杀戮,两人久久未能说话。
“司马御史,”项叶弘已从云飞峋口中得知了司马秋白的身份,虽然叫了其名字,但双眼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的一幕,“飞峋真的只是普通武官,而非杀手刺客之类的?”
司马秋白小事糊涂大事明白,当看到那八人出现时,心中已有了嘀咕,如今冷静下来,却被京城中流传的一个传说惊呆。那传说便是——当今皇上有一支隐形势力无人能挡,那支势力也在皇子夺嫡之役中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是!”司马秋白一口咬定,“在下与师公同朝为官,敢保证,师公是皇上钦封的骠骑将军,不是杀手、也不是刺客!”他怕,项叶弘会将师公之事说出去。
项老收回了视线,坐回了椅子上,带着淡笑看着司马秋白,“司马御史说得对,飞峋是武官,而非杀手、刺客。”那笑,意味深长,让人难以捉摸。
司马秋白提心吊胆,便不再说话。
一盏茶的功夫,楼下在杀戮,但楼上的项叶弘还真的煮了杯茶,邀司马秋白同来一边饮茶,一边聊一些学问。
楼梯有脚步声,浴血的云飞峋缓步上来,呼吸绵长、面色平静,好像刚刚什么都未发生一般。他脸上、手上的血迹都已擦拭干净,即便是黑色衣着很难看清血污,但浑身散发的血腥味却让人难以忽视。
“回来了?”放下茶杯,项老心情大好,笑呵呵的,就连精神头也比刚刚好了许多。
云飞峋点了下头,“从前我父亲未保护的,如今我来保护!这是我们云家欠下的。”他不是冲动的人,但当看到项老一次次绝望的眼神,却怎么也不忍心。
如果说,之前项叶弘对云飞峋等人信任,那是对其人本身的信任,出于主观,但是今日,他真的相信,是对其实力的佩服。
“飞峋,刚刚你说过涟漪郡主如今还潜伏在奉一教对吗?”项叶弘道。
“是。”云飞峋答。
项叶弘眯着眼,若有所思,微笑着缓缓点头,“奉一教虽用强硬手段逼迫百姓薪俸,但却定会有一部分人真被其蛊惑。如何让其真正脱离奉一教的精神钳制,也是一难点。”
云飞峋笑道,“既然项老如此说了,便一定有方法,还请项老赐教。”
项叶弘笑着摇头,“赐教谈不上,但这几年来闲来无事,老夫也钻研了奉一教的教义,针对这些教义写了不少反驳的文章。待推翻奉一教的那一日到来,若真有人执迷不悟,便将他们绑来吧。叶弘书院如今空着也是空着,教室、宿舍众多,正好能派上用场。”
说着,起身缓缓下了楼梯,到了硕大的书桌前,从书桌前的柜子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摸出了一本册子。一遍翻阅一遍道,“这是我们叶弘书院教书师傅的名册,如今大半都不在书院了,老夫这便写亲笔信请他们回来。重振叶弘书院,也不能让你们只让你们来做。”
司马秋白心知,他们算是彻底燃起了项老的斗志。
项叶弘又从柜子中掏出了一本名册,递给了云飞峋,“飞峋,将这个给徐知府,这名册上的名字,都是老夫的学生。”
云飞峋一愣,随后立刻明白了过来,双手接下了名册,“项老,飞峋知道您的意思了,无论如何定要感谢项老,我们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最多三个月,必会还东坞城一个和平!”
司马秋白看了看云飞峋,而后又看了看项叶弘,怎么也不明白两人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打哑谜一般。
…
荒郊野外的奉一教营地,却如同远离喧嚣的世外桃源一般。虽没有欢声笑语,但却一派悠闲,无忧无虑。
不知是苏涟漪的方法切实有效还是乔伊非受到上天眷顾,如今不仅臀部已恢复了知觉,就连大腿也开始逐渐有了感觉。每日都有新惊喜,欣喜若狂。
苏涟漪如同培养孩子一般陪着乔伊非,内心却逐渐焦急起来,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为何她等待的消息久久不来。若再这么继续下去,她便不再等,直接回东坞城了。
中午,乔伊非吵着要尝涟漪的手艺,苏涟漪便亲自下厨,就连玉容也留了下,整个屋内满是饭香、菜香、赞美声,和乐融融。
突然,周立略带慌张入内,“主子。”
正静静用餐的玉容放下筷子,“周立,有急事?”
周立点了点头,脸上的焦急难以掩饰。
玉容还是一派从容,优雅放下碗筷,“抱歉,失陪一下。”
涟漪温和道,“正事要紧。”心底暗暗期待起来,上天保佑,希望是端木家来人,抓玉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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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身体欠佳,明日一定多更,T—T!目测下个月又要跑医院了,很忧桑!
283,回城
因为乔伊非的离开,室内气氛顿时直线下降至冰点。
苏涟漪仍旧坐在绿椅子上,垂着眼,等待玉容的反应。
下人重新入内添了热茶,满室茗香,玉容端起茶碗慢慢抿了下,道,“你知道乔伊要给你什么吗?”
涟漪点头,“大概是知道的。”
玉容唇角勾起,眼神冰冷,“心动吗?”
这个问题难倒了苏涟漪。若说不心动,怕被玉容起疑,毕竟这世上没有女子可抗拒一名容貌俊美的年轻男子许以的荣华富贵;但又不敢说心动,她若真心动,怕今日便是她的死期。
没错,她敢肯定,玉容绝对毫不犹豫的要了她命。
已将乔伊非疼到骨子里的玉容,怎可以容忍乔伊非身侧有个毁容又被毁了清白的女子?玉容在为乔伊非打造一个完美的人生、一个无忧无虑的人生,正因如此,便绝不会允许自己这样的“瑕疵”而存在。
玉容又端起了茶碗,有一下没一下用碗盖刮着,耐心等苏涟漪的回答,好为其定下“判决”。
“抱歉,”涟漪终于道,“我心里已有人了。”低下头。她并未说谎,却是心中有人,只不过却不是乔伊非、更不是他玉容。她话已至此,至于玉容会不会误解,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玉容拿着茶杯盖的手顿了下,“乔伊他如此依赖你,定与你说了不少吧。”
苏涟漪知,这个问题玉容定然猜忌很久了,如何回答,也是个问题。“乔公子与我说了他身为太子之事,但玉护卫您放心,我不是嘴碎的人,这么大的事,我也绝不会说出去。”
玉容点了点头,“你的为人,我还是了解的。”将茶碗放下,双眼直视苏涟漪,“刚刚我未经你同意便告诉乔伊说,你会去北秦找他。你又有何打算?”
涟漪答,“安顿好奉一教后,隐姓埋名,安静度过一生。”
玉容微微眯眼,若有所思,“独身一人?”
涟漪点头,“对,独身一人。”
室内一片死寂,时间仿佛停止,直到许久后,玉容长长的一声叹息。“小涟啊小涟,你也是破了我例。你可知道,若按照我从前的风格,如今你早已无声消失在这世上了。只有死人的嘴,我才放心。”
涟漪低着头,未语,心中冷笑,果然被她猜中了。
“但,如此懂事的你,我又如何能下得去手?”玉容缓缓站起身来,慢慢走到苏涟漪身前,低头看着她,那眼神极为复杂,挣扎、矛盾。
苏涟漪依旧颔首垂目,安静地坐在原处,让人心中不免疼惜。
“我要感谢苏大虎,他帮我做了决定,”玉容继续道,“若不是他,你会是我们兄弟间的一根刺,若真如此,我定会除去你。要怪就怪你为何那般独特,那般可人,让我们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罢。”
玉容的眉微微抽搐,正是其内心交战的反映。他犹豫的手慢慢探到苏涟漪的面颊旁,离厚重的面纱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苏涟漪对她伪装的伤疤十分自信,即便是近距离观看,相信玉容也看不出什么。
最终,玉容的手无力垂了下来,如同泄了气的皮囊。“还有一件事你不知,在东坞城郊和蓟阳城郊,北秦埋伏了数万精兵,若乔伊出了事,东坞城怕也是保不住的。”
即便玉容不说,苏涟漪也能猜到,只是惊讶这些兵埋伏在哪,飞峋派出的人竟找不到。但玉容突然说这些话做什么,威胁她?若她真想要了乔伊非的命,能让他活到今日?
玉容这个人,生性多疑、多诈,让人难以捉摸,不知他那句话为真、那句话为假。
“恩。”涟漪也未作何反应。对付玉容这种人,最好的方法便是少说、少做,说得越少,把柄越少。
“奉一教其实只是乔伊的一时兴趣,如今他没了兴趣,再搞下去也失了意义,你想办法遣散了众人罢。方法自定,或者选一个人接手也行。”说着,玉容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这里是五万两,你先用着,若不够,回头我再派人送钱给你。”
苏涟漪终于一挑眉,伸手接过了钱,“恩。”依旧不说什么。
钱啊!钱真是好东西啊!自从她穿越来了鸾国,真是一身铜臭了,加上当了什么商部尚书,更可拿着铜臭当香奈儿用。有了这些钱,她可以做很多事,东坞城此时正是用钱之际。
玉容见苏涟漪仍旧这般淡定,一下子冲到她面前,双手压着她椅子的两只扶手,“难道你就不想和我说什么吗?为何一直敷衍我?”
玉容的吼声吓了苏涟漪一跳,差点将手中厚厚的银票飞了出去。涟漪暗暗抓好银票,“玉护卫希望听到我说什么?”
“说…说…”说了半天,玉容也未说出什么,因为他心中清楚的明白,即便是小涟开口要跟着他,他也不会同意,非但引起他反感,还会担心横生枝节而暗暗处理掉她。
“呵呵…”玉容笑了,无奈的笑,发现一向自负的自己竟也有执迷不悟的一天,还不如一名女子心灵通透、当机立断。
苏涟漪垂着眼,貌似悲伤,其实盯着手中银票在算计应将银票用在何处。
“罢了,罢了。”玉容放开了她,慢慢后退,“明日我便派人送乔伊离开,而后我也会走,剩下的便交给你了。”
涟漪微笑着站起身来,“玉护卫放心,小涟定会不辱使命。”她会快速结束奉一教、遣散教众,至于他的五万两银子,权当是两人对东坞城的补偿了。这个仇,暂时就到此为止。
“你也去休息吧。”玉容消失在屏风的转角处。
苏涟漪心中暗笑,即便是如此,玉容也是对她不放心的。例如说,此时明明是玉容着急离开,但却也要先送乔伊非走,就怕他不在时,乔伊非遇到不测。
但玉容真是想多了,她根本不会对乔伊非如何,不仅不敢、也不想。
走出玉容的帐子,却发现天已彻底黑了。不知不觉间,时间竟过了这么久。
苏涟漪在营地内慢慢走着,看着周围的帐子、巡逻的侍卫和燃起的篝火,竟觉心情舒畅了起来。一切终于结束了,好久,久到彷如隔世一般。
“小涟姑娘,您回来了。”李嬷嬷和孙嬷嬷见苏涟漪身影,赶忙迎了过来。
涟漪心情大好,与两人边走边聊,“两位嬷嬷,从前都未曾问过,你们是哪里人,可还有家人?”
孙嬷嬷道,“我们都是东坞城人,家人也都在城里。如今在这里是因为圣…安莲选我们来的。”没将圣女一次说完,生怕惹了新圣女的不快。
“想家人吗?”涟漪带着面纱,外人虽无法见其面孔,但那一双笑意盈盈的眼,却透露着她愉悦的心情。
李嬷嬷笑得勉强,“不想,能伺候小涟姑娘是我们老姐妹的福分,怎么会想家?”
涟漪笑着摇头,“前几日偶然听说,李嬷嬷家新添了小孙子,难道李嬷嬷不想回去看看?”
李嬷嬷一愣,最终低头,叹了口气。怎能不想家?按理说,她们这年纪应是在家被儿媳伺候被儿子孝顺的年纪,却跑来当老妈子,还被之前那个妓子百般使唤、遍体鳞伤,但那又有什么办法,谁让命运如此?
“放心吧,你们快回家了。”涟漪笑道,“走,我们回去收拾行李吧。”
孙嬷嬷一愣“小涟姑娘您说什么,我们快回家了?”
“是啊,回东坞城。”涟漪边走边说。
李嬷嬷快步追了上来,“小涟姑娘您说的都是真的吗?我们…难道您要带着我们逃回去?”
“不是逃回去,是将奉一教解散。”说着,已入了自己的院子。“我说了便算,收拾行李吧,我的行李不用你们帮忙了,我自己可以收拾。”
经过多日相处,两人自然清楚新圣女的行事风格,虽然随和但嫌少开玩笑,她说了便一定真的。
两人一边哭着一边收拾行李自是不说,苏涟漪的帐内,也收拾得火热朝天。
涟漪原本以为随后要有一场硬仗,却未想过,就这么兵不血刃的结束了。虽然让两个北秦国人为非作歹多年,再让他们毫发无伤的回去有些窝火,但千疮百孔的东坞城已禁不起折腾,即便是一场硬仗后两人付出了代价又能如何?
时间不会重来,东坞城百姓们收到的创伤如法弥补,如今她能做的,便是尽量让这件事安静的平息,今早安顿百姓,让所有人的生活布回正轨。
至于玉容和乔伊非两人,相见不如不见,便权当从未见过罢了,从今以后,再无瓜葛。
正当苏涟漪收拾细软时,帐外有人道,“小涟,你在吗?”是乔伊非的声音。
涟漪垂下眼,“乔公子可有何事,我已经休息了。”已成定局,便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她既不想欺骗他,又不想应付他。
“我…我…明日就要走了。”乔伊非的声音闷闷的,“能让我进去吗,我们说说话。”
“抱歉,时间太晚,我们确实不方便见面。”涟漪道。
“小涟…”乔伊非第一次感受到心口撕裂的感觉,“求求你,让我进去吧!”
“抱歉。”苏涟漪意见坚决。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乔伊非却不肯。
“有什么话,就这么说罢。”苏涟漪知道,请佛容易送佛难,若真让乔伊非进房间来,哪还能短时间离开?再说,以玉容那般多疑的性子,让乔伊非进房间只会增加她的麻烦。
坐在轮椅上的乔伊非紧紧盯着帐门,一双眉皱得很紧,眉宇之间,是不应属于他的深深褶皱。“好,那我这么说。”
一旁贴身的侍卫见主子如此,立刻派人下去,不消一会,距离苏涟漪帐子两丈以内已被清空,所有侍卫以两丈为限,将帐子包围在中间,而那中央,便只有苏涟漪和乔伊非两人。
众人不知的是,角落处,玉容带着人站在角落,虽听不见两人说什么,却将发生之事尽收眼底。
对小涟这个女子,玉容是既多疑又信任、既顾忌又钦佩、既排斥又…亲睐。
谜一样的女子。
苏涟漪的营帐如同被孤立的小岛。一一张薄薄的帐布为界,门内是静如冰霜的苏涟漪,门外是浩瀚火海的乔伊非。
“明日我就离开了。”乔伊非道。
苏涟漪点头,“知道了,相信乔公子会有一番大作为的。”
这不是乔伊非想听的,“若我想你了怎么办?”
此时即便是苏涟漪,也忍不住叹气摇头,孽缘啊,“想我,便说明你对事业并未用心,将心思放在江山上、百姓上,哪有心思胡思乱想?”
“我可以不要江山的。”乔伊非急忙道。
“别胡说!”涟漪打断了他,“玉护卫为你做这么多,难道你希望他伤心?”
“你会不会想我?”乔伊非低声道。
苏涟漪苦笑,“我要遣散奉一教,让人们安居乐业,应该也会很忙。”委婉的否认了。
“好,快快遣散了,之后你就去北秦找我,”乔伊非又想到个问题,“但若你真去北秦,又如何找到我呢?…对了,皇宫,你若是去了北秦便去皇宫找我,我将我的令牌留给你,只要你出示了令牌,自然有人带你去见我。”
苏涟漪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很苦恼,“乔公子,从前北秦国君不为你安排太子妃,应是你的病情。但如今你腰部以下逐渐恢复知觉,虽未检查,但按原理上讲,你的身体状况足可传宗接代。这一次回去,你父皇定会为你安排太子妃的。”
“不,我只想要你!”乔伊非急急道。
“夜深了,明日你还要赶路,早些回去吧。”涟漪无奈。
乔伊非哪肯回去?“小涟,我不累!”
“我累了。”涟漪不想和他牵扯太多,她敢确定自己不会动心,最后难过的应是乔伊非吧。
乔伊非顿了下,即便是脸皮再厚,也无法继续纠缠下去了,何况这是他这一生第一次低声下地。叹气,根本不属于这无法无天的太子,但却从他口中吐出。
掏出了代表太子的令牌,“令牌在门口,你开门便可以拿,我…我先走了。”说着,对与他距离两丈的侍卫打个手势,那侍卫立刻上前,推着他的轮椅离开了。
待乔伊非彻底消失在苏涟漪住所的左右,侍卫们才收了队,那全营戒严之景方才结束。
李嬷嬷和孙嬷嬷的住所在苏涟漪旁,刚刚正在收拾行李时被侍卫们从房内赶了出去,如今方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