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素梅解释:“姑娘中我排行第三,可六妹妹都要赶上我了,怎能不多吃一些?”

小豆芽的身材,她自己都看不过去,人还是高挑,丰腴一点来得好看。

翠羽想想觉得也对,忙给她又夹了一筷子的肉丝。

江素梅吃完,站起来,去旁边书房拿起一摞昨日刚刚写好的字。

老爷子这日休沐,她好几日没有去请教,自然要联络联络感情了。

结果才到门口,就听到一阵悦耳的笑声。

原来是江念梅来了,祖孙两个正在欣赏一副字。

“祖父,二姐。”江素梅进去行一礼,也往那方向看去,只见澄心堂宣纸上字迹骨气刚劲,法度严整,十分出彩,忙好奇的问,“这是谁写的?”

老爷子只捻着胡须笑。

江念梅代替解释:“是余家二公子写的,便是你小舅的师兄。”

江素梅记得此人,不过俞朝清当时是说余崇礼,可见崇礼应是那人的字,俞朝清都敬服的,一定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老爷子称赞不已:“这小子五岁就能吟诗,皆猜他七八岁能中秀才,谁知十四岁便是举人了,如今不过十八,已是翰林侍讲,前途无量啊!”

江素梅问道:“这么厉害,那余家也在京城的吗?”

老爷子皱眉:“丫头,你这都不知?”

江素梅摇头,不能怪她孤陋寡闻啊,好歹才来一年。

要说起来,余家其实是绵延几百年的清贵家族了,乃是真正的簪缨世家,余家老爷子历经四朝不到,现任内阁首辅,权倾朝野。他的二孙儿余文殊,更是青出于蓝,惊才绝艳,小小年纪便精通四书五经,拜于徐瑄门下,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优秀子弟。

江念梅听老爷子徐徐讲完,目中光华璀璨,只等她看向江素梅时,却是吃了一惊。

只因江素梅面上一片平静,像是丝毫不曾起过波澜。

而她虽然努力克制,却仍心潮起伏,脸颊也不免发热,全没有江素梅来的镇定。

这是怎么回事?

像余文殊这样的少年,哪个姑娘不会憧憬呢,她听人说,勋贵之家都有好些姑娘暗暗喜欢他的,难道江素梅竟毫不动心?

她拧起了眉,满是疑惑,又莫名的有几分不安。

11 各有所长

江素梅并没有察觉,她正在看余文殊那副字。

真要细究起来,其实算不得完美。

不过么,这个人才十来岁就写成这样,已经很是了不得,她可是学了二十多年呢。

老爷子见她专注,笑着道:“你再多练几年,与这放在一起,也差不离。”

这是很高的评价了,江素梅眼睛一亮,连忙保证:“孙女儿定然好好下功夫,不会教祖父失望。”

“好,好。”老爷子很高兴,又考验她,“你瞧着,可有哪里不足?”

江素梅不想敷衍了事,但也不能拿出全部的真本事来,便指着其中一个“拂”字,迟疑道:“太注重法,不够美。”

余文殊这幅字,像是差在一个刻意,可她隐隐觉得或许又是不够坚决,一笔一划峰回路转,最终仍是太在意构架。

老爷子看江素梅的目光深沉了一些,这丫头果然有慧根啊,没什么名师教导,却已经能赏字,这不是一般人能看得出来的,尽管只是一字,却要蕴含不少眼力,更何况,余文殊是极用心来写的。

“是不美了,三丫头你来写一个。”老爷子把一管紫毫递给她。

江素梅沾了墨,想一想,提笔写了一个“拂”字。

老爷子看的很认真,缓缓道:“这字写得不错,若杨柳迎风,气韵高雅,只可惜,美则美矣,未尽善也。”

江素梅便表示自己还会努力。

老爷子又鼓励一番。

祖孙二人好似完全忘了江念梅的存在,江念梅脸色变了变,轻轻咬一下嘴唇,移步上去,嗔笑道:“祖父,您可真偏心那,孙女儿今儿也是来请您指点的,竟都没有一提。”

老爷子哈哈笑了两声:“二丫头还不嫌忙,光刻个木雕就很是累了,还写什么字,叫你祖母晓得,要说我老头子呢。”

“书法怡情,再说,学东西哪里会嫌多呢。”江念梅把她写的字拿过来,“祖父您看一看么,孙女儿也能学学三妹妹,回去好多练习。”

老爷子便看起来。

江素梅也凑了过去。

字儿写的不错,端正清秀,可要说出众,还差得远,她暗暗给了评价,大家闺秀中算是很好的了,不能跟她写了好些年的人相比,但也可见江念梅的厉害。

书法并不是她的特长,没想到真要写,却也拿得出手。

老爷子也给了中肯的意见:“很是可以。”后面就没有了。

江念梅颇为失望,老爷子对她们姐妹二人的态度截然不同,想来在书法上面,她是不能让老爷子有所期待的。

这一次,算是失策,一点没有讨得了好,还费了好些功夫去练习。

正当想着,老爷子对江素梅道:“今儿回去,抄一副《乐毅论》,黄老儿成日的跟我显摆,说他儿子的书法如何如何,你也给我写来,叫我拿去堵他的嘴!”

面上很是气呼呼状。

江素梅暗自好笑,面上受宠若惊的道:“若是让祖父丢了脸面…”

“你比他们强多了,不怕。”老爷子镇定自若,还送给江素梅一叠宣城出产的上好宣纸。

江素梅当然就应了。

姐妹二人告辞出来后,江念梅怅然若失。

冬青微微不满:“奴婢看三姑娘写得也不怎么样么,倒不知何时学得这等伎俩,哄得老爷子欢喜。”

江念梅沉下脸:“浑说什么?小心掌你嘴!三妹妹书法了得,你懂什么?”

自家主子平日里温婉可人,可严厉起来,叫人胆寒,冬青连忙认错:“是奴婢的错,奴婢多嘴。”

江念梅衣袖一拂,转身去往了李氏那里。

春日一到,处处可见鲜花,江素梅沿路回去,顺道摘了几株瑞香与南山茶,一进屋便叫采莲寻花瓶出来。

采莲共找了两个,一个圆素瓶,一个胆瓶。

江素梅瞧了瞧,选了那折纸竹纹的淡青色胆瓶,一边又吩咐去池塘里取些水,等到弄来,她把剪好的花往里面一插,摆在长条案上,顿觉屋里多了几分生机与丽色。

“真好看。”青禾赞叹道,“姑娘手巧,往常奴婢们只随便摘些,到底没这个有意思。”

“是啊,里头好些名堂呢,二姑娘也会。”采莲忍不住道,“女夫子教了一些的,二姑娘说有趣,原来三姑娘竟也学到了。”

江素梅心想,她却不知原主会不会,反正听说也是跟着学了一阵子的,只是时间短,怕是不会多少,倒是听采莲提起江念梅,她想到刚才的事情。

江念梅突然也来请教老爷子书法,总让她有些在意。

“我哪里会,就是瞧着花好看,可不会别的了,要说修剪,长长短短的总是不美么,没个秩序。”她岔开话题,走去了书房。

平日里若无特别的事,她就只跟翠羽在一起,此刻便让翠羽磨墨,着手开始写乐毅论。

这乐毅论有四十四行,等到江素梅专心写完,天都已经黑了。

翠羽把宣纸摊在书案上晾干,好明日送去给老爷子。

江素梅用了饭,又叫翠羽把之前做了一大半的抹额拿出来。

这抹额是要给老太太的,乃是酱色纱缎所做,上面绣了绿沉色的松柏灵芝,最中间镶一块圆润的翡翠,合得上年龄身份。

她接过翠羽穿好的针线,就着烛光绣花纹。

次日傍晚,去见二老的时候,她便把抹额送与老太太。

老爷子称她孝顺。

老太太漫不经心看了一眼,见针线平整,绣样精致,确实花了苦心的,倒也露出笑容来,夸了几句。

“好,好。”老爷子又抽出《乐毅论》看一看,连声赞叹,笑眯眯的道:“明儿我就给黄老儿瞧瞧,真当咱们府里没个会写的呢!”

老太太却收敛了笑容,严肃道:“姑娘家的字拿出去有什么好的,有这些功夫,不若学学女红呢,没得浪费了时间。”

江素梅有些恼火。

虽然老太太也劝过江念梅多练针线,可提到她的木雕,总是满脸的得意,落到她身上,书法再出众,却从未听过老太太的夸奖。

这次替老太太做抹额,她本是为缓和下关系,谁料仍是一点用都没有。

幸好老爷子并不听,面显愠怒的道:“什么不好?都说字如其人,一个人品性好不好,看他的字便一清二楚,你懂什么?修身养性就靠这个了,我看三丫头写这个很好,咱们江家祖宗遗训,就是要先学会做人。”

老爷子说着更加生气,开始翻旧账:“看看老三成什么样,要是当初跟老大,老二一样,多写字,多念书,会没出息?也就你宠着…”

不过想到孙女儿在,教训老妻也是不合适,当下又住了口。

老太太被他说得心虚,那老三确实是自己养坏了,可忍着又难受,那一张脸都扭曲起来。

金妈妈忙来救场,笑道:“老爷,老太太也是为三姑娘着想,到底以后嫁人可不能只学这个,总是样样都要会一些的。”

老爷子此刻也冷静下来,对于姑娘家来说,最重要的确实是嫁人,便点点头:“这些自是要你去教的,三丫头身上,要多费些心。”

老太太见他不发火了,抬手抹去刚才被喷的唾沫星子,淡淡道:“自不用老爷说,素姐儿可不是讨人喜欢呢。”

这话透着冷意,江素梅眼见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不喜,暗叫一声不好。

老太太这是把被老爷子责骂的火气也一并给转移到她头上来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她忍不住叹气,大概她跟老太太的八字真的十分不合。

转眼间便到炎夏。

大户人家的太太们闲来无事,往常除了整理内宅外,便是紧随丈夫们的动向,互相来往,彼此培养感情,或得些想要的信息,春季,夏季,更是多发,皆以赏花为名,格外自然,是以连江家都举办了两回。

这一回,又轮到曹家。

曹家的聚会,客人总是很多的,也是太太们相看各家姑娘的好时机,而曹家两位公子哥儿,俱是风雅人士,在这时刻,常与曹夫人两相呼应,邀请京城里的年轻才俊来府里饮酒作诗,闲谈赏花,共享这一派热闹。

三房跨院里。

江如梅寻一个机会来到此地,偷偷溜了进去。

罗姨娘忙叫红螺关上门。

“姨娘。”江如梅扑到她怀里,声音哽咽。

罗姨娘却瞪大了眼睛,劈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她肩膀上:“你还晓得哭,明儿去曹家,万不可再像上次,不然你爹爹也保不住你!”

“那我该怎么办?”江如梅满心委屈,“母亲又不喜欢我,只怕会随便将我嫁了。”

“胡说。”罗姨娘皱眉,“有你爹爹呢,再怎样,也不会太差,你只注意言行,能学得二姑娘三分之一,就算是好了。”

江如梅嘟起嘴:“她也不过是假惺惺。”

“管她真假,那些太太都看重德行的,只当你长得美便行?没得那么傻。”罗姨娘叫她坐下,“今儿叫你来,还有一桩事,明儿薛家的二太太也会去,你可要在她面前落个好,可晓得?”

“薛家?”江如梅有些茫然。

那薛家是以前不太走动的,只因有次薛三大爷出事,江兆敏正当考功司的长官,出手相帮,有了转圜的余地,两家就此交好起来。

如今事情算是过去了,薛家三公子正是娶妻的年纪,罗姨娘看中了这门亲事,她听江兆敏的意思,觉得或许可行。

江如梅也不知听进去没有,胡乱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大房,三房的太太也都各自有话与女儿讲,唯有江素梅冷清一个,反倒没有什么烦扰,一觉睡到大天亮。

12 曹家的赏花会

次日,她刚醒来,就见翠羽在床前摆了四套衣裙,有两套是新做好的,还有两套是原来的里面最为漂亮的。

她揉一揉眼睛,奇怪道:“这是干什么啊,拿这么多衣服出来?”

“今儿要去曹家呀!”翠羽满脸激动,但也不敢明说,“好些人家的太太,姑娘都去呢,总要讲究些。”

江素梅立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十四岁乃是姑娘家定亲的时候,她明年便是这个年纪,定完亲,过个及笄礼,也就好嫁人了,但事实上,她却并没有父母帮着张罗,婚事全凭祖父祖母,偏偏祖母又不放在心上的,这种情况下,岂能不再积极些?

翠羽也是替她担心。

江素梅洗漱完,仔细挑了一套。

上面是浅碧色银线绣缠枝花纹的薄绸褙子,下着月下白挑线裙子,素雅中显俏丽,十分贴合她的容貌。

翠羽把这次的事情看得很重,专门请采莲来梳头,原先这差事她是不让给别人的。

采莲谦虚:“奴婢的手艺不算好。”

“总是比我好的。”翠羽把牛角梳塞在她手里。

采莲并不先动手,只瞧着镜子里的江素梅。

她淡淡的眉眼,像是藏在绿叶中的小花并不十分惹人注意,可仔细瞧着,多多瞧着,又像是很有味道。

“奴婢梳个倾髻罢?”她询问。

姑娘家未出嫁前,都有几个固定的发式,可不能随便梳个妇人的发髻的。

江素梅微微一笑:“你觉着好就行。”

采莲便手脚利落的梳了,不一会儿,已是完成。

两人看了看,都很满意。

翠羽又插上一支赤金瓜果如意簪与一支垂五彩玉石的步摇,最后用完早饭,化上淡妆,稍后便去了二老那里。

今日几位姑娘都在,没有缺漏的。

除了江念梅仍是素淡的一套裙衫外,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全都是盛装打扮,包括两位太太,屋里一时珠翠辉映,宝光四溢。

江画梅一见江素梅,便着急的凑到她耳边道:“怎得有些寒酸,今儿人可多呢。”

江素梅愕然。

她觉得自己已经打扮的很隆重,难不成还得戴几个沉重的首饰去不可?她又不是什么太太啊,只是姑娘家,未免夸张,再说衣服,也是选了好料子的,若是穿太过鲜艳的颜色,与她并不相称。

可看江画梅,水红色的折纸梅花纹褙子,绿绣遍地金长裙,头上的首饰也是闪耀无比,她不禁劝道:“太繁复了也不好看,既然你说人多,指不定全是这幅打扮呢。”

“是啊!”江画梅被她一提醒,恍然大悟,“哎,都是姨娘,急吼吼的托人来说,叫我穿穿好,若其他人也一般,可不是没个两样?”

“你才知道?”江素梅好笑,“本来就该挑合适自己的穿着啊。”

“那我去换了。”江画梅跺一跺脚,又一想,不耐烦的摆手,“罢了罢了,我总归不是奔着那个去的,管她们看不看得上!”

江素梅叮嘱:“也要留个好印象么,你到时候注意着些。”

二人正说着,因两家离得近,老太太已经吩咐人去准备轿子了。

江家女眷按顺序上轿,一人一顶,被抬着去了曹家。

大门口,已经停了几十驾马车,还有一排排的轿子,女眷们的则是在二门处才停的,众人下来,便见几十个丫环婆子正等着引路,都穿着清一色的蛋青色比甲,腰间束同色要带,不见有到处乱瞧的。

下人们如此,可见曹家的规矩。

曹家百年世家,可是不假。

江素梅跟在后头进去,一路只见奇花异草,楼台亭榭,处处颇显不凡,这构架看起来,比他们江家也是大了不少。

内宅处,已经有不少太太,姑娘到了,老远便听见欢笑声。

曹夫人亲自前来迎接,向老太太行礼,笑着拉李氏的手,又把众位姑娘们介绍给其他太太认识。

其实这样的聚会,她们江家也参加过好几次了,只是如今姑娘们正巧处于那个年纪,意味也就有些不同。

“你们念姐儿越是出落的美了。”立刻就有太太围上来,看着江念梅不停称赞,“少有这样,什么都行的,大夫人真是有福气呀,大姑娘便是嫁的那么好。”

李氏心里得意,表面又谦虚的很,也去夸其他姑娘。

眼见这母女两个左右逢源,武氏恨得牙痒痒。

瞧着自己女儿打扮的富丽堂皇,忽然又觉得不好了,看那江念梅素淡大方,反而是引了别人的目光呢!

“你也去同她们说说话,别傻站着呀!”武氏去推江梦梅。

江梦梅身子僵硬的走了两步,怯怯的瞧着众人,并不知去找哪个说话,竟就在一张石凳上坐下了,把武氏气得够呛。

一位身穿秋茶色褙子的夫人忽然过来问李氏:“你们家三姑娘呢?”

李氏惊讶:“哎哟,黄大太太,多日不见,怎的一来却问素姐儿呢?”

“还不是你们家老爷子夸呀,上回拿了一副字过来家里做客,把一屋子的爷们全给比下去了,才知竟是你们家三姑娘写的,真真好看,我们宜哥儿羡慕的不得了,说自己怎么写不来呢。”

李氏满脸笑容:“您太抬举了,不过是好玩写写的,哪里有这么厉害。”一边就差丫环去把江素梅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