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不愿意的,韩语给的理由也很充沛,他们毕竟是要替韩正清办事的,韩语毕竟是韩正清的儿子,他们也就不好多说了。

只是总觉得前头这帮人有些人有些面熟,为首的那个百户摸了摸自己的头,一时有些想不清究竟熟悉在何处,也就作罢。

晚间投宿在一间破落的客栈里,条件艰苦,连热水也没有,韩语被升起的火盆呛得直咳嗽,见人推门进来了,忍住了眼泪朝他们挥挥手:“随便坐。”

白天还衣衫褴褛冻得瑟瑟发抖的人如今焕然一新,衣裳虽不华贵,可气质一瞧就不是凡人,韩语渐渐坐直了身体,绷着脊背看向他们,努力想了很久,偏着头看着其中一人皱起眉头:“定远侯......?”

客栈里的灯火昏暗,定远侯和路然的眼睛却在熠熠发光,他们俩对视了一眼,朝着韩语点了点头。

韩语已经站起来了,他很不明白为什么定远侯跟路然要找上自己,而他们俩,都是韩正清的敌人,他自己偏偏又是韩正清的儿子。

路然看出了他的疑虑,很是通透的笑了笑:“公子不必担心,我们来,是为了告诉公子一些事的,绝没有对公子不利的意思。”

韩语半信半疑,他们的确没有伤害他,如今距离这么近,路然跟定远侯的身手他都见识过的,他们俩要是想对他不利,很是简单。

“什么事?”他犹豫了一瞬,还是问了出来。虽然他明知这是父亲的仇敌,可是说真的,他着实不因为这个而对这两个人有恶感,或许因为,他自己知道他父亲不是个好人。

外头的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狂风呼啸,连屋里都是冷冰冰的,可路然说出来的话却更是冷冰冰的厉害:“关于您父亲韩正清的事,您听一听,没有坏处。说不定还能救一救自己。”

第四十章 离间

他父亲的敌人来说的话,自然不可能是对他父亲有利的,毕竟定远侯是被韩正清逼走的,若他再晚走一步,恐怕头颅就已经不在他自己的颈项上了。

他忖度片刻,温和的摇摇头:“抱歉,我并不想听。你们二位......”他看着路然和定远侯,知道这两个是朝廷的人,却也没想下杀手:“你们二位快走吧!”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等被他父亲和鞑靼人发现了,恐怕就没有这样轻松能脱身了。他转过身去从被窝里摸出包袱来,拿了两个银锭子出来递给他们:“一点心意,你们走罢......”

定远侯在云南守城多年,这是个极为难得的将领,他外祖父很推崇保家卫国的这些将军们,自幼他就对郭怀英崔绍庭和定远侯他们心怀向往。

路然面色有些复杂的伸手推开:“如我知道的那般,公子你可真不像是你父亲生的。”

定远侯就比路然要干脆直白的多,他根本无视了韩语要他走的话,闲适自然的坐在凳子上,听着窗外拍打着窗户的大风,转过头对韩语道:“你知道你父亲让你去湖北做什么吗?”

探听东平郡王的消息,这是最主要的,韩语点了点头,默然看向定远侯。

定远侯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你父亲为什么要你在这个时候豁出性命去找东平郡王?”他看韩语有些愣怔,就又道:“你可是他的亲生儿子,湖北的局势是什么样他不清楚吗?湖北有崔应书坐镇,你要是去了湖北被人发现行踪,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韩语知道这一点,他向来知道自己在父亲心里不甚重要,可是当这**裸的现实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就格外的令人难堪了,他沉默着没有回话。

路然便长长叹息了一声:“你一定发现你父亲对你们这些子女都很淡吧?”

的确是,他父亲是个没什么子女缘的人,当初三弟......他没再想下去了,温和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难堪和一丝隐藏的愤怒:“有话便直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定远侯坐的笔直,敲了敲桌子引的韩语回神,面无表情不带情绪的道:“他以为东平郡王是他的儿子。”

屋里霎时只听得见风声,外头的风一阵一阵的拍打在窗上,夹杂着隐隐传来的哭声,令人毛骨悚然,韩语已经完全呆住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以为东平郡王是他的儿子?!他父亲?!

他父亲这么紧张东平郡王,还不仅仅是因为东平郡王是大范氏的儿子,还是因为他以为东平郡王是他跟大范氏的儿子?!

所以他才先遣了二叔领着人亲自去湖北,后来二叔没有消息又遣了蒋叔叔去,到最后明知道那边很可能出了事,还叫自己填上去?

韩语的确知道自己不受重视,可是有嫡兄韩止做对比,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委屈,只当父亲是冷漠,天生不喜欢孩子。

可是当他有一天知道他父亲不是冷漠,而是根本只对他们冷漠之后,之前十几年累积起来的委屈就一股脑的涌上心头。

定远侯半点废话也没有,直接把崔绍庭给他的信递了过去:“这是京城来的信,信上说的清清楚楚,韩城说是奉了韩正清的命令,特意去接东平郡王的,怕他造反了以后朝廷发现东平郡王的身份,所以特意让韩城先去把东平郡王接走。”

韩语近乎麻木的接了信看了一眼,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同样是儿子,同样没有名分,可是却是云泥之别,一个被他捧在天上,这么多年小心翼翼的捧着护着,而他们这些,却全都被踩在泥地里,为了他另一个儿子的消息,连性命都得搭进去。

他一时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何感受,最后竟然笑了笑。

不知道怎么反应,就只好先笑一笑了。

笑过之后他放下了信看向路然,又看看定远侯:“那二位想要我做什么呢?”

总不能他们是大发善心,特意来点醒他,防止他走上湖北这条死路的吧?

他想了想,他也没什么可利用的地方,不由对着他们苦笑:“你们既然知道这些,就该知道,我虽然是他的儿子,可是却没什么用处。在他心里,我们这些当儿子的,连东平郡王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他说着,又很想笑:“就是不知道,东宫得知替人养了十几年的儿子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路然和定远侯都没笑,他们看着韩语摇头:“东平郡王已经回京了,韩城也是他亲自绑了交给崔大人的。”

韩语就更想笑了,他父亲心心念念放在心上的宝贝儿子,人家压根看不上他!

“说正事吧。”定远侯再敲了敲桌子,见韩语看了过来便道:“我们想请韩公子你帮一个忙。”

“我听说你的外祖父也是死于战乱,不是战乱的话,不是鞑靼人的话,你母亲也不至于沦落成给人做妾侍的地步。说是妾侍,恐怕连妾侍都算不上吧?”

这是在揭韩语的伤疤,韩语看一眼路然,他当然知道路然是谁,路然是他父亲派去崔绍庭那里的内奸,结果却没料到路然其实却是崔绍庭的人,这些事,肯定也是路然告诉的定远侯。

他没说话,现在他脑袋里还是乱糟糟的厉害。

定远侯也不看他脸色有多难看,自顾自的道:“引鞑靼大军入城,打算靠鞑靼人替他跟恭王打江山,倒是做的好梦。可是天上哪里会掉馅饼,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他跟恭王,注定是千古罪人,这等人,是不可能达成心愿的。”

路然替他下了总结:“所以,韩公子不如跟我们合作,反正没了他,你们母子还能过的更好一些。”

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这里提醒他不要去湖北钻进崔应书的圈套送死,紧跟着就有事情要他做了,他知道他们肯定不会要他做什么对父亲有利的事,可是他仍然还是犹豫了。

第四十一章 忤逆

“什么事?”他最终还是平静下来,双手垂在膝盖上,看着眼前跳跃的灯火有些恍惚,转瞬神情却又异常的坚定:“我先听一听。”

他虽然是韩正清的儿子,可是说起来他这个儿子活的连韩正清身边的心腹都不如,在韩正清心里他也恐怕什么都不是,因此若是很难办的要求,他恐怕是做不到的。

肯听就说明动心了,定远侯看向他,并不避讳:“放心,不会要你回去给他下毒的。”

韩语扯了扯嘴角,就算是他们想让他这么做,他也答应了,他也做不到----他父亲对于吃食这上头,向来不遗余力的小心,谁都不信。

“想请公子不必去湖北了,往太原去一趟。”定远侯目光冷静,半点没有白天瞧见时的狼狈:“你弟弟已经在太原了。”

他如今只剩了一个弟弟,可是弟弟去了哪里他却并不知道的,可是眼前的人却知道,韩语面色有些复杂。

“公子,事成之后你同你弟弟,还有你母亲都可以改名换姓。”定远侯先说自己给的报酬:“你们可以不当韩正清的儿子,反正他也不配当你们的父亲,更不配当你母亲的丈夫,你说是不是?”

这自然是的,韩语想到母亲皱纹密布的脸,想到母亲面对他父亲时的胆战心惊和害怕,面无表情的道:“当真?”

定远侯坚定点头:“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的了主的。”

韩语也就应了,他原本就对韩正清没什么父子情份,东平郡王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定远侯和路然开出的条件,他也不能不动心。

他父亲丧心病狂的做法并不能叫他觉得他父亲有多厉害,只觉得这样生灵涂炭令人恶心,因此他背叛他的父亲,着实没什么愧疚感。

见韩语没有意见,定远侯便道:“我们想请公子去太原找一找韩阳公子,然后给我们行个方便,送我们去晋中。”

去晋中?韩语就算消息不是很灵通,也知道叫恭王恨的牙痒痒又没有办法的崔家在晋中,还有最近刚刚又往那里跑的一个人-----镇南王。

他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诚然也没把他当作儿子。而且他更不喜欢鞑靼人,也觉得这天下总归不可能被异族征服。

思虑再三,他朝着定远侯和路然绽开一个笑,想了想就道:“只是行这个方便吗?”

要去晋中的确要先经过太原,当然,首先还得逃出大同府,而说实话,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帮他们逃出去的,只有他了。

可是这是建立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若是定远侯跟路然当真想走,凭他们的本事,无非也就是多耽误一些时候,多费一些周折罢了。

他们真的想走,其实用不上他。

定远侯就笑了,偏头看了一眼路然又重新转过头来:“路然说你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你猜的没错,不止这一点。我们还想让您试着说服韩阳公子,跟我们合作。”

韩语若有所思的双手握着一杯热茶,这在西北的冬夜里是个奢侈的享受,热腾腾的雾气扑在他脸上,他过了片刻才问:“除了我母亲,我还能不能多要一个人?......答应我这个要求,你们说的事我就会努力帮忙办到。”

这些不过是小事,定远侯连考虑也没考虑就点了头。

韩语笑了起来,脸上的笑很是温和镇定,半点没有背叛了自己父亲的不安:“那好,成交。明天我们就先去太原吧。”

而此时远在太原的韩阳还一无所觉,他已经听见鞑靼人攻入大同的消息,因此也就如释重负,听见恭王召见,松了一口气洗了把脸就赶过去了。

“现在说说吧。”恭王相比较之前的狂躁,已经多了几分镇定,想必是鞑靼人的入关叫他的压力陡然减小许多,他终于恢复了以往的不动声色。

韩阳也终于不用再小心翼翼的提防恭王一个不耐烦就把他给宰了的事了,他不自在的缩了缩鼻子,见恭王和邹言征令长史都朝他看过来,吐了吐舌头道:“是。”

他父亲本来就交代他,只要听见大同城破,鞑靼人入关,就可以同恭王提一提如何找个合理的能收服天下民心,又能叫东宫失了民心的计策,现在终于那边传来了消息,也是时候告诉恭王了。

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看着恭王目不转睛的道:“我父亲说,他在太孙身边有人......”

恭王瞪大了眼睛,先前京城能逃出皇陵也不止广平侯世子的功劳,背后还多有韩正清的关系网-----韩正清才认识锦衣卫,韩正清才能指使得动宏发他们。

真是没想到,韩正清不仅仅能插足锦衣卫,竟然还连太孙身边都有他的人。

这该处心积虑的谋划了多久啊?!才会这么面面俱到,哪里都有能说的上话,刚好派的上用场的人。

他感叹了一阵,目光灼灼盯着韩阳:“你继续说,然后呢?太孙身边有人又怎么样......”

韩正清的手段向来辛辣直接,可又偏偏诡谲异常,让人抓不住把柄防不胜防,就像当初太子的事那样。这回韩正清既然说是内乱,恭王心里猛地跳了跳,面上的表情也控制不住的上扬。

他并没注意到,沉迷在韩阳话里的邹言征也跟他一样没有注意到,令长史始终面无表情的表情。

“不是说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吗?”韩阳想着父亲当时说这话时的冷漠神色,有些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紧跟着说了下去:“那如果压在您上头的这座父君名分的大山没有了呢......”

什么叫做压在他上头的大山没有了?

他现在就是因为头上压着建章帝,因此起兵都没什么底气,因此被人唾骂,也因此连晋地的许多原本被他收买的官员都有些非议。

如果建章帝死了,那他当然......那他反的就不是他的父亲了......

第四十二章 杀招

窗外风声阵阵,树影映在窗纸上合着风声叫人头脑一片清明,为了防人偷听,四面的窗户都是大开的,透过这窗户,能看见外头月光下起了波澜的湖面。

恭王玩味的牵起嘴角,他当然想建章帝死,是,虽然那是他的父亲。虽然他的父亲给了他许许多多的特权和宠爱,可是他父亲也同样纵容了东宫坐大,同样坐视他的母亲偏宠东宫而忽略他,到最后甚至还为了太子和周唯昭就拿端砚砸他,试图叫他在天下人面前不能立足身败名裂。他没法儿忘记逃亡的提心吊胆和屈辱。

“怎么做?”他随意的扫视了一圈邹言征和吴峰吴千离,就是忘了去看看侧面的,一直安静的有些过分的令长史:“怎么把这座大山给移开?”

他好像明白韩正清说的内外皆乱是个什么意思了,这可真是有趣啊。

韩阳挠了挠头,被恭王炙热的眼神看的脸上有些发热,他跟鞑靼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现在他父亲和恭王却要放鞑靼人进关屠杀他曾经要保护的百姓,他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可是他没有选择,他毕竟姓韩,韩正清毕竟是他的父亲。

“太孙身边有个心腹是我们的人。”韩阳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贼,咳嗽了几声又道:“是很得他信任的,还有皇后娘娘身边......”

恭王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见他不说话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嗯了一声问:“皇后娘娘身边怎么了?”皇后娘娘身边难道也有韩正清的人吗?那他可真的是要上天了。

韩阳摇了摇头看着恭王:“我父亲没有,王爷您应该有吧?”

恭王就愣住了,他垂着头没有说话,似是在思考到底有还是没有。

韩阳却知道这就是有了,深觉自己父亲的话还是有凭据的,顿了顿提醒他:“殿下,我父亲说,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成不了事的。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您跟他之间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抓紧时间吧,快来不及了。”

恭王终于抬起头,他看了韩阳一眼,牵起了嘴角笑了笑点头:“有。”

他是卢皇后亲子,自幼在太子还没发疯的时候就被卢皇后带大,他的噩梦开始于成年那一天,而在那之前,他在清宁殿里,向来是比太子更有发言权的。

既然有,那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韩阳神情有些凝重,眼里闪过犹豫,最终还是在恭王和邹言征的催促下道:“其实说起来简单极了。皇后娘娘跟圣上都会出事的。”

恭王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满,他知道韩正清的意思了,可是韩正清想的也太简单了:“皇后娘娘宫里倒是有我的人,可是我父皇那里,绝不好下手的。”

建章帝是个谨慎的人,经过了泰王造反的事,他行事就更加谨慎。

韩阳自己是没有什么感悟的,皇帝离他实在太远了,皇帝身边戒备到底有多森严他也不知道,他只是尽职尽责的重复了自己父亲的话:“您只需对皇后娘娘下手就行了,至于圣上,皇后娘娘都出了事,他还能支撑多久呢?”

是啊,还能支撑多久呢?他父亲自小身体也不是个多好的,泰王跟荣贤太后的事已经刺激过他病了一场,他这些年殚精竭虑处处小心谨慎,如同弓弦一样,绷得太紧了是会断的。

这么多事通通都搅合在一起,他就算是个铁人也会支撑不住的吧?

恭王于是终于开怀的笑了起来:“我知道了。”

令长史始终没有说话,迈出书房门的时候,他被迎面的风吹的后退了几步,喉咙里有些痰堵住了,他很想弯腰干呕。

他原本不想通过造反的方式来帮助恭王夺取那个位子的,觉得以后对名声不好,也不是圣人所指示的大道。可是后来的确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他也就想着,反就反吧,到时候好好厚待建章帝卢皇后也就算了。

他没料到恭王不仅引狼入室,不仅想要通过鞑靼人借力打力来害自己的子民,居然还想弑父。这可真是敢想,这人可真是狼心狗肺。

他当初真是看错他了,他左臂的袖子被风吹的飘起来,他捂住断臂,转过了穿廊迈下了台阶。

他不屑于同这种人为伍,他虽然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可是这种祸国殃民遗臭千古的坏事,他是绝不愿意做的。

邹言征他们跟着恭王亦步亦趋的去了,现在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又决定了如何叫朝廷乱起来,他们自然要忙着去收拾镇南王了,没人有功夫顾得上默默走开了的令长史。

唯有韩阳,他看着令长史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有些纳闷的挠了挠头。

不是说这位令长史才是恭王殿下的智囊吗?怎么这位令长史最近都板着一张脸?

他想不通,也就不再想了,搓了搓冻得冰冷的手,一头扎进了风雪里,他还要出去看看他领来的几个兄弟,他们都是他在军营里认识的,父亲看不起他们,可他却把他们当朋友。

他自己住在恭王府里,可是那些兄弟们却不好住进来,住进来也是住在下人住的那一片,不自在又拘束,他干脆就把他们安置在了外头。

他走了不远就走到了地方,伸手拍了拍门被人迎了进去,才进了院子就闻见了从里头飘出来的香味,不由笑骂了一声:“你们可会享受!这个天吃羊肉锅子,正好!”

“是正好!”一个人从门里跨出来站在檐下看着他,眼里含着笑:“刚才还在说你最喜欢吃羊肉锅子了,可巧你就来了。”

韩阳有些错愕的站住了脚,看着面前的韩语半天没反应过来------怎么他哥哥也来了?这可真是奇事,他父亲向来不会把人浪费在一件事上,他能做的事,就不会叫他哥哥来才对。

难道又出了什么变故?他被冷风吹了一个哆嗦,反应过来上前几步蹿进了屋里,一面回头问韩语:“你怎么来了?”

第四十三章 掩护

韩语没卖关子,他知道韩阳表面瞧上去大大咧咧像是个兵油子,可是却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一个谨慎的人,他信得过的人,自然都是信得过的。

因此他拍了拍手,看着定远侯和路然走出来,才问他:“认识吗?”

废话,当然认识!韩阳惊得把刚吃到嘴里的肉片吐了出来,等反应过来之后才察觉到舌头一阵酸麻,好似被剥掉了上头的一层皮,不由跳脚。

韩语伸手一拍他的脑袋,声音很是温和:“好了,别闹了。我有正经事同你说。”

韩阳同他的关系自来不错,从他们这亲近的做派就知道了,定远侯深深看了路然一眼,这才知道路然确实没说错。

羊肉锅子源源不断的冒着热气,扑面而来的雾气蒸腾在人脸上,叫脸都被映的红通通的。韩阳收起了脸上戏谑的神色,越听脸色越是凝重。到了最后,他的脸色用凝重来形容都已经不足了,他似是很惊诧,又似是觉得有些意料之中,过了许久才嗤笑了一声:“这样啊。”

原来他父亲不是不重视儿子,只是不重视他们这些儿子罢了,他们这些庶子包括之前远在京城的嫡子,在他父亲眼里根本不屑一顾不值一提,在他心里,唯有那个女人生的,才是他的儿子。

他们的母亲做错了什么?他有些想笑,可是连假笑都笑不出来,之前还垂涎欲滴的羊肉锅子寡淡无味,叫人倒胃口,他啪嗒把筷子放在桌上,紧跟着看向定远侯和路然:“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韩语先替他们回答了:“湖北那边送来的消息,崔绍庭还有京城那边的消息。”他坐在韩阳身边看着他叹口气:“他们没必要骗咱们。”

韩阳咽不下心里这口恶气,只觉得浑身的血脉都沸腾了,他呵了一声,然后干脆的问起他哥哥:“那母亲她们呢?”

韩正清向来不把她们放在眼里,早已经有更年轻漂亮更像大小范氏的美人陪侍在侧了。

路然就笑:“这个公子尽管放心,二位夫人此刻已经离开太原,赶往广平府,然后再取道回京了。”

他们母亲一辈子都没到过京城,如今却可去京城了......韩阳当然知道这是威胁,他们的母亲就是人质,可此时此刻,他觉得来自定远侯和朝廷的威胁都比他父亲丑恶的面孔令人来的舒服,因此他听闻母亲去了京城,最后一丝犹豫也打消了,扔了筷子问他们:“既然如此,要我做什么,你们说吧?”

定远侯并不客气:“我听说,恭王如今打算攻克晋中?”

韩阳点了点头:“现如今恭王已经没什么好忌讳的了,自然是要收服晋中的。镇南王毕竟在那里呢......”他理所当然的说完了,神情又很是复杂的看向他们:“你们要我做的事,不会是和晋中有关吧?”

虽然如今他也没后退的余地了,可是恭王手上这么多人,哪里有那么简单?一不小心恐怕连命都要丢了。

定远侯面带微笑,他笑起来的时候还同镇南王有些相像,都带着一股军人特有的杀伐气,好似什么事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他看着韩阳,对他道:“是啊,我们现在就是要你帮这个忙,你既是大同那边派过来给恭王用的,恭王为了给你父亲面子,也要对你宽纵一些。我听说,恭王收服其他护卫军都很顺利,唯有威海卫的人不肯听从他的命令,因为这些人,是白鹳的亲兵,是由白鹳一手训练出来的,他们听从白鹳的命令,更甚于对恭王的忠诚。”

韩阳还有什么好说的?人家分明是已经把一切都打听好了才来的,不过这么一来跟他们合作就可以更放心了,这些人头脑清楚,至少不是酒囊饭袋。

“要我去做这方面的手脚吗?”韩阳皱起眉头:“可这事儿,恭王交给了吴峰。”

路然给他倒了杯酒:“吴峰没有三头六臂,他不是还要忙着对付水师提督黄大人吗?你可以自荐啊!”

韩阳不置可否,静默片刻又问他们:“那然后呢?白鹳手底下满打满算也就一万三千多人,这些人够做什么?”

足够了,定远侯看着他笑:“在我跟老叶手里,一万三千人能发挥出三万人的作用。这些人,护着晋中,跟三边总制遥相呼应,足够了。”

可真是会说大话,韩阳嗤之以鼻,可转瞬又停住了-----他忘记了,当年带领土司平复了苗疆叛乱的就是眼前这个瞧上去不过四十岁左右的定远侯。

“那我去办!”韩阳是个在军中长大的人,也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立即就站起了身:“我去跟恭王讨这个差事,还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定远侯很干脆的点头:“韩正清这回派你来找恭王的目的,劳烦你跟我们详细说一说。”

路然还在一旁附和:“不止这个,你既然来了这么久,想必对恭王的很多机密都知道吧?不如借着你父亲的名义,帮我们再探听一些消息。”

韩阳当然知道路然这话中的深意,这些消息不外乎是排兵布阵,城防布置等机密消息,他有些为难,却也没一口回绝:“我尽量试一试吧。”

然后他先把韩正清叫他来找恭王的目的跟定远侯说了,细致到韩正清说的每一句话,连语气他都活灵活现的学给了定远侯听,而恭王的反应和打算他也一一同定远侯说清楚了。

都说完了,他准备告辞了,才听见韩语忽然出声发问:“对了,我还是很好奇,为什么二位会找上我们兄弟?”

他问完这句话,韩阳也低头紧盯着他们两个没放,他也很有兴趣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这两个人会找上他们,而不是其他韩正清身边的人?

路然捏着自己的胡子笑了笑:“这就要多亏我们总制大人了,韩大人能往总制大人身边放我探听消息,我们大人为什么不能?既然知己知彼了,当然就能找对人了。”

第四十四章 传信

是啊,崔绍庭也在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范二爷,笑的很是和煦温和:“你们可以通关叛国,为什么我不能上奏朝廷夷你们九族?这可不合道理。”

的确不合道理,他领着这些将士们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守疆卫土,可是眼前这些姓范的,跟韩正清私下勾结私贩战马和铁器给鞑靼人,却还妄想保命,这实在太可笑了。

范二爷吓得险些尿了裤子,大同城破,他早得了韩正清的知会离开大同准备回京城去了,谁知道走到半路却被崔绍庭这个杀神拦住了。崔绍庭跟范氏族在西北简直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就是当初章天鹤那事儿,也多有他们姓范的人在后面推波助澜,更别提杨玄私贩战马还打算撺掇他互市而被朝廷处置的这些前仇旧恨了。

现如今他落在崔绍庭手里,只觉得两只腿都在打颤,他跟他大哥可不样,和长房范良娣的亲二哥也不同,虽然有经商的本事,有揽财的命,可是这骨气,对于他来说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他说起来,还是跟范三爷最为投契.......

想着想着就想远了,范二爷被崔绍庭的声冷冰冰的话给惊得冷汗涔涔,大冬天的冷风刮,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的树叶,哆哆嗦嗦的缩了缩脖子。

范二爷缩完了脖子,又挺直了脖子跪着往前膝行两步,跪在崔绍庭脚边:“总制大人,我们手里有签......”

可是他用不着钱,他饶有深意的看了范二爷半响,直到把范二爷看的垂下了头神情惶惶,才问他:“你想要命?不仅想要自己的,还想要那帮子人的命?”

他连逃命都带着的人,自然都是丢不了的,当然想通通都带在身边了,范二爷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毕竟里头有自己的儿女还有大掌柜们,少了他们,他留着性命也没什么用处了。

“也不是没有法子。”崔绍庭看着他猛然昂起了头,眼睛里蹦出兴奋的光,就也跟着笑了笑,只是笑意半分都没有到眼里,他弯腰拍了拍范二爷的脸:“只要你照我说的做,帮我个忙,我保证你们都能留有性命。”

范二爷舒了口气,他如今银子多的成堆,要是性命没了,可怎么去享受呢?至于韩正清和他长房大哥的打算,他可半点兴趣都没有,否则他也不会趁着城破跑人了。

开玩笑,他大哥才疯了,居然真的异想天开跟着韩正清造反,他可不样,他只想活着就够了,建功立业什么的,那离他可真是太远了。

他慌慌张张的应承,生怕崔绍庭反悔似地:“崔大人尽管放心,我什么都答应的,我什么都答应的。”

崔绍庭含笑点头:“好。”他想了想,问他:“你经常跑关外吧?这次韩正清联系的是鞑靼的太师也查,那也是你帮忙联系的?”

范二爷本能的想摇头,触及到崔绍庭的目光之时却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是.....是我.....”面还护住了头,生怕崔绍庭提刀把他给砍了。

崔绍庭没砍他的兴趣,他拍了拍手掌:“那你不如再去趟,替我跟他传个话。”

范二爷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很是迟疑,现在鞑靼人已经打进关内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啊?那帮人本来就是蛮族,根本没什么信义可言。

从晋中费尽心思跑出来的马三和马旺琨恭敬的在旁等着,心里啧啧称奇,连这个蠢货都知道的道理,怎么韩正清跟恭王不知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们想借力打力把人家当枪使,却也不想想,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握住这把刀。真是愚不可及。

崔绍庭扬了扬下巴:“行不行,给句话。”

范二爷也就是犹豫了瞬而已,他知道他没第二条路走,因此咬牙应是:“行的行的!”

崔绍庭让人领着范二爷下去,又转回头来跟马旺琨和马三说话:“你们不必回晋中去了。晋中那里,西北这里,我自有打算。你们回京城去,替我带封信给太孙妃。”

算起来,他已经六年没有见过他的小外甥女了,连他外甥女大婚,他都没能去贺贺,实在是件憾事。

马三有些担心:“我们出来时,晋中已经被恭王派吴峰派兵包围了......城里兵少,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到您......”

他们就是崔绍庭的手下败将,对崔绍庭的能力当然是知之甚详的,可是问题是,时间不等人,何况现在情势太危急了,鞑靼已经攻下了大同驱兵直入,很快固原也要遭殃,崔绍庭又不是神仙,分身乏术,顾的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啊。

这也是韩正清跟恭王的无耻所在了,他们这里两个人不断点火,叫人疲于奔命。

崔绍庭不以为意:“我不会去救他们,他们会自救的。这个不用你们担心。”

镇南王和定远侯,这两个人放到哪里都能独当面,个智计百出,个勇猛过人,他们两个都在处了,还有路然那个机灵狡诈的军师在,他们何止只能自保?

现在要紧的反而是京城那边,他想起路然差人回来禀报的消息,严肃了脸看着马三和马旺琨吩咐:“现在的当务之急京城那边,你们尽快赶赴京城通知太孙妃和太孙殿下,小心奸细。”

说到这个又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可惜韩正清连自己儿子都防着,虽然说了自己在周唯昭身边有人,却不透露究竟是什么人,恭王就更是了,这两个人做事还是极为谨慎的,连对方都防着。

不过知道他们大致的打算,对于宋楚宜来说恐怕也足够了,她肯定是有足够的本事顺藤摸瓜的把人查出来的。

现在最要紧的是,定要比恭王的人先到京城,否则到时候就算马三他们回京给宋楚宜通了消息,切也都晚了。

第四十五章 圈套

马旺琨和马三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往京城跑,西北已经乱成锅粥,所幸他们就是土匪头子出身的,因此对于路上横行的山匪,趁乱抢劫的贼人们应付的很是轻松自如。

奔波了半月有余,他们终于到了京城,第件事就是先往宅子里去-----他们现在不能去宋家找人,崔绍庭说过,内奸太孙身边都有,未必长宁伯府没有,他们之前已经消失在了京城这么久,乍然出现肯定要引起怀疑,还是能避则避的好。

可是回哪座宅子呢?马旺琨有些犹豫:“是不是先回咱们在黄大仙庙的那处宅子?平时罗贵就是往那里寻我们的,隔壁的又是老孔他们......”

马三长得凶狠不说,脑筋也是最清楚理智的,他果断的摇头:“大人说过,殿下身边有奸细。谁知道奸细会是哪个?凡事多长个心眼总是没错的。我们往东六胡同的宅子去。”

反正也是有办法能联系的上宋楚宜的,只是他们再三叮嘱罗贵告诉青莺:“请六小姐千万别同太孙提起我们回来的事。”

罗贵揣了满肚子的疑问,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居然还要瞒着太孙殿下,可是这也不是他该问的,他只是做个传递消息的人罢了,既然他们这么说了,他就这么跟青莺提了。

青莺亦有些好奇罗贵这回为什么不通过青卓找进来,而是神秘兮兮的走了宋四少爷宋琰的路子回来递消息,听他这么说才知道是马长江和马旺琨的意思,思忖就知道其中必定有事,郑重的应了是,回了宫正要同宋楚宜说,就见鸣翠宫的湘灵急慌慌的奔了进来道:“娘娘,皇后娘娘那里不好了,太子妃娘娘请您道过去!”

宋楚宜正要看宋珏叫宋琰送进来的信,闻言颇有些吃惊,由着青桃替她换了外衫,吩咐青莺:“去前殿请殿下!”

周唯昭今天沐休,并不在詹事府理事。

周唯昭来的很快,先往宋楚宜身上看了遍,见她穿的还算厚实,脚上也换上了鹿皮小靴不怕冰脚,才牵了她的手同出门。

太子妃面走面皱起了眉头:“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好端端的就忽然说严重至此?”

说严重到了陪周唯昀和周唯阳用膳的时候喷出了口血,然后就昏迷不醒了。

听着真是吓人的紧,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宋楚宜被她握着的手就紧了紧反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安抚:“母亲别着急,不会有事的。“

她的声音如既往的平静,好似这世上就没有能叫她担心的事,若是别人来说这句话,卢太子妃根本觉得半点说服力也没有,可是宋楚宜来说这话,她就犹豫的笑了笑,紧跟着又担忧的皱起了眉头。

现在西北那边已经成了个乱局,大同城破,鞑靼人成功霸占了韩正清弃守的城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多少先人流了多少的血才换来的平静和安宁,就朝毁在了这个贱人手里。

而现在若是卢皇后再出事,这可怎么了局呢-----本来现在宋楚宜是天煞孤星、恭王是因为东宫逼迫陷害才在建章帝那里失宠的传言就甚嚣尘上了。

卢皇后这么病,旁人肯定会幸灾乐祸,这些为了京城安危而着恼烦忧的百姓们肯定就会给自己的愤怒找个出口,他们都会想,就是宋六小姐的错,就是太孙妃的错,太孙妃是天煞孤星,有太孙妃在,这切事情才会糟糕至此。

人心,原本就是不可估量的。

所以当初他们那帮人处心积虑的造出皇陵石碑的事,不熟率性而为,也不是为了击必杀,他们,是为了接过端王和元慧已经打下了基石的论调,继续添砖加瓦。

虽然说这话或许有些不孝和无情,可是卢皇后这回,真是病的有些不是时候啊,卢太子妃叹了声气,什么也没说,行色匆匆脚步更急的赶到了清宁殿。

谢司仪领着宫人们纷纷朝着他们行礼,声音里还带着哽咽:“不知道怎么,明明已经好多了的......”

说话间胡供奉已经恭敬的退出来,花白的胡子抖个不住,见了周唯昭跟卢太子妃和宋楚宜就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皇后娘娘这是忧思过度,从前娘娘的身体就不是很好......”

卢皇后自从太子恭王相继出事之后身体就天不如天了,卢太子妃自然知道,看了眼宋楚宜和周唯昭,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卢皇后病的实在不是时候,可是不是时候也没办法,毕竟病了就是病了。

皇后既然病了,给皇后侍疾就是很必要的事,卢太子妃温和的看了宋楚宜眼:“我来给母后侍疾,东宫的事就交给小宜你了。”

毕竟东宫也不能没人主事,还有个生病的太子呢。

等宋楚宜低声答应了,谢司仪捧上热毛巾给了太子妃,有些愁:“两位小殿下怎么办呢?”

这两个小殿下的身份如今这么尴尬......

事实上百姓们对恭王这样厌恶的原因还有条-----虎毒尚且不食子呢,可恭王却这样把儿子们轻轻巧巧的就扔在了京城,明明他知道自己造反了以后孩子们会有什么后果,可是他根本连想也没想过他的孩子们。

指望着这样不忠不义不孝不悌还不仁不慈的人会爱百姓?!

就跟说书先生说的那样,做梦呢!

可是稚子无辜,不管怎么样建章帝毕竟是孩子们的亲祖父,他如果下令杀了这两个如此年幼的孩子,底下的言论恐怕就又要变了,毕竟那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呢?

那现在怎么办?这两个孩子就像是烫手山芋,谁接了恐怕都是场不是,卢皇后还是亲祖母,放在她这里能说得过去,放在别的妃嫔那里,谁敢接?养好了皇帝未必高兴,养的不好天下人又要觉得皇室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