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世事总是令人出乎意料。
五年一次的选淑开始了,姜雪珍不幸被列入了名单。
72 我要去永平了
江素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惊呆了。
这姜家才来京都,姜大人也是在衙门没干多久,怎么就会选到姜雪珍?不过她暗自庆幸,幸好余文君不在,不然指不定难逃一劫。
见她感慨,余文殊道:“就算文君在,亦不会选她的。”
“为何?”江素梅不明白。
“本朝选淑,不选显赫家族之女。”余老爷子虽然致仕,可谁也不能否认余家的威势,故而,即便余文君在,她也不可能入宫,而姜家虽然是余家的亲家,到底隔了一层了,姜家大爷这把年纪也不过是六品主事,姜雪珍才会被挑选的内侍看中。
事实上,无论是出了皇后的刘家,还是之前出了丽嫔的王家,都是这种情况,父亲不出挑,无甚才干,背景也简单,不是什么名门世家。
姜雪珍正符合这种条件。
江素梅才知道,原来是皇帝怕外戚专权!
“那选上了,也不能拒绝么?”她为姜雪珍担忧,别说宫里荣华富贵享不尽,可也得看什么情况,后宫佳丽三千,要得到皇帝的宠爱并不容易,而有时就算得到,失去也在转瞬间的。
那是再残酷不过的地方了!
余文殊摇头:“自然不可,选上便是选上了,除非审查后不合适。”
也就是说还要进行几重考核才有资格成为皇帝的妃嫔。
其实姜雪珍长得很不错,个子不高不矮,五官端正,既有姜雪卉身上的那种温柔,也有生于边区城镇的朴实纯真,是个惹人喜爱的姑娘。
现在就这事儿,姜家已经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希望姜雪珍到时候好好表现表现,争取能成为皇帝的妃嫔,将来给予家中照拂,一派是不愿姜雪珍入宫门。
吴氏自是后者,为此都哭了好几回。
她相公姜公亮属于中间分子,不赞成也不反对,用他那句话概括就是:反正都是命,既然被选中了,便不要多想,顺其自然。
赞成的乃是姜雪珍的哥哥姜尚贤,胡氏虽然不说,心底也是一样的想法。
他们看到余家的光景,早就羡慕无比,若是姜雪珍入宫后得皇帝宠爱,那么姜家自然能飞黄腾达。
十日之后,姜雪珍被送去了宫里。
经过三轮严格的选拔,这一次从京都或近边地区选来的两千余姑娘,最后就只剩下了三百个。
而姜雪珍正是其中一员,她将会留在宫中,成为妃嫔的候选人。
在那里,她的人生也会翻开崭新的一页。
因这事儿,吴氏大受打击,病了好几日,姜雪卉常去看她,她心里也难过,第一次见到的堂妹不过相聚短短时间,便去了宫里,也不知将来命运如何,岂能不为之叹息呢?
府里很是压抑了一阵子。
江素梅没多久便准备给采莲的嫁妆,还有江画梅的添妆,她也备了丰厚的一份,与此同时,齐妈妈送上的名单册,各列了未嫁的男女,她仔细瞧了瞧,撮合了两对,一对是青禾与陪房之一,专管花木的任家大儿子,一对是宝珠与陪房胡家的小儿子。
一下子要嫁出去三个丫环,齐妈妈建议江素梅再添置几个新的,江素梅没有同意。
统共一个院子就两个主子,零零总总用二十来个下人,好多都闲着无事可做,她决定就先这样,没有再补人。
几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过,除了几桩喜事外,无风亦无浪,江素梅在这段时间个子总算又长高一些,终于可以挨到余文殊的肩膀了。
就在这时候,余拙又毫无征兆的回了家。
比起离开时,他消瘦了一些,但精神尚算不错。
见到余文殊时,他第一句便是:“我要去永平见你娘亲了。”
余文殊很高兴:“父亲早日把母亲接回来。”
江素梅在旁边独自脑补,猜测余拙的真实想法。
他是要与余二夫人和好了,去负荆请罪?还是,只是例行认错,把余二夫人弄回来之后,仍是随心所欲?
他会真的改过么?
还是,他其实是要去和离?
到底是哪一种呢?
江素梅暗自冷笑了下,像是不经意的说道:“姨娘一直也很担心父亲,不知父亲去见过没有呢?”
这话不是假话,听弦虽然住去了云居胡同,可一有机会便会过来一趟,询问余拙回来没有,她生怕余拙在路上出事。
余拙的脸色明显变了一变,像是愧疚又像是犹豫,过得会儿才道:“我以后会去看她,”又瞧着江素梅笑起来,“你长高了一些,与文殊站在一起,没有那么突兀了,等娘子回来,看到你这样健康,定然会很高兴。”
他的笑容是温和的,带着善意。
江素梅抿了抿嘴唇道:“还不知母亲会不会回来,兴许母亲在永平过得很是幸福呢。”
听到这话,余文殊的头侧过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听弦有喜这件事,他的妻子一直都很介意,对于父亲,她的偏见很深,可是,父亲始终都是父亲,这种血缘关系是无法割舍的。
即便他对不住母亲,可是,人谁不犯错呢?只要父亲愿意改变,他绝不希望父亲与母亲分开。
他握住了江素梅的手,稍稍用了点力道:“母亲再怎么样,也会想念我们的,我们也一样,娘子,你难道不想见到母亲么?”
江素梅的背脊挺直了一些,淡淡道:“不想,只要母亲过得好,她在哪儿,我都没有关系的,哪怕再也见不到她。”
余文殊一怔。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深幽了一些。
余拙却赞许的道:“你这话说得很好,”他望向窗外,幽幽一叹,“只不过,能做到的人却不多。素梅,假使文殊哪一日需得离开你,才能更进一步,你会否愿意?”
江素梅抬头看向余文殊,正当她要做出回答的时候,余文殊道:“父亲,不会有这一天。”
余拙看看二人,点点头:“好,你没有娶错人,以后好好对待素梅,切莫学我。”
学他在经历过这一切后,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这些年,他四处游走,看遍风景,只当自己逍遥若仙,可以不被世俗束缚,原来却并不是。
这一次出走,他再也没了原先的心境,山水再好,也没有欣赏的念头,他就好像一丝没有根的幽魂飘荡在天地间,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他这才知道,原来余二夫人是他的根,在内心深处,他是如此的依仗她,只有想到她在家中,他才可以那么放心的离家,也只有她在家中,当他回时来,当他离家越来越近时,当看到余家的大门时,他的心里才会涌现出归家的喜悦。
没有殷婉了,便什么都没有。
“我要去永平了。”余拙再一次说道,这一次,他的心里满是雀跃。
余文殊用力点头:“父亲保重。”
余拙便走了,在家中只停留了那么一会儿,便重新收拾好行李,带着长随走了。
不到半个月,江念梅诞下了一个男孩儿,敬老王妃狂喜,宴请四方。
余家自然要去的。
一众女眷围着江念梅,纷纷在说恭喜的话儿,江素梅与江画梅二人看着自家外甥,也夸那孩儿长得有福气。
确实很好,白白胖胖,十分的健康,李氏笑得合不拢嘴,抱在怀里都不舍得放下来。
这当儿,外头忽一阵喧闹,随后就沉寂下来,只听有个尖细尖细的声音从远而近,高呼道:“皇后娘娘驾到!”
江素梅一下子张大了嘴,皇后娘娘?
好大的面子呀,江念梅生孩子,皇后娘娘居然到场庆祝,当真是无上的殊荣。
一屋子的人齐刷刷都跪了下来。
江素梅这是除长辈外,第一次跪拜别人,心里总有些别扭,不过罢,谁叫她不是皇帝呢,这辈子怎么也是免不了要做这等事的,便淡定下来。
皇后赏赐了好些东西,那太监报出了一长串,在场命妇没有不羡慕的。
李氏的嘴大概这会儿都笑歪了。
刘氏缓缓坐于上首,笑着看江念梅:“你快躺下罢,才生过孩儿呢。”
声音美妙如黄莺,听得人身心愉悦。
江念梅谢恩,两个丫环忙扶她睡下来。
太监见屋里人太多,挥手道:“不是本家亲戚的,都先出去罢。”皇后是来看江念梅的,别的闲杂人等,自是没必要留在这里。
那些人走后,就只剩下老王妃与江家一干女眷了。
“谁是江家三姑奶奶啊?”永和公主求了老半天,也被皇帝批准同行,这会儿忽然就想起余文殊的娘子来,可不是江家的么,她好奇的发问。
这声音略微粗了些,可是很甜,江素梅忙道:“是妾身。”
她也不知发话的是谁,既然是与皇后来的,定也是有分量的人物。
永和公主哦了一声:“你抬起头。”
江素梅便抬起头,看到面前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姑娘,衣着华贵,生得与她的声音一般,很是甜美。
永和公主见到她的容貌,略有些失望。
刘氏责怪:“仙琳,别这样唐突。”
江素梅下意识就朝刘氏看过去,这一看,惊为天人。
怪道能做皇后娘娘,原来世上竟有这么美丽的女人呢,简直是毫无瑕疵,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皇帝好艳福啊!
73 赏赐
永和公主被刘氏斥责,心里也是一跳,但她人并不笨,忙道:“我听人说江家的三姑奶奶写一手好字,故而才想看看。”
她对于江素梅好奇已久,私底下遇到机会也曾打探过,倒确实是这么听说的。
跪着的众人才释然。
不然都在奇怪,怎的直接就点江素梅的名呢,到底是什么原因,这下算是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刘氏请一干女眷们起来。
她这次来敬王府乃是皇帝的意思,一来是因为与敬王关系亲厚,二来也是见刘氏在宫中寂寞,让她出来走一走,顺便回一趟娘家。
说起来,皇帝对刘氏真算是情深意重。
刘氏的目光亦落在江素梅的脸上,她虽然对于余文殊的妻子也有些好奇,但不会表露出来,眼下见江素梅巴掌般大一张小脸,虽则不是大美人,却也算得清丽,引人怜惜,心中不免有些酸涩。
想当初,若不是出了那桩事,她遇到微服出来游玩的皇帝,此刻,大概已经是余家的少夫人了罢?
那么,也不会过上这等日子,看着受尽宠爱,却一言一行需得注意,还要提防众多妃嫔,到底有多累,只有她自己知道。
原本她这一生,不过是想嫁个良人,安安静静的过完这辈子!
可又奈何?
刘氏心觉悲凉,微微叹了口气,她性子原本孤清,也无甚多余的话好讲,倒是永和公主,既然已经说江素梅的书法好,便提议让她写一副来。
一众人除了江念梅,都前往书房。
江画梅在江素梅耳边笑嘻嘻道:“没想到三姐这么厉害,名声都传到宫里去了啊!”
她嫁人之后,林涛对她很是不错,故而性子仍是同以前一样。
江素梅已知叫她的乃是永和公主,正觉疑惑,就算她书法好,可与宫里那些人半点交集也无的,要说姜雪珍,她好似并不知,毕竟来的时间短,怎么这永和公主却会了解?
她隐隐觉得奇怪,可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永和公主命府里丫环磨墨,笑着问江素梅:“你可知李太白的诗?”
“当然,诗仙之名,岂有不知的?”江素梅回答。
“好,那你选一首来写。”永和公主立在她身后,饶有兴趣,又添一句,“可别辜负了我一番期待呀。”
江素梅听出她似有小瞧之意,提起笔,略一思考,“刷刷刷”便写下了一首《将进酒》。
笔走龙蛇,意态潇洒,漆黑的墨汁在宣纸上绽放开来,便如杂花生树,群莺乱舞,众女眷全都看得呆了。
她们从不曾见过江画梅写的狂草,没想到她有这等功力。
“公主以为妾身这字如何?”江素梅放下笔,询问永和公主。
永和公主微微张大了嘴,吃惊的盯着江素梅。
她只当别人说什么书法好,不过是四平八稳,中规中矩的字罢了,能有什么出彩,结果她竟然看到这样一幅如利剑出鞘般的狂草,岂能不震惊?
再看看江素梅,她娇小玲珑,素雅淡迫,哪里像是会写这种书法的人?
永和公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真是你写的?”
“难道不是我?”江素梅哑然失笑。
“啊,真的太奇怪了!”永和公主叫道,“我见过张胡写的,都不及,你如何练出来的?你,你这样年轻!”
江素梅已嫁做人妇,写什么字对她来说并不重要了,刚才一时兴起,展露她在这方面的真正才华,此刻笑了笑道:“也是练了许久了,只平日里还写楷书。”
永和公主皱着眉头,片刻之后无奈道:“好罢,我承认你写的很好,这字就送与我,行不行?”
江素梅微微一怔。
这永和公主的性子原来也是爽直,便道:“公主喜欢便拿去罢,也是妾身的荣幸。”
永和公主喜滋滋的收了。
刘氏旁观全程,此刻再看江素梅的时候,更是多了一份了悟,能写出如此狂草的人,她的内心必是不同凡人的,难怪余文殊会娶她,她褪下手上一串珊瑚石所打磨的手镯赐予了江素梅。
江素梅忙跪下谢恩。
武氏看得无比恼火,暗想她当真是踩了狗屎运了,这都能博得皇后娘娘亲睐,就是江念梅的,也不过是事先准备的随礼,这手镯,可是皇后娘娘平常戴的啊!
不行,她也得让江梦梅出一出风头。
“皇后娘娘…”谁知她刚张口,老太太一个眼刀飞过来,李氏赶紧伸手去捂住了武氏的嘴巴,便只剩下“呜呜”的声音。
老太太惶恐道:“儿媳妇不懂事,请皇后娘娘勿怪。”
刘氏自不在意,起驾前往刘家。
武氏憋红了脸,差点咬李氏一口。
“你作死,想害死咱们一家?”老太太稍后破口大骂武氏,“皇后娘娘面前,也是你胡乱开口的?以后你休想跟着出来!”
老太太刚才心口一阵乱跳,差点吓死,她对武氏这个儿媳妇已经没有丝毫的耐心了。
武氏解释:“梦姐儿要是得皇后娘娘喜欢,以后可不是什么都顺利呢?咱们梦姐儿写字也不差啊,就是弹琴…”
老太太一个耳光就甩了上去:“没个自知之明的,尽会闯祸,就是如念梅这等,也不敢毛遂自荐,梦姐儿算什么?你还不给我闭嘴!”
武氏又羞又愤,跺一跺脚跑了。
“再去任何地方,都别给我叫她!”老太太下令。
李氏应了声。
回去的路上,江素梅把手镯给余文殊看,得意道:“看,皇后娘娘赏的,这珊瑚石颜色好漂亮!”
是十分艳丽的赤红色,戴在她皓腕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余文殊看一看,笑道:“你该得的,据说是写了一副狂草?”
他们在外面也听说了,同一个府里,又是这等好事,自然就传出来了,当时余老爷子还很奇怪的问余文殊,江素梅什么时候会写狂草了。
江素梅点点头:“其实我早前便已练习狂草的,只怕祖父不喜欢,故而只在他面前写楷书。”
语气里颇为无奈。
“以后你尽管这般写,我很喜欢。”他握住她的手,手指轻轻摩挲,“其实我很早前就看过了,在来青轩。”
江素梅愣住。
“那时你写了一副《新阳有月贴》,里面一句,‘世上事,对错亦可并立,时不需急于决断,当以心视之,方可明’,很好。”他微微一笑,“还有署名一游居士,也很好。”
听他娓娓道来,江素梅心中震惊,她从不知余文殊竟然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认识了她,而且,他还从来不曾提过。
“怎么会?”她睁大了眼睛。
“怎么不会?我便是那时才注意你的。”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大概一切都已经注定,后来他才会娶了她。
江素梅目光在他脸上游弋一圈,狡黠笑道:“那你自此也喜欢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