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自暴自弃的坐在椅子上,继续吃了起来,听见陌离问她,就嘴里含糊道:“无非就是跪一跪,说几句酸话,然后关在这里等候发落,还能怎么样?”

陌离站在她身侧,看着她下巴上的红痕,眸子深了下去。

“行了,我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再怎么样天色也要晚了,你总要出去才对,不然你身份再特殊皇上也会心生芥蒂的。”相思当真是求着他走,她真不希望陌离再为了她有什么闪失。

似乎看出她眼中的哀求,陌离心头一软,终于鼓起勇气摸了摸相思的脸颊道:“我马上就走,你别担心,不会再有人为难你,只是你记住若是有什么看起来苗头不对的时候,千万别逞强,我会来帮你。”

相思心下叹息,少年随着年月增长越来越像前世那个人,原先还有些骄躁之气,偶尔也会露出同龄人的不耐与反叛,可是最近也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居然心境如此让人看不透了。

“放心!有我在呢。”

说完也不停留,开了门便出去了。

相思坐在桌旁等了一会儿,再探身往窗外看,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

“姑娘,奴婢回来了,咦?这喝的吃的哪里来的?刚刚明明…”石榴费力的提着一桶水回来,讶异的看着已经变得明亮的房间。

相思随意的解释道:“就放在那堆东西里,可能太多了,你刚刚没看见。”

石榴没在意点点头,就开始打扫屋子,打扫的时候还在嘟囔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遇上之前那个小太监,若不是他恐怕还没那么容易取到东西。”

相思托着腮看向窗外,心思烦乱。

陌离从相思所在的偏殿绕了出来,弓着身子混入一群太监之中,接着又被一个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叫走,两人行色匆匆可在后宫当中并不起眼。

后宫中来来回回的老太监虽然也用疑惑的眼神扫过两人,但一见那个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就纷纷让到一旁,甚至还有一些后妃身边的总管太监热情的与之打招呼。

两人很快进入皇上平日召见大臣的御书房。

“如何?你可瞧见了朕的那位表弟?”皇上见着陌离就紧张的问道。

陌离见着皇上跪拜了下来,无论如何就算他经过皇上允许也算私下进入后宫,总是要请罪的。

“别理那些俗事,探子来报,说是丞相府的那位七公子朕的那位得宠的表弟,今儿入宫来了,好似还带着丞相的什么吩咐。太后一向不喜朕不经通传进入她的寝宫,若是朕贸然前去或是让心腹私下观察,怕是不妥,容易打草惊蛇。”皇上将陌离扶起来道:“多亏你今日主动请缨,到解决了这个难题…毕竟朕身边也没有几个可以信任之人。”

御书房里站着的小太监们惊得两腿发颤,总听着皇上话里有话。

陌离却完全不受影响,反而道:“小子能为圣上效劳,自是小子的福气,这一趟到真看出不少事情。”

“哦?你说说看!”皇上眯了眯眼看着陌离说道。

陌离知道自从不念和尚收他为徒之后,皇上就由曾经的欣赏他变得急需拉拢他甚至防备他。其实这样探听消息的小事谁都能干,只是圣上到底年纪还轻,居然找个这样的事情试探他。

他若不去,那就是没有胆识,若是去了什么结果都没有,那么有可能是能力不足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有可能就是心中摇摆,暂时还不想站位,即便探听到什么,也假装没有听见。

圣上也不过是因为他功夫好罢了,否则一般真正的文官哪里有这个本事。

心头一转,陌离大概就知道圣上将他放在什么位置上了。

“今儿太后娘娘将定安伯府二房那位三姑娘宣进了宫,而后强制留在了荒废的偏殿。”陌离拱手回禀道。

圣上原以为他会说韦七公子的事情,谁知道他居然提到了定安伯府的三姑娘。

“朕记得,定安伯的堂弟已经去了江淮…怎么还有个女儿留在京都?”

“据说这位三姑娘与定安伯夫人感情极好,又要经常看望病重的永昌候老夫人,便留在了京都尽孝,并没有离开京都。”

皇上日理万机哪里有空了解这些小女孩的琐事,可是他并不聋也并不瞎,孟家二房纳了丞相一派一个官员的私生女,而孟二太太与娘家永昌候府也并不和睦,永昌侯府这些年一直与这个女儿划清界限,怎得突然到对这个小孙女关照起来。

“被送去了慈寿宫后头荒废的偏殿?”皇上皱起眉头,若说这丫头是孟家二房留下来帮着丞相拉拢定安伯与永昌候的,到也不像,起码太后不可能对她如此恶劣。

“正是,小子还去看过,破败的几乎不能住人。”陌篱心里翻腾起一阵烦躁。

“朕知道了。”且不说这是不是太后想要掩人耳目,就一个小丫头片子也翻不起浪,“韦七公子来了没有?”

“今儿似乎就是因为孟家三姑娘的到来,那位公子并没有前来。”陌篱又道。

“那姑娘那么重要?”皇上疑心病又犯了起来,难不成太后想要将那个姑娘塞进自己的后宫?可是一算年纪,那姑娘实在太小,再加上太后的举动让人摸不到头脑。

“据说…”陌篱看了皇上一眼,小声道:“这位孟三姑娘与当年那位王妃几乎一模一样。”

皇上倒抽了一口冷气,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丞相每日都在朝堂上指摘一个死人,原先他还没闹明白,可是渐渐的,他似乎也有了眉目。

“是了,那位杨王妃是出自这位孟姑娘外祖母的娘家。只是如此相似…”

他之前拉拢的大臣,当年都是与那位礼亲王或多或少有过关联,也相对正直,多少年过来也没有与丞相同流合污,当年的事情连他都不太清楚,若是让丞相真的将那死人定了罪,这牵连下去,站在他身后的又要倒下多少…他好不容易握在手里的权利恐怕就要尽数再换回去。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丞相很有可能与虎视眈眈的广郡王串通一气,就连胡人都有勾结,若是礼亲王的案子被翻起来,他一路被动下去,不但再次可能成为一个傀儡,当年追随杨家的那些大将们也都可能受到波及,边境还如何可以保得住,难道就依靠丞相手底下的那些酒囊饭袋?

在皇帝的心里,礼亲王无论当年是忠是奸,他都不能让其倒下,否者死了人顶多没了名声,可活着的人需要背负的就绝不是他可以承受的起的。

“盯紧了丞相府,咱们这次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不然…你父亲的威名恐怕也会…”

丞相如此处心积虑,一旦发动,只要之前与他作对者,怕都不会有好下场。

“是!圣上!”

夕阳西下,陌篱坐着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府上,尔西早早就在门口候着,见着陌篱的马车,就过来迎接。

陌篱表情淡淡的从车上下来,广袖一抛探身下了马车。

尔西原还想伸出胳膊扶着陌篱下车,到在半路被拒绝了,一脸的纳闷。

“最近那头的太太与一位姑娘走的很近,柳姑娘也和那位姑娘颇为交好,奴才查了一下,好像是督御史府上的舒二姑娘。”

陌篱嗯了一声。

“公子,要不先净个手?您这身上脸上弄的…”

“洗脸可以,手就不必了。”说完,陌篱就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

“脸可以,手就不必了…”尔西再聪明也想不出其中关键,“为啥啊?”

第一百二十章

相思就这么淡然的住在了这一处废旧的偏殿里,石榴负责食宿打扫,相思也不完全闲着,每天拿了从尚衣监取来的针线布料,开始学习制衣,石榴这时候便充当了师父,一步步手把手的教她。

又过了几日,相思打开房门,到见门口放了一只箱子,箱子里除了一些游记话本,还有笔墨纸砚,到又给她多了一些消遣。

就算再不愿意,年也已经悄悄而来,相思坐在屋子里听着远处原来炮竹的声响,除夕近在眼前。

“姑娘!姑娘快来看看,今儿的菜色比往日都好,到真是过年了。”石榴费力的提着食盒眉开眼笑的说道。

相思帮着她将食盒放在屋里唯一的案几上,这地方平日用来用膳,不用时再摆上笔墨纸砚,还能画个画写个字,倒是得用的很。

食盒里到真放了不少好吃的,虽说平日里也没残羹剩饭,但到底比不上在自家吃的好,这里每日每顿顶多一荤两素,份量又少还要两个人用,相思担心石榴吃不饱便悄悄减少了饭量,这段日子到显得清减,等着石榴发现,她便用思家为由到也糊弄过去了。

“有鸡有鱼,还有排骨呢!”石榴咽着口水,忍不住赞叹道,眼睛都放了光。

相思就爱看她这憨直的性子,之前入宫时她便想过,如果轮心智定是张嬷嬷年岁大见识多,若轮稳重缠枝毕竟已是成人照顾的也周全,可张嬷嬷就是因为年纪太大,她担心有个好歹,缠枝为人虽是稳重但也想的太多,又太过护主,所以最终也只好委屈了这个既听话想的又少的憨石榴。

如此算算,从她重生回来,石榴陪着她竟然比其余两人要长的多,经历的也多。

“咱们今儿个吃一半,留下一半,以后慢慢吃,这天儿冷容易保存。”相思好笑的将一盘鸡放在她跟前道。

“这么多好吃的,奴婢到是不敢吃了。”石榴看着那盘鸡,嘟嘟嘴道。

“又捉什么妖?”相思白她一眼,将筷子放好。

石榴下意识摸了摸脖子道:“都说有送行饭,就是吃的特别好。”

刚说完,石榴自己就呸呸呸了好几口,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骂道:“真是得了失心疯了,想这些,大过年的!”

相思到是不忌讳,只是看着她笑的开心。

主仆二人可算是吃上了一顿美味大餐,因为相思放开多吃了一些,石榴便也放下心来,沉闷了多天的日子终于染上了年的味道。

“听着这炮竹响,想是宫里也是十分热闹的,也不知道咱们府上是个什么样子?”相思放下筷子,喝着清茶望向窗外。

石榴擦了擦嘴,情绪略显低落,往年在定安伯府上都是大家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好不快活,府上老爷夫人都是和善人,不但发了赏钱还送东西,过年真是再好不过了。

“定也是想着姑娘呢。”石榴笨拙的安慰道。

相思却摇头笑道:“我到希望他们不要想我,好好过个年,我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宫里不是?总有出去的时候。”

“那倒是,姑娘长大总是要嫁人的…”石榴说完继续埋头吃着。

相思到被她这一番话所点醒,她长得如此像那位王妃,所牵扯的人也越来越多,将来还能安安稳稳的嫁人么?

用完了晚膳,石榴也累了一天,相思就没想着守岁,两人早早上了床,相思睡在原本那个废弃的床上,石榴则用一些木板拼搭了一个矮床就睡在相思床边。

渐渐的,月亮升高,远处喧闹的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停止,屋子里似乎又变成了进宫后安静的每一天…

突然,相思睁开了眼睛,她小心的拉开被子,穿上了鞋,慢慢绕过已经略带鼾声的石榴,走出了房门。

除夕的夜晚挂着明月,到给这阴暗的角落里带来了如纱般的柔光,四周安静的似乎只有相思一个人的呼吸声。

“是你么?”相思的声音这这冷风显得特别清脆。

轻飘飘似乎有风扫过,相思一回头,忍俊不禁。

就见陌篱这次穿着粗使宫女的衣服,这衣服虽衣摆裤脚嫌短却上身肥大,一看便是哪个膀大腰圆的老宫女的衣服,也不知道陌篱从哪里偷来的,看上去十分的滑稽。

“你怎么猜出我会来?”陌篱这次真的要吃惊了,他完全隐藏在屋内房梁之上,黑夜对他来说就是一层最好的保护。

相思并不答他,只是神秘一笑,她才不会告诉他,她在睡梦中好似闻到了他的气息,虽淡可萦绕不去。

陌篱见相思似乎不想告知,到也不勉强,他将手从身后放到身前,一只模样精致的食盒出现在相思的面前。他走过去像是很自然的牵起相思的手往院子里一处堆放柴火的地方走去,相思离着他近,殿外也多是灯火,到看出他耳朵通红绝没有他表面那么淡定。

两人随意的坐下,陌篱打开那只食盒,食盒上放着一碟饺子还有一碗醋,他从食盒下面一层拿出两双筷子,递给了相思。

两人不用说话,也不用暗示,就像是已经在一起很长时间的伙伴,各自拿起了筷子,沾着醋吃起了已经有些半凉的饺子。

相思就坐在陌篱身边,即便她之前已经吃的饱饱,可是今儿晚上石榴并没有拿回一只饺子,在她心里,似乎只有吃过饺子才算过年。

转过头看向此时打扮惹人发笑的陌篱,月光下这个人哪怕涂脂抹米分也叫人觉着美好,他本就是个美人,极少见他狼狈可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可只要他遇见自己,就总会变得如此落魄。

“你在难过?”陌篱将筷子收拾好,才对相思道。

相思睫毛眨了眨,违心的道:“被关在这里能不难过?”

“你是在为我难过。”陌篱非常肯定的说道。

相思原还想找什么话搪塞,可看着陌篱在月下的那双弥漫着温情的眸子,再也说不出假话。

“你不该对我这么费心的!”相思避开他的眼睛道。

“我喜欢。”

“你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我不过是个深闺里的小女子,你何苦将一切都赌上?”

“我喜欢。”

“陌篱!你如今有大好的前程,别在因为我毁了一切!”

“我说我喜欢!”

相思呆呆的看着陌篱,她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说我喜欢!我心甘情愿…”陌篱说完这句,似乎颇为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眼神也有些闪烁,脸更是微红了起来。

这句话,相思上辈子也听过,只是那时候的他们同床共枕,她嬉笑中问他为何愿意帮她,他总是或慵懒或玩笑的说这句:我喜欢,我心甘情愿…

她一直以为那是哄骗女子的手段。

眼泪顺着眼角往下落,相思觉着自己已经控制不了自己,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敢深想,不敢去想她对陌篱的感情,更不敢去想陌篱对她的真心。

她固执的将两人放在互利互惠的交易关系,曾经陌篱想要打破,但都被她看似懵懂迟钝所拒绝了…她已经受了伤,她不想将自己全盘再交付给另外一个人,兴许,她还自以为是的以为,这是他们最好的距离,只要交易还在,他就还在…

只是重生之后,她再不想自私的紧拽住他,她想让两人相忘于江湖,想让他飞得更高,走得更远。可惜造化弄人,此时此刻她还能骗得了谁?

“你别哭啊?我吓着你了?”陌篱放下东西,什么都没想就心疼的将相思抱在怀里,姑娘年纪还小,可他年纪也不大,两个半大的孩子就像初尝了情滋味,紧紧的抱在一处。

相思不敢哭出声音,只能埋在陌篱的怀中,也许是岁月静好,也许是触动回忆,一切的一切曾经不敢宣泄的过往到在这个前世今生她最重要的人怀里,发泄个干净。

陌篱只以为她受了委屈,毕竟过了年才十三的小姑娘,如何能在这座废弃的偏殿里一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他想要将她带出去却也知道自己的能力,也唯有送些书籍笔墨纸砚排解她的寂寞,在这除夕团圆之夜与她共享月光。

兴许正是月光太美,孤独的滋味太苦,相思才会投入他怀中,如此的亲密。

一时间,陌篱心生愧疚,总觉得自己乘人之危,到不像个君子。

“抱歉!”相思擦了擦泪,害羞的不敢抬头。

陌篱有些笨拙的替她理了理发,只觉着胸口的湿润就像温泉里溢出的泉水,烫入心田。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的喜欢一个人,他觉着这一生他再不会如此想要将一个人永远的留在自己的生命里。

“你相信我么?”陌篱问道。

相思点点头,她谁都可以怀疑,唯独没有他。

“若是我这一次能带你出去,你便许给我吧。”陌篱心头转了千遍,到底是将这话滚出了喉咙,而后耳朵就想立刻闭上,只觉这世上再没有人如此可耻,简直是强抢民女的恶霸,仿佛一个交易就定了相思的终身。

相思一阵恍惚,耳边似乎那个男人就是这么说的…

“若是我能帮你报复,你就将自己交予我吧。”

前世今生,两场交易,这个男人居然用了相同的手段。

相思这才恍然,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交易,只有一颗想要遮掩羞涩的真心。

第一百二十一章

除夕过去,新的一年就此展开,可相思就像被人遗忘了一样,一直被丢弃在偏僻的屋子里,等待着宫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