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老夫人坐在椅子上,却留下卫琅夫妇说话。

那大儿子向来不喜她,故而每回卫春堂说话,她都不敢出声的,而今那父子俩个都走了,她才叮嘱卫琅:“琅儿,你大伯父也不是故意针对你与宝樱,只他这人性子固执,你莫放在心里。”

骆宝樱听见了忍不住撇嘴儿,这还不是故意?没见过这样跟侄儿计较的!

但也因为这个原因,她对几房之间的纠葛越发好奇,是什么原因让卫春堂这么讨人厌?毕竟印象里,当初她与卫家定亲,大姑姑还说卫家老爷子不提,便是卫家大老爷也是人中龙凤。

确实,假使没一点本事,不可能会被升任封疆大吏,做出骄人的政绩来。

可就刚刚那人的反应,她真看不出。

从上房出来,她小声嘀咕:“大伯父真好意思为难咱们,不过一碗雪玉膏罢了,便真是因咱们打翻,家人之间除了二伯母那没脑子的,谁不想息事宁人?像大伯母就很好。”

范氏一到就说不计较这事儿,还说相信她,知晓顾全大局,这才是长辈该做的。

卫琅见她满脸不悦,知晓她生气,说道:“大伯父只是借此发泄罢了。”

“发泄什么?”骆宝樱皱眉,她知晓卫老夫人在卫家虽得老爷子敬重,可从二房来看,卫春帆是不喜欢她的,这卫春堂一回来,更是不难发现卫老夫人的尴尬,她轻声道,“难不成是因为祖母才迁怒于咱们?而今逮到一点就不依不饶了!”

“大约是如此,只以前几十年的恩怨,我也不甚清楚,那时我还未出生。”问母亲,母亲提得也不多,可他心里知道,大房二房很排斥他们三房,所以他们才会住到江南去。

再回京都,他也只是维持表面的和睦罢了。

不过今日雪玉膏一事,还是来得蹊跷,他道:“我在大伯父面前虽称意外,但也不一定全是,毕竟往前意外,谁摔了碗碟都记录在案,不似这一次,谁也没瞧见,若不是有心,恐不能这般容易避人耳目。只无人证物证,查下去也是徒劳,再者大动干戈祖父定会不准。”

骆宝樱吃惊。

因在堂上,她坐着听还以为卫琅既然一口咬定,他心里也必定认为是意外的。

但现在仔细一想,是太巧合。

可程氏蠢得只会利用一个婆子,还损兵折将的将她卖了,肯定不会出自于她的手,范氏也没理由,卫春堂再怎么说不至于如此不堪,那么…她锁定了一个人,与卫琅道:“这事儿现虽不好查,但我必定会使人留心二房,但大伯父今日所作所为,我也会记在心里。”

卫琅晓得她的小心眼,睚眦必报:“以后咱们自己有厨房,凡事不与他们接触便是了,说起来也算好事。”

“那不是要咱们避开他们?”

“毕竟是长辈,没必要纠缠。”卫琅捏捏她的脸,“给你一个单独的厨房还不好?还是你喜欢与他们挤一起?要是,那我回头与祖父说,还是…”

“当然喜欢了。”她一口打断他,“我要请个很厉害的厨子来!”

虽然刚才着实气人,但三房有厨房了,自己全权管理,不用还总请示这个请示那个,她心情一下又好起来。

他笑:“小馋猫,立刻就惦记吃了,想要个什么样的厨子?”

“会做淮扬菜的!”骆宝樱道,“像松鼠桂鱼,清炖狮子头,三套鸭。”她眼睛闪闪发亮,露出小姑娘的天真雀跃,拉住他袖子道,“你可有认识的,这几日就请了来吧,厨房应该不会搭很久吧?”

要是他不认识,她可以介绍几个,不过介绍了就会露馅了。

论到美食,骆宝樱吃的本能不知被压抑了多久,毕竟在骆家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就算来卫家,二老喜欢吃京菜,那厨子也不擅长做别的,而今可以自己选,她当然高兴。

这是极真实的一面,卫琅垂眸盯着她的笑脸道:“厨房的话,应该要半个月吧,不过厨子也能提早去请,我记得京都会做淮扬菜的厨子,以胡勤最为出名,当年在宫里伺候过皇上,后来收得几个弟子,有个叫阮遇的好似还不错。”

骆宝樱当然认识胡大厨,她小时候在宫里,经常吃他做得菜呢,他的弟子应该不差。

她笑道:“好啊,好啊,就请那阮遇,不过,”她顿了顿,“工钱应该很高吧?”

“你的金库不够付?”

那么多黄金,请几十个都没问题。

竟然说成是她的金库,骆宝樱眉开眼笑,两人走得几步,她才又想到一个事情,她光是嘴馋了,竟然忘了问卫琅喜欢吃什么,还有卫三夫人,不过卫三夫人吃得清淡,还就只吃惯有的那几样菜,问题不大。倒是卫琅不一样,吃穿方面,恐是一点不比她这侯府千金来的粗糙,她顿住脚步,讪讪道:“你喜欢吃什么菜系啊?我见你平日里好像偏爱京菜,是不是该请两个厨子?”

他笑起来:“总算还有点良心,不过我吃什么都行,京菜吃,淮扬菜也吃,你忘了我在江南住过很多年了?”

淮扬菜起源扬州,便是江南口味。

“那最好了!”

看她心情愉悦,他打趣:“你怎么答谢我?瞧我多替你着想。”

从这风波掀起,就是他一个人解决的,委实省了她的麻烦,骆宝樱四处一看,只见正当走在树荫间也无甚人,想一想,踮起脚搂住他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男人的味道很清醒,像夏日里的风。

嘴唇也很好看,碰到的时候竟有些不舍得离开。

也许总是他主动,她从来都是被动的,而今多日不曾缠绵,她心头隐隐有些期盼,双唇好似蝴蝶般停留在花瓣。

绵软的触感,叫他心仿若静止。

记忆里,他为让她亲自己还曾耍赖过,后来她嫁过来也没有这样吻过他,她总是端着骄傲的架子,不容易放下。因为她是罗珍吧?曾经是京都所有年轻男人梦寐以求的妻子,当年便是喜欢他,也没有老老实实的与他说过一句。

没有亲口告诉过他。

虽然他并不清楚,假使她开口,自己会如何,但那寥寥几面,他或多或少都注意到了她,不然不会看到她躲开的眼神,不会看到她的幽怨,不会看到她曾经悄悄的等待。

也许正如那日应对她的问题。

他说,还来不及喜欢。

男人深邃的眼神注视着她,并没有动,骆宝樱才发觉,刚才她竟然试图撬开他的唇,一下脸色通红,心想自己到底在做甚?竟然色迷心窍!她放开搂住他的手就想从旁边逃走。

他拉住她。

捧住她的脸亲了下去。

并不凶狠,温柔的难以形容。

像全身被夏日晒得暖烘烘的河水包裹着,叫她放弃了所有想法,就想舒舒服服的躺着。她差些滑落下来,他将她抱在旁边的花台上,两人这时差不多高,亲得更容易些。

他时而会离开她的唇,时而又亲上来,断断续续,她其实有些迷糊,不知他哪里来的这等耐心,可又很喜欢,抱着他脖子不放。

粉色的裙衫从花台上垂落下来,微微荡漾着。

他终于停住,垂眸看见她双颊好似染了丹蔻的红,轻轻一笑。

笑容里有些莫名的叫人心跳的东西,骆宝樱感觉自己耳根都红了,轻哼声道:“瞧你又把丫环们吓跑了!”

“明明是你自己先凑上来的。”他道,“还想耍赖?”

骆宝樱咬一咬嘴唇:“回去了,一会儿被人看见。”

她要跳下来。

他却箍住她的腰,让她动不得。

眼见他又要倾下来,骆宝樱下意识闭上眼睛,不料他在耳边道:“宝樱,你到底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骆宝樱哪里会说,否认道:“谁喜欢你?”

“不喜欢你还嫁我?”他呼吸拂在她耳朵上,“还亲我?”

“你…”骆宝樱咬牙,无言以对,垂头道,“你想作甚?”

“说你喜欢我。”他道,“不然你就一直坐这儿。”

骆宝樱气死了。

刚才还温柔的要命,这会儿又像无赖。

“我说不说,就这么重要?”她瞪眼,伸手捏他,“别闹了,一会儿真被人看见,万一…万一大伯父,大伯母他们走过来怎么办?”

“他们会当做没看见的。”他挑眉,“说一句喜欢我就那么难?你到底是不是我妻子?”

她不答。

只觉胸口闷闷的,不是不能说,可不知为何,就是难以说出口。

也许曾经她偷偷的对自己说了太多次,也许因为曾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喜欢他,也许…也许自己到底没有那么喜欢他了吧?那些时光一去不复返,她长大了,不再是当年的罗珍。

卫琅见她迟迟不答,想起她对自己一次次的排斥,一次次的拒绝,到最后嫁给他。

或许也不过是,自己只是个好夫婿的人选?

忽觉心口一痛,好似自己错失了什么。

微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带来些许凉意。

他把她抱起来,不让她走。

路上沉默着,一句话不说。

她轻声道:“你生气了?”

他道:“是,自家娘子不喜欢自己,难道还高兴不成?”

俊脸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咬了咬嘴唇,在他怀里动一动,贴在他耳边道:“也算喜欢吧。”

“也算?”他大怒,恨不得把她扔在地上,比不说还烦人。

见他更恼,骆宝樱慢吞吞道:“喜欢,喜欢行了罢?”

“你这样敷衍的话我不要听。”卫琅道,“反正我娶了一个白眼狼,自认倒霉。”

她扑哧一笑。

还笑得出来,也亏得她了,敢对相公说这些话,别个儿女人,哪个不急着讨好呢?她而今就是仗着自己喜欢她,他一边走着,一边垂眸看她,她怕掉下来,搂着他脖子,脸儿贴着他肩膀,那样亲密。

也许真是欠了她上辈子的债,卫琅的心又软下来,瞧着她没法不喜欢,虽然明知道她其实并不是他的三表妹了。

然而抛去那个称呼,她又是真实的。

走入内室,他把她抛在床上。

看着覆在上方的男人,骆宝樱红着脸道:“那拜寿图还没有画完呢。”

“等会儿画也一样。”

她手指在他胸口划了一划:“你不嫌弃我是白眼狼了?”

卫琅冷笑了下:“谁说的?我正想吃狼肉呢!”

他猛地压下来,再没有刚才的温柔,骆宝樱这会儿只后悔刚才应该告诉他,说自己喜欢死他了!

第 126 章

新厨房就搭在他们院落西边一处独院,走过去不到半盏茶功夫。

往后不管是端菜还是要水,都很方便,不必担心菜凉了水冷了,走路的时候还得这里护着那里遮着,下人们都很高兴。蓝翎每日过去视察修建情况,回来再告诉骆宝樱,今日说已经搭了一大半,灶台也已经做好。

骆宝樱寻思着,得挑几个人去那里打下手。

内宅除了爷们就只有女人,但厨房是例外,因厨子是男人,不可能请个妇人来烧饭,是以打下手的小丫头少,多数用身强体壮的婆子。她叫紫芙把名单拿来,瞧一瞧,点了八个婆子,又让送到何氏那里,让她瞧瞧是否合适。

何氏不管事儿,可到底是她婆婆,作为儿媳,这点道理不能不懂。

做完这些,骆宝樱把紫芙叫来:“我那二嫂还老实着呢?”

紫芙道:“没闹出什么。”

骆宝樱冷笑一声,那天厨房熬雪玉膏,程氏与金惠瑞都使人去过,若程氏排除的话,便只有金惠瑞,她既爱慕卫琅,许是把她当成眼中钉的,上回就晓得撺掇金盏银台,这一回使出这诡计也不是没可能。

“她那几个亲信丫环盯紧了。”她叮嘱,“若是缺人…”

骆家人口少,下人们也少,她虽则带了几个伶俐的来,可能使的还真不多呢,转头看一看待在外间的金盏与银台,她又不太想用她们,倒是银台接触到她的目光,笑吟吟迎上来:“不知可有奴婢能做的事情?”

金盏讶然。

因各有各的习惯,她们不晓得骆宝樱喜欢别人怎么伺候,故而也从不主动,生怕好心办坏事,故而只好好服侍卫琅,可银台这回竟然一反常态。

骆宝樱目光扫了她一眼,心知卫琅留着她们,定是精明能干的,可还是没用,淡淡道:“没什么事儿,你去忙你的。”

碰了一鼻子灰,银台走回去,皱眉与金盏道:“少夫人可真是威风,一点儿不把咱们放眼里。”

“原本你也不该去,少夫人若需要你,必会点名。”

银台嗤笑声:“是了,而今少爷娶了她,咱们就是不三不四的,哪个也管不得。”

这院子里大大小小奴婢全都归了骆宝樱管,而卫琅白日不在家,她们整天也就跟木头桩子杵着,实在没意思透了,她心想,还不如放出去呢,或者舒服点儿,可要配个没什么能耐的小子,又不甘心。

金盏道:“你莫说了,小心被人听见。”

“想当初,可都是你管着的,少爷的衣食住行,哪样不是你操心?九里,天冬也就在外跟着少爷,回了内宅,哪里有他们的事情!”银台愤愤不平,“真没瞧见这样的少夫人,又不是世家出身,不知傲气个什么?你瞧瞧咱们三夫人,可曾这样?对奴婢可好了,不过最可气的还是少爷!”

金库钥匙都给了她,那原本是她们管着的,要不是他宠她,骆宝樱绝没这个底气。

“都这样过来了,你还说这些?少夫人如何,咱们可插不得嘴,小心招来祸端。”金盏警告她。

银台这人一向泼辣,本在三房是大丫环,底下的奴婢谁都要给几分面子,讨好她,可如今有了女主人,当然不一样,金盏也知道,她是发现自己没这个能耐了,所以心里未免失衡。

可她们奴婢能控制什么?

如果命好,谁不想当正经太太?谁又愿意卖身于别人家?

“你以后莫再说,不然我也帮不了你。”金盏道。

银台看着她:“你就真甘心嫁到农庄去,或者在门房传话的小子?咱们可都要十八了。”

金盏没再做声。

银台恨铁不成钢,原本以金盏的本事做了姨娘,将来生下一儿半子,指不定能享荣华呢,她们姐妹十几年感情,也算有个依靠,可这人偏偏不愿,她长长叹出一口气。

程氏下午领着金惠瑞,卫莲去了大房那里。

范氏正当睡了午觉起来,使人梳头,一边儿请她们进来坐着。

“大嫂几年不见,我如今瞧着是越来越年轻。”程氏拍马屁,“我是实在太想你了,而今你回来,我寻思着,咱们三天两头得聚一聚才好呢!”又叫卫莲,“你大伯母啊,在京都原是一等一的才女,你得跟着她多学学。”

卫莲笑道:“大伯母便是如今也是雍容华贵,这等气派,我恐是学不来。”

一句不吝啬,金惠瑞在旁边坐着,眼神冰冷。

在大伯母面前,她们抢着谄媚,可在她面前,而今是一点儿没有好话,可她仍记得,当初程氏是如何讨好她的,称她温文端庄,世间难求,还让卫莲也跟着巴结,这人啊,嘴脸变起来真是快得很。

然而范氏不太领情,上次雪玉膏的事情,程氏做得事儿委实倒人胃口,她是聪明人,哪里看不出来,她就是想自己帮着她对付三房。

可面子上仍过得去:“莲儿这样讨人喜欢,还用学谁呀?再学,可了不得了。”

程氏就笑。

范氏梳好头,几人又说得会儿,才提到来意。

“大嫂你尚在京都时,好些夫人都喜欢来卫家,你一走,她们就没来了,我寻思着,是不是再热闹热闹?”程氏道,“我依稀记得,有位纪夫人与你感情最是好的,还有李夫人,钱夫人,正当这会儿咱们池塘里荷花都开了,坐在凉亭里赏荷最是舒服。”

“我倒也有此意。”范氏沉吟片刻道,“既如此,等准备好,便请她们过来。”

程氏心花怒放。

等到三人一走,邓嬷嬷皱眉道:“二夫人未免管得宽了,怎么夫人还真答应了?”

“本就是要请的,何必为此驳她面子呢?”范氏心想,这种事儿,彼此心知肚明不用挑开,其实程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什么热闹热闹,她最想请的是纪夫人,因那纪家的嫡长子去年被点为探花,今年二十一,而今在翰林院任事,人也生得不错,多好的姑爷人选?

程氏当然眼馋,无非是想她拉根线。

只纪家能不能看上卫莲,倒是不好说了。

范氏摇一摇头。

喜滋滋走出院门,程氏拉住卫莲的手:“到时你莫给我再搞砸了!”

因早先前挑了好几位公子,委实都差强人意,正好这会儿范氏回来,那纪夫人与她很有交情,只为人高傲,她自个儿是请不来的,但是范氏出马,便不太困难,而今就要看女儿了,她不得不警告她几句。

卫莲恼火:“娘您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弄砸过了?要砸,也是别人的原因。”她侧过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金惠瑞,“我看你到那日莫要再出来,省得弄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再连累到咱们!”

她始终认为,那天要不是金惠瑞,自己绝不会受到罗天驰的羞辱!

到现在,她都恨透了她。

金惠瑞咬一咬牙道:“你说什么,我可是你嫂子,也是卫家的正经儿媳。”

要宴请宾客,怎么可能不出面,那外面的人会怎么想?她还有没有脸见人了?

女儿确实有些过分,程氏皱眉道:“莲儿,你这脾气就该收一收,怎么与你嫂子说话的?”

卫莲哼一声,不理会。

程氏看着金惠瑞道:“最近你起色差得很,请大夫看一看罢,不然就这等样子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里苛待你。瞧瞧你,脸上成日里也没个笑,人家旺夫的可不是这个样子。”

做婆婆的不善待她,又让卫恒纳妾,她怎么笑得起来?

竟然还说她不旺夫。

金惠瑞气得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