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村里罕见的响起召集全村村民聚集的锣声。

为了怕村民们不够重视,里正儿子大牛围着村里边走边敲两声锣边喊着,让大家下午未时在麦场上集合。

麦场是平时村民们打谷子打麦子、晒粮食用的场地。当然,如果村里有什么大事要宣布也是在麦场那里,那里空地大,可以聚集很多人。

听到外面的锣声还有喊声,落峡村的村民都不由的紧张起来。他们不知道的是,同样的锣声在其他村也敲响了。甚至有村民拦着大牛问到底什么事儿,大牛忙于在村里各处通知,也没有理会。

杨氏还有三房那里都听到了外面的召集声,因为下午才去,大家就聚集到杨铁柱家里来了。

一屋子人坐在一起面面相觑,心里猜测着会发生什么事。

林青婉没遇见过这种情形,所以不觉有什么。可是杨氏他们不一样,都是经历过这种很郑重的场面。

一般动用到里正、锣声、召集村民,几乎就没有什么好事。

听完了杨铁柱的解释,林青婉才明白一种情况,那就是身为‘农’不得不面对的一种情况,徭役。

对于徭役这个词语,林青婉觉得很遥远,也很陌生,但也并不是不知道。

在现代的时候,看的电视里还有小说里,频频出现这个词语。甚至一些历史史书也有,给人的印象就是,沉重的徭役,爆发造反的穷苦老百姓

历史上最出名的徭役事件,就是传说中的‘孟姜女哭长城’,孟姜女的老公范喜良就是在服徭役的时候累死的。

林青婉用自己很贫瘠的历史知识,就只想到这一点关于徭役的事件。但是就这一点,她就足够让她不寒而栗。

妈呀,难不成她也要成为‘孟姜女’了?

联想的力量很伟大,让人忍不住就浮想联翩。想着想着,林青婉脸色就白了。

旁边杨氏见林青婉脸色不对,赶忙安慰她道:“青婉,你不用担心,铁柱是服过兵役的,还是超期服役,一般情况下,这样的是不需要再服役的。”

那还有二般情况呢?孕妇的思维是很难让人理解的,反正就是想得很多。

夏大成说了一句,“也许并不是关于徭役的事儿呢,也许是别的。”

说是这么说,但是大家心里都有不好的预感。

中午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是精神恍惚的,都不知道在想什么问题。

马婶儿他们一家不用担心这个,因为他们一家都是奴籍。奴籍的人不在征召范围之内。

大熙朝大体分四等,士农工商,农排第二,这说的只是他们的社会地位高,属于家世清白,小辈说亲或者考科举什么的都没有太大的限制,也就是现代所谓的‘根、正、苗、红’。

这种社会地位和其劳苦程度是不成正比的,因为农人靠天吃饭土里刨食,因为古代国家的经济都是以农为本,苛捐杂税都是在农民身上收,还因为举凡国家有什么需要劳力的地方,例如修官道,做土木,修桥,修河道之类的,都是会在农民身上征徭役来干。

所以农民闻役变色。征人范围,主要是男子,以16-60岁的年龄跨越。凡家中男丁,适合此范围一人以上,必须征役一人。

服徭役,如果是劳役还好,顶多出去出力气干一个月或者半年不等。人累点苦点,掉层皮还能回来。

如果是兵役,那就大发了。

古来农民服兵役几乎都是上战场当炮灰去的,十去九难还一。

杨铁柱当初就是服的兵役,村里所有人包括杨家人都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就是去送死的。要不然田家也不会闹着上门退亲,跟这样人家结亲,那就是闺女要当望门寡的节奏。

落峡村当年去了不少人服兵役,就只回来了一个杨铁柱。还是因为旁人见他年纪小,凑巧被抽去当了火头兵。虽然没什么出息,但是至少一般情况下不会丧命,才得以返还。

杨铁柱服了四年的兵役才归家,一般服过兵役归家的人,以后再有什么劳役或者兵役什么的,是不在征召范围的。毕竟上过一次战场,不管你是当什么兵,能回来几乎就算是死过一次了,朝廷不会苛刻的再让此类人服役的。

听完旁边人一人一句的说明,林青婉才渐渐放下心来。

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还是要去看看里正召集村民到底是干啥。

林青婉大着肚子,麦场上人又太多,杨铁柱就没让她去。

到了未时,除了林青婉还有马婶儿一家,村里几乎能动弹的所有人都去村里的麦场。

林青婉在屋里坐立难安的,折腾的起来转悠了几次,心里都难以平静。

没法子,她就跑去和小诺诺玩耍了。就在她和儿子两人,一个在炕上,一个在炕下躺椅上,玩了n多次‘抛布偶’的游戏。也就是她把一只小布偶扔到诺诺手边,然后诺诺把它扔回来。

又过了好久,一群人才步履沉重的回到家。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林青婉心里有点慌了。

“怎么样?”话说出口,声音干涩的可以,仿佛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杨铁柱见媳妇的脸色不好,也顾不得心情低沉了,赶忙开口和她解释着。

原来大家脸色不好,因为这次里正召集大家过去,就是为了徭役的事情。而这次徭役还不是劳役,是徭役中最惨烈的兵役。

征召范围在16-50之间的男子,举凡家中有附和范围之内的一人以上,就需要服役一人。村里有很多人家是没有分家的,所以附和范围之内的比比皆是。

而分过家的这次就算逃过大劫,因为一家需要有两个附和年龄范围的,才会征召一人。一般分家以后,一家就一个顶梁柱男人,娃娃们都还小,所以不在征召范围之内。

林青婉照着范围,排除了一下,杨氏一家、三房两口子,还有他们家,都不在征召范围。最亲近的人排过了,其他就是比较亲近的人家,那就是杨二老爷子、大菊一家,柳枝一家。

杨二老爷子家没有分家,在征召范围,大菊家分家了,不在,柳枝家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柳枝男人,但是还有柳枝公公。林青婉也不清楚柳枝公公多大年纪了,所以也不清楚在不在。

林青婉终于明白大家为什么脸色不好了,虽然自家不用服役,但是亲近的人家大部分都在范围之内,又怎么可能心情好呢。

当然还有一种人不用服役,那就是身上有功名的人。林青婉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农民对功名如此看重了。

沉重的徭役,还有不算沉重的田税人头税,都是在农民身上征收。家里如果能出一个有功名的人,能减轻很多负担,另外也不用服徭役了。当然不是说全家就不用服役了,只是有功名的那一个人。

杨氏叹了口气,说村里好多人都在哭,一路走回来,家家户户都在哭。

林青婉家是在村尾离得远,要不然坐在屋里就能听到外面的哭声。

林青婉不由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首杜甫的诗——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阑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傍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边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是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虽然《兵车行》此诗是针对唐朝时期,唐玄宗对南诏的用兵,杨国忠专权,谎报军情,大量征兵弄得民怨沸腾。但对比此时也算是差不离了,碰到征徭役的时候,真是生男不如生女好,生个女儿还能嫁给附近的人家,生个男娃却是死于沙场埋没在荒草之间,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兵役,难不成又是哪儿要打仗了?

原主的林青婉记忆中没有打仗的事情,但是上辈子林青婉却是也清楚古代战乱的骇人之处。举凡扯到打仗,上层人是没觉得有啥,下面老百姓却是哀鸿遍野。

有征兵役的,就会有逃役的,到时候流民增多,就会增加不稳定因素。当局者打胜利了还好,如果失败,还是会继续征兵役。那个时候可就没有如此宽的范围了,年龄跨度会更大。如果是内乱就会引起各地的战乱,当官的真打起仗来可不会管这里有没有老百姓,那是打到哪里算哪里。

夏大成也想到了此点,缓缓开口解说道,又安慰大家,看征兵役的范围,情况还算不糟糕。

也是,确实不糟糕,至少家里没人被征。就算被骂没有人性,也不得不庆幸这点。至于其他人,他们此时也没有能力管,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同情心给他人。

唉——

至于另外一点,不光是夏大成,连杨铁柱也是想到了。不过他没敢说出口,怕让家里人担忧,与夏大成对视了一眼,两人决定暂且瞒下来,毕竟现在说这个也太早了,还是要出去打听一番才知道到底怎样。

晚饭大家还是在杨铁柱家吃的,吃的都很沉默,个个都显得是那么的心思沉重。

正吃饭的时候,杨二老爷子来了。

杨铁柱招呼二叔也过来吃点,杨二老爷子心里有事,也知道自己来的不凑巧,便没有推辞,和大家一起用饭。

等都吃完了,杨二老爷子才开口说出此行的目的。

原来杨二老爷子此行是来借钱的。借钱这事,由头还是在兵役上面。

徭役这事儿,虽然征召范围是农民,但是如果农民有钱也是可以不用服役的。可以以银代役,说白点就是交钱就不用服役了。

当然也没有那么简单,以银代役都是有价码的。这个价码不是明面的,都是暗地里,估计是县衙官府为了收刮银钱设立出来的。

价格很高,劳役的话,听杨氏说以往的例子是五两银子一人。兵役的话,视征兵役人数来设定。意思就是说,缺人不多的时候,银钱就要的少,大量缺人的话,又或是上面压的紧,那就银钱需要非常多,或者连县衙都不敢以银代役了。

此次从征召范围就看的出,征召范围很松散,才16-50之间,如果是大量征召的话,年龄范围就会是16-60之间了,又或是见男丁就抓。

杨氏他们年纪不大,没有见过这种景象,但是村里一些老一辈的人却是见过这种大规模的‘拉壮丁’。到那时候才真叫哀鸿遍野,整个村子几乎不见十岁以上的男丁。

这次以银代役里正也露了口风,十五两银子一个人。十五两银子对于有钱人来说,不算多,但是对于穷苦的老百姓来说,不亚于一辈子的辛勤劳作攒下的棺材底,又或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攒不了这么多银钱。

林青婉再一次庆幸,幸好他们做了生意,攒了不少银钱。要不然真到了要用却无的时候,那真是哭都没有眼泪。

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这句话在哪儿都通用。

杨二老爷子家有两个附和年龄的儿子。杨二老爷子本人已过年龄范围,刚过五十,不再征召范围之内。一个人需要十五两,在林青婉看来却不算多。

谁知道听杨二老爷子和杨氏、杨铁柱他们讨论完才知道,原来官府不是这样算的。只要你家决定以银代役,那就是家里有几人算几人的。不是说,你家有两个,花钱买一个,另外一个也不用征召。你花银钱买一个,只是说这个不用去服役,但是也是算人数的,还是算在二抽一当中,另外一个不交钱还是跑不掉的。

也就是说,想要杨二老爷子两个儿子都不用服役,需要三十两银子。

不得不说,这官府很坑人。但是你也没办法,一个无权无势的穷苦老百姓也只能认了。

这个钱,在场的三家人,哪一家都拿得出来。做生意也做了一年多,每家都攒了不少银钱。

林青婉家当初盖房子添置家什,把银子花了个差不多,但是一年多也又攒了五百多两银子了。杨铁根和杨氏两家分红少点,每家也就到手不到两百两银子。

在场这三家人,平时藏得深,但是都算是小有资产的人了。也因此为什么所有人都对腊味鲜的生意如此上心,这生意可把种地甩八百里远了。也许看起来利润不大,每家酒楼每天也就是一二十斤的销量,但是架不住他们发展的酒楼家数多。不能发大财,但是小财还是可以发发滴。

杨二老爷子家里有两个儿媳妇在小作坊做工,对这三家一起合伙做小生意,杨二老爷子心里也是有数的。不过对于别人这生意能赚多少钱,他心里却是没谱。

不过家里实在凑不出这么多银钱,唯一能想到借钱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他打算的是一家没有,几家凑凑应该是够的。杨铁柱杨铁根还有杨氏三家是不用服兵役的,杨二老爷子心里也清楚的,便找上门来。

杨氏二话没说,让二弟不要担心,她把银子借给他。既然杨氏当长辈的都开口了,几个小辈就没吭声。

杨二老爷子遂放下心来,对大姐是谢了又谢。

这事肯定是赶着前面办好最好,杨氏就带着杨二老爷子回家取银子去了。几个小辈的知道能以银代役,便也放下心来。至少给大家留了条活路,至于别人凑不凑得够银子,那就不是他们能关心的事了,自家的心都操不完,哪有多余的功夫去同情别人去。

☆、1.18|独家发表

因为征兵役的事儿,整个落峡村或者方圆十里八乡几乎没有人家能够睡得着的,一整夜一整夜哭的人也不是没有。

征徭役的话一般都是提前通知,让各家安排人出来,然后到了召集日子,一起和里正去县衙报道。

不去也可以,到时候把名字报上去,那就是县衙派人过来抓你了。你跑了也行,家里其他人填上,年龄不够老的填,男的不够女的填。当然你也可以全家都跑,也就是俗称的‘逃役’。

逃役是要上黑名单的,原籍不承认,不给上户籍,别处没有户籍的人不会收,就成了流民。流民没地种没饭吃,最后还是一个死。所以不是逼到完全没有活路,是没有人会逃役的。

毕竟你要这样想啊,哪家也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去了一个,最起码还能留一个。这个时候也是每个村里每家每户最混乱的时候,因为老人也不好决定让谁去,不让谁去。所以每当这个时候,除了哀哭声,还有每家每户争吵的声音或者打架声。没人愿意去送死,哪怕对方是亲兄弟也不让。

每当征召徭役的时候,里正就很头疼。劳役还好说,尤其是兵役的时候,那简直就是像下了一次十八层地狱。

有些当爹当娘的,家里凑不齐银钱的,又没有其他办法,想着里正是全村最有本事的人,又是管着征徭役的事情。就轮番过来求他,哭着求,赖着门口求的比比皆是。

里正也没办法,他只是听上面行事,负责征召罢了。他也没有权利让谁去不让谁去,毕竟到时候县衙可是会对户籍名册的。哪家有什么人,多大年纪了都在上面写着,少一个人都要找他茬。

当然以银代役的名额他手里也有,少了人那就用银子填上。里正又不是大财主,怎么可能为了别人自己去填补银钱。这征徭役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事,那是隔几年就有一次,他要是自己掏腰包填补,还填补不过来了呢。

所以每当征徭役的时候,尤其是兵役的时候,里正的日子就会特别难过。只能紧闭大门,任人在外面哭,又或者别人情绪激动了,在门外骂的。

可是哭骂都没用,征兵役的事情还在继续,无法抵挡。今年过了,也许过几年又来一次

杨铁柱和夏大成这两日一方面没有落下送货的事情,另外也还记着要打听一下外面的情势。两人在外面认识的几乎都是生意上的人,夏大成以往朋友倒是不少,不过后来出了那事以后,联系的就少了,只有那么一两个朋友还没断了联系。

两人分头打探了一下,见镇里县里几乎都没有人提说哪儿要打仗的事,也就是附近十里八乡的村子里因为兵役的事儿闹腾的厉害,两人遂放下心来。

******

与此同时,杨家那里和其他很多家里一样,也开始争吵起来,为了服役的事情。

杨铁柱和杨铁根两兄弟分家出去了,家里的成年男丁还有杨老爷子、杨铁栓和杨学章。杨老爷子年龄不在征召范围,然后就是两个儿子至少要去一个了。

去谁呢?

这个时候可不是前些年,还能让年幼的杨铁柱去顶了,家里就杨铁栓兄弟两人,那可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而杨学章这次也是泼出去了,不泼出去没办法,他这次又没考上。考不上秀才免不了徭役,他只能强撑着没考上的痛苦,开始和大哥开始撕逼大战。

两个人的媳妇儿也不愿自己男人去上战场,自己当寡妇。以前冯氏还顾及一些秀才家闺女的身份,平时说话都很含蓄。这次可是攸关性命的大事,也开始挽袖子开骂了。

管你说什么,管你有理没理,反正就是顶回去。

但是他们也不敢大声争吵,因为杨老爷子发话了,说何氏受不了刺激,听不得这些,不能让她知道兵役的事情。所以关于兵役的事情,全家人都瞒着何氏。

杨老爷子又被两家人闹烦了,一时也决断不了,便由他们去吵,唯一一点就是不能让何氏听见。所以何氏这两日被转移到里屋杨二妹以前的闺房,借口是被褥尿湿了,换个地方。

而这两家人想吵架就去后院吵。

骂得时候还不得不顾忌杨老爷子的话,不能太大声。毕竟现在谁都不敢招惹杨老爷子,生怕得罪了老爹,被他去里正那里备案记名去服兵役的。一家之主,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这日下午,杨学章和杨铁栓两家又开始掰扯起来。

开头还是向对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无奈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几番掰扯又开始吵了起来。这几人这两日争吵的次数也多,麻溜的到了后院。

两个男人互相一番斥责对方,吵得心里烦了,也不吭气了,两人都站在一旁看自己媳妇骂。

王氏和冯氏两人压着嗓子,你一句,我一句的掰扯。

掰扯久了,两人也没力气了。吵架还不能大声骂,真是窝屈的难受啊!

可是不掰扯个输赢也不行,家里没钱以银代役,房子地卖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凑够三十两银子。更何况地卖了,家里人吃什么?所以掰扯还得继续

两个争红眼的男人似乎都忘记了他们还能去找老二杨铁柱借钱,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情况下,就算再怎么厌恶这一家人,杨铁柱也是会借银子的。

毕竟不管怎么说,还是兄弟,没人会眼睁睁看着兄弟去送死。

至于当初让杨铁柱顶杨铁栓去的何氏,不在‘人’的范围之类,她的思想让人无法理解。而当初杨铁栓年纪不大,刚成亲有了娃儿。自私吧也是有的,但他只是善于讨好何氏和杨老爷子,所以在一起初征召兵役开始的时候,何氏就以强压之势让杨老爷子把杨铁柱记名备案了,根本还没到让杨铁栓出口让自己弟弟代自己去送死的地步,事情就完结了。

人性没有经过考验,是显不出来丑恶的。

也许会有人说,如果何氏不开口,杨铁栓到时候还是会开这个口。但是毕竟事情没有到那个地步,所以人性惯性逃避的想法,就是不会再去追根究底。

世间已经有了太多太多污秽丑陋的事情,又何必再去强迫自己去分辨黑白好坏呢。只要不是关乎自己极其重要的事情,有时候装装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会给自己减少不少痛苦与烦恼。

在这里也不得不说,林青婉主张从来不沾染这一家人,又或者平时行为很低调的效果出来了。

大家似乎都已经忘了二房和三房那些人,就算记起也没用,他们不会以为二房三房会借这个银子出来。一来,连杨大妹那么难缠的人都铩羽而归。另外还有一个则是这一年多杨家所有的人都忙着生计,根本没有去关注林青婉他们的事,也不认为别人会有钱,亦或是有钱却倾家荡产来借钱他们。更何况何氏现在又瘫在了床上,唯一那个强势能改变局势的人都不行了,剩下的就更不用说。

又对骂了一会儿,连王氏和冯氏都不知道在骂对方什么了。她们似乎完全跑题了,自己也觉得没劲儿极了,便蹲了下来直喘气。

经过这两天的争吵,两家人也发现对方意志坚决。

什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完全不管用,你说你家娃儿多不能没爹,别人会说,说不定现在肚子里就有一个,你能忍心让娃儿还没出生就见不着爹吗,你忍心让弟弟连个后都没留,去送死吗

对骂那就更好了,你捡他的短处说,他捡你的短处说。你说他自私懒散,干活偷懒,他说你拖累家人,好吃懒做

反正大家半斤对八两,乌鸦别说黑猪黑,都是一路货色!

两个男人站立着,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一直用眼神对持,进行着无声的厮杀,寄望着让对方一败涂地丢枪卸甲。

杨铁栓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个四弟,也不是个简单的,以前不吭气那是不屑于和你们计较,现在计较起来,也不弱于他人。

别说两个女人觉得这样争吵没意思,连两个男人闹了这么两天都觉得厌烦不已。

杨学章喘着粗气,混乱的大脑突然闪过一组讯息,嘴巴不由自主就说出来了。

“官府有规定,守孝期间的人家,全家不用服徭役”

说完这句话,他的心脏就忍不住一缩,赶忙住了口,偏开脸,不敢再去看大哥眼睛。

杨铁栓喃喃道,“还有这么一说?”

“一直有这样的明文规定”杨学章也不知道话是怎么从口里出来的。

“那老四你的意思是?”

杨学章再也吭气了,沉默的厉害。

在场四个人都不由自主想起了,躺在炕上无法动弹,连拉屎拉尿都要让人侍候的何氏。

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在哪里都通用。

虽说何氏瘫在床上没多久,大部分侍候何氏的活还是落在儿媳妇和闺女身上,但是做儿子不可能一点手都不搭。

尤其何氏肥胖,需要方便的时候,王氏一个人根本搬不动她,算上冯氏杨大妹也不行。杨老爷子年纪大了,最近身体也不是很好,那就只能落在两个儿子身上了。

久瘫在床的人,难免不了因为活动太少会便秘。何氏又坐不住,只能儿子媳妇齐上手,把她抬到马桶上面,然后她拉的时候,还需要有人在旁边扶着。其中那种恶心感就不用提了,而且何氏瘫了以后,似乎脾气更加暴躁了,也似乎更加小孩子气。

你喂她吃饭,她本来就嘴角歪斜,合不拢嘴,大夫又交代这样的病人因为咬合不行只能吃流质的食物。吃起饭来,那就像打仗啊。你前面喂,她后边顺着嘴角流出来,流的衣裳被褥上全部都是,三五不时还耍小脾气,啊啊啊训斥你。最重要的就是何氏失禁的事儿,大号还好说,小号完全没办法控制,被褥成日里都是湿的

其中全家人被折腾的上蹿下跳就不说了,关键你还不能露出一点不耐烦的神情。你要是稍微露出一点不耐烦,她就啊啊啊说你。

杨老爷子又护短,虽说老婆子现在瘫在床上了,还是心疼老婆子的。听到老婆子啊啊啊,他就训斥在旁边服侍的人。别说王氏了,全家人都被训斥的灰头土脸的。当然,被休回家的杨大妹也是跑不掉的。

才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全家人都被何氏折腾烦了。可是烦也不行,她是娘,还得继续干。只要她一天不死,你还得继续侍候她。

要不怎么说,人性没有经过考验,是显现不出来其中的丑陋呢。

现在考验的时候到了,可以遇见这似乎并不是一个美好的画面。因为当大家开始沉默起来,就是代表已经开始动摇了。

至于结果,那还要看人的底线。

在场的两家人,四口人,都不敢对视彼此的眼睛,生怕让对方看到自己眼里一些不好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