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收回刚刚那诡异的眼神,笑眯眯地对初萤,“你先别急,耐心听我说。”
初萤狠狠白了她一眼,“你说!我今日就要看你如何口绽莲花!”
涟漪一耸肩,“首先,现在最着急的不是我,应是皇后才是,你生在宫中难道不知晓?历朝历代,怀子容易生子难,她能不能生下来,可不是自己能说话算。”
初萤叹气,“若此时怀子的是其他人就罢,但那人是刘穆柔,涟漪你从前不在京城不知,刘穆柔没你想象的那般简单。”
涟漪噗嗤笑了,“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吗?”
初萤一愣,“什么话?”
涟漪继续道,“我说过,先要将柔妃压到人生低谷。因她被皇上独宠,定会引起以皇后在内的群妃仇视,定会受到无形排挤刁难。从低谷瞬间攀上高峰,往往令人迷失自我,失了警惕,这样…就好对付了。”
初萤愣住,好像从涟漪的话中找到了信息点。“你是说…她有孕正在你计划之中?”
涟漪老实点了点头,“是啊,不仅是在我计划之中,更是因我的计划,她才会有孕。”
初萤一下子懵了,“涟漪,你怎么越说越悬了,你计划她有孕?刘穆柔何时有孕其实你能计划得出的?还是…还是…”心底有种猜测,但这猜测也实在太离谱,让她怎么也无法相信。
涟漪见状,笑道,“对,她不是真怀孕。”
初萤又想说什么,转念一想,苏涟漪不是乱说大话的人,如今既能说出刘穆柔是假怀孕,便定有证据。“岂有此理,刘穆柔那个贱人竟假装有孕?这是欺君大罪!我要告诉皇兄。”
“别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假怀孕。”涟漪道。
初萤听得云里雾里,觉得自己一颗心起起伏伏,如今被折腾得都开始疲惫了。“好涟漪,别卖关子了,将你的计划前前后后都说给我听吧,好吗?”说着,拽着苏涟漪的胳膊轻轻摇着。
涟漪自不再卖关子,这胃口被吊的感觉很糟糕,她也知晓。便简单将这件事前前后后说了,那夏初萤的双眸越睁越大,“好!太好了!我都快等不及了,想马上看那贱人惨败的模样!”
初萤说完,却没得到回应。抬头一看,只见苏涟漪双目凝视一旁桌上的茶碗,表情严肃,双眉锁紧,一双眼仿佛要迸发火光。
初萤猜想,涟漪定是想其了与刘穆柔的新仇旧恨,也是,被人如此算计能不生气就假了。
只见苏涟漪的双眉越来越紧,仿佛心中愤怒燃烧,越发无法平息,终于爆发出来,一掌拍在桌上。
一声巨响,桌上那茶杯震上三震。“这该死得云飞峋!”
“啊?”初萤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云飞峋?这和云飞峋又有什么关系。“涟漪?云飞峋怎么了?”
苏涟漪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十七天了,他连续十七天没给我来信,气死我了!”
“…”夏初萤有种想晕倒的冲动,涟漪的思维也太过跳跃了吧?刚刚不是在说刘穆柔吗?怎么突然又说起云飞峋了?
在初萤看来,云飞峋是七天没写家书之事与刘穆柔有孕之事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吧!?涟漪放着这么大事不想,竟溜号去想自己家那鸡毛蒜皮的小事,真不知涟漪脑子到底正不正常。
“那个…我们说刘穆柔吧?”初萤小声提醒。
苏涟漪忍不住哼了一下,“刘穆柔有什么好说的?我们来一起骂云飞峋吧。”
“…”初萤无语,“那个…飞峋想来定有要事在身,或者…对了,或者那信在路上,衙役不小心将信弄丢了?或是驿站马车坏掉了…呃…原因很多。”
听了夏初萤的安慰,苏涟漪的火气终于消了一些。
——没办法,在处理自家家事时,苏涟漪智商便自动直线下降,与其他女子智商无异。都是那般天真、霸道、蛮不讲理,在自家男人面前如同女王一般掌控一切。
“那个…我们继续说刘穆柔吧。”初萤生怕涟漪继续生云飞峋的气,赶忙叉开话题,心中祈祷云飞峋那木头快快写信来吧,哪怕是几个字也好,难道巡视三营真忙到连几个字也没时间写?
“你说,飞峋他会不会因寂寞逛青楼?”涟漪拧眉,声音有些不自信。
初萤白了她一眼,“云飞峋从来都是洁身自好之人,再者说,就我的了解,他并不偏好女色。当初公婆为其安排了通房丫鬟,都被云飞峋拒绝了。”
涟漪惊讶,这些事,她还第一次听说。“真的?通房丫鬟…难道元帅府也有?”为什么胸口难受?酸酸的感觉。
初萤一耸肩,“普通小官小吏,甚至是一般富裕一些的家族都会给自家男子寻通房丫鬟,你以为元帅府这种财势双全的家族,会没有通房丫鬟?虽普通男子二十冠礼、权贵男子十五冠礼,但男子十三岁左右时,家中主母都会为其安排通房丫鬟,若是能有幸得子那就更好。”这种事别说在鸾国,即便是其他国家,都是稀松平常之事。
此时的苏涟漪哪有刚刚那般老神在在的淡定,忍不住微微咬了下唇,神态很不自然,平日里清冷的双眸带了些孩子气,“但…但飞峋他不是有面疾吗?”声音呐呐如蚊,辩解着。
初萤无奈笑,“以云飞峋的家事,别说有面疾,就算他是个傻子,也会吸引一群女子趋之若鹜的。云飞峋没通房丫鬟,不是因为没人肯跟他,而是他躲在猛虎营中拒不回家,公婆无奈才妥协的。”
苏涟漪听后,心中暖洋洋一片。全天下男子谁最好?自然是她家的云飞峋!看,多么洁身自好!她还真算是捡到便宜了。
女人就是这么好哄,刚刚还因对方不写家书而吹胡子瞪眼,甚至怀疑其跑去青楼,此时却又因这点小事便沾沾自喜。
夏初萤见苏涟漪转阴为晴,心中暗暗舒了口气。初萤和云飞峋从前毕竟还做过叔嫂,而后在苏家村也受过云飞峋的保护,也算是有交情了。
初萤对着窗外暗暗叹气第二次心说——云飞峋,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看着心智直线下降的苏涟漪,初萤也不期望两人谈论什么高深话题,便随便扯扯三八乱事,便各自回屋睡觉了去。
…
事实证明,苏涟漪的推论完全正确。
在被皇后和群妃明里暗里挤兑过后,如今得知自己有孕,柔妃便在狂喜之时,心中委屈感倍增,从前那些人对她明朝暗讽的画面历历在目。
若是从前,她定不会表露出来,而是维持最佳关系。但如今也不知是因欢喜还是因怀有身孕的反常,她脾气比平时暴躁许多,根本压抑不住。
得到了便无法接受失去,而柔妃尝到了独宠的甜头,便再也不想过从前那雨露均沾的日子。
她舍弃了从前那些雅致的衣服,不再顾忌怕抢了皇后的风头和无形中树敌——反正如今无论她如何低调都无法避免地成为众矢之的,干脆便如何美丽、如何能吸引男子眼球如何穿。
她的妆容是最精致、最夺目的,只要她站在人群中,便能将人的视线牢牢锁再她的面容之上。
她的衣着是最华丽、最繁琐的,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站在素雅的群妃中间,就如同绿野间的一朵鲜花般。
群妃气愤难当,又无可奈何。有一些妃子见状,甚至逐渐增加了去柔芷宫的次数,柔芷宫门庭若市,好像第二个金阙宫一般。
皇宫,热闹非凡。
…
人口普查在紧锣密鼓中进行,有很大进展,夏胤修第一次如此详细的掌控到自己的天下,通过这些数据显而易见的得出了不少他从前想得到的结论,也是十分开心。
而操作人口普查之事的是户部刘尚书,这也是皇上这几日留在柔芷宫的原因之一。
一个地区的信息汇总后,苏涟漪被皇上传唤入宫。
关于这入宫,是苏涟漪十分矛盾之事。一方面是明知皇上对她有别样意思,另一方面又明知皇上为了江山不会破格逼迫她。可以说,她不想入宫,想省却尴尬。
一次又一次的想,若自己是个男儿身便好了,没了许多麻烦。
无奈,宫中太监跑到商部去传唤苏涟漪,她不想去也得硬着头皮去。
正当这时,正好看见路过的右侍郎叶轩,灵机一动,将叶轩叫上,一同去御书房回话,这不正好?
叶轩不算是局外人,如今商部左右侍郎分工很明确,左侍郎李玉堂专管入账,而叶轩则是管理其他业务。
这几日,叶轩一次次催促苏涟漪应尽快去东邬城,将贷银之事落实,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救民于水火,其实际上是捉住商机。
涟漪也发现自己太拖了,因为一个刘家竟将正事一拖再拖。但若是时间重回,她还是会如此办,不是她不分轻重,实在是那家人实在犯贱。从家主到主母,从大女儿到二女儿,一而再、再而三,若她不反击,她们还非以为她苏涟漪是软柿子好捏!
叶轩知晓苏涟漪不喜面圣,尽量少入宫,但这一次却执意要带着他一同入宫,从中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叶轩自然是顺从,与苏涟漪一同入宫,只不过留心观察,想知晓其中有什么原因。
御书房。
苏涟漪与叶轩两人叩拜后,被夏胤修唤起,后者开门见山,直接扔给了苏涟漪一本厚厚的册子,上面是人口普查刚刚完成一个地区的调查数据。皇上唤苏涟漪来,便是想听听苏涟漪对这一地区的看法。
却没想到,叶轩也跟了来。
叶轩隐约可感觉到皇上身上散发的隐隐敌意,起初是不解的,甚至以为这是不是牵扯到了机密,但随后,根据男人对男人的了解,他发现,皇上对他的排斥并非是这人口普查的数据,而是因苏涟漪。
有趣。
叶轩尽量将自己存在感缩到最低,一声不吭,果然,皇上对他的敌意减淡了许多,一双视线总若有若无地扫向苏涟漪,尽量在不引起苏涟漪注意的情况下多看上几眼。
叶轩忍不住想要,赶忙低下头。笑皇上虽是九五至尊,但在情事面前也如同个毛头小子一般。
苏涟漪接过了材料,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这些数据还都是汉字而非阿拉伯数字,可想而知根本很难看出其中规律。
“如何?”夏胤修道。
叶轩自然知晓人口普查之事,他转过头用余光看向苏涟漪手中的册子,忍不住皱眉。心说:皇上这真是刁难人,难道真将苏涟漪当成了神仙?弄了一堆数字让其说看法?
其实夏胤修就是有意刁难下苏涟漪。
对于夏胤修来说,苏涟漪就是一个求而不得之人、之物,更是一个挑战。他从未对一名女子有过如此多的注意,他曾反思,最终认为,之所以对苏涟漪惦念不忘是因为从未战胜过她,或者说从未难为住她。
也许苏涟漪在他面前惭愧认输后,魅力便会消失吧,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夏胤修心中竟隐隐希望苏涟漪此时羞愧认输,当她身上那神秘面纱消失,他也不用再这么牵肠挂肚。
苏涟漪做梦都想不到皇上的脑子里想的竟是这个,如果她有读心术,想来现在立刻不顾形象地跪地磕头,大喊小的该死小的什么都看不出小的是弱智脑残。
但可惜,苏涟漪没读心术。
安禄多少能猜到皇上的一些心思,因商部右侍郎叶轩同来,他便也留在了御书房内,这一次没遣散伺候在御书房中的宫人。
不作死就不会死的苏涟漪呵,别说表现出什么为难的模样,此时就连眉头都没紧上半下,十分从容淡定地翻看,眼中不停将汉字转化为阿拉伯数字。
夏胤修本来注视苏涟漪的目光还带着躲闪,但此时,却一动不动地凝视在其身上,满是惊讶和疑惑——难道,这苏涟漪真能瞬间便能得到结果?
他不信!
这些数据,也是他翻看了许久才逐渐缕出头绪。
涟漪轻轻呼一口气,而后抬头道,“皇上,臣女有个请求,不知皇上可否批准。”
叶轩的瞳仁也忍不住缩小了一些,微微转头,视线中满是震惊和期待。
“准。”夏胤修道,面前苏涟漪那自信与从容,将他深深迷住。
苏涟漪就是这么个人,脑子中有两种物质——智商和情商,当智商占据主流时,情商便自动隐退到角落,就如同此时。
满脑子都是数据,谁能留意道叶轩眼中的异样?谁能留意道皇上眼中的惊艳?谁能留意道一旁大太监总管安禄眼中的担忧?
“多谢皇上,臣女希望用一张桌,一叠大纸,一直笔直细竹竿,还有女子画眉用的黛笔若干。”涟漪道。
叶轩拧眉,苏涟漪要这些东西干什么?竹竿、大纸,难道要做纸鸢?苏涟漪不是那种乱开玩笑之人,不会做这种荒唐事。
夏胤修也很是期待,精致的眉头微挑,点了点头,“安禄,可听清?”
安禄俯身道,“回皇上,奴才听清了,这就去准备。”
“恩,去吧。”夏胤修道。
安禄不敢怠慢,恭敬出了御书房大门,而后便叫上几名太监,一溜小跑向内务府而去。因他深深知晓,只要牵扯到苏涟漪之事,便不容丝毫差错和怠慢,皇上无法容忍。
御书房内,叶轩终于忍不住看了苏涟漪一眼,那眼神好像在问——苏涟漪,你到底想做什么?
说来也巧,苏涟漪正好看了叶轩一眼,见他那疑惑的眼神很有喜感,嫣然一笑——稍安勿躁,一会你便知我想做什么了。
这是苏涟漪第一次对叶轩如此笑,叶轩只觉得其绚如夏花,即便是走遍大江南北、见识过美女无数,却无一人能给他如此震撼的美感。
此时此刻的御书房,沦落的岂止夏胤修一人?
涟漪与叶轩对视一笑后,便继续翻看资料不再理会其他人,工作中的她便是如此专注。
与她相反,与此同时的另两名男子,视线却忍不住飘向她身上。
不大一会,略带粗喘的安禄便带着太监们将所需之物搬了来。
“安公公辛苦了,各位公公辛苦了。”苏涟漪温柔笑道,女子柔美的声音竟让众人心中舒适。
这些太监们因身体残缺,感官便也十分敏锐,加之在宫中伺候,见多了人类最丑陋的嘴脸,见惯了或巴结、或鄙夷的态度,却鲜少见到涟漪郡主这样的人。
他们能看出在涟漪郡主的眼中,他们不是身残的太监、不是伺候人的奴才、也不是可得到好处信息的工具,他们只是人,就和民间大街上随意的一个路人一般。
众人对涟漪郡主更是尊敬。
观察敏锐的叶轩将一切看在眼中,微微一笑,苏涟漪,真是个独特的人…不对,她从前便是如此独特,如今只是越发独特罢了。
涟漪拿起了笔直得细竹竿,那竹竿很细、很薄,颜色更是浅的。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当做“尺”最是不错了。鸾国并非没有尺子这种东西,但都是短尺,只要超过了一尺便用尺绳来代替。
更何况,鸾国的尺寸刻度太大,她需要更小、更精确的。
放下了竹竿,她又检查了黛笔。黛笔也都是新的,用黛笔来画图,总比用软趴趴的毛笔要好——没错,她现在想制表,分析数据最直观的方法,没有什么比柱状图更直观和简单得了。
放下黛笔,苏涟漪看了纸张,表示对安禄的工作能力十分认同。因安禄取了最大号的纸张,平日里可用作泼墨作画的那种。
最后,涟漪对着小桌子皱起了眉头。
“苏爱卿,有什么不妥吗?”夏胤修问。
涟漪道,“回皇上,这竹、这纸、这黛笔都是臣女想要的,但这桌实在小了一些,一会恐怕施展不开,可否换一张大桌?”直言不讳。
安禄不解,这桌已不小了,刚刚四个太监才将其抬进来,再大的桌子很难搬运。涟漪郡主平日体恤温和,今日怎么提如此莫名其妙的要求。
“皇上,奴才这就去换。”虽心中不解,但安禄还是轻声道。
夏胤修脑子里却萌发一个可以说破天荒又可笑的念头,这念头刚刚在脑海中燃起,就不慎吐口而出,“不用换了,就在朕这御书案上吧。”
别说安禄、别说叶轩,就是连苏涟漪也被吓了一跳!
御书案就如同龙椅一般,只有皇上可用,其他人岂能用?
夏胤修却丝毫不顾忌这逐渐诡异的气氛,“朕说可以,就可以。”说着,还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苏涟漪只觉得后背一层汗,怎么?难道皇上的意思是让她用御书案坐龙椅?她这个现代人没那么大的奴性,自然是敢用,不就是桌子和椅子吗?有什么大不了?
但,若是用了,会牵扯不少麻烦,到时定会打扰她的正常生活。
“皇上,臣女不敢。”涟漪低头道,不是不敢,是不愿。谁愿意没事扯一堆麻烦在身后?
“这是朕的命令,苏爱卿要抗旨不尊吗?”夏胤修竟希望自己平日里处理国事的桌上,出现她的倩影,是否便是红袖添香?
涟漪无奈,这狗屁封建规定!“臣女不敢,臣女用就是。”
叶轩眼忍不住睁大,心中暗说——涟漪郡主,千万别!你这样会成为众矢之的。
安禄也惊了,一旁的太监宫女们都狠狠低下头,不敢看。
“将案上闲物都清理下去。”夏胤修道。
叶轩后背冷汗,皇上的御书案上哪有闲物一说?除了文房四宝便是堆得工整的奏折,奏折啊…这哪是闲物?
宫女们赶忙一拥而上,搬奏折的搬奏折,取四宝的取四宝,端茶盏的端茶盏,几乎眨眼之间,刚刚还摆放有序的御书案上空空如也。
苏涟漪顿时想起了若干年前,自己还在现代时看过为数不多的电影之一——《满城尽带黄金甲》,当初那些宫女们搬菊花洗刷皇宫血迹时也是如此迅速、有条不紊,难道这是宫女太监必修课?
不再纠结这些,苏涟漪先是将册子放在了御书案一角,而后将那硕大纸张在御书案上铺开,撕下一块纸做标准,用黛笔在竹竿上十分仔细的画起了刻度。
大概半盏茶的时间,这又细又直的竹竿便成了一只尺子。
众人看着苏涟漪的行动,无人询问,看出来苏涟漪是要制作长尺,却不解其有何用,都期待地看着。
而后苏涟漪做出之事,对于古代鸾国人来说十分稀奇,但对于现代人来说却稀松平常。
叶轩看着苏涟漪的背影微笑,欣慰其只是用了御书案,其方式又十分巧妙,身子与御书案保持着距离,是一种恭敬的距离,丝毫不失规矩。聪明的姑娘。
夏胤修也发现了,挑眉未语,真想再找些事来为难她。
苏涟漪很认真的花两条线,横、纵两条直线,横轴标注人口数据,纵轴标注其他数据,不大一会,就画出了柱状图。只不过这柱状图只能反映出单纯一种数据,苏涟漪此举没指望通过一张图概括出一切,只是演示一种方法。
“皇上您看,”苏涟漪道,伸手一直这奇怪的图形。
夏胤修也认真下来,将视线投注在纸张之上。
“这一张图便可反应出一个地区的情况,”说着,指向圆柱。“这里的每一根圆柱图形都代表了一个村子,这图形的宽度相同,长度越长,其收入水平便越好、村子越富裕;反之,长度越短,收入便越低、村子便越是贫穷。”
夏胤修点头,“但这能反应出什么问题?”
涟漪答,“若分析一个地区的经济发展等,仅凭这一种数据、一张图形无法全方位分析出,但有一些结论也是能看出的。皇上您请看这些很数据很高的村落,和这些数据很低的村落。”
夏胤修的视线随着那纤纤玉手游移,叶轩也排除杂念,仔细看这图形,虽然一头雾水。
“恩。”夏胤修答。
“这些数据低十分贫穷的村落,也许是土地不够肥沃,也许是基础设施建设不够好,更也许是其他原因,但如今最显而易见的原因已呈现在我们面前,便是人口稀少。”涟漪道,“鸾国人有一个特点,不愿背井离乡,只要家中可勉强过活便不肯迁徙寻找更加适合居住的地方。当然,也有其他原因,例如每个村落都有排外的情况,远离自己熟悉的土地到了一个陌生之处,白手起家确实很难。”
叶轩点了点头,这些事,他是知晓的。
苏涟漪继续道,“皇上您再看这些数据高的村落,又有一个特点,大半人口在七百到两千人,其中,当千人村落比数百人村落的数据有些差距,但千人村落与两千人村落的差距却不大,若将这些财富平摊到每一人头上,会得到一个结论——两千人的村落看似很富有,其实村民们很穷。”
夏胤修立刻明白了苏涟漪想表达的意思,“你是说,村落超过千人后,人口便达到了饱和,再徒增人口非但不会富有,相反越发贫穷?”
涟漪点头,“回皇上,正如您所说。”
叶轩也有些惊讶,自古云,家若盛、丁须旺。就是说,人口越多其家族发展越好,但从这图像看来,发展人口也是有一个度,超越了这个度后,非但不会起正面作用,相反还会起反作用。
有趣。
这图形真是个有趣的东西,就不知这图形是否可用在商业之上,得意直观、准确地反映出是否盈利、盈利是否达到最大化、投入与盈利之间的度在哪里,投入多少才能做到既要盈利又不会浪费。
——这便是商人的思维。
叶轩哪能想到,在几千年后,这些图形被广泛应用在商业之上,但不是这柱状图,更多的是用一种曲线图。
夏胤修顿时兴趣被调动起来,“这图形,真是奇妙。”
涟漪笑笑,继续道,“若是没有这人口普查的准确数据,这些人口稀少的村落便继续土地资源浪费,而这些人口拥挤的村落便继续劳动力资源浪费。正如刚刚臣女所说,鸾国人不喜迁移,但若朝廷想出办法,派专门官员去安顿迁移百姓,用特殊政策鼓励人口过多的村落中贫穷家族迁移寻求新生,那样,便可大大减少贫困百姓人口。”
夏胤修笑着点头,“对。”声音略显激动,想要百姓富足,光用减税是无用的,要采用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从前他虽意识到,又与众多相关官员探讨,却无一人提出办法。
没想到…今日竟被苏涟漪提出!
苏涟漪做出炸弹、苏涟漪提出商部银行、苏涟漪畅想移民政策,如今苏涟漪又为他想到如此切实可行的办法!
苏涟漪,真是朕的智囊!
苏涟漪,朕真是越来越不想放手!
涟漪继续道,“让全天下百姓过上富裕安康的日子确实是个好口号,但朝廷最切实的利益便是税收,只要百姓们人人有钱,国家偶尔增加个苛捐杂税又有何不可?”
夏胤修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叶轩起初是不解皇上为何大笑,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也轻笑了起来。
“…”苏涟漪终于第一次皱了皱眉,“臣女愚钝,请问皇上在笑什么?可否说出来君臣同乐?”其意是,有什么笑话就说说,让咱也笑笑。
夏胤修仿佛是被人狠狠戳中了笑点一般,笑得前仰后合,好半天才平缓了下来。“苏涟漪,你可知,你是自朕登基以来,第一个在朕面前说增加苛捐杂税之人吗?”
涟漪一愣,摇了摇头,“不知。”
夏胤修继续道,“先天下之忧而忧,一些关心百姓的臣子都一再进谏希望减少杂税,即便是庸官也为凸显自己为官清廉进谏减少杂税,却只有你一人今日对朕说增加杂税。”
涟漪瞬间明了,她这是间接做了“奸臣”啊!
试想,一般跑到皇上面前谗言说修什么行宫、开什么运河、建什么面子工程、增加什么苛捐杂税的都是什么人?都是奸臣!要臭名远播的!但她刚刚却建议皇上增加杂税,这个…罪过啊,罪过!
“那个…”苏涟漪面红了一下,“臣女的意思是,在百姓们富足的情况下增加一下…不对,是偶尔增加,恩恩…偶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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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苏涟漪这般窘迫,夏胤修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大男子主义之心暴涨,一旁的叶轩也抿唇而笑。
涟漪嘴角抽了一抽,罢了,笑话就笑话吧,坚持“大女子主义”之人往往占不到便宜,何况她本身不是什么大女子主义拥护者,只要能带来利益,被稍微取笑下又如何?
因为夏胤修抓了苏涟漪的一个“把柄”取笑一番,御书房少了一些尴尬多了一些轻松的气氛。
为何会尴尬?试想,在一个严重的男尊社会环境下,两名身居高位的男子被一名女子教导、听其夸夸而谈,即便女子尽量压低姿态,男子也会觉得自尊受到挫伤。
这些事,苏涟漪想得很清楚,便任由众人笑话,后来觉得自己姿态还不够低,又补了一句,“皇上,看在臣女忠心耿耿、为国鞠躬尽瘁的面子上,今日之事您可千万别说出去,否则臣女岂不是祸国殃民?”
夏胤修的笑容顿了下,一双精致的双眸缓缓抬起,放在苏涟漪的身上,唇角勾起一抹略带邪魅的笑,“祸国殃民者多祸水,苏爱卿你可想做红颜?”
叶轩不动声色地撇了一眼苏涟漪,皇上这是赤裸裸得…勾引。
涟漪面上丝毫没停顿,装疯卖傻,“皇上取笑了,这天下女子谁愿做被人咒骂的祸水?不能名垂千古就算了,怎能遗臭万年?”
夏胤修勾起的唇没有放下,“放心,苏涟漪,你不会遗臭万年,你所做之事足可以名垂我们大鸾青史。”
“皇上言重了。”涟漪微微低头,好似害羞,其实是不想装出什么受宠若惊的表情。皇上每一句话都好像一个试探,或问她的意愿、或让她间接做些承诺,但她无论对皇上还是对鸾国都做不出承诺,再直接些,便是没什么感情。
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命运所逼,逼着她一步一步走来,但…苏涟漪心中猛的一沉——不知从何时起,生性淡泊名利的她,竟开始习惯了这种呼风唤雨,习惯了将一切权利把握在手中之感。
涟漪闭上眼,不停告诫自己——她如此,只是为了自保。
夏胤修微眯的双眼毫无喜悦,因这苏涟漪竟躲闪了他的问题。“继续来说其他吧。”声音也严肃了许多。
一旁的叶轩看向苏涟漪的眼神十分不赞同,如果按一般情况,皇上如此试探,只要人不傻,都会立刻跪地叩首发誓效忠皇上罢?平日里如此聪明的苏涟漪,今日为什么要装糊涂?
苏涟漪只当听不出皇上的语气,按照刚刚的方法,又画出了不少表格,以不同角度分析这些数据,让御书房中所有人都大开眼界。
“好,苏爱卿,你这天书真是妙!”夏胤修忍不住赞叹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