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斓仰起头看她,若有所思,七七朝他微微一笑:“小脑瓜里想什么呢?”

文斓双眼亮晶晶的,稚气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似是依恋,可这笑容一瞬间就逝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与他年龄不合的忧郁。

他把目光移开,抿着嘴,可小手还是和七七紧紧的拉着。

七七叹了口气,心想:“这孩子……真是……。总得寻个方法,让他好歹能把心结解了。”

提着宝宝的小书袋,携着文斓下楼去。静渊和宝宝坐在饭厅里,见七七和文斓牵着手进来,静渊终于放了心,文斓乖乖地走到宝宝身边坐下,宝宝本来别过头不看他,但文斓主动夹了一个小笼包子放在宝宝碗里,宝宝的大眼睛闪了闪,慢慢把头转过来,把那包子小口小口的吃了。

静渊伸手握住了七七的手,目光柔和的看着她。

七七把一碗粥往他身前推了推:“快些吃吧,别让宝宝迟到了。”

静渊一笑,端起粥大喝了一口,七七心中酸涩,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默默吃饭。

吃过早饭,静渊带着宝宝走了,走之前对文斓千叮万嘱,要他一定要听七七的话,不要捣乱,文斓说:“爹爹放心,我一定会很乖的。”

时间过得不快不慢,七七休息了一会儿,便带着文斓上楼去,帮他把行李箱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挂起,免得弄皱了,小桐在一旁给她帮忙。

文斓的衣服其实有好些还是七七一针一线做的,有时候在盐场里,等着烧盐的时候,她会搬一根小凳子坐在外头给两个小孩做衣服。小桐看着这些小衣服,件件精致,不由得赞叹连声。

七七叹道:“趁现在有力气,还得给他们多做一点,肚子里这个家伙的衣服也得开始预备了。当年怀宝宝的时候,她还没生下来,一年的衣服我就给她做好了。现在虽然不像以前那么辛苦,又有你和黄嬢帮我,可毕竟孩子多了起来,也得抓紧些才行。”

小桐道:“大*奶,何必自己做呢,那边孟三少爷的商店里多的是衣服,去买就行了。”

“自己做的最合身。他们爱不爱穿是一回事,好歹在家里穿着我做的,穿着也舒服些,蹭破了也不会可惜钱。”七七拿起文斓的一件宝蓝色外衣,轻轻抖了抖。

小桐撇嘴道:“不可惜钱,却可惜您辛苦啊。”

“那算什么辛苦的。”七七微笑道。

文斓坐在桌子上写字,不时抬起头看她们一眼。

七七瞧过去,笑着问他:“文斓,你在写什么呢?”

文斓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红的:“我在默写歌词呢。”

小桐笑道:“哟,小少爷还会唱歌呢”

文斓捏着笔,忸怩的笑了笑。

七七走过去,只见纸上端端正正的写着几行歌词,却是现在流行的童子军歌,这孩子平日里没什么朋友,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

便鼓励地朝文斓笑一笑:“文斓,你想当童子军啊?”

文斓点点头,很严肃地道:“等我上了学,我就要加入童子军,长大以后保家卫国。”

他这个样子又是认真又是可爱,七七忍不住笑着捏捏他的小脸,“你从哪里听的这歌?”七七问道。

“妈**收音机里老放着,现在的小朋友都会唱的。”文斓不假思索道。

“那你唱来给大妈听一听。”

文斓脸白白的小脸红得透了,紧张道:“我还没练好呢。”

小桐在一旁使劲鼓噪:“小少爷,唱嘛,唱嘛”

可她越是这么说,文斓越紧张,小手紧紧抓着毛笔。

七七微笑道:“你是想把歌练好,唱给你爹爹听吧?”

文斓轻轻点头。

七七对小桐道:“把楼下客厅里那个收音机拿上来,厨房刘师傅每天都听的,好像午饭前是有一段时间会放这歌儿呢。”

小桐笑着下楼去拿了收音机,七七把收音机给文斓放在桌子上,微笑道:“大妈一会儿不打扰你,你自己慢慢练吧,等练好了,唱给你爹爹听,好不好?”

文斓笑着连连点头。

中午,下人们开始准备午饭,七七照常时间喝药,黄嬢捧了药上来,七七正喝着,忽然楼上传来清脆的童声,合着收音机里依依呀呀的音乐,悦耳的歌谣响起:

“我们,我们,我们是中华民族的新生命,年纪虽小志气真,献此身、献此心、献此力,为人群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充实我们行动的精神,大家团结向前进! 前进! 前进! 青天高,白日明”

黄嬢愕然笑道:“哟,这不是小少爷的声音吗?这小家伙,还会唱歌呢”

七七听着,也不禁笑了,却陡然酸楚。

收音机里的歌只放了一遍,可怜这孩子凭着记忆一遍又一遍重唱着,只想练好给自己的父亲听一听。歌词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只是音调记不准,不停唱着最后几句。

天籁般干净的童声,前进,前进大家团结向前进

充满稚气,与无穷无尽的朝气和可爱。

简简单单的歌谣,把这个看起来如此不快乐的孩子内心中的期望、理想、所有美好的东西展露出来。

七七端着药碗,痴痴怔住。

“大*奶……大*奶,”黄嬢轻轻推了推她,七七回过神,黄嬢指指药:“赶紧喝,别凉了。”

七七一口把药喝下,把碗一放,走到电话前,直接拨了至诚在百货公司办公室的号码。

“小七七,找我什么事?”至诚还是一如既往的调笑语气。

“三哥,给我找一张童子军的唱片吧。”

“什么?”

“我要一张唱片,上面有童子军军歌。”

“你等一等,我叫人帮你看看哈。”至诚道。

等了一会儿,至诚打来电话:“对不住了妹妹,正好卖完了,这种小孩子的东西,我们一般进的比较少,卖了以后也不会很快补货。我帮你问了问,威远那边货仓可能还有一张,不过你得等明天或者后天,我让他们送过来。”

七七道:“我也不是特别急,那你找到了就告诉我一声。”

“放心吧你。”至诚笑道,顿了一顿,忽然道:“对了,你今天下午有没有事啊?”

“怎么了?”

“你哥哥我心疼你在家呆着闷,弄了几张戏票,要不给你两张,你跟我妹夫去看看?”

“我不爱看戏的,”七七微笑道。

“是洋戏,电影票”至诚哧地一笑,“好了,你一会儿吃完饭过来拿吧,今天下午的。”

说着把电话挂了。

七七哭笑不得,这个三哥总是这样说风是风的,正好这天下午也没有什么事,便干脆带着文斓去看看也罢,只是也没问清楚是什么电影,万一孩子觉得无趣怎么办?

吃饭的时候小桐给七七出了个主意:“大*奶,我和孙师傅都在外头候着,你要觉得不好看,就带着小少爷出来不就行了?这有什么为难的?”

七七看着文斓:“你想看电影去吗?”

文斓急忙咽下一口饭,点头道:“想”

七七给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那你多吃点肉,别老吃青菜。”

文斓很是高兴,大口大口把青菜吃了。

吃完饭去韭菜嘴大街找至诚,至诚正在四楼的台球室打着球呢,叼着烟斗,风流倜傥的样子。

七七让小蛮腰把他叫出来,自己和文斓等在外头,至诚没想到七七竟然带着静渊的儿子过来了,怔了一怔,道:“我妹夫呢?”

文斓道:“我爹爹去盐场了。”

至诚愣了愣,似乎有些犹豫。

七七道:“你把票给我吧。”说着伸出手。

至诚指指文斓:“你要带着他呀?”

七七点头道:“是啊,难不成我把这孩子一个人扔在晗园里?”

至诚想了想,还是抽出了两张票递给了七七,脸色却有些尴尬,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一会儿你在戏院里可能会碰到熟人,你那杨姐姐跟她弟弟估计也会去,爹让我多关照这姐弟俩,我也送了两张票给他们。”

七七笑道:“那好啊,这样反而更热闹些。”

至诚看了一眼文斓,点点头:“对,人多还好些吧。”

文斓轻轻拉拉七七的衣襟,伸出小手。

七七把电影票拿给他,文斓好奇地把正面和反面都认认真真看了一遍,那上面印着一男一女两个外国人,像是旅行者,坐在郊外的车站,那男的留着小胡子,高大英俊。

有一排英文字母,却没有中文,七七还识得几句英文,那上面写着:“It Happened One Night”。

七七琢磨了一下,轻声道:“一晚上发生?”

迟疑着问至诚:“这个电影的名字好奇怪,一个晚上发生的故事?”

至诚咳了咳,道:“洋人嘛,取名字都很奇怪的。”

文斓一直拿着电影票看着,忽然笑着叫道:“我知道、我知道他”

至诚笑道:“小家伙,你知道什么?”

文斓指着电影票上的男影星:“那是克拉克盖博我妈妈买的杂志上我看到过的”

“你妈妈倒是天天去看戏的,却怎么不带你……”至诚笑道。

“三哥”七七皱眉打断他。

文斓的脸色变了变,眼中射出一丝怒火来,至诚也自觉失言,见这小男孩突然把脸沉下来,像是生了气,这脸色阴沉的样子倒是和静渊一模一样,至诚干咳了两声,对七七摆摆手:“好了,我进去玩儿了,你们去吧那是包厢的票,有点心茶水的。要觉得闷,你还可以在里头睡一觉,也没人打扰你。”

七七见文斓小手把那电影票都捏皱了,知道他心里不高兴,也忙跟至诚告了辞,牵着他出了百货公司,见外头有小摊卖糖画儿,便对文斓道:“文斓,你去转转,试试运气”

文斓摇头道:“大妈,我不想转。”

“走嘛,替大妈转一条龙”七七微笑道,牵着文斓快步走到糖画儿摊旁,小桐拿了几个铜板给画糖画儿的老头子,对老头子连使了几个眼色,那老头子自然明白,这是让他在孩子转转盘的时候弄点小把戏,让他能转到自己想要的,便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小桐转头对文斓道:“小少爷,现在就看你的了,我们大*奶可是要吃大龙的哟”

文斓犹豫着走到那个雕着各种动物的大木盘前,看了一眼七七,见到她清澈目光里的鼓励之意,咬了咬嘴唇,把手伸向转盘的木头指针,自己数了个一二三,用力一拨,指针转动起来。

文斓很紧张,退开一步,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个飞快转动的指针。

只见它不停地走着走着,越来越慢,一会儿指向小猴子,一会儿指向小猪,小羊,小老鼠,慢慢地、慢慢地,指针离龙越来越近,文斓的心就像被什么抓起来了,又是焦急,又是期待。

“文斓,别怕呀,你看,离大龙越来越近了呢”七七黛眉轻扬,嫣然微笑道。

文斓实在太过紧张,把脸藏在七七的腿后面,只露出一角,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木盘。

那老头子悄无声息地把拇指轻轻放在指针后面的木柄上,终于,指针停在了龙的前面。

“大龙”小桐笑着叫道,“小少爷,你转了一条大龙呢”

文斓大喜,凑近来仔细看了又看,高兴得跳了起来,拉着七七的手:“大妈,大妈你看,我转了大龙了”

那老头子做出十分苦恼的样子,摊手道:“哎呀,老头子我今天亏了呀,小少爷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文斓高兴极了,把小脑袋骄傲地昂着,叫道:“快,快我要大龙”

那老头子微微一笑,点燃旁边糖罐儿下的火炉,不一会儿,糖霜融化,香味扑鼻,他舀起一勺融化的红糖,在一块白铁板子上舞动着手臂,不一会儿,一只威风凛凛的大俊龙被他画了出来,他削好了小木棍,将它按在糖汁里,等糖画儿凝结好了,轻轻用尖刀一挑,金光灿灿的一只糖龙送到了文斓的手中。

文斓拿起它,举到七七面前:“大妈,给,给你”

七七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道:“大妈送给文斓了,你一会儿把它吃掉吧吃掉大龙,文斓也会变得很威风哦”

“真的?”文斓眼睛亮亮的。

“当然是真的了”七七笑道。

文斓把糖画儿紧紧拿着:“我不吃,我要留着它”

“会化的,傻孩子。”七七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我们看电影去”

说着往前走,文斓举着糖画儿快步追了上去。

小蛮腰和小桐走在后面,微笑着互看了一眼。

戏院就在百货公司旁边,平日里没有川戏,把幕布往下一拉就可以放电影了。七七的包厢在二楼,是个五人坐的大包厢。

一进去,果真见着杨漱姐弟,正喝着茶,杨漱先笑着站了起来:“瞧瞧,我的小妹子来了”

“杨姐姐”七七微笑着招呼,又对她身旁的杨霈林笑笑:“杨先生”

正文 第五十二章 飞起平沙(1)

杨霈林轻轻欠身,微笑道:“林太太,又见面了。”见七七牵着一个雪白可爱的小男孩,容貌极是机灵,之前见过,知道是静渊侧室的儿子,有些讶异,但亦微笑着给他们让座。

七七道:“杨先生且不要客气,我们坐这里就行了。”带着文斓走到杨漱身边的座位去。

七七让文斓给杨氏姐弟行礼,文斓极有礼貌,嘴也甜,杨漱笑道:“林东家这两个孩子,都长着一张小甜嘴儿呢。来,小少爷,到阿姨这里来坐。”

文斓见杨漱温和美丽,打扮得比自己母亲还时髦,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笑着往七七身旁一靠。

七七一笑,拉着他坐下,包厢的仆役送上茶点糖果,七七抓了一把糖放在文斓的桌前:“自己剥来吃吧。”

文斓小心翼翼地举着自己的糖龙,摇头道:“我不吃,我要拿着我的龙。”

七七笑着叫来仆役,让他用纸给文斓把糖画儿包好放在桌上,给文斓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现在可以吃了吧?”

文斓抿着嘴笑着点点头。

杨漱问:“你怎么带着这孩子来了,他父亲呢?”

“他在盐场里忙着呢,前段时间我们就是那么出去了一趟,回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七七笑道。

“怎么样,这两天身体好些了吗?”杨漱问。

“好多了,多亏了姐姐的方子。”七七笑道。

杨霈林坐在一旁默默剥着花生,和七七打了招呼以后,他也就不怎么说话了。杨漱指了指楼下,笑道:“你们清河人看来真不爱看电影呢,你瞧瞧,下面一个人也没有,即便不坐包厢,坐到下面去,不也跟包场子一样吗?”

七七笑道:“这里是唱川戏的,今天估计是戏班子歇息的日子,也是我三哥平日里好玩,总把这一天的场子租了来放电影,偶尔招待一下朋友,有时候有些太太小姐们也还是喜欢来看的。今天估计是因为放的外国电影,大家没什么兴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