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这个意思,齐娘子,医者仁心,怎么可以因为一时误会就说出拒绝诊治的话呢?”他叹息说道。
齐悦只是紧紧闭着嘴,没有说话。
但是每个人都能看到她眼中的倔强与坚持。
“刘大夫,你什么也不用说了,少夫人说的对,我们不配再上千金堂来。”那软轿上的猎户喘着气说道,冲齐悦拱手,“少夫人豪爽,有理说理,有仇说仇,是个痛快人,这一条是我们杜家该有的惩罚,我们认了。”
定西候府的人都看傻了,常云成看着齐悦,自始至终,这女子的视线没有往他这里看过一眼。
有理说理,有仇说仇…
定西候不由打个机灵,闪过一丝心虚。
“…这是好了?”他重重的咳了声迈步过来。
见他过来,四周人纷纷问好,那猎户的家人更是跪伏在地上,就连软轿上的猎户都挣扎着翻下来。
“侯爷仁慈,侯爷仁慈。”
他们不会说话,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尊贵的人,除了翻来覆去的这句话什么也说不出来,在地上俯身叩头不停。
以前那些贱民见了他是敬畏,此时这些贱民的敬畏中还多了几分感恩…
被贱民敬畏感激的感觉也不错,定西候忍不住捻须点头。
“也不容易,遭了这么大的罪。”他悲悯的说道,一面示意管家,“那些钱来,回去好好养养吧。”
这一下猎户们更是感恩不尽。
“打开门,送他们出去。”定西候大声说道。
“从角门那边走就是了,不要太张扬了。”齐悦说道,一脸的淡然。
一旁的张同听了忍不住呛了口。
他不由看向一旁的胡三,却见胡三亦是一脸淡然,只不过相比于齐悦的淡然,胡三这个实在是装的痕迹太明显。
“我怎么恍惚听少夫人嘱咐你一大早就出去将猎户好了的消息散播开?”张同忍不住低声问胡三。
“开什么玩笑,我师父有那么无耻吗?再说,这种事是事实。还用什么炫耀散播的。”胡三低声说道,看着张同一脸嫌弃,如同受了多大侮辱一般。
张同忙道歉,是啊是啊。应该是他听错了。
堂堂侯府少夫人哪会这么无聊。
定西候听说只是开角门。觉得有些太低调。
“侯爷,不过是一个平民猎户,哪里能开正门呢。”齐悦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道。
这个,也是这个理,定西候哈哈笑着,再次遗憾这次救治的不是什么大人物,要不然得多风光。
“还是月娘你考虑周到,气质沉稳。不错不错。”他笑道。
她喊的是侯爷…
常云成看着齐悦,事实上他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移开。
侯爷,而不是以前的那个父亲的称呼。
父亲。这个称呼,已经不值得她再喊出来了吧…
角门打开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门前人山人海,甚至往街道那边看都是人,这么多人,却是安静的很,就当猎户一家人抬着软轿出来时,陡然发出惊讶的呼声,呼声如同风浪瞬时席卷门前街道。
原本觉得有些遗憾的定西候得知后立刻第一时间赶到了门口,这。这,这种平民百姓营造出来的风光感觉也不错啊!
猎户醒来之后,就被胡三拉住讲了所有的事,包括打赌,当看到这一幕。杜大山立刻从软轿上坐起来。
“让我下来。我要自己走出去。”他大声喊道。
这才醒过来,而且伤在腿上。家属们低声劝阻。
杜大山一棍子敲在他们身上。
“让老子下来,老子没你们这么不要脸。”他喊道。
这一下没人敢说话了,弟兄们搀扶着杜大山下了软轿。
看到这杜大山的动作,呼喝声消去,门前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这边。
跟在后面的齐悦刘普成等人自然也看到了,一怔之后,也明白了他的用意。
“这个男人倒真是个男人。”齐悦笑道,“我喜欢…”
阿如在身后狠狠的拧了她一下,所幸外边的呼声又起来了,淹没了她的话。
齐悦回头冲阿如呲牙表示自己很疼,阿如冲她瞪眼,下意识的扫了旁边一眼,竟然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过来的常云成正看着她们。
没听到吧…一定没听到。
阿如低下头,而齐悦早已经转过视线了,根本就完全没在意身边有谁站过来。
杜大山伴着呼喝声一步一步的走出来,最后这呼喝声让他也不由激动起来,好像是他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他的确是做了了不起的大事,胡三的讲述非常到位,且跌宕起伏声情并茂,杜大山听的时候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筹码,而是觉得自己是参赌的双方,当然,他是站在少夫人和刘大夫这一方的,现在他们赢了!
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关注下,他们赢了!
杜大山猛地推开了扶着自己的兄弟们,将手里的用来打人的棍子举了起来。
“看到没,老子活着呢!”他大声喊道,瞪圆了双眼,虚弱苍白的脸上满是激动,“老子活着呢!谁他娘的再敢说刘大夫是庸医,老子第一个拧下他的头!”
等齐悦和刘普成站出来时,叫好声更热烈了。
“刘大夫神医啊!”
“少夫人神医啊!”
挨打过后,原本以为没有希望之后,又突然享受到这种热情,千金堂的所有的弟子们都激动的汗毛倒竖。
“这种感觉怎么样?”齐悦低声问刘普成。
刘普成有些无奈的看了这姑娘一眼,好像这姑娘的越来越自信了,他不由想起第一次见这姑娘,那脸上的眼中的惶恐惊惧,简直是见到病人就如同见到了凶虎猛兽,但从什么时候起,她慢慢的没了这些恐惧,就像现在,一脸的淡然,那是来自内心满满自信的淡然。
而且,还越来越..调皮了。
是啊,她本来就是自己孙女一般的年纪,正是青春年少好风光的年纪。
“还有更好的感觉呢。”齐悦嘻嘻一笑。
“啊?是什么啊?”胡三立刻问道,他从众多人中好容易挤过来站到了齐悦身后,以表明自己是大弟子的地位…当然,比阿如姑娘要低一等。
“收赌债啊。”齐悦笑道,一面扬了扬眉。
第一百二十三章乐见
来真的啊?
当听到齐悦说这个,刘普成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
同行嘛,再说冤家宜解不宜结,稍微退一步,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也就你好我好大家好,日日抬头相见的,岂不是很好?
难道真的要去逼着人家跪啊?这..这…只怕不好吧。
“当然来真的啊,”齐悦看着刘普成,一脸郑重,“要不然,咱们这么玩命辛苦干什么!”
啊?干什么,当然是救人一命了?刘普成有些无语,还要说什么,这边齐悦已经冲众人抬起手。
“嗨,不知道王庆春王大夫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她大声说道,“大家已经看完死人复活了,那想不想看活人跪大街啊?”
这话太泼了…
刘普成等人连定西侯府的门房下人都忍不住皱眉,但这些围观的可都是最市井的小民,他们才不管什么礼仪儒雅,他们就爱看人打脸,打的越痛看的越爽,随着齐悦这一句话,大家本就高涨的情绪更是被调动起来了。
叫好声呼哨声四起,伴着这声音,人潮开始向外涌去。
很快定西侯府前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只有那喧嚣声从远处传来。
猎户一家不知道什么时候随着人群退去了,门前呆立的只有千金堂的弟子们以及定西侯常云成。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不可置信。
“真的去逼王大夫下跪了么…”有人喃喃说道。
这些汹涌的人潮挤上门叫嚣着要你下跪,该是多么恐怖的场面。
“恐怖吗?同情王大夫吗?”齐悦开口说道,她看向前方,神情已经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中带着几分隐隐的焦躁,“有什么好同情的,如果输的是我们,那么此时面对这恐怖的就是我。”
是我,是我,我一个人…
你们这些混蛋,想要欺负我,来啊,试试啊,欺负我,欺负我,没那么容易!
我什么都没有!我也什么都不怕!
“这没什么好同情也没什么好感慨的。”她吐出一口气,微微抬起下巴,“敢玩就要敢接受后果,要不是他们回春堂一开始故意针对咱们,挑拨这些家属闹事,怎么会有如今的结果,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这句话划过众人的耳边,让大家心里各有滋味。
事实上,这场好戏并没有如百姓们所期待的那样上演,当所有人都涌到回春堂,提醒王庆春愿赌服输时,回春堂已经人去楼空了大门紧闭了。
就在当天,王庆春一家老小一起离开了永庆府,房产药铺飞快的出手贱卖了,一夜之间名满这条街的回春堂消失在众人视线里,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真是输不起啊,竟然跑了。
“无情啊。”齐悦知道后感叹道。
这就是人生命运的无情,一步错全盘皆输。
常云成站在她身前,看着这女子慢慢的揣起手。
“女人家,这个动作太难看。”他忍不住说道。
齐悦看了他一眼,保持这个姿势没动,越过他向前走去。
常云成转过身跟上。
“你当时为什么会想要替千金堂担起这个?”他问道,“仁义吗?”
齐悦看他一眼。
“你当时干吗把我拉进家门?这个机会赶我走,不是正合你的意吗?”她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常云成被她问的有些不知所措。
“我说话算话。”他闷声答道。
齐悦反倒皱了下眉头。
“什么话?”她嘀咕一声,但旋即不再追究。
二人沉默的走着。
“不是全是仁义。”齐悦忽的说道,开始回答他的话,“很简单啊,人心换人心..”
她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眼常云成,微微一笑。
“因为刘大夫对我很好,所以我便要对他好。”她说道,“就这么简单而已,要不然,我又不是什么圣母圣父的,怀着一颗普济天下的心,见到不平的事就要出头管一管。.”
常云成在她一旁慢慢的走着。
阿如在身后放慢的脚步,留出一段距离。
“你是傻呢还是胆子大?就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常云成沉默一刻问道。
齐悦从鼻子里嗤笑一声。
“我说过了。”她再次看了常云成一眼,“人心换人心,在那么紧迫的一件事前,要是我去考虑后果,考虑怎么安排部署,考虑怎么解释运作,考虑后续的得失…那也就没有做的必要了。”
“为什么?”常云成皱眉问道。
“因为,我要是有时间想那么多,就代表这个人不值得我相护。”齐悦说道,“这个人我想护就只是因为我想护,没有原因没有顾忌,只是在危险来临的时候,只想第一时间站到前面,挡住一切,不让他受伤害…”
爸,对不起,那时候看着你一个人面对质疑,没有不管不顾的站出来。
爸,我很高兴我有机会弥补了。
这种感觉真棒!
没有原因没有顾忌,只是要护在她身前…
常云成心头不断的滚过这句话。
“那你输了的话,真的去跪吗?”他忽的问道。
齐悦转头看他一眼。
“说说而已,我又不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这种事,可没必要当真。”她露出白白的牙齿笑了。
常云成被她说得一愣,旋即也笑了。
“我就是不去跪,又能把我怎么样?来打我啊。”齐悦笑着转过头继续前行,一面晃了晃头说道,声调高扬,带着一种贱贱的….可爱。
可爱这个词浮现的常云成的脑海中,他不由停下脚。
齐悦并没有理会他停下脚,自行而去。
看着那女子越走越远,消失了就好像再也见不到一般,常云成只觉得心有些发慌。
见不到…
不行…
他不想,不想见不到她…
“齐月娘。”他喊道。
那女子没有停脚,他只得抬脚追上去。
“那天..”常云成跟上齐悦,迟疑一刻说道,“那天的事,对不起。”
齐悦停下脚,带着几分惊讶看他。
“哪天?”她皱眉问道,“你要说对不起的时候太多了,具体哪个?”
这女人!
常云成噎了下。
“其实,说不说也没什么。”齐悦说道,“你这个人呢,我是看明白了,小事犯浑,但在大事还是很讲道理的,这几次的事,还是多谢你了,当然我自己做也能做好,但你能站出来压阵,还是帮助挺大的,所以,谢谢了。”
她说着转头看着常云成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