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往的确从没抱有要与周唯昭如何如何的想法,当初家里视周唯昭如同洪水猛兽,她也并没什么感觉,觉得家里顾虑的甚有道理,对皇后娘娘的试探,她也都委婉的回绝了。可是这才短短小半年时间,她又决定把自己以后的人生同周唯昭绑在一起,这叫她觉得自己言而无信之于又十分善变。

现在听周唯昭说及正事,她也比平常慢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仔细的思索了一番之后就道:“虽有陈三老爷的血书,可是找不到银子去向。陈阁老咬死不认,推出陈老太太管家不严对庶子不公以平息流言,或许也是有些用处的。不过也用处不大,他的名声算是毁了,就算是他真没收,毕竟他的儿子收了,何况陈三老爷那一箱子里头的证据半点不少......”

说到这里周唯昭忍不住为陈三老爷的脑子遗憾,不知道陈三老爷究竟是怎么想的,还会把这些东西留存下来,换做旁人,难不成不该第一时间就一把火烧了?

宋楚宜提起陈三老爷就叹了口气:“他是个糊涂人。”

是啊,陈三老爷是个糊涂人,他原本就已经糊涂的过了几十年的日子,他做什么事都喜欢听别人说,而不是自己用脑子想。

他或许是自以为反正收据留着也是留着,没人会去他书房里翻找,或许是觉得那文章他写的太好了舍不得扔,还有可能是因为他后来在陈阁老出事以后一直忙着东奔西跑,没功夫顾得上那些东西-----事实上他可能都把那些东西忘了,因为这些东西最后还是陈三太太收拢了要带走的。有这样了解陈家并且按照陈家每人习性设计出这样一个天衣无缝的局的方孝孺,实在是陈家的大不幸,他们的大幸。

宋楚宜在旁边站着看周唯昭一一的给人回信,站起了身想要回避,却被周唯昭出声喊住了。

“明天去太虚观,你会一同去吧?”他眉眼弯弯的看着宋楚宜,带着浓重的干净的叫人觉得舒心的少年气,一点儿也没沾惹其他叫人不开心的气质:“听说太虚观上松涛万里气势磅礴,还听说真人道行高深,不去可就可惜了。”

宋楚宜倒是无所谓什么可惜不可惜,美景看的多了,她对美景并没什么期待,可是她对鬼神向来是虔诚的,几乎到了见庙就拜的地步-----大约是重生的人都格外的感谢老天的心意,而只好把这份感激寄诸于神佛吧。因此她早就决定好要去的,闻言就点了点头:“那天是舅舅们跟着赖大人护送您一起去,外祖母说恰好我们也该去办个道场了,因此同去。”

周唯昭点点头,太白真人不好见,这个老头子的性格古怪远甚于他的师傅,他师傅来信说亲自寄信去了太虚观,太白真人也没回过一封,连他师傅的面子都不肯给,太白真人是个奇人。

崔家人能请到他一次,恐怕也不舍得就这样放手,想到这里,他不着痕迹的又看了宋楚宜一眼-----崔老夫人大约还是为了宋楚宜的命格,才想要带着宋楚宜去见太白真人的。

他笑了笑,想着面前的人若固然是天煞孤星之命倒也不错,至少不用同上一世那样凄惨了-----她能好好活着,总比再也没办法开口的好。

宋楚宜被他笑的一脸莫名,忍了忍没忍住开口问他:“殿下为何发笑?”

周唯昭也不瞒她,只是收敛了脸上笑意,透出一股认真来:“我在想,若你是天煞孤星,我也就放心的多了。我只盼你长长久久的活着,至于你是灾星还是福星,其实不是那么要紧。”

不,其实一点儿也不要紧。

宋楚宜瞬间红了眼眶,她没料到周唯昭这样会说话,每句话都知道挑着她心内最柔软的地方扎,她说她不怕,可是作为一个靠着老天才获得新生的孤魂野鬼来说,怎么可能会不信命呢?现在周唯昭这样坦然虔诚的看着她,说他只盼望她长长久久的活着,根本不在意她是不是天煞孤星,她终于想正视这份真心了。

她想,她或许可以试一试,试一试跟眼前的这个人长久的结盟走下去,只要他不辜负她,她也会一直长长久久的陪在他身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她想试一试,以真心换真心,若是能换得到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换不到......她垂着头想,反正她绝不会叫自己沦落到上一世那样的境地。(。)

第一百一十五章 次子

周唯昭给东宫一个詹事的回信很快就到了范良娣手里,她捏着这封信,精致的染着蔻丹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她啪的一声把信扔回桌子上,精致的面孔已经有些扭曲。

周唯昭这样轻飘飘的告诉各去打探意思的东宫一党们,让他们保持缄默,分明就是想看着陈家去死,他当然不在乎陈家,他现在拉拢了宋家跟崔家,跟陈家相比,这两家的分量可重的太多了,他得了这么大的好处,怎么还会在乎一个明摆着失了帝心的陈家怎么样。

她疲累的靠向腰后的软枕,由着房嬷嬷上来给她捏肩,只觉得很是力不从心。当初皇帝下旨叫周唯琪监察这个案子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心惊,任谁都看得出来陈阁老对东宫的维护,圣上还偏偏下旨叫东平郡王监察此案,分明是有警告和看好戏的意思。现在陈阁老偏偏内宅不宁,直接闹出了这样的事......

范良娣就算是在深宫里,也听说了陈三老爷的那封血书,还有陈三太太的尸体被拖出去时陈家的反应-----陈家真是昏了头了,陈老太太也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糊涂了,这样人心惶惶满城风雨的时候,她居然还会纵容大儿媳妇二儿媳妇阻止陈三太太的儿女去收敛尸体......

烂船也有三斤钉,陈三太太好歹是龙翰林的亲女,虽然龙翰林早已经致仕归家,可是声望还在,当年的同年们也还有继续在朝当官的,当下立即就上书参陈家内宅不修,参陈老太太苛待庶子一系,是为不慈。

这简直是雪上加霜,圣上上朝的时候虽然没当面表态,却把折子叫内侍当场念了出来,帝心是个什么意思,聪明的管中窥豹,早就已经看出了端倪。连冯应龙跟孟继明这两个老狐狸最近都勤快了很多,往陶御史那里走动的也更勤快了。

她摆了摆手制止了房嬷嬷的服侍,起身在屋里焦躁的走动了一会儿,忧心不已。

房嬷嬷近来已颇能猜中她的心思,见状便轻声安抚:“娘娘莫急,太子向来爱重咱们殿下,这回召殿下过去,许是指点他如何行事。”

太子当然要指点周唯琪如何行事,陈阁老毕竟是他的人,而来监察这个案子的又是他的亲生儿子,还是比皇太孙还受宠的那一个,他父皇如今这样安排,显然是对他有不满了,他不能叫这件事变得更糟。

钱应作为东平郡王的长史,坐在东平郡王身后,此刻他是没有机会发言的,东宫詹事府的那些老油条们一个个都是年纪够资历老也聪明的,轮不到他卖弄他的学识和素养,他只是负责帮东平郡王把这些建议通通收集起来罢了。

东平郡王也竖着耳朵听的极仔细,当听见翰林院侍讲陈德忠说要如实把案情陈述给皇帝的时候,他忍不住有些迟疑的出了声:“可是这样,天下人难道不会觉得咱们东宫是弃车保帅,字段臂膀来邀功获宠吗?”

东平郡王年纪尚小,居然能想到这一层,陈德忠的目光里就带上了点欣喜,看来太子之所以这样爱重这个侧室所出的儿子,是有原因的。在他眼里没什么正统不正统之分,皇家难论嫡庶,最后都是成王败寇。既然太子心之所向都是这位郡王,他自然而然的也靠向这位郡王,此刻听周唯琪这么说,就缓缓摇了摇头:“现如今不是咱们有选择的时候,若是咱们退缩了,天下人和天下士子不会因为我们重视投靠的人就觉得我们怀有仁义之心。陈阁老这回委实是得罪了天下人,这不是咱们想遮掩就能替他遮掩得过去的。该怎么说,就要怎么说。殿下如今什么也不必做,就等三位主审把案子审完,您再把三位大人审出来的结果呈上去,也就是了。”

魏家的人也点头附议:“陈侍讲说的有理。”他顿了顿道:“现在不是咱们能操作的时候,天下人都把目光放在今科的舞弊案上,谁要是这个时候徇私舞弊还想保全陈家,恐怕不仅是跟天下士子做对,还是跟圣上做对。”

一语中的,这才是最可怕的,圣心已经不在陈家了,圣上既然会把这个监察的官按在东平郡王身上,本身就是一种警告。

东平郡王自甘倒霉,自甘自断臂膀还好,圣上总会稍稍解气。圣上解气了,之后的事情才有缓和的余地。

东平郡王并不蠢,他想了想,就知道这不仅是这些谋士的意见,也是自己父亲的意思,闻言从善如流的表示自己受教:“我懂各位大人的意思了,皇祖父不过是想考我究竟以东宫私利为重,还是以社稷公道为重。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等三位大人审出结果来,必定不偏不倚的呈给皇祖父。”

就是这个道理,陈德忠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觉得这位殿下孺子可教。

太子也含笑看了东平郡王一样,相比起没相处过多少时日的长子周唯昭,次子周唯琪给他的观感就比周唯昭来的浓重许多,周唯琪小的时候他亲自抱过,一点点看着他长大,这其中积攒的感情不是假的,他也唯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当中又唯有一个周唯琪养在身边,自然是对养在身边的更亲近一些。

次子是他教养出来的,虽然没有周唯昭那样聪慧异于常人,可是相对普通人来说,也足够出众了,凡事三言两语的点拨过去,他就能明白,这样的感觉叫他既欣慰又骄傲,他回头看了一眼陈德忠:“他年纪小,经的事也少,以后先生还请多多教他。”

这是在承诺陈德忠日后成为周唯琪的师傅了,陈德忠顿时喜出望外,周唯琪深得太子欢心,太子为他择后备班底甚至比对周唯昭还要用心......富贵险中求,他心思飞转,闪过许多念头,最后已经欣然接受,笑着摇头连说不敢。(。)

第一百一十六章 打算

这事儿就这样定了,太子领着周唯琪出了门,见周唯琪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心里陡然生出些感动来-----这个儿子自从学步起,就跟在他身后,他是一点一点看着他如何摇摇摆摆的扶着桌子椅子走路,到现在这副模样的。

既然牵动了慈父心肠,他心里柔软,说出来的话也就格外的温和:“才刚先生们的话,都听懂了?你年纪也渐渐大了,以后办差的事儿只会多不会少,该学着如何处事。”

这件事,既是建章帝给周唯琪的考验,却也算是个机会,办的好了,合建章帝的意了,以后的差事只会多不会少,有了差事,就有了出头的日子。

周唯琪很感念父亲对自己的好,紧跟着走了几步轻声道:“儿子受教了,以后一定好好跟先生们学本事,请父亲不必忧心。”

“哪有当父母的不替孩子操心的?”太子负着手走了几步,失笑摇头:“你还小......”他看着儿子拔高了不少的个头,话头又转了个弯:“当父母的总是觉得孩子长不大,我竟还把你当小孩子,想想,你也到了该订亲的年纪了。前些日子我听说你皇祖母跟母亲已经替你操心过这事儿了,她们妇人有妇人的想法,你自己可有什么心仪的人?”

周唯琪的心思根本从来就没放在儿女情长上过,当初不管是母亲看中宋六还是陈明玉,于他而言其实并没什么分别,现在听父亲这么问,他略有些犹豫:“当初母亲觉得陈氏的姑娘不错,可现如今这样的情况,陈家的姑娘是不行的了。”他站定了脚,一脸孺慕的看着自己父亲:“其实儿子也不晓得该挑个什么样的,母亲总觉得要挑势大的,祖母给我看的也是名门闺秀,我自己反倒是没什么想头。”

果然是个孩子,太子不由失笑,他当年的婚事艰难的很-----想起来又是叫人恼怒的事儿,他又想起当年卢家先看中恭王的旧事,面上的笑意忍不住就冷淡下来。可是面对次子的孺慕之情,他又失笑摇头,温和的笑道:“你祖母跟母亲自是为了你好。”

这么想着,太子已经把给周唯琪挑选郡王妃的事儿上了心,想着什么时候同范良娣商议商议此事才好。

周唯琪辞过父亲,就去见范良娣,范良娣早已等他多时,见他面色还算好看,才松了一口气问他:“商议的如何了?”

周唯琪就把幕僚属官们商议出来的结果说了,末了忍不住叹气:“陈家看来是保不住了。”

也是,他们自己要作死,谁也拦不住。平常只说陈阁老是个再精明不过的,可是谁能想到他竟连内宅的事儿都处理不好,才导致祸起萧墙。这根从底下烂了,旁人就算是想伸手救一救,也要救的过来才行。现在圣上的心意已经表现的这样明显,他们东宫本来就已经惹了圣上的眼,此时此刻万万是不能再凑上去了,范良娣点了点头。

周唯琪又说了太子问他找媳妇儿的话,有些担忧的问母亲:“现在陈家的姑娘肯定是不行的了,母亲心里可有其他人选?”

范良娣其实也已经筹谋这件事很久,范家的姑娘们她是从没想过,她自己就出身范氏,还顶着一个恃宠生娇的名头,再给自己儿子找个范氏族里的姑娘,这是在把自己儿子放在火上烤,没有半点好处,何况范氏族里也真没特别优秀的姑娘。

而陈家的姑娘从陈阁老出事那天起,就不可能了。余下的,倒是可以从名门望族里开始挑一挑了,范良娣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太子既然已经想起了这事儿,她这里就得尽快做些准备,最好先在心里有个数,到时候就可以在太子跟前争取争取。

范良娣已经把陈家当作是秋后的蚂蚱,陈家自己也有所觉,陈老太太往宫里递了无数次牌子,都是石沉大海,半点儿声响也没有。

陈二夫人天天在家里哭天抢地,实在是日子没法儿过了,这样天天担忧着自家下场,而悬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感觉实在是叫人难受。

她等着出去跑关系的陈二老爷回府,可是还没等她等到陈二老爷,先等来了三位主审之一的陶御史,他是带着人来抄家的。

时隔苏家被抄不过五六年,那时候苏家人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这还算远的,近一些的王英家......陈二夫人当场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陶御史冷眼看着陈府满门乱象,心里感叹颇多,陈阁老不是败在他的手上,是败在自己的家里头,他家里头乱成这样,先从根子底下烂了,根本救不得了。

他还算是留情,约束着底下如狼似虎的官差们,好歹没把陈家内宅弄得太过狼狈,可饶是这样,陈老太太也险些当场被气的晕死过去,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个下场。

怎么会这样?到底事情怎么会这样?!陈老太太饶是再老成持重,到了被抄家的时候也是乱了阵脚,她紧紧的握着孙女儿的手,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的树叶。

陈家抄出来的东西并不多,至少没有那二十万两银子的踪影,不过陶御史并不担心,这些原本也并不怎么要紧,有了陈三老爷那封血书,有了周成芳和陆丙元跟陆家那个族叔后头的供状,陈阁老泄露考题的罪名基本上就已经能定了。

东平郡王三天后把这些罪证呈了上去,并没米分饰太平,也充分给出了自己的意见-----论罪当诛。到此,这个案子算是暂时的有了个大概的结果,只等再过几天再过最后一次堂,若是没有旁的意外,就只等建章帝的批示了。

陈二老爷在牢里听说,登时整个人如遭雷劈,面无血色的看着自己父亲-----一直倚仗的东宫如今也抛弃了他们,他们还能有什么指望?

陈阁老人老成精,却并不如儿子一样六神无主,他是人老成精的狐狸,早已想明白自己是落进了旁人的圈套。(。)

第一百一十七章 威胁

方孝孺并没去看陈阁老,他知道以陈阁老的老谋深算,早已经怀疑到了他身上-----事实上这里头每一步都有他在,都有他在陈二老爷跟前出谋划策,以陈阁老的聪明跟阅历,这些天已经足够叫他反应过来了。

他去找宋珏的时候有些担忧:“他做了十四年的阁老。”

十四年,阁老已经换了不知多少批,唯独他一个人经久不衰,虽然屈居次辅,可是却岿然不动,这么多年立足的稳稳的。

要不是偏偏得罪了崔氏一族,要不是偏偏招惹了宋楚宜跟宋家......这么一想,方孝孺又觉得宋楚宜跟宋珏比陈阁老还要可怕些,两个后辈,当初说设计陈阁老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些天方夜谭,可是现在人家就是做到了.......

宋珏果然并不怎么担忧,他随意的看了方孝孺一眼:“今年吏部考功,给大人您定的必定是上上等,而既然是上上等,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大人请放心。”

方孝孺等的就是这一句放心,宋珏是宋家未来的继承人,他如今会这样说,就说明是宋程濡准许的,宋程濡养了这么精明的一对孙子孙女,实在是他的福气。

方夫人虽然已经从宋楚宜信里得到了保证,可是从丈夫嘴里听说宋珏又给了一重保证,自是更加放心,忍不住双手合十的念了声佛。她念完了佛,又有些感慨:“今天陈家抄家,我听说陈家的姑娘们都吓傻了,乱成了一团......”

方孝孺不欲再听下去,他已经知道自己以后会外放,这事儿到最后因为陈三老爷的死,而没把自己摆放到明处真的受天下人唾沫,他已经欣喜至极,再想下去难免心虚,他叹了一声,道:“算了,你别总打听这些事儿,若是想起这些实在难受。不如想一想当初吧。”

是啊,想一想当初,他们的女儿也是这样,甚至更惨。方夫人不再多说,服侍着方孝孺换了衣裳,自己想一回陈家,虽有些觉得对不起陈三太太,可是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陈家的女眷们却着实没有那么轻松了,陈老太太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养尊处优的久了,身子都跟着娇贵起来,才进牢房的第一晚,她就浑身起了疹子,养的厉害,前前后后的抓挠都没什么用。

刑部大牢的狱卒也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朝中的风向他们摸得一清二楚,当初陈阁老虽然也在牢里呆着,可是情势不明,外头多的是为陈阁老鸣冤的,他们对陈阁老恭恭敬敬。现在陈家已经被抄了家,案子也审下来了,他们对陈家人的态度就翻天覆地起来。

陈明玉往祖母身边缩了缩,再缩了缩,含着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就跟停不下来的小河,永远没个流完的时候。

她自小跟着祖母长大,跟母亲的情分岂止淡薄两个字,现如今更是觉得唯有祖母可以依靠,拉着祖母的手声泪俱下:“祖母,咱们是不是......是不是完了?”

都已经闹到了抄家的这一步,想必是真的完了吧?当初祖父进刑部大牢待审的时候,家里还井然有序,根本瞧不出乱象,可是一眨眼的时间,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她心里还惦记着周唯昭,此刻浮现的居然不是担忧,而是惊恐,要是祖父真的倒了霉,要是陈家这次真的再难翻身,那她还怎么当太孙妃?

陈老太太咳嗽的厉害,好一阵子才算是缓过了神,拍了拍孙女儿的手,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已经算是灰了,可是她到底是经过大事的,而且深知此时就算是急了也没用:“别想这样多,这个时候了,急也是没用的了。”

她到现在才算是后知后觉的觉得事情蹊跷,也多少察觉到这中间猫腻,知道自家这是遭了谁人的暗算了。

相比起女眷们的哭号,男丁那边就镇定许多,也由不得他们不镇定,陈阁老面对前来探监的昔日门生们,正谈着事,陈二老爷跟陈大少爷再蠢,也知道这个时候坚决不能裹乱。

“事到如今,东宫必定是要弃了老师了。”武库司员外珍德压低了声音靠近陈阁老:“可是如今这情势,若是连东宫都对老师弃之不管......老师就危险了。”

陈阁老到底是在官场上混久了的,到了现在也仍旧面不改色,他已经在刑部大牢里呆了二三月,可是身上却并不见颓废老迈之气,他点了点头,理所当然的道:“是这个道理。那珍德可有什么好办法?”

没人再提起方孝孺,事情是怎么回事,现在再去追究已经毫无意义,总得先保住性命,才能图谋其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陈阁老能保住性命,一切都有可能。

珍德看了魏侍郎一眼,往前凑了凑:“老师毕竟为东宫效力多年......”

陈阁老摇了摇头,他知道太子殿下的性子,要是他拿过往的功劳去威胁太子,就算从现在这桩公案里脱身,以后也没有安生日子过。

现如今若是说还有什么上策,还是该从别的地方着手。

“圣上未必要我的性命。”陈阁老理智的跟他们直言:“虽然外头人都认定我贪污受贿,可是毕竟只有我儿子的血书跟我儿子收钱的证据,至于我,半点把柄没有落在别人手上。到底实情是怎么样,恐怕圣上心里也是心知肚明的。”

珍德跟魏侍郎对视一眼,都看向后赶来的童侍郎。

童侍郎顺着陈阁老的话点了点头:“陈老说的有理,圣上未必不知道您的无辜。可是如今圣上要平息士林愤怒,未必不会把您直接推出来当挡刀子的。”

陈阁老摸着胡子笑了笑:“所以咱们得找一个替咱们说情,把罪名定低一点的人。若是他开口了,你们也就好开口了。”

众人都竖起了耳朵听。

陈阁老没有片刻犹豫:“珍德晚间可以去一趟陶御史府上,问问他,当年在福建当知县的时候,同王伦是什么关系。”

五更送上,这个月真是把我折腾惨啦,觉得自己已经用出了洪荒之力,至于月票榜,听天由命啦,还是万分感谢大家的厚爱,么么哒么么哒。开始存稿准备爆更,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易事事顺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峰回

大清早的就去医院了,折腾到刚刚才吃完饭,今天更新推迟了不好意思。先更两章,下午再拼命码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陈阁老向来知道怎么把利益最大化,他到了现在之所以还能这样镇定,是因为他捏着陶御史的把柄,他到现在才拿出来,是因为刀还是该用在刀刃上。

东宫那边,只要他不死,以太子殿下的性格,总要给他些好处的,他不急,他爬上来的路充满荆棘,他也不是没从云端掉进过地狱,不过一切从头再来,只要保住性命,他就相信自己能再次爬得上来。

东平郡王收到陶御史他们三个主审官递上来的折子后很是惊讶,他们最后给陈阁老定的罪名不是贪污受贿,出卖试题,而是治家不严,纵容儿子私卖试卷。至于底下的一大串,根本不用去看,他还以为凭着陶御史之前上窜下跳那股劲儿,怎么也得把陈阁老的罪名定的越大越好,之前他已经上过一次折子说陈阁老论罪当诛,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峰回路转。

他拿着这封折子去找钱应商量,钱应思索片刻就道:“之前各位大人们既然都已经说过按照三位主审官大人的意见定,该怎么呈上去就怎么呈上去,您就照着做吧。咱们做这件事同太孙去平乱不同,但求无过罢了。”他说完,还是免不得再叹一声:“只是,陈阁老毕竟是久经官场,实在是老谋深算啊。”

东平郡王果真如同钱应所说一般把折子呈了上去,建章帝第二天就做出了批示,陈阁老治家不严以至试卷外泄,移出内阁,调任至金陵任户部尚书。

说是好听,是户部尚书,可是去了南京,基本上就跟养老无异了,朝中众人也反应过来这是建章帝还愿意给陈阁老一条活路,纷纷闭上了嘴。

消息是宋珏写信告诉宋楚宜的,他在信里说不知道陶鼎湖为什么到最后反而放了陈阁老一马,不过既然建章帝会同意,说明本来心里也没想陈阁老死。

这个结果跟他们预期的差不多,也不要太过失望。

宋楚宜并不觉得失望,她早就跟周唯昭跟宋珏都分析过,知道陈阁老未必能死的成,还是那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阁老毕竟当了十四年的阁老,他手里握着不知多少人的把柄,身上又代表着多少人的利益,有多少想他死,恐怕就有多少人想他活着。

不过只要他从阁老的位子上退了下来,就不足为惧了,金陵户部跟京城户部可是云泥之别,他若是以后甘于养老,对宋家跟崔家来说,倒无所谓他存在不存在。

当然,陈阁老想必是不会甘心在南京户部养老的,不过宋楚宜也并不担心,她能把他拉下来第一次,就能把他拉下来第二次。

周唯昭听说了此事之后也是如此说:“他毕竟当年因着教父亲读书而站在了当时的祖父身边,这么多年也帮着祖父做了不少事,祖父念旧情也是有的。这个你当初就已经提过,现在也不必为了这个过于耿耿于怀,这件事想必到此不会为止。”

这也是宋楚宜的意思,宋家跟崔家未曾做过什么尚且还被陈阁老记在心上,何况这这次,陈阁老那么精明的人,在朝中又有那么多党羽,这些党羽既然有力量最后保全他不死还去了南京,自然能猜出陈阁老出事背后跟宋家脱不了关系。

宋楚宜写信同祖父跟宋珏说了此事,宋程濡叫宋珏的回信里专程跟她说不必担忧,陈阁老想要恢复元气,恐怕要等很长一段日子,而且他毕竟是名声臭了,以后还得缩着尾巴过日子。

陈阁老自己倒是并不觉得自己就该缩着尾巴过日子了,五月末六月初,他把东西收拾好了,带着家小去南京户部上任,冲着来送行的往日同僚们说上一声后会有期,就上了船。

陈老太太经此大难,苍老衰败了许多,面上雍容之色不再,只是能活着,于她而言就已经是意外了,她看着陈阁老缓缓展开一封信,顺口问了他一声:“老爷在看些什么?”

陈阁老精神不错,双手放在膝盖上回头冲老妻道:“太子的信。”

太子的信?!陈老太太睁大了眼睛,随即就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呢?”

是啊,当初她们在刑部大牢的时候,还听说东平郡王上了折子,说他们陈家论罪当诛。分明是已经抛弃了他们陈家,现在怎么还写信来?

陈阁老看穿了她的想法,目光里微微带着些讥诮:“利益所致罢了。”

当初他眼看着一败涂地再无翻身可能,太子自然是要先自保为上,而现在他马上要去金陵走马上任了,虽然金陵那边等同流放,可是金陵那毕竟是富庶地方,而太子缺钱。

他无意跟陈老太太说太多这些事,肃了脸色看着老妻:“我听说你险些不准明晴她们上船?”

陈老太太登时红了眼睛,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老三跟老三媳妇,我们家也不至于......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他们也不是什么好的......”

陈老太爷面色严肃的看着陈老太太,看的陈老太太转开了头,才缓缓摇头:“要不是我们偏心在先,对三房关心不够,这些事也闹不出来。事已至此,我们被人设了圈套,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么?”

陈老太太垂着眼睛,牙齿咬的嘴唇鲜血淋漓。

“我们全家险些丢了性命,这一切都是因为内宅不宁。”他看着陈老太太,带着责怪:“万宁,这是你的责任。内宅的事,你本该替我打点妥当,不叫我有后顾之忧。而你却坐视三房失势,等着看他们的笑话,以至老三跟老三媳妇中了别人的圈套。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学会怎么当一个合格的主母。”

这话说的着实是太重了,陈老太太不堪承受,几乎要呕血,看着陈老太爷不断摇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 灵柩

陈老太爷目光逼视着她,眼里精光闪烁,许久之后才把头别开了:“万宁,不是我要责怪你,实在是......你实在没有尽好一个当家主母的责任。”

否则陈三老爷跟陈三太太本不必走上这条死路,最后还把他带进了沟里。想到这一点,陈老太爷又不由得为方孝孺设局的切入点叫好,他真是看准了陈家的弱点,知道陈家的弊端在哪里,因此一击命中,险些叫自己不能翻身。

他还有抱负,心中还有追逐权力和富贵的熊熊烈火,因此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看了陈老太太半响,他顿了顿,道:“从前我总觉得内宅的事你能处理的好,看来是我太过盲目了。老话也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连内宅的事情都没法儿处理好,这次的灾祸也只是给我个教训。等到了金陵......”他看着陈老太太面色灰败,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斩钉截铁:“等到了金陵,请姑祖母来后院主持大局吧。”

陈家这位姑祖母年纪说起来比陈老太爷还要轻,可是辈分却极高,在族里威信也极大,陈老太太向来怵她的很,现在听陈老太爷这么说,本能的就觉得不好-----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当家夫人还在世呢,却请一个族里的长辈来主持后宅庶务,教导子女,这是在狠狠地打她的脸。可是她看向陈阁老的时候,满腔的即将出口的抱怨又本能的都吞了回去,陈阁老目光坚定,显然是已经下了决心,而他下决心要做的事,从来就没有轻易更改的。

这回她的确也犯了大错了,她只好垂下了头,过了半响才又问道:“那,明晴他们几个,怎么处置?”

陈老太爷看了陈老太太半响,他自问对陈老太太已经不薄,给了她正妻该有的一切体面,他这一生也不过就只有一个妾侍而已,也只有陈三老爷这么一个庶子,陈老太太却从来不曾善待过他的庶子,并且叫他的庶子心生怨忿,做出这种事来......

他看了陈老太太一眼:“他们是我的孙子孙女,自然是明玉她们怎么样,她就怎么样。到时候姑祖母自会安顿她们,你就不要跟着操心了。”

陈老太太想要操心也已经不成,她倚在床上喘了一会子气平稳了呼吸,才又问他:“那明玉呢?这孩子向来心比天高,咱们从前也是有那样的打算。现在一朝失势......”

陈老太爷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晚间亲自去了陈明玉的船舱,陈明玉正抄佛经,陈阁老探头瞧了一眼就喊住了她:“心不在焉,还不如歇歇。”

陈明玉放了笔,恭敬的坐在陈阁老对面。从小金尊玉贵的养大,还是头一遭进牢里,这一月的牢狱生活已经把她打磨得不似从前那个目下无尘的阁老家的嫡孙女。

陈阁老见她垂着眉眼一副灰心丧气的模样,不由就笑了笑:“觉得委屈了?”

陈明玉的确是有些委屈的,这委屈不仅来自牢狱之灾,还来自梦想的破灭。当初不管周唯昭喜不喜欢她,至少她的身份能叫皇后娘娘跟太子妃对她另眼相待。可是随着祖父出事,她连唯一自豪的这个同宋楚宜一较高下的优势也没有了,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一方面能侥幸不死,祖父还能调往南京户部,她又觉得是不幸中的大幸,可是另一方面,她却又为自己的遭遇而万分的顾影自怜。

想了想,她在祖父跟前轻轻摇头:“不敢委屈,一家人能留有命在,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陈阁老脸上的笑意真切了些,冲她点了点头:“是这么说,这么大的罪名,牵扯了这样多的人,最后还能囫囵脱身,咱们要感谢天恩浩荡。”

陈明玉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回话,她庆幸自己活着,又痛恨自己还活着。当初在牢里的时候想着只要能保住性命不死就好了,可等性命珍德保全了,却又开始得陇望蜀起来,想着要是还是阁老的嫡孙女就好了,那样的话......那样的话,就算配不上周唯昭,东平郡王殿下却也是不差的,说起来也好笑,等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骨子里就是个贪慕富贵,放不下富贵的人,她想要的,无非也就是一般女子都想求的,嫁个体面风光的夫婿,保持眼前这样风风光光的日子,至于那个给她风光的人是谁,从前想着自然是未来的储君才没人比得上,现在却觉得王公贵族皆可了。

“也不必难过。”陈老太爷见她不说话,便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世上的事多的是风水轮流转。今天失意倒霉,说不定明天就又是大好前程。你以为祖父不难过不伤心?也难过的,可是难过伤心都没什么大用。如今只能吃一堑长一智,想想自己究竟是败在哪里,不再犯同样的错误。等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再谈其他。”

陈明玉向来知道自家祖父厉害,就像这次,明明几乎已经是个死局,可是祖父居然也能全身而退,这样的本领实在叫人叹为观止。她听出祖父话里的深意,猛然抬头看着陈阁老:“祖父的意思是,将来咱们还有风光再来的一天?”

陈阁老就大笑:“为何没有?只要活着,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今天既然祖父不死,他日就必定要陷害我的人以他满门灵柩来填!”

他依然会为太子办事,太子也需要他办事,靠着太子,他迟早有起来的那一天。只是,他所想拥立的那个人,不会再是靠近崔家跟宋家的皇太孙周唯昭了----这位太孙殿下实在太难掌控,他需要的也不是一个一路扶持他以后再掣肘他的外戚家族,陈家打算走的这条路,在他身上走不通。既然目标都不一致,以后还怎么合作?陈家想从太孙殿下得到的东西根本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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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露意

宋老太太已经许久不进宫了,进宫毕竟是件烦琐的事儿,要是初一十五都要进宫,她的身体着实开始有些吃不消,因此最近这小半年初一十五进宫的都是宋大夫人。

可是这回因着是宋贵妃亲自透了口信出来要她进宫,她早早的就做好了准备,四更时分就起了床,用过了早饭,在向明姿的搀扶下出了门,又叮嘱向明姿:“带着晏姐儿几个中午就在我这里用饭,下午太阳不那么毒了,也可去花园子里走动走动。”

向明姿应了,送了宋老太太出门,才往回走,她如今跟着大夫人学管家理事,许多事才刚上手,琢磨的不是很透,因此常翻看往年旧例,如今既送了宋老太太出门,她就往议事厅去走了一回,拿了前两年宋楚蜜出嫁时的酒宴单子仔细的瞧了一回。

孔嬷嬷趁空给她上了一盏玫瑰花蜜,服侍她喝了,才笑:“姑娘也略微歇一歇儿,哪里就赶这么一会儿呢?”

向明姿就笑,李家已经开始走六礼了,这六礼走下来虽说需要大半年时间,可大半年时间毕竟一眨眼就过了,她要学的东西却还很多。想到这里就又忍不住想宋楚宜,若是宋楚宜在,想必她能轻松自在的多,宋楚宜教的东西,可比她自己摸索得来的有用直观的多了。

孔嬷嬷很明白向明姿的心思,见她出神就问:“姑娘是又想起六小姐了?”孔嬷嬷是宋老太太后头给向明姿请的教引嬷嬷,虽相处时间短,可是却同向明姿处的很好,她从宫里出来的老人儿了,惯会看人脸色揣度人心的,虽从未见过向明姿同宋楚宜如何相处,可是从这一月一封从不断绝的书信,也知道宋楚宜跟向明姿的关系必定极好。

向明姿点头微笑:“是啊,小宜来信说要五月底动身,回来路上又得一个月,到家怎么也要七月份了。”

“您算算,这一眨眼六小姐走了也五月有余了,时间过的可快着呢。”孔嬷嬷陪着她说话儿:“七月离现在说远也不远了,您再多学些本事,等六小姐回来了,也好教教她。”

向明姿忍不住失笑,还有谁能教宋楚宜呢?

相比而言,宋老太太在贵妃的凤藻宫就没那么轻松了,她同宋贵妃说了一会儿话,见了见日益壮大的小皇子,才看向宋贵妃:“娘娘清减了不少。”

宋贵妃的日子说不上不好过,自小皇子降生,宋家又日益得重用,她在后宫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建章帝就算看在孩子面上,一月也总要来上五六回

她今天之所以这样情绪外泄,实在是有了不得的原因:“祖母不知道,前儿我去清宁殿请安,娘娘特意问我小宜几时回来。”

宋楚宜的前程如何,宋家原先已经跟宋贵妃有了默契,如今皇后娘娘再提起这事儿,宋贵妃自然觉得焦急:“听娘娘口风,恐怕是对小宜仍旧有意。”

宋老太太沉思半响,将宋楚宜跟太孙在阳泉的事说了,见宋贵妃蹙眉,就道:“你祖父跟你弟弟的意思,都觉得若是小宜心甘情愿,宋家倒可拼上一拼。”

宋贵妃所出幼子毕竟太小了,他跟东宫太子之间相差整整三十多岁,其他皇子业已长成就藩,不管日后如何风云变幻,帝位也落不到小皇子手上,这也是为何宋家从不鼓动宋贵妃去争什么的原因。以卵击石,有何可争之处?

宋老太太见宋贵妃眉头轻蹙,就道:“娘娘,外戚一道走不长久。咱们家也从来不想走外戚的路,这也是为何当初您被选进宫,您祖父跟我都不喜反忧的缘故。可小宜又有些不同,她若是要选太孙殿下,我们宋家也不介意拼一拼这从龙之功。”

宋家这么多年也未借宋贵妃生过事,这是天然的优点,天下人都看得见宋家子弟的优秀出色自处,提起宋程濡,旁人第一反应更不是他是贵妃之父,而是宋阁老。宋家靠着男人们就足可富贵,没人提起宋家会觉得宋家靠着女人裙带,就算宋楚宜真的嫁给了东宫太孙,天下人也没什么好揣度的。这也是为何皇后久久不肯放弃宋楚宜的原因。

宋贵妃若有所思,半响才轻轻一叹:“我原本觉得能联姻镇南王府也是一样,毕竟同属为太孙效力,可如今您跟祖父既然都已经有了打算......”

宋老太太含笑摇头:“事情没到最后一步,便不能说已经成了定局。等小宜回来,还是要再问问她的意思。你祖父毕竟老了,宝剑也总有入鞘那天。等到了那一天,宋家不能只站在从前的情分上活着,我们总得多为家族和子孙后代想一想。”

宋老太太还有句话没说,就算是宋贵妃自己,也总得先做个选择,东宫位子已稳,除非太子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建章帝轻易不可能换太子。唯一的变故在太孙和东平郡王身上,太子身体不适,年初他病的那一场就已经很是凶险,他未必能熬的到建章帝身故,就算他熬的到,也不一定能在皇帝的位子上坐上几年,未来还是周唯昭跟东平郡王的。这也是为什么宋程濡总是不肯接太子橄榄枝的缘故,他本身就非长命相,还事事机关算尽,实在不是什么福相啊。

而周唯昭和东平郡王之间要选谁,这个答案就呼之欲出了-----范氏一族比起知趣的卢氏一族,野心可要庞大的多,偏偏东平郡王又跟母家的关系甚好......

宋老太太既这样说,宋贵妃知道家里已经有了打算,也就安心几分,片刻后缓缓点头:“祖母既然这样说,我心里也有个数了。只是您也心里有个数才好,小宜回来,皇后娘娘必定是要宣她进来瞧一瞧的。”

瞧一瞧是个什么意思,宋老太太心知肚明,她正了色点头,领了宋贵妃的恩典在宫中用了饭,方在宋大夫人的陪伴下出宫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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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后患

皇后娘娘的意思不仅宋贵妃领悟到了,太子妃跟每天前去请安的范良娣也同样领悟到了。等宋贵妃前脚离了清宁殿,后脚宋老太太就在初一进了宫,卢太子妃就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湘灵弯腰给她收拾了她手里的礼单,轻声道:“娘娘这是开始给殿下做打算了。”

很明显,皇后娘娘对宋家的六小姐很是满意,当初还对六小姐天煞孤星的名头有些害怕,可是自从元慧出事之后,这一层顾忌也没了,再加上翠庭跟明泰从晋中送回来的信,越发的叫皇后娘娘认定宋六小姐是极好的太孙妃人选。

她的这位姑母,虽然不愿意得罪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是对周唯昭这个日益得建章帝宠爱的孙子,着实可以称得上不错二字。可是这不错两个字,也抵不上当初她抱着儿子被逼到死角时皇后娘娘的视若无睹和袖手旁观,当年那些艰难的眼泪都流不出来的日子,早已经把卢太子妃对皇后母子的情分都磨光了。

她不是非得嫁给太子不可,她原本喜欢的是恭王,家里长辈并皇后姑母当时都有成全之意,没一个人说她不该喜欢恭王,可是到了最后,她却被皇后临时拿来给了太子,这也罢了,她不是那等只知道依靠家族得荣耀,不想替家族付出的人。她心甘情愿的嫁给太子,心甘情愿的想着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当一个太子妃,可是她的热情转瞬成灰......

她牵起嘴角不冷不热的笑了一声,垂下头开始给儿子写信,就算觉得自己所托非人,这一辈子再没了什么指望,可是儿子总是放不下的牵挂,她如今唯一所求的,也不过就是儿子过的好了,她要问一问儿子的意思,儿子若是喜欢,她自然乐的有宋六小姐这样一个聪明能干的儿媳妇来当助力,可是若是儿子不喜欢,那宋六小姐再好也没什么用处。她自己已经受够了貌合神离的痛苦,不想儿子也跟她一样,早早的就对美好的生活失去热情。

湘灵跟湘芷在一旁伺候,等信封好了,就着人送出去,又看着卢太子妃有些担心:“良娣那边好似不大高兴......”

范良娣当然不高兴,同样是皇后娘娘的孙子,可是皇后娘娘偏心未免偏心的太过明显了一些,范良娣觉得皇后娘娘的偏心很是令人厌烦-----她当年偏心恭王殿下,以至太子到如今还耿耿于怀不能放下,现在又偏心周唯昭......不能一碗水端平的父母,为什么要生那样多的孩子?她胡思乱想了一通,烦闷的把手里的洒金扇扔在一旁,站起身缓缓舒了口气。

房嬷嬷及时的送上了一碗冰碗,上头零星点缀的樱桃格外叫人赏心悦目,她看着范良娣慢慢搅弄碗里的碎冰跟水果,轻声劝了一句:“娘娘何必忧心?皇后娘娘虽重视太孙,可太子殿下终究还是对咱们家郡王更亲近的。”

这也是范良娣到如今唯一还欣慰的事儿,自从刺杀周唯昭失手之后,她就觉得事事不顺心-----韩正清那边半点儿消息也没有,家里父母亲也老糊涂了,居然还跟她因为二哥的事闹了一阵,她实在是有些焦头烂额。

幸亏儿子还是很得太子的欢心,否则范良娣恐怕要更加担心,她捏着那枚樱桃,笼着秀气的眉一脸不虞:“果然宋家这个老狐狸最后还是挑了边站,站到那边去了。”

亏她当初觉得宋家识时务,现在看来,宋家也不过如此-----周唯昭就算是如今得建章帝喜爱又如何?将来接位的是太子,而太子看重的儿子可不是周唯昭。他们却这么迫不及待的押宝了。周唯昭的存在在她心里总是一根刺,令人如鲠在喉寝食难安,她将手紧握成拳,思虑再三,吩咐房嬷嬷去请周唯琪过来。

周唯琪来的很快,他在陈阁老一事上的确是如同东宫众幕僚商量出来的那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此最近建章帝都对他很是温和-----虽然最后陈阁老没死,可是东宫的确是在里头做什么手脚,这些建章帝都是清清楚楚的。

而这件事处理好了之后,建章帝很快又给了他派下了另一件差事,要他今年年中去巡查通州粮仓,通州乃是京城门户,也是京城粮仓,五大仓都存储着大批粮食,如今眼看着又到了收粮的时候,建章帝这回把事情交给了周唯琪,他正为着这事儿忙的焦头烂额。

范良娣见他面色有些憔悴,先叮嘱了他要注意保养好生休息,才把皇后娘娘有意把宋楚宜给周唯昭做太孙妃的事说给他听,末了又道:“要是真让宋家崔家借着宋六小姐名正言顺的搭上那边的船,日后你这头只怕就要更加艰难。”

这一点不用范良娣提醒,周唯琪自己也知道,可是现如今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上次借助端王余党跟皇觉寺的力量,百般筹谋算计之下,尚且还功亏一篑,现在周唯昭平乱成功即将进京复命,已经失去了最好时机,左不过是又添一件烦心事罢了。

他反过来劝母亲暂时先把这事儿放一放,范良娣却摇了摇头:“他回来以后,明面上碍着东宫一体不会如何,可是谁知道他私底下会不会同你皇祖父跟皇祖母说些什么?你皇祖父皇祖母本来就偏心他,到时候再让锦衣卫的人一查呢?现如今锦衣卫又不是跟从前一样,有贾英鑫通消息......”

只一句就叫周唯琪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他看着自己母亲,张了张嘴巴:“可咱们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赖成龙跟叶景宽如今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范良娣精致的面孔染上阴戾:“不管怎么样,先得想出法子来除了他,再留着他,只是后患无穷。”

第一百二十二章 纠缠

东平郡王自己没有好法子,却也担心范良娣会乱来-----他如今年纪越发大了,经过陈阁老一事之后又长了许多经验教训,越发觉得母亲所行的乃是非常之法。只是这妇人用的非常之法,实在不是时时都适用。他时常怀疑这样的母亲究竟有什么地方能吸引得住父亲十几年如一日的关注和喜爱,可是子不嫌母丑,他除了尽量照着母亲的心意行事,并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否则一旦激的母亲不顾一切的出手,恐怕事情又要闹的一发不可收拾。

他去找了钱应,钱应闻说此事,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时太孙殿下风头正盛,要是他在此时出事,难免有人会疑到殿下跟良娣身上。当初殿下中毒那件事的余热还未过去,阴霾还未散尽,现在又来一次,未免操之过急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范良娣总要盯着周唯昭不放,太孙殿下的身份固然注定了他就是范良娣跟东平郡王的绊脚石,可是这个绊脚石其实也没那么绊脚----他再受建章帝的宠爱,有一样要命的是,他不受他亲生父亲的喜爱。

因为去龙虎山的经历,他跟太子殿下天生就有隔阂,且这隔阂瞧模样还永不能平息,既然有这样的鸿沟在,为什么非得去在意呢?无非是苦熬几年,等熬过了建章帝,熬到太子殿下掌权,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到那时候,太子妃跟太孙是圆是扁,还不是任人搓揉?

周唯琪如今已经把钱应视作心腹,钱应这话虽然叫他有些难堪,可是他仍旧是忍了,幽幽的叹了一声:“母亲的性子......实在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她又是独断专行的人,我怕她做出先时对待锦乡侯府的事情来,到时候防不胜防,酿下更大的祸端。”

钱应是亲眼看着范良娣如何把亲妹妹逼疯的,闻言就皱了眉头。

周唯琪咳嗽了一声继续道:“不过母亲说的也有些道理,这回兄长回来,就算明面上不说什么,可是未必暗地里不对皇祖父跟皇祖母多说几句。”

周唯昭虽然跟太子毫不亲近,可是跟建章帝和皇后娘娘却关系很好。

钱应觉得周唯昭不是这样不知分寸的人,他跟太子疏离是一回事,可是却一直很明白自己跟东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否则当初也不会那样卖力打退了荣贤太后。他看着周唯琪半响,缓缓的问:“那殿下的意思是?”

周唯琪本不该纠缠在兄弟厮杀这样的事情里,建章帝最不喜欢的就是兄弟失和,当年他就曾深受过这种痛苦,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开始了,退又无路可退,也的确只能顺着范良娣跟周唯琪的意思疯一把拼一把。毕竟若是到最后成功了,也的确是件一劳永逸的好事儿。

周唯琪听他话里意思,忙道:“母亲也并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只是叫我不必担心,她一定要除去这个后患,她既这么说,我实在担心不下,所以......”

钱应有些狐疑,前些日子范良娣明明安生了好一阵子,想了想,他就问:“敢问殿下,是不是清宁殿开始着手给太孙选妃了?”

周唯昭既得功勋,又要添上一门极有助力的姻亲的话,也难怪会叫范良娣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周唯琪叹了声气点头:“皇祖母的意思,属意宋家六小姐。今天是十五,长宁伯老太太进宫看望宋贵妃。”

若是宋家,则范良娣的担忧就更加不是无的放矢,这回陈家之事,钱应冷眼旁观,着实是捏了一把冷汗,虽说宋家行事滴水不露,可是他总觉得事情出的太巧了,巧的令人无法不觉得其中有端倪,而他派人去查,查来查去虽没查到跟宋家有什么关系,却无意中查出了方孝孺来年的去处,竟然把他外放去了广东做巡按,这可是极好的一条路,回来以后必然是要晋升的。以方孝孺跟陈阁老的关系,今时今日还能得宋家如此恩惠,总不会无缘无故。

这样一想,连钱应也有些警惕起来了,太孙那边本来就已经有镇南王府的支持,若是再加上宋崔两家的鼎力相助,就算他日太子掌权登位,恐怕周唯琪也越不过这几座大山。

他思索片刻,就道:“殿下何不去找元空大师商量商量?”

皇觉寺连连在宋家手里失手,元慧三难尽皆损毁,大受影响,跟宋家的梁子早已经深到无法可解的地步,不如妥善利用这一点,来个借刀杀人。

东平郡王听出钱应话外之意,不禁有些迟疑:“可是皇觉寺已经在宋家手下折损了元慧跟三难两个,恐怕不肯再伸手。”

钱应缓缓摇头:“殿下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要是没有更合用的人,东平郡王势必还是要妥协范良娣,任由范良娣去找人,可范良娣究竟是个深宫妇人,她能做到的事情有限。靠范家?范家居然会派蠢的跟猪一样的范二爷去办事,还有什么糊涂事办不出来?

皇觉寺既有所求,既有所图,就不会因为陨落了一两个人就收手,相反,现在皇觉寺已经彻底得罪了周唯昭,他们没有退路了,只能紧紧攥着周唯琪,周唯琪无论想做什么,他们都会尽力满足的。

周唯琪听他这么说,想了想只好道:“既然如此,那我明天去皇觉寺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