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下午,雨终于停了,天空一扫阴霾,变得一片湛蓝澄净,文斓趴在窗边看着外面,七七也探过头看了看天,问他:“现在天气好了,你还想去公园吗?我们现在去也不晚。”
文斓摇摇头:“我真的不想去了。”
七七也不再勉强,拍拍他的小肩膀。
香雪堂旗下的十口炭花灶要全部换成平锅烧盐,还有好些事情需要料理,七七让阿青打电话把古掌柜叫过来,吩咐了一些盐灶上的事,差不多说完,古掌柜告辞,七七跟着送了出去,直到古掌柜走远,她依旧站在门口。
小蛮腰见到,从后院走过来,问:“大*奶,是不是要回晗园了?”
七七回头,见黄嬢和小桐都在看着里间绣娘绣花,文斓也在屋子里,她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向小蛮腰轻轻招了招手。
小蛮腰走上前,七七把声音压得极低:“孙师傅,有件事情你去帮我打听一下,但是不论结果如何,不能让我爹爹知道。”
小蛮腰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凝神细听。
七七幽深的眼中有丝光亮在闪烁,她轻声道:“你找一个你放心的人,这两天去一趟湖心公园,把公园里做小生意的、撑游船的、摆摊儿的人的底细,一一给我打听一番,看看是不是这两天有一些和平时不太一样的举动,或者……是不是有人跟那些不喜欢我的人有关系。不过这件事一定要做得小心,别让人家怀疑。”
似被一根细针轻轻扎到了太阳穴,小蛮腰的眉毛一扬,惊讶万分看着七七。
七七看着街道,悄无声息叹了一口气,“我总觉得这个孩子今天有些不对劲,或许是受到了谁的逼迫也不一定。总之,你帮我打听一下,若是一切正常就好,倘若真如我想的那样,我……自有另一番计较。”
说到这里,她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阳光照在她乌黑的头发上,隐隐放出光泽,七七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将手轻而又轻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
清河市郊的高桐镇,一个小小的茶铺,传来一首充满戏谑的小调:
“好个巴渝大兵船,由渝开万才七天,枪弹炮仗全齐整,外有竹藤两大圈。”茶客们都是些做小生意的人,一面喝茶,一面笑眯眯地看着哼唱着的人,那人白白胖胖,像个土财主一般,摇头晃脑自得其乐,身旁一人穿着青色布衣,脸上一刀深深刀疤,但像是年深日久,时光磨砺了江湖的杀气,看起来倒甚是慈和。
一个书生打扮的人似乎略知道些时事,试探着问那土财主:“哥子,你唱的可是咱们的刘主席?”
他指的是省政府主席刘湘。
土财主哈哈笑道:“哎呀,我们的刘主席重视军队的现代化,办了海军,我们四川没有海,却有了个海军,你说好不好玩?”
刀疤脸瞧了土财主一眼,似乎在提醒他说话稍微注意一下,土财主不管,继续哼哼着:“若非拉滩打倒退,几乎盖过柏木船;布告沿江船夫子,浪沉兵船要赔钱哼,赔钱货啊,有钱用来乱花,一群败家的孙子”砰的一声,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四哥,”刀疤脸劝道,“你又生这些无名火作甚?他们败不败家自是他们的事情,您老人家只管好好喝茶钓鱼过日子,享你的清福。”
土财主哼了一声,胖胖的脸上满是不屑:“**现在国不像国、军不像军,日本人都骑在我们头上拉屎了,这帮孙子还跟王八蛋似的缩在壳里,只顾闻自己肚子里的屎臭,老子就是看不惯。”
那书生在一旁听到,深以为然点点头:“重庆的报纸上说那海军其实就是一艘普通小轮船,焊上一些铁板作装甲,再装上两门小钢炮,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土财主嗤嗤一笑:“不管是不是真的,我们四川总归有个海军了不是?我们的刘主席厉害啊,不光有海军,连空军也有呢,可见我们巴蜀天府之国,将来必不怕外敌入侵,水里、天上、地上都有了兵。”
他说到空军,倒有人插嘴,笑道:“这倒是真的,我从温江回来,就亲眼见过刘主席的空军做演习。不过老爷子为了节约,好像没有买炸弹,格老子的,找几个石匠上山,打他几十条大条石,从飞机上丢下去,照样把那些个路障啊、房子啊砸得稀巴烂,到处坑坑洼洼的,有长官抓附近的农民做壮丁,把石头统统又搬走,可哪里搬得完?我一个兄弟和他的乡民们脑筋灵活些,把石头抬回去打成猪槽,硬是要得后来只要有飞机来,不管扔不扔石头,总有人扛着杠子绳子追着飞机喊:总司令送猪槽来了哈哈,哈哈哈”
他说着,一群茶客都跟着轰然笑起来。
惟独土财主,却渐渐冷下了脸,过了半晌,方低声吐出几个字来:“老子真想回去端着枪当袍哥。”
刀疤脸正要说话,忽然眼睛一亮,轻轻推了推土财主,微笑着朝前方努了努嘴:“四哥,瞧,我们的小妹子来了。”
土财主抬头,见到前方来人,眼睛湛然有光,脸上怒容渐消,露出温和的笑容。
七七从容走上前,大大方方坐到了他的身边来。
“四哥。”她轻声道,目光有些清冽,一张芙蓉秀面上却带着微笑。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波诡云谲(2)
老夏站了起来,赵四爷扬头瞧他一眼,不解道:“做什么?”
“给妹子弄个干净的茶碗。”老夏微笑道,“这儿太脏了。”
七七忙道:“夏大哥不用忙,我在你们宅子里喝了水过来的,和嫂子原聊了会儿话,她说你们在这里,我方找了过来。”
赵四爷不由得一笑,道:“她最近闹着去成都玩,我非不让,你刚从那边回来,她定然冲着你说了我不少好话吧。”
七七笑道:“嗯,嫂子夸赞四哥得紧,说四哥体恤她久病初愈,要她多将养一段日子。”
七七说的是反话,赵夫人实则是狠骂了赵四爷一通,什么老不中用挨千刀的词儿用了不少,赵四爷听了哈哈大笑,抖一抖袖子,给老夏做了个眼色,站了起来:“走吧,我们换一处说话去。”
七七微笑道:“我陪两位大哥在这儿多坐一会儿无妨。”话虽这么说,人却盈盈从座位上跟着站起。
老夏叫来伙计结账,三个人出了茶铺,沿着乡间小路缓缓行走,身后传来茶铺中嗡嗡的人声,赵四爷回过头看了一眼,眯缝着眼睛对七七笑道:“你瞧瞧,这里头人的眼珠子全盯在你身上,你坐得住?”
七七雪白的脸颊微微一红,没有接话。
赵四爷道:“我听说前两日那欧阳松被林先生给救了出来,你过来可是因为这件事?”
七七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当时只是想给他点苦头吃吃,免得这人日子一好,就又有精力寻思捣乱,但他既然和我夫家是那样的关系,我也能料到我丈夫会把他弄出来。只是因此给四哥添了些麻烦,很是过意不去。”
赵四爷道:“我和老夏这几年闲的快生锈了,你给我们找了件好玩的事情做,哪算什么麻烦?”
老夏跟在两人后面接口道:“小幺妹,你上次给我们的钱还没有用完,我和四哥正说什么时候还给你呢。”
七七忙道:“两位哥哥千万别跟我客气,这钱你们当时用来打通关节,又得置办那些货物,我还怕不够呢。若有剩余,哥哥们便拿来好好招待下兄弟伙们,或是给自己囤点东西备着,以后万一乱起来也有的准备。”
赵四爷笑道:“我和你夏大哥平日不怕乱子,倒是那些乱子怕我们去找它,自来无牵无挂的,我们不需要做什么准备。”
七七道:“那你把钱给我,我给嫂子买东西。”
赵四爷呵呵一笑:“真拿你没有办法。”也就不再坚持。
高桐镇在清河的上游,山色葱茏,遍植翠竹,因地处开阔,土地多用来作为农田,是盐场外少有的耕作之地,河边没有熙熙攘攘的码头,只有三两条渔船悠然停靠,有船家摆着小炉子在岸上洗菜做饭,一派安逸的田园风光。
他们走到河边一个给路人歇息的竹亭坐下,七七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发了一会儿呆,轻声道:“四哥,夏大哥,有时候我想假如我和宝宝一直留在璧山,说不定日子也能过下去,至少比现在安宁许多。”
赵四爷摇头道:“你会很辛苦,现在再怎么麻烦,总不愁衣食。你是当娘的,总不能忍心让宝宝跟着你受苦吧。”
七七点点头,忽然淡淡一笑:“前两日我丈夫的儿子,那个叫文斓的小男娃儿,哭着求我让我把他父亲还给他。”
老夏听了,哧然一笑:“小孩子撒娇撒痴任性哭闹,不用理他。”
赵四爷不语,默默看着七七。
七七道:“我看着他那张小脸蛋、那双哭红的眼睛,知道这个孩子心里有多难受,我的心痛的跟刀割一样。他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求我,四哥你不知道,这个孩子很要强的,跟我那丈夫一样要强,可那天他哭成了那个样子。我后来问自己,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对自己说,你做得不错了,你对这个孩子很好,你给他缝衣服、给他买吃的,陪着他玩,哄他开心,你做的够多的了。可是背后呢?你让他父亲冷落他的母亲,你让你的朋友去陷害他的舅舅,你把他的父亲圈在你自己的家里,让他失去应有的那一份父爱,你这样又算什么?”
赵四爷和老夏听了,脸色都变得有些肃然。
老夏低声道:“你也没有做错,凡天下做母亲的人,都有自己的私心。而且这孩子也不算失了父爱,他父亲又没有抛了他不管。小幺妹,你何必给自己心中背上这么个包袱,世上没有完人,凡事亦难两全,想开些吧。”
赵四爷看着七七:“你打算怎么办?”
七七微微苦笑道:“怎么办?还不是老样子,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保护自己要保护的,该斗的时候也得斗下去。”她顿了顿,一双清澈的眼眸似沉淀了月影,暗沉中闪着光亮:“若非文斓,只怕我现在不会好好的坐在你们两位面前,四哥,夏大哥,有人想要我肚子里孩子的命呢。”
赵夏二人均是一惊。
七七看着河岸边的小船,淡然道:“那日若非那个孩子,若非那天下雨,只怕我还真就着了那帮人的道儿,今日我才发现,原来这世道总是这么险恶,每日都不消停。”
文斓哭闹那一天,湖心公园里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倒是第二日,有游人无意间坐上了一艘游船,还没有划到湖心小岛船中就开始浸水,湖水越涌越多,幸亏船上那两个游人都会水,虽不免紧张,但并不慌乱,只大声呼救,奋力抓紧时间将船往回划。
公园里游人不算多,多半都在长廊亭子里打麻将喝茶,岸边那船家原本收了船钱去买烟抽,将手中所管的游船交予了跟着他干活儿的一个侄儿,等他回来,方发现竟出了这档子事,连忙裤腿一挽跳入湖中,游向那条船,帮着他们将船拉到岸前,离岸差不多三米处,船底轰然一声散架,船上的人全落入水中,所幸水不深,只没入大腿,船上那两人上了岸,也不管那船家适才费力相救,挥拳就打,打得人鼻青脸肿,那船家自知理亏,不敢反抗也不敢多话,狠挨了一顿。
假如七七不起疑心,假如她不叫小蛮腰着人去公园细细打听,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无人会知道那条船原是欧阳家那叫胡云发的司机买通船家,故意弄坏的。七七知晓后,又怒又怕,浑身发凉,对小蛮腰道:“既是故意的,那他们是打算淹死我?兴起这念头也就罢了,他欧阳家怎么不想想文斓跟我在一起,他若跟着我死了,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小蛮腰道:“那船其实也不是一下子就会出事,只会渐渐浸水,船上的人见了一发慌,难免会自己出乱子,而且那天岸边他们原增了些人守着,假如人一旦落水,定会有人马上去救,自然……他们并没有打算闹出人命的,就欧阳家有这胆子,那船家可不敢冒这掉脑袋的险。我那兄弟做事很是细心,跟公园里的人都套了一番话,其他人都没有参与这个事,惟独这船家贪财,便做了这笔勾当。大*奶万幸,避过了这一劫。也怪这船家粗心,没把这条船给挪到一边,被他不经事的侄儿给了那两个游人,因而出了事,但也无非闹一闹挨顿打,谁能想得到这背后这么些事呢?那船家人受了点皮肉之苦,不免委屈,我兄弟原有些江湖朋友,几日里哄着这人喝酒逛窑子,他一晕乎,方把这件事给说了出来。”
七七震动之余,沉吟半晌,切齿道:“他们原是想让我受到惊吓,害我肚子里的孩儿,只是这一招太过阴损,连文斓也被他们算计到里面,定是他们逼迫这孩子拖我去公园,若那天文斓跟着我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不免太得不偿失。”
小蛮腰人表面上虽然质朴憨愚,但实际上城府极深,听七七这么说,他心中忽然一动,试探道:“大*奶,你说小少爷可知道您若是一去会有危险?”
七七皱眉思忖,叹了口气:“我估摸着这其中细节他多半不清楚,只是这孩子心思很密,或多或少能预知一些。总归他对我有份情意在,之后我原说带着他去,他却坚决拒绝。毕竟是一个孩子,怎能有大人这般阴险歹毒?”
七七将这件事的原原本本讲予了赵四爷和老夏,老夏愤然道:“这欧阳松太过阴毒,四哥,我们怕是得想办法把他给灭了才行”
赵四爷冷睨了他一眼:“杀他?我赵四虽不再是袍哥,也不能沦落到去杀这么个卑劣小人的地步。再说,你还想不想过太平日子?你若不想过,却不想想妹子今后过不过?”
七七凝视着老夏:“夏大哥,谢谢你这一片心,人命关天,他小人也罢、君子也罢,总归是条命,即便是菩萨鬼神,也没有资格任意拿了人家的性命去。”
“可若是他们再变着法儿要害你怎么办?”老夏急道。
七七默然不语,黛眉轻敛,忽然一笑道:“其实我也想了很久。别人害我,是不是我就应该以牙还牙想办法报复?可是这欧阳松和别人不一样,先不说我爹爹和丈夫也许都有把柄在他手中,论情分,他是文斓的舅舅。那天我见文斓那样子央求我,我不是他的亲娘,我的心里都受不了,你想,若是有一天他用这个样子去央求我丈夫,我丈夫心里又是什么样的感受?对于欧阳家,我损失他们一分,我丈夫自会帮着补上一分。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我又有什么好处?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后来想到了一个最笨、但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赵四爷抬起头来,细长的眼睛闪闪发光。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波诡云谲(3)
七七朱唇微挑,左颊上的梨涡轻现,那么淡然美好的一个笑容后,紧接着的话却是清冽锋利:“要让贪婪重利的人难受,可能还是得从‘利’这一字着手。欧阳松如今收了我丈夫在雁滩的运盐号,我便要让他这个生意做不下去。再好斗的公鸡,把他的毛给拔掉,我看他还有没有脸皮去斗,还有没有精神琢磨去害人。”
赵四爷面色微动:“莫非……你也要做运盐的生意?你要开运盐号?”他说完摇了摇头,大不以为然。
七七道:“四哥,你想错了,我并没有本事开什么运盐号。”
赵四爷和老夏对看一眼,都有些愕然:“那你要做什么?”
七七道:“我打听过,欧阳松手里的雁滩主要是用来周转运煤,上一次我们之所以能给欧阳松一点教训,也是因为料到他碍着这个口岸,必然会趁机屯煤,我们虽然当时是给他多添了点进去,但他私自屯煤是确有其事,只是做得隐秘罢了。如今清河盐场盐灶所煎的炭盐,需煤量大,盐务管理局虽然说统购燃料,把煤炭统一分配,但还是有好多盐商根本得不到所需。我大哥在威远开了煤矿,每年的煤也是刚刚够运丰号和少有的两三家盐号所用,因而现在还有一部分煤炭,是各个运商受那些小盐商之托,在沪州、荣昌甚至外省设庄收买,运来清河,而这一部分,主要就是经过雁滩。”
赵四爷眉毛一动:“那么,你是想……。”
七七点头道:“我是想把这些零散收购的煤炭全部买断,不光如此,我还要趁如今太平的日子多囤些煤,只有这样,不论时局如何变化,我的盐号在很长一段时间才不愁会断了烟火,志云煤炭是否会通过欧阳松的口岸,那就得我自己说了算。”
赵四爷并没有说话,老夏听了,却吓出一身冷汗,道:“小幺妹,你这是在冒险,如今有严令在,囤煤若被官府知道了,可是要抓起来坐牢的,清河盐商都是多精明的人,现在连孟老爷、连你家林东家都没有敢做,你个妇道人家,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七七羽睫微垂,淡然道:“大盐商不缺煤,打起仗来,政府第一个保证的就是他们,可是小盐商呢?等着吃残羹冷炙还不一定能填饱肚子。盐务局虽有严令,但是却没有说要堵死盐商的活路,之后总会以盐场的真正燃料所需为据,通盘了解有关各方面的形势,将来情况必会好转”
她扬起一张秀美温柔的脸,双眼炯炯有神:“我记得西场杜老板曾经告诉过我,所谓逢疲莫懒,疲极莫缓,正是积攒实力的大好时机。你们男人懂得赌钱,也必知赌场掷殷子,应在短子盘口之中抢手掷出,才有人能‘撑出’赢钱。如今趁现在没有人下手,虽是冒险,但人弃我取,才是良机。如今有许多盐灶因缺燃料疲滞已久,产量已减,岸上存底非常薄弱,我的煤炭一囤上,且不说转眼就会销快价涨,即便留着不用,也胜得过守住一座金山。”
她稍微停顿了一会儿,缓口气,续道:“我爹和我丈夫,也许没有心思在煤炭上,一来是因为他们确实并不缺燃料,有政府的扶持,二来是因为他们自有钢铁厂,钢材和煤炭一样,世道一乱必会市价暴涨,他们即便不囤煤,我看,钢材在他们的库中自然是少不了的。既然如此,我何不趁他们没有下手之际,先下手呢?或许,等他们万一有一天也缺煤烧的时候,说不定也得朝我要呢。”
老夏半晌无语,赵四爷凝视七七,正色道:“那么,你是想让我和老夏帮你做这一笔生意?”
七七点了点头:“我知道凡与进货、运货相关的事情,或多或少需要跟袍哥打通关节,四哥,我一个妇道人家很难去和袍哥拉交情,这样的事,我除了找你们帮忙还能找谁?”
“那么,”赵四爷紧接着问:“你如何保证盐务局不会找你的麻烦?”
七七淡淡一笑:“所有的事情总会有风险,我自会想办法把我们的风险降到最低,这一点四哥不用担心。”
赵四爷沉吟道:“一个人掌握了别人要依附生存的东西,也便掌握了控制他们的武器,这确实胜过了一味浪费时间想办法与小人纠缠作对。以后欧阳松要想在盐场做下去,还真不得不忌惮你几分。你丈夫虽然会帮他,但是却不太可能帮着他对付你,你拿稳了这一点,做起事来也自然有你的把握。”
七七微微一笑。
赵四爷问:“这么说,除开这件事,你不想用别的办法再收拾一下欧阳松?”
七七道:“暂时不想,我若现在立刻做出些事来,岂不是告诉他我已经知晓他暗地里打的那些坏心眼算盘?”但她接着又说:“不过……欧阳松不光指着中转煤炭赚钱,他还试图做鸦片和桐油生意,桐油也就罢了,这鸦片……”她嘴角扬起,轻轻一笑,“四哥,我知道有些袍哥兄弟似乎很爱这一口东西,过段时间他们若是感兴趣,您不妨替欧阳松通告一声,雁滩有现成的买卖可以做,价廉物美,包他们满意。”
老夏听了,笑着接口道:“等生意做的差不多,我们再悄悄送个信给官府,让官府再跟这欧阳老板做一笔价廉物美的生意。”
说到这里,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七七笑了一会儿,黛眉轻敛,眸光深沉,面容上渐渐浮起几丝轻柔的倦意与忧伤。
“妹子,”赵四爷看着她,“你还是硬不下心肠,对不对?”
七七摇头道:“欧阳家与我之间,本来就有着过节。当年罗伯伯被雷霁的人枪杀,虽说有我一部分原因在,但若没有欧阳松从中通风报信挑拨,我不信他就躲不过这一劫。后来……后来又发生那些事情,如今他们还在想办法作怪,我若一味容忍下去,既对不住死去的人,也对不住我自己和我肚子里的孩子。我自问没有做、也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他自作孽不可活,我有什么心肠硬不下来?只是……”七七幽幽叹了口气:“我本不是整颗心放在对付欧阳家身上,另一部分也是为了自己的生意,照说收拾欧阳家,让我爹爹出手就行了,只是他只要一插手,我丈夫那边,难免又牵涉到我们两家的宿怨,我夹在中间实在难处。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好担心,就是我的身子不比以前,过段时间后,只怕连家门也不会再迈出一步了,所以有好多事情,需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做完,我还是怕自己力量不够。”
赵四爷道:“你放心,我虽然不懂得什么生意,但在江湖上也有些靠得住的好朋友,自来在我们四川,有生意的地方就有袍哥在,这些人虽然有时候会捣乱,但在有些时候还是会很有用处的。”
七七感激道:“四哥,夏大哥,小妹谢谢你们。”
老夏问了一句:“那……林东家,会不会反对你?”
七七摇头道:“我抓紧时间做,他反对也来不及了。”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四哥,还有件事需要你们帮我打听一下。”
“什么事?”
“也就是前清宣统年间,清河有一个运盐号叫雍福号,老板叫王和坤,这个运盐号和杜老板、我爹以及我夫家都有过生意往来,后来莫名其妙垮了,老板王和坤也不知所终。我想找到这个人,前段时间我打听过,只说他可能去了宜宾、或者就在清河周边也说不定,这个人关系着我娘家和夫家之间过去的一些旧事,我不便再让我身边的人去细打听了,麻烦你们帮我查一查。”
“好”赵四爷点头道。
……
静渊从政府接下的几十口炭花灶中,有两口盐灶因为地租问题,有了一些争端,虽然有一块地还不到一亩,出入路也很少,交通不便,但地主提出每年的租金却很高,从盐灶到河边不过一百步的距离,竟每日要收秤租三千吊,合当时银元一百五十元,总的算下来一个月的花销甚巨,几日来更不断有借机寻衅滋事,抬高地价,声称在未向他们承佃以前,不许抬出盐巴,也不许挑进卤水和煤炭。这块地皮在清河北端,是新近才由内江划入的地界,连清河政府都说不上话的,静渊在盐场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在这种事情上吃过亏,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一面要求郭剑霜出力斡旋,一面连着跑了好几趟内江,去打通当地官员及袍哥的关系,请客、送礼和交涉。
好不容易费工夫把这块地盘了下来,又因天海井旗下的铁厂要生产政府订下的几套锅炉和机车,昼夜加班赶工,静渊忙得晕头转向,好几日都回家甚晚,偶尔实在太忙,便就在盐店街的六福堂过夜休息。
在六福堂过夜的第一天,静渊正靠在软榻上和坐在书桌旁的戚大年对着账,却听见屋外门一响,伙计轻声叫了声:“二奶奶来了。”
静渊抬头,果见锦蓉摆着一张不施脂粉的清水脸儿,手里提着一个大竹篮子,弱柳扶风般款款走了进来。
戚大年甚觉尴尬,把手中毛笔、账本放下,站了起来,行礼道:“二奶奶。”
静渊蹙眉:“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锦蓉没有说话,然后将手中的竹篮子提到书桌上放下,从里头端出几个碗碟,静渊看过去,有汤,有饭,有菜,有酒。
锦蓉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脉脉地看了静渊一眼,幽幽叹了口气。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波诡云谲(4)
锦蓉微微垂首,把声音放得再柔和不过:“怎么过得这么辛苦?听你们伙计说你连饭都顾不得吃,好歹离家里这么近,我便……”顿了顿,改口道:“不,是母亲让我给你送饭来。”
说着取出筷子,递给静渊,柔声道:“快吃吧。”
她说得甚是平静,又看了静渊一眼,眼中却渐渐盈出泪花儿来,她慌忙又把脸转开。
静渊见她这神色,那筷子,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咳了咳,也不好太过冷淡,便说了声:“谢谢你,辛苦了。”
接过筷子,随口问了声:“你怎么一个人过来,巧儿呢?也不帮你提提东西。”
锦蓉道:“告了假回趟老家,前日她娘过世了。我怕别的人手脚不利落,我反而不省心,索性自己给你提了来。”她揉了揉手腕,笑道:“还好,也不算太累。“
静渊讶异道:“原来巧儿家出了这么大事。”便看向戚大年,锦蓉忙道:“你们最近忙,不用操这份心了,我已经让黄管家给了她钱,又差了两个丫头陪着她一起回去,这些事我和母亲都安排好了。”
静渊便点点头。
戚大年便要回避,道:“东家先吃饭吧,就当休息一会儿。”
静渊道:“你也没有吃,一块吃些,我看这饭菜都够。”
锦蓉也忙跟着道:“戚掌柜不用太见外,我原是让厨房准备的两人分量。”
戚大年连忙笑道:“那谢谢二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