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只听前面的人惊呼了一声,崔华仪踮着脚瞧,就见漫天尘土里宋楚宜的背影不动如山,竟然从旁边的林间小道里冲出大道开始和九公主并驾齐驱!
叶景川眼睛亮晶晶的带头喊了一声好,根本没顾上旁边崔氏姐妹和向明姿在说些什么。
前面的局势很快又起了变化,九公主握着缰绳一力促使马头撞向宋楚宜的马,她的马是西域进贡上来的,健壮有力,宋楚宜的马躲之不及,往旁边就是一歪。
“要摔倒了!”沈徽仪尖着嗓子喊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是紧张还是幸灾乐祸多一些:“殿下的马太厉害了!”
沈清让来的后,见状不由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险些和沈徽仪一样喊出声来-----围场旁边都修了不少的水塘用来吸尘土,这要是一摔下去,就算不伤筋动骨恐怕也得皮肉遭灾。
可是很快人群里就再次响起了惊呼声,韩月恒的眼睛都直了,指着前面刚散开的飞扬的尘雾:“不,她还没摔下去!”
宋楚宜竟然整个人紧贴在了马腹上,帮马儿恢复了平衡,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又重新稳稳坐回马背上,然后伸手拔下发间的寿字金簪狠狠地在马屁股上戳了一下。
“宋六这是找死吗?!”韩月恒吓得脸色有些发白,本能的偏头去看崔家姐妹:“她就是个疯子!”
不过是个比赛而已,输了就输了有什么大不了,何况还是输给公主,也算不得什么面上无光。怎么要这么拼命?!
崔华蓥饶是再沉稳也不由被吓得面色发白,双手按在心口只觉得心跳的简直按不住,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前面。
凭借着这股狠劲,宋楚宜很快就又重新追回了将近两个马身的距离,再一次接近九公主,可这回她却不再发力了,趴伏在马背上,看准时机右手甩出马鞭,卷住了九公主那匹马的右后腿,狠狠地就是一拽。
马儿一只蹄子腾空,根本支撑不住整个马身,仰天轰鸣轰隆一声连人带马的摔进了旁边的水池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她居然敢?!她居然敢?!
陈明玉身子前倾不由自主的打了个趔趄才站稳,反应过来就忙跟着九公主的贴身宫女飞快的往水池跑。
宋楚宜已经稳稳越过最后一个土坡从终点打马而回,利落的翻身下马,她头发已经有些散乱的搭在两颊,可整个人一点儿不显颓势,稳稳立在地上,嘴角牵起一个弧度看着在水池里扑腾的九公主:“承让了,殿下。”
立即有女官上前来拿了披风将九公主裹得密不透风,九公主头发湿透了黏在脸上额头上,看着宋楚宜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宋楚宜毫不在意,一手去摸马的头,一边却看着九公主:“殿下和我打的赌,不知道还做不做数?”
陈明玉扶着九公主,只觉得九公主浑身都在颤抖,看向宋楚宜的时候全然是不可置信-----宋楚宜这是疯了吗?!居然真的妄想叫九公主钻马腹?!
宋楚宜却毫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什么不对,她立在原地,讶然的看着九公主:“殿下若是输不起,那就罢了。”
九公主浑身颤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只觉得这么多年的脸都在今天这一次丢光了,一时气血上涌头晕目眩,竟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向明姿也恨不得能晕过去,好躲过这样完全不好收场的场面,她拉着宋楚宜的手,只觉得连手都是冰冰凉凉毫无知觉的,大概是吓的。
九公主自来就不是个能吃亏的人,向来没理还要搅三分呢,这次宋楚宜还让她丢了这么大的人,日后九公主是决计不可能放过她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告状
九公主长到如今,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天生的金枝玉叶,从小到大就该是被人捧着的,如今却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这样大的人,她连想都不愿意去回想,一气砸了房里能砸的所有东西。
连她的贴身女官都只能远远的避开,惶惶然的站在门外急的恨不得烧香拜佛-----九公主吃了这么大的亏,她这个当贴身女官的难辞其咎,还不知道会被如何处置。
还是陈明玉大着胆子敲了门进屋,瞧见满地狼藉也只当看不见,缓缓的在九公主床前蹲下来,双手扶着九公主的手细声安慰:“殿下金枝玉叶,何必跟宋六一般见识?”
她原先还把宋六当个人物,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都分不清楚,居然连个忍字都做不到,和九公主起了龃龉也就罢了,还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九公主吃这么大的亏,也不想想到时候会给家里招致多大的麻烦,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宋六当真以为自己有几颗脑袋可以砍?
话是这么说,该添的油她也一点儿没少添:“宋六小姐向来眼高于顶,仗着有个当郡主的舅母和家里宋阁老的宠爱无所不至的......她也是被宠坏了,殿下何必跟她置气呢?”
不跟她置气,那今天这番委屈难道就白受了不成?!九公主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满脸都是戾气,揪着毯子狠狠呵斥了一声:“给我闭嘴!”
陈明玉已经将她的怒火撩到了顶点,闻言也就小心翼翼的作鹌鹑状,红着脸含着泪叹息了一声,却仍旧不忘为九公主掖了掖毯子。
外头响起唱喏声,紧跟着陈明玉余光只瞥见宝蓝色宝相花纹的袍子一闪,一个头戴紫金蔷薇发冠,插着朝阳五凤挂珠钗的宫装妇人就疾步走到床前坐下一把揽住了九公主。
是贤妃娘娘来了,陈明玉忙拜倒在地,就是在这样慌忙的时候,她也礼仪周全,压裙的铃铛也不曾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贤妃瞥了她一眼,心里对这位阁老重臣家的女孩儿越发满意,和颜悦色的冲她喊了声起,就抱着九公主忧心忡忡的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好端端的去赛什么马?听见你摔在了水池里,宫女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几乎没把母妃给吓死!”
九公主眼圈腾的一下就红了,豆大的眼泪连珠串似地掉下来,窝在贤妃娘娘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贤妃心疼不已,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早早的都去了封地,一年顶多也就过年能见着一次,若是逢着灾荒皇帝不下诏,那就是三年五载才能见上一次,所以唯一能留在身边的女儿就越发的看的如珠如宝,平时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此刻见女儿哭的泪人儿似地,胳膊上脸上又都有伤口,早心疼的跟什么似地,一叠声的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可向来在外人跟前骄横的九公主到了母妃跟前就成了个小孩子,只知道呜呜咽咽的哭,连句完整的话也不肯说,贤妃急的不行,目光在房里扫了一圈,指了九公主的贴身女官:“你来说,殿下平日里都是你在照顾,怎么无端就出了这样的事?!”
九公主天性活泼可爱,就是建章帝也对她多有纵容,来了围场就要赛马也是常有的事,可从没有一次是这么狼狈的,到底是和哪个不长眼的比赛比成了这副模样?
女官胆战心惊的看一眼朝她看过来的九公主,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回娘娘......殿下和宋六小姐赛马,宋六小姐求胜心切,用马鞭卷了马腿......殿下连人带马的摔进了水池里......”
宋六?!那个儿子忌惮颇深,两年前还拒绝了当九公主伴读的那个宋六?!贤妃怒极反笑,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真是能耐了,欺负人欺负到金枝玉叶头上来了!真当宋贵妃生了皇子她们就都浮上水去了,众人都要退一射之地了不成?!
她咬牙冷笑,又看了女儿一眼,若有所思的呆了一会儿,就低头问九公主:“你怎么忽然想到和宋六赛马?”
九公主的性子她知道,自幼就被娇宠得有些过了头,这么多公主里,她是最活泼也是最爱娇的一个,除了在荣贤太后跟前缩着尾巴做人,其他什么时候把别人放在过眼里?就算她讨厌宋六,也该知道她哥哥早已经有了法子叫宋六和十一公主都倒霉,好端端的,怎么非得这个时候和宋六过不去?
九公主就下意识的看了陈明玉一眼------事实上若不是陈明玉一再在她跟前说宋六如何如何,她也不会气血上头非得找宋六的麻烦不可。
可是没料到麻烦没找成,却被宋六暗算了,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如今她输给宋六摔下马的事恐怕人尽皆知了......丢了这么大的人,她之后还怎么继续跟着父皇去打猎?这次的春猎还有什么意思?!又哪里还有脸出去见人?
她烧红了脸,顾不上找陈明玉的晦气,不动声色的转开了眼睛,垂着头似乎含着万分的委屈:“如果不是十一非说她这个表姐怎么能耐,我也不会被激的失了分寸......”
和宋贵妃一样,面上看上去温温和和的人畜无害,可内里却不知藏着多少心思。
贤妃垂下眼帘坐了一会儿,面上神情莫测,好一会儿才忽而阴恻恻的笑了一声,提着裙子站了起来:“去烟波致爽斋!”
陈明玉一直低眉敛目的扮演一个乖顺的大家闺秀,此刻也不由在心里暗暗幸灾乐祸-----贤妃娘娘这摆明了是要去和建章帝告状的。以九公主的受宠程度,宋楚宜这回很可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九公主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嘴角噙着一抹冷到极点的冷笑,眼里闪着阴暗的光。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丑闻
随行的大臣的后宅女眷们都安置在行宫外头的帐篷里,宋楚宜被崔氏姐妹和向明姿拉回了帐篷,险些没吓去青莺和紫云的半条命。脱下衣裳才发现她手肘处已经青紫了一片,小腿处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划痕,应该是和九公主纠缠过程中在林间小道上被荆棘划的。
向明姿一边担心一边又忍不住埋怨她:“怎么就那么受不得激呢?人家分明没安好心,你输了赢了都是一个下场,偏争这口气做什么?”
在她眼里,宋楚宜向来不是这种忍不了一时之气的人,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宋楚宜为何非要和九公主比出个输赢高低不可,直到她脑海中灵光一闪,忽而想起那一日十一公主来宋府对宋楚宜说的话,手上动作就慢了一拍,目光也有些闪烁-----她怎么就忘了,宋楚宜有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心机和智慧,她做每件事都不会是一时意气的冲动之举,定然还是另有深意的。
宋楚宜才换了衣裳,外头端慧郡主和余氏就先后赶到,先搂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见只是些皮外伤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可紧跟着崔夫人就板着脸呵斥起了她:“简直胡闹!九公主骄横,你做什么要和她一般见识?!现在可好,她被你打的摔下了马的事顷刻间就已经传遍了整个行宫,你如今也可算是个红人儿了。赶明儿回了京城,重音坊就该排一出新戏了,名儿我都替那些说书先生想好了,就叫打金枝......”
真是万万没想到,宋六小姐一日之间名满京城既不是因为才名也不是因为美貌,而是因为那下手快准狠的一记马鞭。
余氏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边抱怨崔夫人:“你这是在夸她呢还是在损她呢?都是你素日爱纵着她,瞧瞧她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和你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今日闯下这么大的祸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你倒是晓得挑她高兴的说。”
崔夫人年轻的时候就没怕过谁,王瑾思养在荣贤太后身边,人人都给她几分面子,可崔夫人偏不,回回王瑾思犯浑面色都不变的就能把她气的哭着回长宁殿。
笑完了余氏又不觉有些发愁-----这一时之气是出完了,可是接下来却该怎么收场呢?打了金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圣上震怒降罪......以圣上对九公主的爱重程度,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真是愁人。
外头的叶景川也替宋楚宜担忧,虽然那一记马鞭真是叫他恨不得拍案叫绝,可他总归还是有理智在的,九公主毕竟是如今宫里未出嫁的公主中最受宠爱的一个......
“你那个九姑姑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啊,要是她哭着去圣上那里告宋六一状,宋六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他忧心忡忡的看着气定神闲的周唯昭,不由气急:“你怎么还是这副鬼样子?好歹宋六也是咱们朋友,你就不能帮她想想办法?”
太子身体不大好,因此独自占了月色江声岛,周唯昭坐在廊桥上动也没动的维持着刚才的动作:“她连公主都敢打,还怕什么斥责?”
这个小丫头分明就是在故意做给内阁里的其他人看------我脾气不好,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生起气来连公主都打,你们和亲是为了和友邦交好的,若是放了我这个炮仗过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友邦给炸了......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大约也有替十一公主出气的成分在?毕竟听说上次宋楚宜进宫,恰好九公主在她跟前耀武扬威了一番,这回九公主非得自己撞在枪口上当宋楚宜的这个传声筒,她也就顺势成全了人家罢了。
叶景川伸手去拍他的钓竿:“你这个没心没肺冷心冷肺的!”
周唯昭不动声色的转了个弯躲开他的魔爪,跟哄小孩子一般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见她沉不住气到了这份上过?连韩止她都忍了,你觉得九公主有那个本事气的她气急败坏?有这个功夫担心她,你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你如今是府君卫的千户了,担负着守卫的职责,还不安安心心当差,替古人操心!”
叶景川怏怏不乐的瞪他一眼,耷拉着头回帐篷找镇南王和自己大哥,可进了帐篷就听见镇南王正和叶景宽说:“简直太不像话了,这个时候闹出这样的事来......”
他心里咯噔一跳,往前凑了凑问他们:“谁闹事了?”
叶景宽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和父亲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没好气的赶他:“一边儿去,反正不是宋六小姐的事。”
宋六一战成名,如今整个行宫上下恐怕都知道她的光荣事迹了,叶景川挠挠脑袋,在父兄面前也顾不上面子里子了:“那你们说的什么闹事,谁闹事了?”
叶景宽早已不把他当小孩子,见父亲没反应,就轻声告诉他:“派去漳州的太医传回消息来,端王府里怀着身孕的芮夫人没了.....一尸两命,凶手居然是王妃......”
钦天监才算出个最近万事大吉,转头端王就打了钦天监的脸,王府闹出了这样的事来,妻妾相争竟然弄出了人命,死的若是个普通妾侍还就算了,偏偏是有名有份的侧妃,还偏偏是怀了身孕的,这下子事情可就闹大了。
圣上一片好心的赏太医下去,可见对端王得之不易的这个孩子也是格外看重,可太医才到漳州才几天,就出了这样大的事......
叶景川隐约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前脚宋楚宜才打了九公主,后脚端王就出了这样大的事,就是书上也没这么巧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下午这个消息就满天飞了,连着九公主的事一起,轰轰烈烈的传遍了整个行宫。一时之间众人连宋楚宜也忘了,注意力全放在端王身上。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吃瘪
青卓站在帐篷外做心理建设-----太孙殿下叫他给宋六小姐送紫金活血丹来,这是龙虎山的独门秘药,治跌打损伤是极好的,可是太孙殿下叫他带的话就不那么好了。什么叫做骑术不错,下次切磋嘛?人家打了他姑姑,他巴巴的送药不说,居然还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九公主知道了以后会不会再呕出一升血来。
好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送了药,他出来以后又觉得心脏不那么好使了------这位宋六小姐也不是个寻常人,听了这话面不改色的说了一声多谢夸奖......这难道真是什么好事儿不成?
他满心纠结的拿着信回了月色江声岛,看着周唯昭默默叹了一声气,太孙殿下年纪也不小了,虽然天师说给他算过卦他不宜早娶,可也应该相看起来了不是?原先觉得宋六小姐也是极好的-----倒不是因为宋六小姐当真有多好,而是太孙殿下毕竟在龙虎山呆了七八年,身边除了这位宋六小姐就没几个多见过几次的姑娘。如今看来,这位宋六小姐还是有些不适合------以前不觉得,现在看起来才知道真不是个善茬儿,连公主都说打就打,日后真要是这位宋六小姐嫁过来,还不得上房揭瓦?
他转过头去和含锋咬耳朵,心底的忧虑简直都要漫出来:“太子妃还操心殿下的婚事呢,说要他选个可心的就行了。要是真照着殿下可心的选,除了宋六小姐可还有谁呢?可宋六小姐这脾气......”
含锋觉得他想的太远,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担心担心太孙殿下到底喜不喜欢女子还好一些-----从小就在道士堆里长大的,从来也没接触过女子,刚回来那一年,见了哪个女孩子都脸红。如今虽说好些了,可那也是因为少见女眷的缘故,除了看他跟宋六小姐还勉强有些话说,含锋就想不到还跟他说的出些焦急的贵女。
宋楚宜浑然不知自己在青卓眼里竟然还曾经是太孙妃人选,她正捏着从紫金活血丹瓶子里拔出来的信纸发呆,虽然早就知道周唯昭凡事只要做就能做的妥帖又妥当,可万万没料到他能妥当到这个份上-----这位太孙殿下不仅调唆得早有心魔的王妃害了芮夫人,还连秦家都照顾到了-----秦家大房三房得知消息就打了起来,听说秦大奶奶的丈夫打不过大哥,还被打成了重伤,至今还哼哧哼哧的躺在床上喘粗气。
至于端王,此刻肯定已经是焦头烂额了-----他原本一力粉刷太平,秦氏姐妹共侍一夫其乐融融的事还传成了佳话。向来都是先修身齐家才能平天下,如今他家里这么一副烂摊子都闹到了御前,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也不知道会掉多少头发。
青莺和紫云悬了一整天的心,虽然后来崔夫人和余氏都分头送了消息过来,让宋楚宜尽管歇着,这回绝出不了什么事儿,可她们哪里又真的能安得下心?
直到晚间十一公主和宋珏一同来瞧宋楚宜,她们才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十一公主既然能来,说明贵妃娘娘是知道的,既然贵妃娘娘都不怕得罪贤妃娘娘了,显然事情也并没闹大。
十一公主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拉了宋楚宜眼睛亮晶晶的瞧着她:“小姨,你可真是叫我吃了一惊!当时听见消息的时候我和母妃都懵了,怎么也料不到你竟敢这么大胆......”
宋珏以手掩唇咳嗽几声,示意她收敛些,见宋楚宜并没什么大碍,才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你也真够大胆的,还敢往荆棘密布的小道上跑,就算九公主那几鞭子没能把你怎么样,一不小心自己就可能栽下去破相了。不过艺高人胆大嘛,现在看来也没什么,伤的不重,好好歇着吧。”
十一公主听出宋珏是在说反话,拉着宋楚宜安慰她:“小姨你别听舅舅的,贤妃娘娘早就一状告到父皇那里了,可父皇根本就没管这事儿,母后也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小孩子之间闹着玩罢了,下次小心些就是。你不会挨训的,放心吧!”
她自小吃过九公主不少的亏,这还是头一次见九公主这么丢人吃瘪,不由心情大好,前几日的沮丧一扫而空,整个人都神采飞扬精神奕奕。
贤妃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吃瘪,以往建章帝怎么也会给她几分面子----她毕竟和皇后一样,也是和建章帝一点点熬出来的,又为他添了两子一女,在他心里向来有些分量。何况九公主还向来受宠,可是这回听说九公主和宋六赛马受了伤,他竟然不仅不动怒,还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声九公主的确有些出格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输了也是兵家常事。
她还从未听建章帝这样皮里春秋的说过九公主,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回了寝殿。可是她很快就知道了原因------儿子居然后院起火,不仅起火了,还是熊熊烈火。一下子正妃杀了侧妃,一尸两命不说,秦家还闹了起来......秦大奶奶以下犯上,把王妃的脸都抓破了,王妃一根绳子上了吊,好容易才救了下来......
建章帝最忌讳的就是内宅阴私,如今端王正好撞在了枪口上,不偏不倚。
她心里又气又急,气的是儿子竟然不察到了这个份上,居然会容许这么荒唐的事情发生,急的是这件事居然这么快就闹到了建章帝跟前,还传的人尽皆知......
日后人家可要怎么看端王?自成化平阳侯府萧家以来,别说王公贵族了,就是普通大臣家里,也没闹出过这样的丑事......
九公主狠狠地把刚刚换过的摆设又摔了个干干净净,宋楚宜居然没事,她以下犯上偷袭自己,居然毫发无伤,连一顿申饬也没有?!
这是在明晃晃的打她这个公主的脸,日后旁人说起这事儿来,还不知道会怎么笑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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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变故
十一公主回寝殿的时候宋贵妃正由着竹影拿了毛巾绞头发,见她一副喜不自禁的小女儿情态,不由就笑着朝她招了招手,揽了她在身前坐下:“就这么高兴?”
她是知道女儿的委屈的,管天管地管不了不是自己女儿的九公主,为了名声也为了大局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退让,结果就叫人误以为她们好欺负,次次都骑在她们头上为所欲为。
同样是公主,九公主仗着点宠爱就真的以为自己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至,对十一公主不像是对妹妹,反倒是像对个可随意驱使的小宫女,平时言语多带讥讽也就算了,上次狮子狗的事......
宋贵妃翻到十一公主手肘上那块伤疤,眼里闪着晦暗的光,九公主先是纵着那条玉照狮子狗把十一公主咬了,后来更是嚷嚷要十一公主替一条狗赔命。
真是笑话,难怪御史们那阵子都闻风上奏-----大周出了这么一位耸人听闻要亲妹替一条狗偿命的公主,参一本说不定就能名留史册了呢。
一忍再忍,谁知道九公主禁足受罚之后还是不懂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这样的人,不叫她吃点苦头,她根本不知道天道好轮回的道理。
十一公主眼睛亮亮的,少有的露出愉悦的笑意:“总算有一日也能见着她气急败坏又没处告状的时候,真是开心极了。”
宋贵妃摸摸她的头,吩咐竹意好好带她去歇一歇:“今儿晚上还有宴呢,你要看笑话也不急在这一时,晚上多的是机会。可别高兴过了头错过晚上的好戏。”
今日是到围场的第二日,建章帝亲自下场猎了一头鹿并不计其数的兔子獐子等物,是个极好的开端和兆头,就算是被端王的晦气事儿给扰了兴致,可也没有就不办晚宴了的道理-----越是在意就越是不能表现的太在意,否则这风言风语只会更加甚嚣尘上没个完的时候。
晚宴的时候贤妃到底是来了,只是一张脸上挂着的笑怎么看怎么显得有些勉强,连皇后娘娘也瞧出她的脸色不对劲,关切的问了一声:“要不要回去叫个太医来瞧瞧?今晚风又大,可别又着了风。”
女儿被人扫了面子受了伤不说,连向来稳重的儿子也出了幺蛾子,贤妃哪里能脸色好看得起来,听皇后这么问就觉得这分明是在打自己的脸,心里恨极,面上却还要维持一贯的从容浅笑:“牢娘娘挂心了,并没什么,就是午睡睡的久了些,叫风吹散吹散就好了。”
她眼角余光扫到坐在端慧郡主旁边的宋楚宜,面色就又是一顿-----九公主自觉丢了脸死活不肯出来见人,可是始作俑者却无知无畏的还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来参加晚宴。她再不动声色的看看右手边巧笑嫣然侧耳听十一公主说话的宋贵妃,心里的一口气就越发的堵得慌。宋家当真嚣张到了这个地步,虽说皇帝皇后都宽厚不责备,她们竟然自己也不晓得收敛,不仅不叫宋楚宜躲着别出来见人,反而还叫宋楚宜坐在了端慧郡主旁边,摆明了就是不把九公主的事情放在眼里。一副打了就是打了,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饶是她道行再怎么深,也不由得气的涨红了脸,素手捏着一枚草莓,直把它捏得汁液四溢也丝毫不觉得解气,恨不能把宋六这个祸害当场给生吞活剥了。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今日建章帝才把猎来的鹿肉分了下去,宋家赫然在列。连建章帝都对宋楚宜和九公主的事表现得毫不在意,皇后更是一句轻飘飘的孩子之间的玩闹就结了案,她再要是闹起来,显然就是往枪口上撞了,她还没气急败坏到这个份上。
韩月恒颇有些目瞪口呆的盯着坐在端慧郡主身侧的宋楚宜瞧,像是要在她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连小范氏也注意到了她略显炙热的目光,随着她往上头瞥了一眼。
她当时还幸灾乐祸的觉得宋楚宜恐怕是要倒霉了,最好的结果也是被皇后申饬然后被宋家连夜送回京城去闭门思过,可是没料到这两天过去了,宋楚宜什么事都没有不说,今日还能跟端慧郡主坐在一起......这也就是说明,九公主的这顿亏是白吃了。
陈明玉也震惊得瞪圆了眼,她母亲向来是上不得台面的,陈老太太年纪又到底大了,不适宜长途跋涉来回奔波,因此身边也没个可商量的长辈,只好把震惊和不解都咽进了肚子里。当时贤妃气势汹汹去烟波致爽斋的那副柳眉倒竖的模样她现在还记得,可是没料到事情就这么突然的起了个头就没个结尾了,她和九公主到最后也没等来宋楚宜倒霉的消息。
她心里越发的认定宋楚宜是个心腹大患,心里对她更加警惕也更加防备。
今日除了建章帝收获颇丰,其他年轻的子弟们也都有收获,太子虽然身体不好仍旧不能亲自动手打猎,可是他的两个儿子却都战果喜人。
气氛很融洽,不管是端王还是九公主的事,都如同一颗石子沉进了大海,半点儿风浪也没掀起来。可是底下的歌舞才完,东瀛的使者就当众再一次提起了求亲的事。
场中一时安静下来,只余篝火噼啪的响。
这原本是预料中的事,贤妃轻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心中的怨气总算是有了发泄的地方,嘴角挂着的浅笑总算有了几分真正的开怀。
十一公主整个人都僵住了,面上极力控制着不露出来,手却紧紧揽着宋贵妃的胳膊,不自觉的有些发抖。
端慧郡主遥遥隔着桌案看了看底下连脸也看不清楚的那几个使者,脸上闪过一丝冷笑。
建章帝握着酒杯,含笑看着底下的使者正要开口,外头岑必梁就气喘吁吁的迈着踉跄的步子闯进来,脸色有些不好看的大喊了一声:“福建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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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怀疑
四月十九日晚上,一百余名倭寇经浙江平湖入境,在浙江杭州一带大肆劫掠,浙江死伤百姓和民兵守备军竟达数百人!
四月二十日傍晚,约三千余倭寇又进攻铜山,几乎屠村,福建水师提督已经率兵克敌。
正宫内的建章帝面上看不出喜怒,嘴角甚至还挂起了一丝冷笑,一面派出使者来信誓旦旦的说要求娶大周公主,以期两国和平。一面却出兵趁大周放松警惕之时烧杀抢掠,这帮东瀛人简直没把大周放在眼里,没把他这个大周皇帝放在眼里!
他原本对这个提议有几分心动,也是想着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好叫福建、广东浙江南直隶都能喘一口气,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东瀛人竟是这般朝秦暮楚。
宋贵妃自从岑必梁说出福建急报四个字的时候就松了一口气,搂着十一公主回寝殿的时候要极力克制才能叫自己不露出端倪来,可一到寝殿,她就卸下了面具,重重的舒了一口气,眼圈微红的叹了一声:“这下总算可以先松一口气了。”
十一公主并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是见这封急报传上去之后建章帝就脸色大变,带着一众亲信大臣去了正宫商议,就知道东瀛使者的求亲不会这么容易了,也不由露出欢喜的笑意。
晚间的时候竹影急匆匆的带了消息进来:“听说福建那边倭寇又打进来了,铜山还是哪个地方整个村子都被屠尽了......”
东瀛在这个时候进犯大周,建章帝若是还会把公主嫁过去,那简直就是在打他自己和大周朝的脸。宋贵妃想起早有预料似地贤妃和九公主,嘴角不由挂上了一抹笑。站的越高,摔得越惨,前些日子她们有多嚣张,接下来就会有多落魄难堪。
东瀛使者直到被捆了的时候还是云里雾里不知道情况,只当是端王那边的人居然骗了他们,说好的公主没有要到手不说,一国来使居然还成了阶下囚,他们愤怒异常,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表达他们的愤怒,就已经被塞了牛粪扔进了暗牢里暂时关着-----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可是东瀛这回做事的确太不地道了,明里求亲暗里却还出兵攻进了福建,等于狠狠地在大周朝脸上甩了一个巴掌。建章帝哪里可能会听他们辩解,把他们大卸八块恐怕都觉得不够泄愤。
连平素向来最沉得住气的常首辅也没能沉得住气,从正宫出来之后就狠狠地摔了折子-----福建那边打倭寇打了也不知道多少年,所花费的人力物力都巨大,这回东瀛来了使者肯求和,他本着不劳民伤财的念头把这事儿禀报给了建章帝知道,还一力促使礼部把这事儿给加快落实了----东瀛使者这才能来的这么迅速,见建章帝也能见的这么顺利。
可是没料到这帮该死的倭寇是喂不熟的狼,这里能求和,转头就能继续发兵打福建。真是终日打雁被雁叼了眼,早知道就该听郭怀英的------这帮子蛮夷果然是不打不行。
内阁忙的焦头烂额,连夜处理公文,宋珏却卸了差事得了一晚的自在,跑来和宋楚宜聊天,谁知他没能见着宋楚宜-----宋楚宜去端慧郡主那里了。
余氏伸手戳一下宋楚宜的额头,吃惊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你这胆子也实在是非同一般的大了......”
崔绍庭和郭怀英都对东瀛如今的情况心知肚明-----诸侯内战不休,都忙着争地盘,根本谈不上举国之力求娶公主的事情,端王说服的不过是其中一个大名而已,用的还是那个大名日后可以借周朝兵力一统东瀛的理由。
可是只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其他大名知道,其他大名也不是傻的,难道真的能看着这个大名娶了大周的公主,接着大周的兵力国力回过头来收拾自己?
既然不肯束手待毙,自然就只能奋起拼搏了,自己得不到好处也不能叫别人得不到好处不是?因此就有了今日岑必梁举着福建的八百里加急的急报急匆匆的一幕了。
余氏这才明白当初为什么端慧郡主和宋楚宜说起九公主的事时都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了,端王闹出这么一件事来就算了,九公主可不是能藏得住话的性子,多少次明里暗里讥讽十一公主将要被送去和亲的事?
当初就算建章帝的确是比较喜欢九公主而想把十一公主送去和亲,如今恐怕也要在心里膈应起这个决定,而他每次想起来,恐怕也不会忘记促成东瀛使者来京的礼部侍郎的来历-----此人不正是端王封地漳州出身的进士么?
而这些怀疑只要稍微冒出些头来,就会出现无数和这些怀疑相映衬的证据-----譬如说那个侍郎在漳州的父母和家人是多么锦衣玉食备受尊敬,他的收入是如何能在漳州附近置下那么多的宅地......
崔夫人沉着脸看了一眼宋楚宜:“哪里是她大胆,分明是绍庭太纵着她了。这样大的事也能可着一个孩子的心意来?那可是......那是多少人命啊?!”
余氏想起这个也不由跟着沉默起来,虽然说是为了米分碎端王的阴谋,可这代价到底太大了......
宋楚宜也没想到郭怀英那边会闹出这么大的架势,这么看来,恐怕周唯昭也是想一次把端王给打趴下。她沉默的垂了眼帘。
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崔夫人和余氏说得对,终归是那么多条人命啊。虽然倭寇丧心病狂,时常来沿海烧杀抢掠,日后也不会改掉这个本性,可是这一次的事情,她却的的确确难辞其咎,若不是她出谋献策,伤亡应该不至于这么大。
这件事她当然可以推到别人头上去,譬如说具体实施的是郭怀英和崔绍庭,下决定的是周唯昭和宋程濡,里头还有恭王的推波助澜,可是她心里过不去,摊开手掌仔仔细细的瞧了一眼,缓缓闭了闭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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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落井(清明水萩和氏璧加更)
韩止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上-----他虽说是锦乡侯府的世子,可毕竟没领什么实职,何况父亲驻守的是大同不是福建,因此得到消息还是全靠了他的殿下表弟。
昨晚刚闹出了那么大动静,今日的打猎计划自然是停了,内侍们分拣了昨日的战利品一批一批的标好了号-----这些都是昨日建章帝说了要赏下去的,只是后来被福建的急报那么一闹就耽搁了,今天既然不打猎了,干脆就把东西全都收拾出来分发下去,还不知道今年的春猎是不是要无疾而终呢。
韩止目光冷然的看着那群内侍进进出出的忙活,进屋去找自己的母亲。
小范氏正十年如一日的捡佛豆-----这件事她从韩止出生就开始做,从未停止过,她拧着眉,仿佛永远不会舒展的眉头成日都萦绕着一股寒气,听见韩止进来连头也没抬:“今天不打猎了?”
她分明是在明知故问,大范氏和她同气连枝的,什么消息不告诉她?既然他都能从周唯琪那里得到消息,小范氏肯定也从姐姐那里得到消息了,此刻不过是没话找话。韩止也不拆穿,默默点了点头:“出了这样的事儿,今日恐怕要消停一日了。”
小范氏沉默一会儿,忽而展颜笑了:“那位宋六小姐果然是个妙人儿。”
她从来没对韩止笑过,至少在韩止印象当中是如此。她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清高出尘的姿态,冷冷的带着些许鄙薄高高在上的看着她自己生出来的儿女,包括她的丈夫。
韩止其实是知道一些原因的,很早以前就知道。他早年的时候身体不好,听说差点活不下去,宫里大范氏请了无数名医来诊治也没有起色,太医们换了一拨又一拨也没用,直到他被父亲送出了京城。
他是很早熟的,从父亲和属下只言片语里拼凑了事实的真相,他原本不是因为身体不好,只是小范氏想要让他身体不好罢了。
她从头到尾原本就没想过要嫁给韩正清,若不是因为大范氏和韩正清联手设计了她,叫她不得不以不光彩的方式委身给了韩正清,她原本可以有更好的将来的。
他曾经也恨她,毕竟她让他的童年都泡在药罐子里浮浮沉沉,可后来又忍不住可怜她-----她过的如同行尸走肉,在生下韩月恒之后无数次企图自杀。
后来韩正清被派去镇守大同了,她才活的像是个人了。
可是他还是从未见她笑过,像今日这样展颜一笑更是前所未见,他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大范氏刚才说的是什么,点了点头附和道:“她从来就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若是好对付的,也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都能把人劫走了,就算到了今日他也还没查清楚究竟宋楚宜找的是哪一路人,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马旺琨带走。隔壁的宅子他一天到晚的派人严防死守,晚间也特意派了功夫了得的曾经在军中当斥候的手下进去探过,真的就是一户寻常人家......
他想着如今手里唯一的筹码,眉头不自觉的皱紧了一些,看着小范氏放缓了语速和音量:“依太太的意思,这回回京之后,是不是就是时候了?”
大范氏和小范氏都叫他这阵子不要再去招惹宋楚宜-----东瀛使者来求亲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哪个公主去和亲的可能性最大,若是真的是十一公主去和亲,那不必说,最合适的陪媵人选就会是宋六。这个关头上,她们都叫他把眼前的恩怨暂时放一放。
可是现在看这样子,建章帝是绝不可能再起什么公主和亲的念头了,那宋六自然也不会再是什么陪媵的人选。而既然不再是陪媵的人选,他之前所有的设想就都可以一一实行了。
小范氏蹙着眉头看他一眼,重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模样,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竟难得的有些沙哑:“你这性子要改一改,何必跟个女孩子这么较劲?”
这么多年了,小范氏从来不关心他长成了什么性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止隐隐嗅出些不对来,眉目间陡增阴鸷:“太太不愿意我求娶宋六了?”
小范氏并不直接回他,手里的佛豆一颗颗的扔进簸箕里,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你姨母的意思是,这个姑娘很不错......”
既然很不错,就该发挥更大的效用。想必是这次干脆利落的打压了端王和贤妃,叫大范氏和周唯琪都重新审视了一番她的作用。
宋楚宜家世这么好又把能力明明白白的摆在了她们跟前,她们自然会想的更多-----譬如借着他手里的把柄干脆把宋楚宜送给周唯琪。
韩止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小范氏对周唯琪向来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女要上心的多,会赞同大范氏的意见也是理所当然,哪怕她明明知道儿子若是没有一个可以心甘情愿竖在身前当靶子的能干媳妇,日后会因为那些不能见人的阴暗心思受多少诋毁。
他很生气,可是这气却不能撒在小范氏身上,更不能撒在周唯琪和大范氏身上------他小时候病的快死了,是大范氏一力请太医诊治,是大范氏让他父亲把他送出了京城去远在苏州的庄子上养病,他从小用的人都是大范氏精挑细选的,从小就把周唯琪当成嫡亲的要保护的亲弟弟来看待,他已经不会对她们说不了。
屋子里许久没有人说话,房间里散发着极浓烈的檀香气,熏得韩止有些呼吸不过来。他定定的看着前面的小范氏,指望她能再说上几句话,哪怕是没用的安慰的废话,可是从始至终小范氏也没有再开口,好似她刚刚提的要求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屋子里习惯的蔓延上一股叫人尴尬难堪的沉默,比檀香气还叫人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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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下石
韩止第一次生出要毁了宋楚宜的心思,之前他虽然交手败在宋楚宜手下的时候也恨不得她死,可是理智却是清楚明白的知道她绝对不能死的。因为宋楚宜的价值活着远比死了强的多。
可当初他的打算原本也没瞒着周唯琪和大范氏,她们也都是赞同支持他的,不过是一件事而已,不过是几天之内的事而已,她们就能毫不犹豫的改了主意。全然不顾他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哪一步。
他面无表情的坐在小范氏后头当了半天的泥菩萨,许久之后才哗啦一声站起了身。
小范氏还是端坐着没动,也没回头去看他一眼,等他出了屋子,才扶着膝盖直起身子来。秋菊忙上前来搀她,欲言又止了好几回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您对世子也太冷淡了。”
她比府里伺候的丫头们年纪都大,如今已经是二十七岁了,换在别人家里,早就是儿女成群的管家娘子了。可她自梳了头,发誓一辈子留在小范氏身边伺候,小范氏也就是对着她的时候才有几分活人气。
小范氏端起她递过来的茶小小的啜了一口,捧着茶有些出神:“那又怎么样,让他去和他表弟争吗?”
也要看抢不抢得过,别到时候人没抢着反而惹得一身骚。就像多年前的自己.......到头来哪里有什么如意郎君,只有相看两厌的恨不得陌路的枕边人。
当年若不是大范氏,小范氏何至于这么多年过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同胞的亲姐妹啊,大范氏竟然也下的去手......秋菊心中有怨,又知道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实在不能如何。连小范氏也被大范氏拿捏的死死的没有动弹的余地,何况是她呢?
可她仍旧替小范氏觉得委屈-----当年一曲惊人名扬天下,本该被太子一见钟情的人根本就不是大范氏,而是小范氏啊。可大范氏顶替了妹妹不说,竟然连小范氏想要回老家的要求都不肯成全,硬是和韩正清把小范氏给......秋菊闭了闭眼睛,不忍再想当年的事,蹲下身子来握住了小范氏冰凉得像是死人一样的手:“您别担心,世子他迟早会明白的......迟早会明白的......”
怎么会明白呢?小范氏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苦笑来。
大范氏自小就把他当亲生儿子养,对他可比自己这个母亲上心多了,这么多年的潜移默化,韩止内心早已经认定了自己是个绝情绝义的不正常的母亲。
就像是这一次,明明是大范氏的意思,可是苦果和黑锅却都要她来背,恶人也都要由她来做。
她有时候都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想到当初生完女儿的时候那一条白绫,心里竟隐隐的觉得失望,若是那个时候就能一死了之,那该多好。
她很多年前开始就不会笑了,板着脸就成了最不费力的表情,此刻木呆呆的枯坐了一会儿,把没什么只觉的手从秋菊手里抽出来,缓缓摸了摸秋菊的头发:“快了......快了......等她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一切,就会放了我。我实在是活的太累了......到时候你就回家去,你表哥肯定是已经娶亲啦,不过男人这样的东西都靠不住,你也不要灰心失望,到时候拿着这些年的积蓄,找个地方好好的过日子......”
秋菊趴伏在她膝头上,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韩正清是个极惜命的人,就算是有个风寒都恨不得把太医拴在裤腰带上,没人像小范氏这样,成日的想着死,儿女离心,只求速死。
她觉得自家的姑娘过的的确太苦了------她自己是大范氏手上的工具,连她生下来的儿女也是要为了大范氏的儿子奉献一切的.......
小范氏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出了一会儿神,木木的像是一尊泥塑的菩萨,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回转,低下头笑了一声:“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呢?你瞧我,哭着哭着,也就不哭了。”
其实当年也是哭的,当年多害怕啊?一个小姑娘,本来就因为李代桃僵的事悲愤委屈无处诉而伤心欲绝,醒来居然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床上......
那个时候她天天哭,夜夜哭,哭的眼睛都快瞎了,死又死不了,歇斯底里的求大范氏放过她,心心念念的盼着家里会来人解救她。
可她等来等去,什么也没等来。慢慢的也就学会不哭了,连父母亲偏心也不怪了,整个人成了一个活死人,更像是一个扯线的木偶,木木呆呆的由着大范氏涂脂抹粉,由着她在幕后牵线摆弄。
秋禾从外头推门进来,瞧见秋菊哭的抽抽噎噎的,一时惊住了,立在原地不敢动弹-----她也是小范氏的大丫头,可却整整比秋菊小了十岁,如今也才十七,比不得其余两个是大范氏赏的有脸面,更比不上小范氏和秋菊多年的情分,一直都很老实本分的缩头做人。
小范氏又是那副冷冷淡淡刻板的菩萨样了,眼皮也没抬一下,沉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秋禾不敢乱看,垂着头声音细细的却又不至于叫小范氏听不见:“世子他......世子他回京去了。”
小范氏觉得头皮绷得太紧了有些疼,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韩止实在是和大范氏太像了,自私自利,冷血无情到了极点。此刻他不开心,自然是要找能撒气的事情做......本来大范氏就已经惹上了恭王和端王,现在他分明是要继续去落井下石了。
她说不上来是心如死灰还是已经麻木了,手上挂着的佛珠一颗颗的拈过去,半分感觉也没有-----这些事情从来不是她能做主,大范氏和韩正清永远更知道怎么叫韩止听话,她根本就无从置喙,只好叫自己学着冷一点,再冷一点,到时候出了事,也就不至于像是重新再死一次那样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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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工具
韩止难过的时候向来是喜欢去找章润的,以前章润家里还风光没败落的时候喜欢,如今章润的家因为他而分崩离析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在他心里,原是没有感同身受这一说的-----就如同小范氏和韩正清立时死了,他也只会觉得理所应当-----得势的时候你踩人,失势的时候人踩你,天道轮回,永远都是这个道理。
可章润显然不这么觉得,他心里的怨恨一日比一日多,想要韩止死的愿望也一天比一天强烈,等韩止温存完出门去了,他披着衣裳沉默的一个人走到院里,拎起一桶井水从头顶往身上一浇,把桶扔的老远,招手韦言希叫到身边,问他:“他不是跟着去春猎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四月二十才出发的,现在不过才五月四,中间去掉赶路的时候,到围场恐怕也就才呆了两三天的时间,这点子时间够干什么的,还是说围场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他初时还以为是自己偷偷往刑部塞钱打点想见见父亲的事被韩止知道了,如今看韩止的表现又根本不像。
韦言希沉默的立了一会儿,嗫嚅着告诉他:“端王那边又闹出事了,他的正妃杀了怀着身孕的侧妃,听说还是个男胎.......后宅不稳出了这么大的事,之前扬州贪墨案的一批官员又都隐约和他有些牵连......”
章润垂着眼睛长久的沉默下去,韩止是想彻底一脚把端王踩到底,踩的他再没有还手之力。所以他赶回京城来,准备吩咐章润继续攀咬端王一系的人。
他有些时候时常觉得恍惚,韩止口口声声说爱他,可是却能拿他这个章家唯一的血脉去威胁章润,让章润不得不开口咬掉了恭王和端王的一块肉。
他明明知道这样章润只会死无葬身之地-----不管皇帝还是恭王端王,甚至是那些贪墨案官员背后的人,都会对章润恨之入骨,可是他仍旧这么做了,毫不犹豫。然后他又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转过头来就说爱自己,就像那时候妹妹一根绳子吊死了,他连叹息都没叹息一声,好似死的根本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一只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