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殊看她愤愤然,有所了悟:“你是指听弦的事?”
她撇了撇嘴,不答。
余文殊笑起来:“母亲还未怎么生气,你倒气上了,这不是莫名其妙么。”
“这不是莫名其妙,你看母亲为这个家劳心劳力,大伯母不太管事,老爷子又不在的,什么内务都是母亲在料理,我见她一日里都没有多少空闲的。结果父亲做什么了?带着姨娘只知道玩,这回还弄出了孩子,母亲难道不冤枉?”她忍不住,一口气倒了出来。
难得见她这样展露真性情,余文殊很是高兴:“看来你很尊敬母亲。”
“母亲很好。”
“父亲不好么?”他问。
“不好。”江素梅摇头。
“所以,你怕我学父亲?”余文殊问到了关键的地方,并且他想起了当日洞房,二人欢愉过后她问的话。
虫娘,她是很介意有别的女人来分享相公的啊,他明白了。
江素梅也不回避:“没有女人不怕的,谁会希望发生这种事呢,我才替母亲难过。”
“可是,事情发生了,你也只能接受。”余文殊淡淡道,“虫娘,父亲的事,咱们不好插手的,只要母亲不反对,咱们也不应有意见。”
这个她当然知道,别说在这里了,就是在未来一千年后,孩子又哪里能为父母做主呢!
他们要离婚的离婚,婚外情的婚外情,谁也阻挡不住。
“好了,别气了。”余文殊拉一拉她的手,“听弦有孩子,未必不是好事,咱们家子嗣单薄,多个孩子也不错,不然文君嫁去夫家,咱们二房就只我一个了。”
“伯父伯母他们也只有一个呢。”江素梅不以为然,对比余文殊在这方面的胸怀,她自问,狭窄的很。
同时,她也有些心酸,假如哪一日余文殊也同他父亲一般,她又会如何?
虽然不是没有做好准备,可当这一日到来的时候,她希望自己不要太过悲伤。
余文殊低下头,瞥见她眸子里深沉的情绪。
这样的她,很像那日在宁县时的模样,那不是仅仅失去双亲的悲痛,也不是仅仅对双亲的怀念,那是一种浓到说不出来的感觉。
也许就像他在长沙对抗棠王的最后一夜。
他躺在城墙上,看着夜空,不知明日是否能安然度过,是否能及时等到援军,那是一种绝望,却又带着对未来,满怀憧憬的态度。
怕命运会这样安排,又觉得命运不会如此对待自己,却又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这样一个矛盾的,折磨人的等待。
他忽地抬起她下颌,重重的吻住了她的唇。
“虫娘,不要怕。”他在她耳边道,“我不会如此的。”
声音入耳,她的心在瞬间停滞了。
那是他的承诺,勇敢的承诺。
这一刻,江素梅鼻子一酸,红了眼睛,她伸手紧紧的抱住了他。
57 有求
随后几日,二人晚上都蚕mian一处,很是火热,竟比新婚时还要来得好,江素梅知道,余文殊的这句话起了作用。
虽然这样单薄的承诺,在未来的长河中也许终将会湮没,可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定是真心的,安慰了当时正感悲伤的她。
见她没有之前那般保留,余文殊自然高兴,血气方刚,忍耐不住,少了一点节制,也是正常之事。
就是每每都很累,她起床起的有些晚,幸好余二夫人不计较这些,她早些晚些,余二夫人从来不说的,不过,最近,余二夫人也很忙。
听弦的胎好似不太稳,常要大夫来看。
为此,余拙最近也不出门了,多数时间都耗在书房,好几次江素梅去,都见他在写什么,应是游记方面的书,只她对他有成见,并不主动询问。
江素梅这日在屋里做鞋子,余二夫人,姜氏都有了,怎么着,她也得给余文殊做一双了,好表达下妻子的情谊。
鞋底纳的很仔细,眼瞅着天凉了,得做暖一些。他平日里都穿靴子,只在家里或出门会友,偶尔会穿布鞋,那还得做软一些,又软又暖,还要牢靠,可不容易,江素梅颇花了不少心思。
宝珠忽地笑嘻嘻在门口道:“余大夫人来了。”
江素梅一时转不过弯:“谁?大伯母吗?”
“夫人的堂伯母。”
“哦。”江素梅好笑,“下回就直说是堂伯母,我还以为是大伯母呢。”说起来,那定阜街余家的各位,还真是不好称呼啊,都是余家,很容易混乱。
她问:“就她一人吗?”
“是啊。”宝珠欣喜道,“带了两盒东西。”
无事不登三宝殿,还带了东西,怕是来求什么的,江素梅记得余二夫人的提醒,让宝珠领进来。
宝珠刚出去,钟氏已经到了卧房门口,高声笑道:“哎哟,省得来接,我这就自个儿过来了,虫娘,你不介意你大伯母打搅了罢?”
竟然唤她乳名,江素梅不太喜欢,这名字只她外祖母,俞朝清跟余文殊用的,钟氏叫起来,听着很不舒服。
江素梅淡淡道:“堂伯母叫我素梅便行,也不说打搅,只是堂伯母怎的忽然来了,可见了大伯母与母亲呢?”
“我们常见的,有什么着急,只想着你呢。”钟氏把带的礼放在桌上,“都是好东西,你看,这是新鲜龙眼,吃了补身子呢,你看你瘦的。还有这珍珠粉啊,抹脸上最是好,你这皮肤擦了,更是清透如玉了,真真漂亮。”
“无功不受禄,堂伯母,您这么送过来,我哪里好就拿了。”江素梅推却,“您过来坐一坐,看看我倒没什么,总是这样,我可不好意思见您。”
“你这孩子真是客气。”钟氏笑着坐下来,“都不是值钱的,算什么,若是贵的,我还不舍得呢!”她拍拍她的手,又拿起桌上的鞋底,“哟,这是给文殊做的罢?”
江素梅道是。
“做得真好。”钟氏称赞,“文殊穿起来肯定舒服,这孩子也是有出息啊,听说还陪皇上玩蹴鞠,一起吃了饭呢,是不是?”
“是,当日好几个人呢。”
钟氏眼睛咕噜噜一转,叹一声道:“你大堂哥只比文殊小上两岁,如今才是个小主簿,这什么时候才能上来呀,文殊都是五品官了。”
说到来意上了,看来是想让她的儿子余文敬升官呢,江素梅笑道:“大堂哥办事牢靠,性子也活,升上去不是早晚的事情么,堂伯母不用着急的。相公当初也只是侍讲,要不是去长沙,在棠王的攻击下守住了城,也不至于能当郎中。”
余文殊那是拼了命才能升官的,他余文敬只用他老娘动动嘴皮子便也行吗?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钟氏自然听出了她的意思,脸色微微一红,讪讪笑道:“你大堂哥自是比不上文殊,再说,他也用不着去打仗的,素梅啊。”她身子往前倾一些,“跟文殊一起玩蹴鞠的不是还有程大人么,他跟文殊的关系怎么样啊?”
程顺么?
江素梅略有耳闻,当初众人弹劾章醇,想把他至于死地之时,便是他与文殊一起上了一道奏疏,起先把苗头对准三大司法部门的。
这人是个很聪明的人,余文殊提起他时,都颇为忌惮。
听说他还曾依附于章醇,后来章醇出事,虽说没有落井下石,可他还是瞅准机会,让章醇做了最后一次垫脚石。
他现任吏部左侍郎,吏部之所以那么多人向往,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它可以考核文官品级,决定文官的选补升调之事。
可程顺与余文殊之间,并无交情,只是玩一次蹴鞠算什么,就是两厢交好,指不定哪一天,还会从背后捅一刀呢!
这样狡诈聪颖的人,难道钟氏还要余文殊去同他讨人情,好给余文敬升个官?这不是把刀直接递给程顺,将来好对付自己么?
江素梅的目光立时冷了下来。
“相公跟他不熟,平日里话都不讲的,要不是这次皇上的指令,他二人也不会在同一场地相会。”
钟氏还在笑:“哎哟,以前是不熟,可现在便不同了么。素梅啊,你得说说文殊了,别那么清高,该与人交往的还是得交往啊,毕竟老爷子这不都致仕了不是,家里就靠着他呢。”
“嗯。”江素梅点一下头,“我会跟母亲说一下的,相公可不是我能教导的。”
钟氏也晓得余二夫人不喜欢她,当初两家闹得不欢,她也不喜余二夫人,都是亲戚,互相帮一下忙不是正常之事么,偏偏余老爷子不念亲情,铁面无私,他们定阜街余家才会落魄至此!
她目光一阵闪烁,似笑非笑道:“二堂嫂如今对你可真不错,可见是知道你的好了,想当初,还犹豫呢,同咱们说,无父无母总是福薄的,生怕你…”她顿一顿,“哎,瞧我说这些干什么呢,反正你都已经嫁进来了,二堂嫂怕你身子弱,这不都没有让你怀孩子,多体贴的婆母呀!我可比她粗心多了,这第二年,儿媳妇就生下孩子啦。”
真是诛心之言啊!
江素梅抬手揉了揉额头,脸色已经很是不好看:“堂伯母,我这头疼了,要不下回您再来,我得歇息一会儿去了。”
钟氏一怔。
她只当这话说出来,江素梅总得问她些什么,谁料就下了逐客令。
钟氏冷笑一声:“也罢,那歇着罢,我以后再来看你,这身子是弱啊,素梅,你可要当心些。”
江素梅不再理她。
等钟氏走后,翠羽皱起眉头,斥责道:“竟然这样说话,这不是挑拨离间么,当真恶毒!奴婢觉得二夫人不会如此。”
江素梅一摆手:“我知道。”
“那少夫人,这些东西…”
“还回去,就说我这里多得用不完,摆着坏了可不好。”她才不稀罕这些,别说她现在嫁妆丰厚,就是余家,每日生活用度都很宽松的,什么吃不起?钟氏当她是哪儿来的,那么喜欢收东西?
江素梅现在对钟氏可算是恶心透了。
翠羽就让宝珠拿着东西追上去了。
宝珠回来后,笑嘻嘻道:“她都要气死了,叫奴婢扔掉,可见奴婢真要扔,她又抢了回去呢。”
“下回应是不来了罢。”翠羽道,“这般气气也好。”
江素梅打一个呵欠:“我去睡一会儿。”
果儿却又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来信啦,是给少爷的,门房那里送过来的。”
江素梅接过来一看,只见是从柳州来的,不过并没有署名,她便猜,应是余文殊说的那个知府寄的。
可惜她不能拆开来,虽说很是急切想知道俞朝清的情况,可也只能等。
这就睡不着了,到傍晚,好不容易余文殊回来,她忙把信拿给他:“是柳州来的,你快拆了看看。”
余文殊知道她着急,没脱官服便把信打开来看,过得一会儿露出笑道:“你可以放心了,小舅在马平县呢,路上没出什么事。”
“没了?”江素梅垫起脚要看。
“没了。”余文殊把信给她,“小舅才到马平县,董大人就写了信来。”
也是,这都没有上任办事呢,有什么可说,只是报个平安的,不过这信在路上走了好几个月,指不定又发生了什么,谁知道呢。
江素梅很郁闷,柳州实在好远啊,太不方便了!
“小舅何时能调任京城啊?”她拉住余文殊袖子,“下次考核,你得想想法子,总不能老这样,外祖母还要看他成亲呢。”
余文殊笑道:“以肖兰师弟的本事,小小一个县应是能管理得当的,以后自然能升迁,你无需担心。”又怕她失望,他添一句,“有我呢,还有你们江家,只要做的不错,便没问题。”
江素梅这才放心,又说刚才的事情:“堂伯母今日来过,想让你去同程大人讨人情,好让大堂哥升官呢,我没有理她。”
“嗯,做得好。”他拍拍她脑袋,“下回别见她了,就说你不舒服,反正他们都当你身子弱的。”
这倒是个好借口,以后一概不见他们了,江素梅笑道:“我明儿去给外祖母说一声,她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余文殊点点头,去换官服。
钟氏回到家,气得把两盒东西扔在地上,她儿媳华氏听说,连忙过来,安抚道:“母亲不用生气,他们不管也算了,咱们自己又不是没法子。”
钟氏一愣:“你有什么主意?”
“儿媳打听到,程大人的夫人极喜欢菊花的,咱们府里不是有几盆上好的么,送过去,程夫人定然高兴。”华氏也是希望自己的相公能青云直上。
钟氏夸奖儿媳妇,“还是你有本事呢,亏得我专程去一趟,结果那江素梅,真当自己什么呢,给我摆脸色,她还以为老爷子是首辅呢,余家还是那个余家?呸,不过就靠着文殊一人了,也不过是个郎中,将来一下来,他们家什么都不是!咱们是不该总想到他们了,你做得好,快快去办。”
华氏应一声,便着人去搬名贵菊花了。
58 失踪的公主
俞老太太得知俞朝清平安到达马平县,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段时间求神拜佛,果真没有白费功夫,她又去佛像前插了一炷香。
江素梅陪俞老太太说话,用了午饭才回。
路上好似特别堵,她坐着轿子竟停了两次,要在平时,一顺溜就到了,哪里会要这些时间,又听外头吵闹,她忍不住询问。
采莲隔着轿帘道:“有几个官兵,也不知在找什么,刚才撞了一处果摊,两厢理论呢。”
莫非是在捉捕重犯不成?江素梅猜测。
等到了余家,她去看余二夫人,余大夫人也在,二人正吃梨呢。
“坐罢,这梨挺好,你尝尝。”余二夫人吩咐丫环给她削一个。
江素梅吃了一口,只觉清爽脆甜,笑道:“很好吃。”
“一会儿给你送一筐去。”余二夫人道,“好几筐呢,吃不完的,自己做成香梨膏,这天气嗓子不舒服,一吃就好了。”
余家有好几处田庄,在京城郊外也有,专门辟了一大块地方种果树,好方便往这里供应新鲜的水果,琵琶,西瓜,杏子,桃子等都有。
江素梅谢了。
余大夫人又继续跟余二夫人说事情:“只怕过年就在这里住了,等以后再找处宅子安置下来。”
余二夫人点点头:“等差不多时间,我叫人把西苑收拾一下,够住的。”
江素梅听着好奇:“咱们家要来客人了?”
“是你大嫂的娘家人,她叔父升任户部主事,路途遥远,走了大半年才到,姜大夫人也是想念女儿了,便随着一起来了。”
只知道姜氏的老家比较远,没想到竟比马平县还远,江素梅笑道:“大嫂知道了,定是高兴极了。”
“可不是么,自姜大夫人去侍奉姜家二老后,母女两个好久未见,现二老都已过世,姜大夫人才能过来,说起来,也没有比姜大夫人更加孝敬老人的了。”余二夫人唏嘘,姜大人正当盛年时去世,姜大夫人十分不容易,命也真是苦。
“只望雪卉见到亲家夫人,病情能好一些。”余大夫人为此事也很忧心。
余二夫人微微一叹。
当年这桩婚事是余老爷子定下来的,那会儿姜老爷子是兵部左侍郎,二人算是莫逆之交,两家便定了亲,谁想到姜雪卉嫁过来没几日,她父亲便得了重病,撒手而归,姜老爷子痛失爱子,加上年岁老迈,不想再参与政事,主动提出致仕。
姜大夫人是长媳,自是要侍奉老人的,便随着二老回了老家。
这一别,便是七年。
谁也没有想到姜雪卉自从生了孩子之后,身体一年比一年差,就是请太医也没有多少作用。
余二夫人知道余大夫人定是之前给姜大夫人送过信了,不然姜大夫人未必会急着跟小叔一起过来。
江素梅隐隐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可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只觉得心里好像颇为沉重。
余大夫人忽地又道:“该给文君定下来了,眼瞅着可是十八了。”
十八在这里当真算得上是剩女。
余二夫人头疼:“我这闺女你知道的,这个不满,那个不喜,本就耽搁了一些功夫,如今稍微好一些,别人还嫌她年纪大了呢。”
余文君这人生性高傲,早在很久就前就已经表现出来了,江素梅心想,确实是难找的很,何况家里还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哥哥作比较,寻常人物哪里入得了她的眼呢。
余大夫人严肃道:“可不能随着她,难道她想一辈子不嫁人!实在不行,叫老爷子来定。”
比起余二夫人,余大夫人做事更果断,这从余大老爷的身边没有一个妾室,庶子庶女等方面可以看得出来。
余大夫人还是很厉害的。
余二夫人道:“我也晓得,定会好好劝她。”
三人说了会儿话,各做各的,江素梅也告辞走了。
她鞋底纳完,眼见天色已经漆黑,余文殊还未回来,便有些奇怪,若在平时,此刻该在吃饭了。
“少爷没有稍过消息回来?”她问采莲。
采莲摇摇头:“没有,不然果儿早来说了。”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坐不住,想去余二夫人那里,可又怕没什么事,反倒显得自己一惊一乍,便按捺下来继续等着。
幸好余文殊一会儿就回了,她上去问道:“今儿怎么这么晚呢,我差点去父亲母亲那里了。”
余文殊道:“永和公主不见了,皇上大发雷霆,五城兵马司的人找了一日功夫,也没见人影,江大人…”
“我大伯父吗?”江素梅忙问,“他怎么了?”
“被杨肃弹劾,说他办事不利,只怕让公主溜出城了,皇上命他一日之内把公主找回来,不然革职查办!”
江素梅睁大了眼睛,吃惊道:“关我大伯父什么事,公主自己要走,他能做什么啊?”
“这城内治安管理都是归巡城御史的,包括进出城门,核查百姓官员等事务。”余文殊叹口气,“恰好巡城御史前段时间丁忧回乡,这两个月都是江大人暂且监理。”只因巡城御史是个很重要的职务,要都察院选出候选人,再由皇帝钦点,是以还未定下。
公主失踪了,皇帝很生气,还有人吹风点火,皇帝就把气乱撒,她大伯父真是倒了大霉了,撞到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