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念他心诚,就再也没提过升迁之事,这县令一生都满足于这芝麻大的官,兢兢业业地恪守己任。直到死前,这个姓甄的县令让下属将他葬在了韦家的祖坟中,刻上韦贺两字,众人才知道这是韦家的小子为韦弗当年给百姓造成的罪孽赎罪的。

韦贺死后,皇上还派人来吊孝,众人又知道了一个秘密,原来甄县令和小皇上以前是伴读啊!原来当年大家都以为韦家人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竟然是进了宫。

而韦贺,太子伴读本来是有远大的前程,却到魏州做了小小的县令,这份选择需要多少舍弃才能成就啊!

韦贺一生未娶,俸禄还有皇上皇后的赏赐都用来做善事了,魏州百姓大大小小没人敢说没有受过他的恩惠,到他死时,他做过的善事已经无人数的清。

就算后来知道他是韦弗的儿子,到送殡时,魏州百姓都忘记了他老爹的罪责,万人空巷地为他送殡,送殡队伍从镇头排到镇尾,不止魏州一地的百姓,附近村镇的,只要能来的都来了。黑压压的一片,让代表皇上的钦差大臣都悸动,回去禀告皇上,让年轻的皇帝都嘘嘘,赐下“清官第一”的牌匾,还拨款给魏州,专门修了一个书垫来纪念韦贺。

至此,韦弗的罪孽已经被韦贺的功劳替代,魏州人提起韦家,说的最多的就是韦贺,相比之下,韦弗就被人遗忘了。也许韦贺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在他的记忆里,后面那个疯狂的韦弗不是他老爹,前面那个为国英勇杀敌的男人才是他无可替代的老爹。

每个人心里都有个英雄,韦贺所做的,只是让自己心里的英雄继续活着,就算用自己的双手甚至生命,他都要将英雄牌匾上的落的尘土一点点擦去,一天不行,那就一年,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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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梓清理着战场,等找到风离时看到他抱着明月一边哭一边笑。

张梓和手下的士兵当时就愣住了,认识了风离一辈子,这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失态,比起谷隽他们第一次见到风离笑还惊悚,他是第一次见到风离哭。

泪水顺着南宫明月的脸滑下,不知道哭了多久,让那张本是血污的脸被泪水冲洗得干干净净。

张梓和当时看到这一幕的士兵到死都记得风离当时看到他们说的第一句话:“我找到她了,以后都不会把她丢了!”

他紧紧地抱着她,带着箭伤一步步走回来,张梓无用地跟在后面,看着月光下摇摇晃晃的背影,他突然很羡慕风离。看着他做了将军,拥有了王府,再到坐上皇位,却从来没见他这么高兴,怀中的人真的对他那么重要吗?

重要得这世间的一切都没放在他眼中,似乎只要有她…不,又多了一个小妖,只要有他们,这个骄傲冰山似的神祗人物就满足了,本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也有了人气,走下神坛和平凡人一样会哭会笑…

张梓不知道自己也掉下了泪,跟在后面傻兮兮的,让过来迎接他们的士兵都看呆了眼。

也是,北宫最强大的战神和北宫最有血性的将军都满脸泪痕,这掉血都不愿掉泪的两个男人这一面谁见过啊?士兵们一方面被震惊,另一方面却不约而同地将心贴近了他们。

高高在上的神和平凡人总有距离,可是会流泪会流血的将军和他们没有距离,原来大家都是血肉之躯,都是会受伤会感动的!

远远的,背着玄铁弓的男人拉着自己家的小子看着这一幕,高于脸上依然平平淡淡,见惯了生死,看透了世情的他觉得很平常。为了自己爱的人,失去生命都可以,他经历过,那别人的故事对他来说就只是一个故事,没有亲身经历,那种感动就不足以震撼自己。

可高达不一样,情窦初开的少年,第一次喜欢了一个人,却只能远远看着她被别人拥在怀中无法靠近,他的心里任是豁达也无法释然。

看着,眼睛被火光的跳跃刺激得渐渐蒙上一层雾气,喃喃地,也不知道是问父亲还是问自己:“她喜欢他吗?他对她好吗?那么顽皮的一个人,她进了皇宫会快乐吗?”

或许,她更适合跟着自己走江湖,一匹马一支剑,他几乎可以听到她在阳光下欢快的笑。这样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女,他真的无法想象她穿了皇后繁琐的宫服在万人之上端庄的样子,她应该是属于自由的…

高于看着那些不断走动的士兵,眼睛越来越深邃,思想已经跑了很远很远。自己是不是太极端了,为了远离纷争,就选了这样的隐匿,却没有问过他,这生活是不是他想要的。

或者,该让他选择自己的生活去了,他再爱他心痛他,都不可能代替他生活。

“不放心?可以留下看看啊!”

高于做了决定,回头冲着高达一笑,伸手指了指张梓:“那个将军很有血性,你刚才的表现不错,要是去投奔他,我想他一定乐意收留你!”

高达张大了嘴:“爹,你让我去当兵?”

高于认真地点头:“对,好男儿是要在兵营里历练一番才会成材的,爹能教你武功,却有很多东西不能教你,爹觉得你该去学些其他东西…”

“可是你不是很反对我当兵吗?”

是男人都渴望沙场建功,对于乱世中又有武功的高达更是渴望,只是因为高于一直反对不敢违逆老父才把这心愿深深埋在心底,没想到他老爹突然转变了,竟然鼓励他去当兵…

“以前你还小,爹不知道你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能吃苦才反对,现在爹相信你知道你想做什么!”高于耐心地说。

“可是我去当兵了你怎么办?还在高平做镇长吗?”

高达担心父亲,高平已经变成人间地狱,他不相信父亲还会留在这里。

高于一笑:“不了,高平已经呆够了,你去当兵,爹就趁这个机会出去走走,见些老朋友…你放心吧,我会去看你的,张将军那么有名,他在哪我都会找到的!你自己保重!”

高于伸手,本来想取下身上的玄铁弓给他,想了想停住了,对高达说:“看到我的弓了吗?明年月神节我会捐给朝廷,你要是不想爹的玄铁宝弓落在别人手上,就努力练功,明年从别人手上把弓夺回来。否则就送给有本事拉弓的人吧!”

“爹…”高达有些委屈地叫道,他爹这把宝弓他神往了很多年,原以为总有一天会属于自己,没想到高于这样决定,让他有点失落,他老爹是不是不喜欢自己了?

“别撒娇,撒娇也没用,你是男人了,就该学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你要是想要,就凭实力来拿,免得玷污宝弓!”

高于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退后拉了马缰一跃上马,头也不回地说:“男人的约定…小子,不想丢脸就给爹活出个男人样来,走了…”

没有保重,没有婆婆妈妈的叮嘱,高于只留给高达一个越走越远的背影。

星光下那背影挺直,让高达看了很久很久。男人的约定…打断了牙往肚里咽!他是让他有苦都自己扛啊!

需要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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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的灯光下,风离怀抱小妖,看看在自己怀中酣睡的小脸,再看看还在沉睡中的明月,他的心里充满了宁静。

明月已经昏睡了三天了,高烧不断,脚上身上被火烧伤的伤口让江姨看了都心焦,风离不是不心疼,可是却没有江姨的失望。

“她一定会醒来的,我相信她。”他就只做过这句解释,不足以让人信服,所以连张梓他们都以为他太伤心了才坚持这样的梦想。

可是还有一个人也和风离一样坚持,平静地进来看看沉睡的她说了同样的话就去做该做的事了。

风离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确起过猜疑,在他失去记忆先下了神宫的这些日子,据说是沈东豫一直陪着明月,也是他陪着她回来的,他们之间难道真如兄妹一般干净?

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看着那昏睡中的女人,他坚定地抹去了自己的狭隘,似乎如果自己怀疑她,她就可能不愿醒似的,他一丝一毫都不愿给她这个借口。

“月儿,你睡得够久了,醒醒吧!小妖他需要你…我…也想你!”

风离握住了她的手,曾经以为一生一世都不会放开她的手,却在她需要自己的时候放开了,一想到她大着肚子被留在神宫里,他就无比痛恨龚紫雪。

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记得和她吵架后她一人跑走了,很晚不见她回去,怕她迷路就出来找,结果遇到了龚紫雪,两人一起走进了迷宫,看到了她和昱轩在一起…

风离沉了脸,想起一切又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情敌,昱轩和沈秋芙去了热河,据说很平静,沈秋芙还生下了一个小公主,临行前托人带信给风离,请求风离给她赐名。

按辈分来算,风离是这个小公主的皇爷爷,他这一辈分的人就只剩下他。皇爷爷,又是当今皇上,赐个名很正常。

如果是一般的百姓家,的确没有什么含义,可是因为是昱轩的孩子,风离就要考虑沈秋芙的请求背后有没有其他意义。

说起沈秋芙的热河避暑山庄,那就太热闹了,风离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却有人按时把他们的近况报上来。当时沈秋芙走时带走了昱轩的所有嫔妃,大了肚子的就很多,听说生了一堆孩子,整个山庄里随处可见抱孩子的女人。

在这样的环境中,沈秋芙竟然没崩溃,就这份沉着都让风离佩服,心里早有打算,想着这边的事一了,就找个机会亲眼去看看,随便好好看看自己喜欢‘装傻’的侄子昱轩到底想做什么。

带上明月去吧!过去总是一个坎,他可以不在乎,却不能不让他们做个彻底了结,他的皇后,要从身体到心完完全全都属于他!

龚紫雪怎么办呢?

对于这个欺骗自己,多次暗害明月的女人,风离有些头痛。

杀了她?在天下大多百姓甚至百官都被她的‘善举仁慈’收买后,这样做有冒天下之大不韪。他倒不介意别人怎么说,可是带来的麻烦也是很棘手的,特别是在这多事之秋,瘟疫四起,到处都在反他的情况下再废黜龚紫雪,知道内情的能理解,不知道内情的只会说他喜新厌旧。他总不能一个个拉着去解释吧!

要想个妥善的方法!

风离蹙了眉,暗卫送来的消息是龚紫雪已经回到了京城,宫里有一个龚皇后,龚皇后从来没出过宫,她做的一切那么周到,他哪有证据去证明她要加害明月甚至自己的事!

看来龚紫雪远比想象中的难对付,换了以前,风离可以不顾一切先杀了她再说,可是他现在是皇上,要将明月带回宫没有后患,他考虑的就不能那么简单。

想到明月,不由握紧了她的手,他失去了记忆,可是她没有。她知道自己立了龚紫雪却不去找他,是在生他忘记她的气,还是有其他原因?

生下了他的孩子,却不允许他相认,她到底想做什么啊?

“月儿…对我有不满你就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想起了挂在空中时那一吻,心莫名地颤抖起来,低头,还没想到自己要做什么时,就吻住她…

对了,就是这样的感觉,很安心,很熟悉的缠绵,只是吻着,就让心跳越来越快。他总算知道她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面对比她更美的龚紫雪,他从来没有想亲吻的***。而她,就算此时粗糙的唇,也能带给他强烈的悸动。

怀里的小妖不舒服地拱来拱去,风离被逼放开明月的唇,低头看着小家伙潮红的脸,苦笑:“我没能力叫醒你娘,难道你能吗?”

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小妖睁开了眼睛,胖胖的小手乱抓,风离也不知道出自什么心理,将他的手引到了明月的手上。小妖抓住明月的手指,突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倒吓了风离一跳,这小小的腹腔,怎么能发出这样巨大的声音啊!

“小妖怎么哭了?”端水进来的江姨困惑地问道,随即看到了紧抓着明月手的小妖。

风离有些尴尬,本来只是试试,没想到小妖一逮住就不放开了。

“我来吧!”江姨放了盆,走过来接过小妖,又怜又爱地拍拍小屁股,说:“小妖是不是想妈咪了,那就在妈咪身边躺一下吧,让你妈咪赶紧好,才有人陪你玩…”

江姨把小妖放在明月的臂弯中,小妖拱了拱,更紧地依偎过去,全往胸部拱了。

江姨叹口气,对风离说:“皇上你先出去吧,我让小妖吸几口奶,他可能想他娘了!”

风离愕然,怔了一会才问:“小妖都是月儿自己喂吗?”

皇家的孩子都不是自己的生母喂养,都有奶娘,所以风离从来没想过明月还自己喂小妖。

江姨淡淡地说:“月儿坚持自己喂,出门也没断奶,估计早撑得难受了!”

风离下意识地就看到女人丰满的胸部,他不是没注意到不同,只是以为分别这些日子以来明月长大了,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被江姨一提醒,才发现她衣襟下都湿了,一想到那丰满的***充满了乳汁在养育着自己的孩子,风离的心就暖暖的。

下一次,一定不会错过她怀孩子,生孩子,养孩子的历程,他从头到尾都要陪在她身旁。因为一想到龚紫雪生产的艰难,再想到明月也会遇到同样的事,他就后怕不已,当时的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风离心事重重地走了出去,站在营帐外,一会就听到里面的小妖安静下来,是在享受母亲的怀抱吧!

妈咪?风离很好奇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以前就问过,可是谁也没告诉他,他现在知道是明月在惩罚自己遗忘她,想知道答案,看来只有从明月口中亲自问出了。

魏州的情况这三天已经有所控制,风离没有急于回京就是要留下亲自控制瘟疫。按明月所教的方法,军队强制隔离病患,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监控起来,严格区分重病患者和轻症患者,还有疑似患者也是隔离了排除险情后再放回。

张梓带兵负责收尸焚烧,再一个个村庄消毒。而高平镇打开城门迎接他们的少年高达也投奔了张梓,因为做事得力没一天就让张梓提拔为小队长,负责熬大锅药给士兵们预防。

风离对这少年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不是因为他经常在帐篷附近转悠,而是少年看他的眼神。本来作为皇上,就算张梓他们和他很熟,都不会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可是这少年却不一样,他看他的目光不是在看一个皇上,也不是对于一个将军的景仰,更多的时候风离觉得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评估…

对,评估,就像在想象着他是否能胜任一件事似的,他用这样放肆的眼神打量他够不够格!

这让风离很不舒服,要不是看他真的很用心地做事,而且提出了很多治病防止瘟疫的方法,他早让张梓将他换去别的地方。

虽然皇上的尊严不是不容挑衅,可是他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爬到头上的,不管作为皇上,将军,还是男人,他都该得到他应有的尊重。

风离暗自想着这小子要是不懂礼数真想挑衅自己,他不介意亲自教教他什么是尊重!

明月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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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连心,风离很没面子,自己守了明月几天没把人叫醒,小妖吃了一次奶就把明月唤醒了,听到里面明月哄小妖的声音,风离一激动冲进去,看到了拥着小妖笑得很温暖的明月。

那笑容一瞬间耀花了风离的眼,让他眼角都湿了,怔怔地看着,没敢向前,怕自己惊扰了这温馨的一幕,贪婪地看着,想把自己错过的都看回来。

小妖伏在明月胸口,恬静地闭着眼,明月一手摸着他的头,一边轻轻哄着:“小妖想妈咪了…妈咪也想小妖,妈咪以后不会把你扔下了…会一直陪着你…”

也会一直陪着我吗?

风离觉得自己有些尽亲情怯的感觉,想起以前后的激动在看到明月清醒后准备要说的话全不知道怎么说了。不是生死的一刻,倒因为时间、遗忘拉开了距离,看着彼此很熟悉,却有一道陌生的鸿沟无法跨越。

他有了龚皇后,忘记了她,虽然不是他的错,却弄得像是对不起她似的。

风离将期望的目光看向江姨,江姨却似没看到他的求助,收了给明月擦身的水盆,就无动于衷地退下了。

风离被动地看着她撩开营帐帘走出去,有种无力感,原来这世上还有就算他是皇上也无法指挥的人。

这江姨就是一个,在她的心里,他只是和南宫明月有关的人,就像沈东豫等一样,她不关心他们想什么,只关心明月。在她的眼里,只有明月还有明月生下来的小妖才是家人,是主子。除此之外,其他人都一样,没有特别之分。

明月似乎没发现他进来,低垂的眼帘,被火烧得参差不齐的发丝,脖颈上脸上还带着不同程度的烧伤,本是狼狈的一个人,这姿态却给风离一个错觉,好像她才是尊贵的女王,自己只是一个犯了错的臣子,惴惴不安地等着女王发落。

突然很怀念在城墙上她朝他无礼的大骂,那才是南宫明月该有的样子。风离想起自己第一次吻她,结果被她扇了一个耳光。还有那次侮辱她,她宁可咬舌自尽也不愿受辱的事…

很多事一幕幕闪过风离的脑海,似是昨天才发生的事,让他想着又好笑又有点心酸。

明明已经分享过亲密,经历了考验,走过了艰难,该一起享受生活的美好,为什么弄了这么大的隔阂在中间呢?要怎样才能找回那种心心相通的感觉呢?

风离踟蹰着,在战场上他不是以勇猛著称,可是谁也不会把他看成是懦弱的人,因为他睿智,冷酷,动手不需要勇猛却干净利落。

可是此时,他踟蹰不前得不像自己。

他瞪着自己的儿子,他的第一个皇儿。他如此妒忌他,怎么就可以无赖一样躺在母亲的怀中,而他却不能像他一样什么都不说就冲上去将他们拥进怀中。

他真的很想像以前一样霸道地将她压在床上,先吻了再说。可是这个女王一样的明月让他失去了勇气,她不必说他就知道他如果这么做了,明月可能会带了小妖一走了之,永远不会回头。

沉默越久,越散失勇气,趁自己还有勇气,风离开口了:“月儿,我都想起来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床上的人终于将目光赏赐般地移到他脸上,静静地看着他。

“对不起,忘记了你!”风离走近,想起吻了她被她逼着道歉的事,苦笑,从来没想到开了第一次道歉的口,这三个字就变成他对她说的最多的话。

“对不起,打了你!”

他曾经说:我永远不会对你动手,如果你惹我生气,我会选择另一种方法惩罚你。

他说:我不能给天长地久,我只能在活着的每一天都对你好!

“对不起,对你的承诺似乎都没有做到,我伤了你的心吧?”

他单膝跪在床边,内疚地看着她带伤的脸。额头的伤混着那个月牙形的马蹄印,他不记得多少次看着她这样躺在床上,不记得以往自己都怀了什么样的心情这样看着她。只知道不管哪一次,都不可能像这次一样让他充满了怜惜,悔恨,还有刻骨的爱…

想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直带着,和自己共生死,那么就不必再看到她这样柔弱的样子!

他要那个生龙活虎,敢甩他一个耳光的南宫明月站在自己面前…虽然会气得自己忍不住想掐死她,可是至少她是鲜活的,灿烂的开放着的花…

而不是这个浑身都是伤,生命的气息只是环绕在她头顶的风,随时都会被更大的风刮走的小可怜…

“对不起…”一国的至尊,战场上的王者变得木讷,似乎只会说这句话,惶惶然地等着被宣判。

床上的女王对上了他的眼,黑亮的大眼睛不可捉摸地闪着幽深的光,认真地看着他,似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许久,她微笑:“你真的全部想起来了?一点都没遗漏?”

他点头又迟疑:“我头痛昏了过去,龚紫雪说她用她的血救了我,她背上有个伤口,她说的是实话吗?”

明月背上没伤口,江姨给她处理烧伤时风离看过,所以他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对龚紫雪赶尽杀绝。如果她真的救过他,冲这一条,风离都做不出这样的事。

他的话让明月愣了愣,目光更深邃了,若有所思地看着风离,没有辩解也没有为自己说话。

风离忍不住追问:“告诉我,她说的是实话吗?”

“如果是实话,你会废黜她的皇后之位吗?”明月其实已经知道答案,却忍不住想问,女人是不是都这样,再强悍也不能容忍自己的男人关注另一个女人。

“我的王妃是你,我的皇后也只能是你!”风离坦然地看着她:“她要是真的救了我,我不能杀她!”

不能还是不愿?明月懒得区分两者的区别,看风离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龚紫雪来过高平的事,那女人花样太多,要是风离一直护着她,她还是别明显地表露出自己的不悦来。吃过一次亏就够了,她不会为了她和风离发生无谓的争吵。

眸子深幽,她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想在他脸上寻找肖峤的影子,眉眼皆像,那头银发让她想哭,这人酷似肖峤,却不是肖峤。肖峤眼中只有她,肖峤没有他这样白痴。

吊儿郎当的肖峤,明明撒着谎却让人感觉是真的,哪像现在这根木头,骗一骗她都不愿意,明明久别重逢,心痛爱怜都写在眼中,却在她面前纠结着对不对得起另一个女人…

肖峤…好想你!

想做你的小月儿,什么都不管,被你一口一个哥地吃着豆腐,一脸坏笑地骗东骗西…想被你拥在怀中,告诉我我什么都没失去!

你为什么不在奈何桥上等着我,这样你不必投胎,我不用穿越千年来寻找你。

我们一起喝了孟婆汤,一起轮回,就算忘记彼此也好过我看着你,却发现我爱的那个人已经不是你…

泪水不自觉地滑落,明月看着他,又似看着某处,那恍惚的样子让风离惊慌起来,他在她视线内,却不在她眼中,那么自然也不会在她心中…

难道就这样让彼此的心生了间隙,从此越走越远,再也找不回当初的亲密吗?

风离无法忍受,强硬地捧住她的脸:“月儿,看着我,我是你的夫君,小妖的爹…以前的事我们暂时不理,我只要你知道,从此刻开始,你和小妖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就算我死,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们。也许我说的话没有兑现的太多,让你已经不敢相信我!我只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如果我做不到,罚我一辈子见不到小妖,相信我,好吗?”

明月拉回了视线,看着这张坚毅的脸,失笑:“我相信你会用生命来捍卫我和小妖…”

可是生活不是随时都能用生死来考验的,伤人的只是彼此间处理事情的态度和方法,就像肖峤托付子轩照顾自己一样,自以为对她好,结果还是伤害了她,还误了子轩的一生。

明月无法和风离阐述自己的想法,这是彼此的经历、不同的人生观造就的,谁也不是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要说服对方,伤精费神还不一定有效,何苦!

“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个满意的交待!”

相逢的第一轮诉离别就在风离的保证和明月的疲惫中暂告一个段落。

烧伤要养,瘟疫要灭,叛乱要平息,做了皇上的风离不必只做离王的单纯,事事躬亲就少了相聚的机会。

明知道他不是逃避自己,明月也不急于要结果,反正到了京城才会进入‘最终的结局’,所以明月将心从儿女私情上拉回来,重新关心起灭瘟疫的进展。

她带了烧伤,皮肤多处都是外伤,去瘟疫现场容易感染,江姨风离都是严禁她四处走动,她自己也觉得风险太大不敢去。只能从送来的信息中分析自己的方法有没有效。

第一个瘟疫重症患者出现好转的事一传来,明月弄清事情经过后哭笑不得。这人竟然是高平镇上那个疯婆子,韦弗的夫人。

高平叛乱被镇压后,张梓关押了韦弗,韦弗家的三位病人又被送到城隍庙隔离,张梓派兵严加看管。此时韦夫人已经清醒,为了照顾自己的儿子哭着求士兵让她和韦贺关在一起。

士兵请示张梓,张梓看韦贺也是麻烦,自己就带了瘟疫,一发病还抽搐,就同意两人关在一起。

说不清是明月的血韦夫人喝了有效,还是儿子的力量,又或是那些治疗的药起了作用,反正韦夫人高热就降了下去。脸上的脓痘也开始结疤,病情有所好转。

韦夫人细心照顾自己的儿子,按时喂药,督促韦贺用药草擦身。

韦家的老夫人隔了窗棂看见,也不知道是疯了还是气的,一会叫骂着让韦夫人去割明月的血来救自己和孙子,一会哭着让士兵去求离皇把妖孽杀了大家喝血,反正颠来倒去都是要喝明月和妖孽的血…

这些士兵都是风离的兵,不要说听不得要喝妖孽的血,就冲他们的皇那么紧张明月,都不容许人这样辱没风离明月,换别人骂早一个耳光几脚踹倒,念韦老夫人一个老婆子疯疯癫癫,谁也没和她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