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蓬蓬的头发堆在头上,眉眼笑得弯弯,余文殊忽然想到殷老太太叫她小鸡儿,忍不住哈哈大笑,拍拍她脑袋:“做得好,小鸡儿。”
“你才小鸡儿!”江素梅突然暴怒,拍打着他大腿叫道,“你全家都是小鸡儿,不许这么叫我!”
余文殊又是一阵大笑。
难得啊,还能看到她醉了的样子。
他低下头,抬起她下颌:“虫娘,我问你,我是谁?”
“余文殊。”她抬头看着他,朦胧中,他还是那么英俊,好像画里的人一般,她伸手捏捏他的脸,“余文殊,你知道我是谁吗?”
余文殊一怔。
“你不知我是谁。”江素梅吸一吸鼻子,“你不知…”她眼皮子忽然就睁不开了,手掉下来,落在他膝头,人又睡了过去。
余文殊让她横躺在怀里,遗憾刚才那一句话没有来得及问出来。
假使问她,她到底有多喜欢自己,她会如何答呢?
可惜,他没有办法问了。
他伸手轻抚她的脸,又想到她说的不知她是谁。
这丫头,真是醉的厉害。
他摇摇头,把她放下去,盖好被子。
65 家法伺候
隔了几日,平阳公主果真去了宫里。
她也不是直接去找皇帝的,平阳公主是聪明人,她去养心殿看皇后刘氏。
永和公主也在,见到她,欢喜的扑上来道:“总算还有别的人见见,皇姐,我都要闷死了,皇上不让我出去,只许我来见见皇后姐姐。”
平阳公主大笑:“你啊活该,谁让你逃到莲寿寺去的,皇上可着急了,作为妹妹,本就不应该啊,你不肯,可与皇上说,何必要用这种法子。”
“皇上不听。”永和公主赌气道,“我只好走了!”
刘氏道:“皇上还是疼你的,不然这次寻回来,要把你嫁出去,易如反掌。”
永和公主不出声了。
自从她回来,皇上便没有再提让她出嫁一事,他虽然恼怒,可是心底还是疼爱她的,生怕她真得十分不甘愿的嫁去孟家,到时候一辈子也不得开心。
三人正说着,皇帝来了。
平阳公主忙行一礼。
“皇姐怎来了?”皇帝语气淡漠,很是不喜,他最近看奏疏看的心烦,平阳公主一帮,杨肃一帮,成天骂来骂去,他作为皇帝,还得看他们因这点屁事吵架,早已经没有多少耐心。
平阳公主抱歉道:“妾身给皇上添麻烦了,如今已是想通,不过是小事一桩,妾身当时让一步也便罢了。”
皇帝表情缓和了些:“既来了,便一起吃饭罢,仙琳也老念着你呢。”
也是午时,四人用了一顿饭。
平阳公主这次来的目的是要想与杨肃和解,她言下之意,是二人闹得太僵,她也不知如何收手,希望皇上当个和事老,因杨肃是大都督,常有事情与皇帝当面禀告的。
皇帝自然愿意,反正是一句话的事。
平阳公主看皇帝的态度,也是大为庆幸,看来皇帝确实不满他们二人呢,不然何以见她和解,态度才恢复往日一般?
可杨肃未必就有此等觉悟。
他当面听了皇上暗示,虽也连声称是,只平时嚣张惯了,以为一直下去,赢得肯定是他,平阳公主势必会倒霉,心里便很是不高兴,从殿里出来,还未离开宫门就开始骂骂咧咧。
里头有一句,竟有皇帝多管闲事的意思。
宫里多少太监,自然有人听见了。
杨肃不知道,他在无意间给自己惹来了大祸,他也不知道,他给平阳公主,给余家,江家省去了多少功夫,只因这句话,他已身处危险之中。
赵桂听到小太监禀告,暗自便笑开了。
杨肃啊杨肃,你也有今日!
他一溜烟的跑去皇帝那儿,愤慨道:“皇上,杨大人实在是辜负皇上,他与平阳公主都是皇上的家人,谁也不想看到家人间不合,可杨大人竟说皇上多此一举,管他闲事呢,杨大人太不像话了,他难道是想置平阳公主于死地吗?”
皇帝皱眉:“此话当真,他真如此说?”
“好些人听到了,小人不敢胡说。”赵桂连忙发誓。
皇帝气得脸色铁青。
普天之下,竟有人敢说他多管闲事,杨肃你找死啊!
当真以为无人能治你?
要不是朕护着,你死一百次都有了。
还不是看在杨家开国元勋,且杨肃素有战功,性子还算得圣意,他才能一直好好的当着都督?
赵桂见皇帝气成那样,嘴角露出了狡诈的一笑。
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杨肃谁不好得罪,偏还得罪赵桂。
赵桂在皇上跟前当差,虽只是小小一个太监,可平日里不知道多少人巴结,唯有杨肃不屑于他,有次看到赵桂穿一袭花色衣袍,竟嘲笑他像个唱戏的娘们。
赵桂差点吐血,他把这仇恨深深埋在了心里。
现在,机会来了。
他毫不犹豫的给了杨肃一击。
杨肃对这一切都不知道。
但是平阳公主知道了,赵桂偷偷派人告知,皇帝对杨肃已有不满。
不过平阳公主已经表示和解,自然不能再次出手,她叫人给江素梅送来了一封信。
江素梅看到信,哈哈大笑。
这杨肃果真是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说,天不亡他亡谁啊!
余文殊得知之后,自去与江兆敏等人商谈。
过了几日,余大夫人亲自去别院探望余老爷子,余老爷子听说余二夫人竟回了娘家,那是大吃一惊,一问之下,才知是被余拙气走的,当下一刻也不停歇的便回了余家。
余老爷子气势汹汹归来,余拙吓破了胆子,志方出主意叫他逃走,毕竟余老爷子盛怒之下,谁都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可余拙没有走,即便他十分的害怕,但也知道,这一次若走了,他便永远不能归家。
始终,他是余家的子孙!
余拙拄着拐杖去明德堂见余老爷子了。
“孽子,你可知错?”余老爷子看到他那熊样,便是一阵恼火,亲家老太太拿剑砍他,一点没有砍错,他一再警告余拙,让他多留在家里,偏偏不听,辜负儿媳妇不说,还弄个孩子出来。
他们余家如何对得起殷家呢!
余拙跪下来,承认道:“是儿子的错,不过娘子也有错在先,听弦怀的总是我孩子,她们不该如此对待听弦,置我于何地?我可是她丈夫,就是错了,也该与我商量一下!”
这是他无法接受的地方。
余老爷子怒道:“你还有理了?便是你孩子又如何,文殊这些年,你管过多少?这孩子便是生下来,你又做得好父亲?混账东西,儿媳妇这般好的人,你不知道好好对待,一个姨娘,你倒是用了心了!来人,把那姨娘捆了,卖出去!”
“父亲!”余拙大惊,忙道,“与听弦无关,父亲,你要责罚就责罚我!一切都是儿子的错,我辜负了娘子,也辜负父亲,父亲,都是我的错!”
余老爷子冷笑一声:“好,你也知是你的错,那我打你,也是该的。”说着就拿起堂中大案上放着的黑黝黝的名为“家法”的木棍,命下人把余拙抓住,趴在长条凳上。
余拙吓得额头,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他不是第一次被执行家法,很久前,为他游走四方,老爷子已经打过几回,只是中间隔了许久,他不曾再挨过。
门外面,余大夫人,江素梅,姜氏互相看一眼,心情都很复杂。
最后,她们没有去劝。
余老爷子棍子落下来,余拙的屁股上登时响起了“噗噗噗”的声音。
在十八年前,在他最后一次挨这棍子的时候,当时他只被打了两下,余老爷子就停手了,此后再也没有实施过家法。
这种感觉,他已经不太记得,只觉满心的恐惧,直到再次尝试,才知这钻心的疼,就跟有人用刀在挖他身上的肉一般,逃,逃不得,晕,晕不了,整个人就像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几棍子下去,余拙便已经吃不消,他睁开泪眼模糊的眼睛,习惯性的到处寻找。
可是,在他身前,再没有了那个为他求情的娘子。
没有给他温柔的,上药的那个殷婉了。
她走的那么决绝,连看都没有看受伤的他一眼,便去了永平。
余拙忍不住痛呼一声,大哭起来。
见他竟没有像早前那样求饶,余老爷子更加火大,用力的挥舞着棍子,直把余拙打的血肉模糊。
这下余大夫人几人着急了,到底余拙是余老爷子的儿子,总不能打死罢,就是打残了,也是不妥的。
三人连忙去求情。
余老爷子呼呼喘着粗气,见余拙动也不动,心里也痛。
总是他亲生儿子!
“快抬下去,请大夫来。”余大夫人赶紧的吩咐下人。
那些下人也不敢怠慢,急慌慌的跑了。
“父亲,二弟也知道错了,您消消气。”余大夫人道,“二弟妹只是一时生气回了娘家,以后总还是会回来的,只要二弟知错悔改便是。”
余老爷子叹了口气,把木棍放回大案上。
“你把那姨娘处置了,不能再让她留在京城。”
余大夫人没有立刻答应,想一想,说道:“父亲,容儿媳妇说一句,这般做不合宜,二弟到底同她有情谊的,姨娘没了孩子,觉得对不住也是应当,若现在驱走她,只怕二弟会有想法,反而不好,便让她暂时住到云居胡同去罢。”
江素梅在旁听着,很是佩服余大夫人。
确实,此刻把听弦赶走,她没了孩子,身体本就没有恢复,余拙知晓定会觉得愧疚,说不定还寻去了,那岂不是给二人一次加深感情的机会?不如就先不管,现在在永平的二夫人,才应是余拙关注的重点。
只要他还有一点良心,留在家中,就当会体会到二夫人所付出的一切。
余老爷子没有女人家心细,但他还是相信余大夫人的,便点点头:“随你罢,我即刻写一封信,你一会儿派人送去永平殷家。”
余老爷子要亲自写信道歉,平息亲家二老的怒火。
余大夫人应了一声。
余老爷子一代首辅,而今对余拙还施行了家法,姨娘的孩子也没了,总也算给殷家一个交代。
其他的,便只能看殷家的反应了。
66 敬王府
余文殊听说余老爷子来了,也不更换袍服,直接就去了正房请安。
余老爷子并没有提余拙的事情,而是问起他负责的绘图一事。
“此事重大,你可有什么想法?”
二人都是热衷于公事的人物,余文殊兴致勃勃道:“较之原先的地图,孙儿觉得有三处可添修,一是城外之地,原图只重视城区,城外甚少标注,二是山川险地,原图也是不书,只有郡县可考,三是海防河运,关于此,更为疏漏,实不应该。”
余老爷子满意的捻了捻胡须:“你考虑的很详尽,原先的舆地图虽也不错,可历经上百年,一直也不曾修过,已是不再堪用。你此番定要好好下些苦心,此图完成,亦是要流传百世的。”
“孙儿知道。”余文殊郑重的点点头,犹豫会儿道,“想必祖父是为父亲回来的。”
“嗯。”余老爷子不愿多说,“你且去看看他罢。”
在教育余拙这件事上,余老爷子显然是失败的,对于这个小儿子,他起先也不是不抱期望,只当年正是他青云直上的时候,既有自己的抱负要实现,还要对付随之而来的政敌,等到发现的时候,余拙已经长歪了,又有余老太太爱护,他一时也没个办法。
而大儿子余慎尚算不错,余老爷子便听之任之,等到余老太太去世,余拙若过分些,他也只以打骂的方式当做惩罚,弄到余拙四十岁了,还是与年少时一个性子。
余老爷子叹了口气,有得必有失,他在仕途得意,却养坏了一个儿子!
余文殊便去看了看余拙。
余拙此刻跟残废差不多,趴在床上,见到他来,便把眼睛闭上了,当做没看到:作为父亲,被儿子见到这种惨状,他觉得很是羞愧。
余文殊没说话,驻足片刻出了去,叮嘱志方好好照顾。
正当这会儿,听弦来了,脸色惨白,急慌慌的问道:“少爷,二爷真被老爷子打了么?奴婢去…”
“你回罢。”余文殊拦住她,“父亲在休息。”
“少爷,奴婢马上就要搬去云居胡同了,求少爷让奴婢看一眼二爷,看完就走。”她眼泪流下来,“都是奴婢不好,害得二爷如此。”
“你既知道是你之故,便不该来,被祖父知晓,父亲更不得好了。”余文殊冷冷道,“姨娘果真关心父亲,此番便是不用催,也该早早搬走。”
听弦身子一颤,咬住了嘴唇。
“志方,你先领姨娘去收拾,着人送去…”他猜应是余大夫人的建议,只刚才也没听清,若是老爷子的话,势必得要赶出去的。
“是云居胡同。”志方忙道,一边斜眼瞅了听弦一眼,“小的这就去,姨娘,请走罢。”
听弦没法子,她是临走前抽空来看余拙的,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上余文殊,他态度很不好,听弦也不敢强求,反正来日方长,便行一礼,告辞走了。
余老爷子只待了两日便又回去别苑。
他走的那日下午,余文君的信到了。
永平离这里并不远,大概七八日的路程。
信中提余二夫人很好,不见苦闷,只殷老爷子跟殷老太太不赞成她的决定,常劝她回去,殷老爷子是觉得就这样跑回娘家,不负责任,殷老太太则是气不过,要余二夫人再好好整治整治那二人。
故而,余二夫人反倒是被自己的父母说的心烦。
江素梅暗道,这么说来,余二夫人就是去了永平,也是不太清净呢,倒不知等余老爷子的信送到殷家的时候,她又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敬王府过几日传来喜讯,江念梅有喜了,他们两家自结亲后,便与敬王府不往来,但这次,情理之中,是要去探望的。
江素梅也带了礼物,与余文殊前往敬王府。
这是她第二次去。
敬王就在门口迎接,他身边站着江烨,沈珏等人,余文殊上前恭喜,敬王十分高兴,拍着他肩膀,便拉去同男人们说话了。
江素梅自去内宅女眷处。
江念梅身边同样也围着人,李氏高兴道:“总算是怀上了,我这求神拜佛的没有白费功夫,你记得,一定要好好养着,别动了胎气!”
老太太道:“还用你叮嘱,看老王妃派了这么多人来,自是妥当的。”
“可不是,比我自己当年怀上还要紧张!”老王妃拍着胸口,“锡武他都年过三十了,这可是第一个孩子,比什么都紧要。”
李氏满脸笑容。
自己女儿受到如此重视,她大为满足,这孩子听说还是个男孩,将来母凭子贵,江念梅在王府的地位那是无可撼动了。
江素梅走进去,同众位长辈行礼。
江念梅见她来了,探头笑道:“好久不见,三妹妹越发好看了,来,过来坐。”她表现的很是亲切。
江素梅便坐过去。
自从她成亲之后,便没有见过江念梅。
如今差不多隔了八个月,比起那时,她又长高了一些,身上也有肉了,很精神,五官完全长开,正是介于少女与少妇间,最为动人的年纪。
江画梅也赞她漂亮,笑嘻嘻道:“定是三姐夫对姐姐好呢,三姐夫今日来了没有?”
“来了。”江素梅摸摸江画梅的脑袋,“你也长高了啊,最近过得可好?”
“三姐姐一走,我便不觉得有好日子过了。”江画梅叹口气,“便是那样么,只等着嫁人罢了。”
江念梅笑道:“六妹如此性子,将来定也有人疼的,三妹。”她握住江素梅的手,“你也该养好一些,有个孩子了。”
江素梅脸一红:“不急呢。”她看向坐在一旁的江慕梅,“大姐怎的坐那么远?也是好久未见了。”
江慕梅冷哼了一声:“我且听着就是,你们继续,总是一个个顺风顺水的。”
说话有些阴阳怪气。
江素梅拧了拧眉,江慕梅自从没了孩子之后,性子真是越发奇怪,好好的一个姑娘,怎的便那么不讨人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