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还是一步一步的挪到了浴室门口,刻意的绕开了小孟,然后把门紧紧的关上。

小孟一动不动的守在门口。

荣祥在里面洗了很久。出来时,浴室里面已是水漫金山。

他的脸色不大好,苍白中透青,嘴唇却嫣红。眼帘低垂着,那潮湿的睫毛便显得特别浓密厚重。一双眼睛黑的发蓝,呆滞的盯着自己身前的那一小块地毯。

小孟见他的短发还在滴水,便拿来大毛巾想帮他擦干。谁知毛巾还没碰到他的头,他便猛然回身,对着小孟抬手就是恶狠狠的一个嘴巴。

小孟低着头,面颊上渐渐浮现出五个通红的指痕。

“三爷……”他轻声道:“您想打就打吧,只是别打死我,也别离开我。否则,我就把您再关进那个黑屋子里去。”

荣祥露出一个冷笑的表情,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小孟抬眼望着他:“三爷,我也不想的。可是总是有那么多的人------傅靖远死了,马上又会有别的人补上来,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荣祥愣了一下,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极度轻蔑嘲讽的神情。他转正身体对着小孟,然后解开了浴衣带子。

厚重绵软的蓝色浴衣失去细长衣带的束缚,立刻松松的大敞开来,露出里面的赤裸身体。在明亮灯光的映照下,他的皮肤几乎呈现出银白色。这样的身体,修长光滑漂亮,其实让人看了之后,是很觉得有些异常的。

荣祥从小就晓得自己生得好看,可也仅此而已。此刻他毫不羞愧的脱下浴衣狠狠甩到床上,然后一歪身坐到床边,目光炯炯的盯着小孟。

小孟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

荣祥探身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小孟低头看着脚前的地毯。

荣祥抓起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肩膀上,又将另一只手握着贴在自己的面颊上。

小孟好像摸到炭火似的抖了一下,迅速收回手道:“三爷,别这样。”

荣祥抬头望着他,忽然抿嘴笑了一下。发梢上一滴水珠落下来,滴在眼下,是一滴泪的形状。

“疯子!”

他用了大声呐喊的力量,却只发出耳语般的气声。

小孟也对着地面笑了一下,喃喃道:“三爷,我对您的心,只有天知道了。”

荣祥咬了牙,一手支着床站起来,照着小孟的脸上,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小孟这回被他打的晃了一下,嘴角慢慢流下一丝暗红。

他只用手帕擦了一下,便又继续说道:“三爷,您从小栽培我,我从小伺候您。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我难道还不如傅靖远吗。”

荣祥的呼吸急促起来,傅靖远傅靖远,他一想到这个人,就要心口痛。小孟怎么能和傅靖远打比?一个是卑贱的奴才,一个是……是遥不可及、永不再来的……情人。

他这辈子真正爱过的人,一个是易仲铭,另一个就是傅靖远。还有一个太太,很好的女人,是颜光琳。

小孟,算什么东西!他的存在不过是一条狗,一把枪,一个干净利落的仆人。

荣祥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种烦闷的感觉又上来了,仿佛吃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似的,有一种作呕的感觉。他起身走到衣柜前,干净内衣在左边的格子里,一件件整齐的叠了老高。右边悬挂着这一周要穿的浅色衬衫,下面一层则是轻轻折好的长裤。

他找了衣服穿好,然后开门要走。

小孟跟了上来:“三爷您去哪里?”

荣祥不理会他。

小孟快走几步拦在他的前面:“三爷,您要去哪里?”

荣祥的目光阴冷起来,他把小孟上下打量一番后,忽然冲着小孟的肚子就是一脚。他素来动作快,这一脚踢的小孟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肚子作势要站起来,然而起了一半,又跪了下去,额上也见了冷汗。

荣祥对他看也不看,绕过他便向楼下走去。

走到哪儿去?他也不知道。只是直觉的不能忍受和小孟再同处一室。小孟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让他有一种乱伦般的罪恶感。可他坚信自己是没有罪的。

他害过人,杀过人,他不是纯洁的,可他没有罪。他认为自己所造的一切业障,都是出于不得已。

然而有其主便有其仆。小孟药哑了他的嗓子,把他关进漆黑如地狱般的空房子,以及接下来将要做出的种种残酷行为,据他自己认为,也都是不得已。

那时荣祥正在漫无目的的向楼梯处疾行,冷不防被小孟从身后抱住了腰。放在平时,这算不了什么,可是荣祥现在敏感之极,几乎到了不容小孟近身的程度。小孟还未抱紧他,他已经一边挣脱一边向前面的楼梯跳了下去。这房子的楼梯修的并不算陡,可是走廊内灯光昏暗,一楼更是一片黑暗。荣祥一脚踩空,想再退回自然是绝来不及,慌乱之间只得抓了楼梯扶手。小孟只听咕咚几声闷响,追下去看时,他已经躺在了一楼的地上。

人是仰卧着躺下了,一条手臂还搭在楼梯台阶上,另一只手则垫在后脑下,修长眉毛痛得皱起来,不过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碍。

年纪轻轻的,从矮楼梯上摔一下子,哪里就会有事呢?

小孟俯下身:“三爷,您没事吧?”

荣祥还躺在地上,听了小孟的问话,他眼皮都不抬,只做了一个口型:“滚!”

小孟方才挨了那么重的耳光和窝心脚,都没觉着怎样。荣祥这时的一个“滚”字,却让他忽然难过起来。

没人知道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想了什么。荣祥还在捂着后脑忍痛,却没有防备小孟已经起身跨过自己,站在楼梯的第一层台阶上。

他解开衣扣,脱下身上的黑色西装,然后轻轻的盖在荣祥的脸上。

荣祥用力的晃了下头,不知道小孟这又是在干什么。

小孟抬脚,踩住了荣祥搭在二层台阶上的手。

皮鞋的底子牢牢的踩在手上,荣祥疼的直吸气,空下的那只手便要去掀开罩在脸上的衣服。然而他的手刚抬起,小孟那边已然抬起另一只脚,狠狠的向他那硌在台阶上的手臂踩了下去。

“喀吧”一声。

小孟竟生生的踩断了荣祥的右手前臂。

荣祥像被滚油溅到了似的,做出一个要翻身跳起来的姿态,然而一条手臂还在小孟的脚下,他也只是一头撞到小孟的小腿上,然后再重重的跌回地面。他疼极了,衣服还裹在他的脸上,看不见表情,却能听见他痛苦不堪的抽气声。

小孟抬起脚,向旁边移了一步。从这个角度,他可以居高临下的仔细看清荣祥的一举一动。

荣祥的头脸被衣服盖着,他似乎也无力再去管它了。他抽搐着侧过身,还试图去抬起那条以一种奇怪弧度弯曲着的伤臂。可这个动作对于痛得发晕的他来讲,是完全不能够的。

小孟知道,荣祥如果能够发出声音的话,那么现在一定已经哭叫的震天响了。

其实他对那种哑药是有点不满的,未免毒的太彻底了,让人从此一声不能出。而荣祥说起话来,尤其是对待女人,那声音温温柔柔,实在是非常的迷人动听。

医生半夜被找来荣宅------或许叫做孟宅更为贴切------为一个哑巴接骨。

家里的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荣祥了,虽然明知道他就在这楼里。据小孟讲,荣祥是受了风寒,正在养病。大家都觉着蹊跷,可是又都不敢深问-----一来是有点怕这个小孟;二来横竖与自己也没有什么大关系。

医生来时,只有起夜的小珍隔着室内厕所的玻璃窗觑见了,她心里是很狐疑的,然而还是乖乖的回房睡去了,因为那个阴阳怪气的小孟正在医生的前方带路。

医生也很觉不安,伤者是个公子哥儿打扮的年轻人,满脸的眼泪,瑟瑟发抖的躺在客厅的地板上,一副随时都会晕倒的脆弱样子。

他不得不给他打了大量的止痛剂,即便如此,他还是痛得神情恍惚,满头满脸都汗湿了,摸一把潮湿冰凉,全是冷汗。

第38章

两周后。

荣祥坐在餐厅中,吃饭。

今天的午餐是炸酱面,又不伦不类的加了一份夹心面包和一道肉汤。荣祥用左手攥着两根筷子,挑了几根面条翻转着卷起来,终于卷成一团了,因为怕面条忽然散落掉下,功败垂成,所以赶忙低下头,就着碗边把那团面塞进嘴里。

小珍抱着宝宝坐在他对面,一边拿一个拳头大的玩具狗逗着宝宝向荣祥那边望,一边嘴里低声笑道:“叫爸爸,爸-----爸------”

宝宝对荣祥没有什么兴趣,只呀呀的伸手去抓玩具狗。

荣祥对宝宝也表现的不甚关心,只低着头往嘴里扒拉面条。他的头发貌似长长了一些,像所有摩登少爷一样偏分梳开,用发蜡打理的整齐光亮,是当季比较流行的发式。

虽然他的右小臂被打了石膏,用绷带吊在了脖子上。但周身上下依然被收拾得干净利落。天气热,他上身只穿了件浅蓝地细白条的的单薄衬衫,愈发衬的脸面雪白,眉目浓秀。他仿佛是很有些饿了,大口大口的吞下那碗面条后,他紧张的向门口扫了一眼,顺手把桌上的夹心长面包拿了过来,一口咬下了半截。

小珍没见过这么狼吞虎咽的,忙把那道汤推到他面前:“三爷倒是慢点吃呀,可别噎着了。”

她话音方落,只见房门一开,小孟拿着份报纸走了过来。

不用看清脸,随意扫一眼衣着便能认出他来。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让他给穿成了制服,仿佛除了这一款之外他再没有别的衣裳了似的。夏天天热了,就把外套脱下来,白衬衫黑长裤,又好像男校暑期的学生装。

荣祥条件反射似的扔下面包站起来,也不看小孟,低着头就往后退。小珍抱着宝宝也站起来:“孟先……小孟。”

小孟先对荣祥规规矩矩的叫了声三爷,然后一边把手里的报纸叠好一边走到小珍身边看了看宝宝,宝宝大概是因为每天都能见到他,所以特别熟悉的缘故,两只小手捧了那只小玩具狗就往小孟眼前送,嘴巴张大了,发出快乐的叫声。

小孟对那孩子也很可爱的笑了笑,然后让小珍把孩子抱走。

待到屋内安静下来,他方拿着报纸走向荣祥:“三爷,您吃饱了?”

荣祥又退了一步,依然低着头不肯看他。

谁知他退一步,小孟就跟上一步,很快,他就笔直的贴在了墙上,退无可退了。

他大概是怕极了,整个身子都绷紧如弦,头微微的低下来,可以看出睫毛浓密和鼻梁笔直。

自从被小孟踩断手臂后,他见小孟如见鬼一般恐惧。对着小孟,他竟怕到了不敢抬头的程度。

这种感觉是很奇怪的,就好像自己从小带在身边,最熟悉不过的一条小狗,在某个月圆之夜忽然变成狼人,并向自己呲出了獠牙。如此真相委实让人难以接受。

小孟回身,把报纸规规矩矩的放在餐桌边上,然后向荣祥轻声问道:“三爷,您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

荣祥笔直的贴在墙上,闭了闭眼睛。小孟离他越近,他臂上的伤处便条件反射似的越痛。尽管如此,他却不敢造次,因为怕惹到了眼前这个疯子,再在自己身上搞出别的花样来。

既然能踩断他的手臂,自然也能敲折他的双腿,抑或是弄瞎他的眼睛等等。这些事情,小孟也不是没有练过的------他晓得小孟是个人才,文武双全,连做刽子手都比旁人利落狠快。

小孟扫了他一眼,寡白的脸上并无表情,只是一如既往的淡淡说道:“三爷,家里的厨子换了,晚上便能来替了现在这个。前些日子总来的那个白俄乞丐,就是您喜欢的那个,我让他来做园丁了。他正在后面的花园里修剪灌木。”

荣祥很惶恐的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喜欢过什么白俄乞丐。

小孟又漠然道:“三爷,您在怕什么?”

荣祥的身体都僵硬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脸侧过去,不看小孟。

小孟却没有停止谈话的意思:“是因为我让您疼了,而您怕疼的缘故吗?可易参谋长和傅靖远也都让您疼过,傅靖远在您神志不清的时候,还做过更恶劣的事情,您为什么不怕他们?”

荣祥开始不可抑制的发抖。

“三爷,您现在都忘了,就因为他们死了,所以您把那些事情都忘掉了。”

小孟说到这里,忽然抬起手为荣祥正了正衣领,然后转身走到桌边,把椅子轻轻向外拉开一点:“三爷,您还没有喝汤呢。”

荣祥哪里还能喝下汤,他贴着墙壁,又慢慢的退到墙角,连呼吸都紊乱起来。结果,小孟因他久候不至,只得走去拉了他的左手,把他硬扯过来坐下。然后盛了一小碗汤放在他面前,又把汤匙放好。

荣祥对着面前的这碗汤,不肯动。

小孟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瞧了一会儿,随即转身出门,不一会儿端了个大盘子进来。盘子里是几大块蛋糕,烘的香喷喷金灿灿的。

他把盘子放在桌上:“三爷,不爱喝汤的话,吃点这个吧。”

荣祥平时最爱吃这些甜点,然而一想到小孟就在自己身边,顿时嘴里干巴巴的,连口水都咽不下去了。

挨了许久,他还是在小孟的注视下,伸手拿了块蛋糕过来咬了一口。

又是夹心的蛋糕,外面做的还看不出来,里面却包着稀奶油。一口咬下去,奶油流出来,他来不及的又伸舌头去舔。粉红色的、尖尖的舌头滑过雪白的手指,小孟在一边观望着,忍无可忍,却不动声色。

荣祥咬一口,舔两下,蛋糕做的很大块,他心惊胆战的吃了许久也没有吃完。直到小孟忽然在他身边出声:“不要这样。”

荣祥被吓得浑身一颤,含着一口蛋糕缓缓的扭头望向小孟。只见小孟盯着自己手中剩下的小半块蛋糕,隐约皱了眉头:“三爷,以后不要用舌头舔流下来的奶油,以及其它任何食物。”

荣祥没听明白,手中蛋糕上的奶油沿着他的手指,缓缓的流下来,一直沾染到他的衬衫袖口。

小孟耐心的坐下来,拿下他手中的蛋糕,又解释一遍道:“三爷,用舌头舔吃的东西,不好看。”

荣祥含着那口蛋糕,呆呆的看着小孟,终于反应过来时,他脸上一红。然后不知怎的,眼眶竟然也热了起来。一滴眼泪叭嗒一声落在桌上,他竟然哭了起来。

他一边流眼泪一边咽下口中的蛋糕。这有什么好哭的呢?可眼泪就是来了,忍也忍不住。其实自从戒针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的情绪很易失控,心里还没觉得怎么样,眼睛却已经先湿了。

他摸了摸裤子口袋,并没有手帕,只好用袖口擦了擦脸。却忘了袖口已经沾了半圈的奶油,一下子便抹了半脸都是,把眼睛都糊上了。他连忙又用手背去蹭,蹭来蹭去,终于把一张脸弄的一塌糊涂。

小孟掏出手帕:“三爷,我来吧。”

荣祥屏住呼吸,因为避无可避,索性闭了眼睛,任小孟把自己的脸擦拭干净。

小孟的动作依旧是训练有素的轻柔,手帕擦过荣祥的面颊,拭去了奶油,留下了甜腻的气味。他望着荣祥脸上那颤栗而惊惧的表情,忽然微笑起来,觉得生活被攥在自己的手中,终于开始变的有几分幸福的意味了。

放下手帕,他探过身去,把嘴唇贴在荣祥的额头上。

“三爷啊……”

他叹气似的说出这三个字,然后在荣祥起身欲逃之时,将他拦腰抱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下午的时候,荣祥通常会在自己的卧室里消磨掉这半天的时光。

外面是很热的,可是阴面的房间里却能依旧凉爽。床边有个西式小桌子,上面放了架留声机。桌子下层是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许多流行唱片。他盘腿坐在地毯上,身体靠着桌腿,迷迷糊糊的听留声机里周璇唱《四季歌》。

他很喜欢这首歌,因为每次听到它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的想起家乡。他也会唱,歌词一句不落的都记得清楚。此刻他便合着旋律,同留声机里的金嗓子合唱起来,其实如果他能发出声音来的话,大概也能获得一干听众们的好评。不过现在,他所做的只是做做口型罢了。旁人见了,应该也不会觉得好笑,因为他看起来实在是怪可怜的。

他现在并不缺吃少穿,小孟也依旧每天细心周到的侍候着他的起居。胳膊折了,还能长上;哑巴了,也不耽误吃饭睡觉。人生里似乎是没有什么熬不过去的,可他是精神上受不了。

一曲《四季歌》唱完,他躺在地上睡着了。

傍晚时分,忽然有人来探病。

来者竟是苏半瑶。

小孟不知出于何想,竟直接把他带到荣祥的卧室里,彼时荣祥正蜷缩在地上睡觉,留声机里也还在咿咿呀呀的唱。

被小孟叫醒后,他呆呆的望着眼前的苏半瑶,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苏半瑶却大剌剌的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先是将四周环视了一圈,然后点点头,仿佛很笃定似的评价道:“荣老弟,你这房子不错。听你家这个管事的说-------”他回身指了下小孟:“是从杜振邦手里买下来的,杜振邦那位老人家盖房子,素来讲究的很,用料也顶好。赶上他老头子要往老家跑时买下来,你算是赚了。”

荣祥暗暗的扭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女仆送了茶来,小孟自己不动手,只侧过身去,让她将茶送进屋去。那女仆一见主客二人都坐在地上,不禁很为难,思来想去的,把托盘放在苏半瑶身边,低声道:“先生请用茶。”

苏半瑶并没有理会她,而是向荣祥那边挪近了些,像打量房子似的把他上下扫了几眼,然后叹了口气,变脸似的忽然换作了惋惜哀叹的面容道:“荣老弟,你的事儿,我听那个小兄弟----”他又指了下小孟:“跟我讲了。真是……天妒英才啊,可惜你年纪轻轻的,竟就遭了这个难。”

荣祥很困惑,不知小孟编了什么谎话来敷衍他的。

苏半瑶把他的左手拉过来握了,又叹了口气道:“荣老弟,上次我苏某人在汽车里同你胡闹,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听老闵说了你先前的事,也是怪不容易的,如今又孤身一人在上海,这样,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么,大本事没有,小忙总还帮得上。”

荣祥依然很困惑,他简直不明白这姓苏的流氓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他只知道这流氓把自己的手揉捏的生痛,而且他那目光仿佛带着点粘性似的,让他这么笑眯眯的盯着,实在是很不自在。

苏半瑶说到这里,又往前挪了挪,同荣祥肩并肩坐了,抬手揽了他的肩膀,说悄悄话似的凑近了低声道:“老闵说你也是个爱玩的,现在成天在家里不闷?哪天你觉得身体好点了,我带你出去玩玩,包你满意就是。”

荣祥勉强笑了一下,摇头表示拒绝。

“客气!荣老弟你又同我客气!我苏半瑶就是这样的人,既然一眼看好你了,就把你当作朋友相处!你若是一味的同我客气,那我倒要不高兴了!”

荣祥勉强的几乎要笑不出来了。

幸而苏半瑶很快便告辞了。荣祥起身将他送到一楼,苏半瑶执意不要他再送,并又高声说他“客气”。荣祥想了想,也就不再坚持,回身上楼了。

苏半瑶坐上汽车,车窗半开了,夏日晚风习习的吹进来,直吹的他一颗心都痒痒的。

“这小子生的真是好看!”他想:“可惜哑巴了------人都说红颜薄命,合着男人长的漂亮了,也容易倒霉-------不过哑了也好,要不这小子嘴里不干不净的,太爱骂人。老闵说他当年在奉天时也是很威风过的,可见不是什么善类,要想玩他,还真得多加点小心才行。别去打鹰不成,反让鹰叼了眼睛。”

送走了苏半瑶,小孟回了荣祥的卧室。

荣祥换了一张唱片,正立在床边,用一只手解着裤腰带,大概是想要上床去正正经经的睡上一觉。见小孟进来了,他立刻停止动作,战战兢兢的直接便抬起一条腿跪到了床上。

小孟很漠然的走过去为他脱了长裤,然后从柜子里拿了一床单被铺到凉席上。等荣祥躺好了,他方慢条斯理的在枕边坐下,轻声说道:“三爷,您怎么这样招男人喜欢?”

荣祥侧身躺着,很小心的放置着自己那条打了石膏的手臂。听了小孟的话,他只是闭了眼睛,极力想装成困倦已极的样子。

小孟默默的盯着他的脸,虽然是从小看到大的,但依然能觉出他的英俊漂亮来。想起当年在奉天,他因为爱美,严冬时节不肯穿棉衣,头上也只带了顶厚呢礼帽,站在街边和一个有名的交际花聊了二十几分钟的天,等回到汽车里时,竟一头扎在自己怀里取暖。

想到这里,小孟忽然满怀温情的微笑起来,他抬手捂住荣祥的眼睛,然后俯下身。

他的本意是想嗅一嗅荣祥的面颊,可是鼻尖触到他的肌肤时,糖果般的甜美气息和荣祥那无法掩饰的恐惧却让小孟临时改了主意。他稍稍换了个角度,然后吻到了荣祥的嘴唇上。

在他的印象中,傅靖远是很喜欢同荣祥嘴对嘴亲吻的。他一直不甚明白这种行为有什么乐趣可言,除非是因为荣祥身上的那种点心味道,让人想把他按在地上吃掉。不过,现在他似乎晓得其中原由了。

荣祥的嘴唇很柔软,让人想起果冻布丁。小孟试着去用舌尖叩开他紧闭的牙关,然而这只招来了他虚弱的扭动。小孟依然捂着他眼睛,他的睫毛划过了掌心,痒痒的,像个活泼的生命体一样。

小孟抬起头,轻声问道:“为什么不情愿呢?您同许多人都亲过的。”

荣祥抿了下嘴唇,他知道自己是挣不过小孟的,索性不再反抗。

屋内静了一会儿,小孟把手拿开,荣祥望着头顶乳白色的天花板,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可也就是这么一口气的功夫,小孟随手拿来一个羽绒枕头,劈头便压在了荣祥的脸上,将他的眼睛鼻子都捂了个严严实实。荣祥惊惶中抬起左手去拉那个枕头,但随即又被小孟抓住手腕按回床上。

“小孟!”

他耳语似的叫了这么一声。下一秒钟,小孟狠狠的又亲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