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一个叫杨云的,你们找错地方了。”这是唐嬷嬷的声音,郑氏已经到了楼下?只是并没有出声说话。

“哼,你骗鬼呢!有人明明看见他上了你们的车,又见你们出去寻了后巷的周大夫来看诊,刚刚周大夫出去的时候已经让我们拦了,他说你们找他来是来给一个十五六岁的俊俏公子哥儿看腿伤的。你们快些把人给我交出来,不然我们就要硬闯了!”那个声音又道。

“我们这里确实没有一个叫杨云的,腿伤了的是我们家表少爷,这当中恐怕是有些误会。”唐嬷嬷道。

“不,不管他,他是你们什么人,他占,占了俺闺女儿的便,便,便宜,不能就这样拍,拍拍屁股就走,走了,当俺们家里没,没人还是咋,咋滴?”

说话的人是个结巴,因此他一开口,护卫那边就有人嗤笑出声。

“我们虽只是平头百姓,但没得闺女让人糟蹋了还不出声的道理。赶紧的叫你们家主人出来回话,事已至此,免不得你们家把我们小妹三媒六礼八抬大轿地娶了回去。”开始开口说话的那人嚷道。

唐妈妈闻言并不接话,只问道:“请问您是?”

“我是陈小妹他堂叔陈初五,这位是她爹陈结巴,其余的人是街坊乡亲。”

三娘看见魏云英攀住窗沿的手指因为用力已经微微泛白,不由得暗自摇头觉得匪夷所思。宣云看上去就十五六的样子,竟然就能惹出这种戏码,而魏云英比她这具身体还要小上几个月,刚刚十岁。

不过转念想到这个年代像宣云这么大年纪就成亲的男子也不在少数,不由地暗暗提醒自己不要总用那个世界的思维来想问题。

三娘一面听着八卦,一面为当事人的年龄纠结。

而八卦的主角之一宣云,此时躺在床上也是翻来覆去烦闷不已。

“君仪,我们是不是兄弟?”宣云拍床而起,看着坐在八仙桌旁品茶看书的君仪道。

君仪闻言瞥了宣云一眼,冷冷道:“不是。”

宣云凤眼一瞪,语塞。

“君仪,你就帮我这一回?”半响,宣云挤出个笑脸,软语求道。

君仪眼也不抬:“逃避责任非君子所为。”

宣云闻言,气得一掌拍向床柱,不想因为太过用力,手受了罪,疼得呲牙咧嘴,半响才道:“什么责任?爷屁责任也没有!不过是见那姑娘生得还算顺眼,多说了几句话,收了她一个荷包,就这也要爷负责?那爷一年岂不是要往府里抬进去一百八十来号人?”

君仪并不答理,只翻看手中的册子。

“你功夫好,偷偷带我离了此地又不是办不到。还是你就是想看我笑话?”宣云怒指君仪道。见君仪丝毫不为所动,便想着要想个什么法子来威胁他就范。

这时房门被推开了,宣云与君仪都向门口望去,便看到了板着一张脸的郑氏。

君仪站起身,向郑氏行了晚辈礼。

郑氏向君仪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宣云的时候却是怒气凝眸,严厉道:“云儿你也太不像话了!现在出了这事,人家家人都找上门了,你说怎么办?这事情要是传了出去,你娘又会成为京中那些长舌夫人的饭后谈资。”

宣云知晓这个表姨在出嫁之前是个火爆脾气,虽然听说现在性子柔和了很多,但是他现在有伤在身,遁逃不便,不敢捋虎须,只低头听了。

郑氏又道:“现在人家说你坏了他家姑娘的清白,若真是如此那也只有纳了她进府了。不然让御史又到圣上面前掺你们礼亲王府一本……前一阵子太仆寺的军马忽然死伤大半,王爷这个太仆寺卿已经被御史们的折子参得焦头烂额,因太皇太后顾念,让皇上派了王爷来泰山代天子祭天以躲避朝中的弹劾,如此风尖浪口你还……”

“我没有坏她清白!”宣云忍不住打断郑氏的指责。

郑氏一顿,看向宣云,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不相信:“难不成他们家人胡言乱语自己要毁了自己姑娘的清白?”

宣云不耐烦道:“吵着赖着要嫁本世子之人何止这一个?被人坏了清白的是本世子!”

郑氏看了一眼理直气壮的宣云,心中狠道:这臭小子要是自己儿子非抽他鞭子不可!

“夫人。”唐嬷嬷在门外叫道。

“进来吧。”郑氏深吸了一口气道。

唐嬷嬷躬身进了来,看了躺在床上的宣云一眼道:“陈家的人坚称世子爷坏了他们家姑娘的清白,奴婢说他们是污蔑。”

宣云闻言点了点头:“还是唐嬷嬷知我。”说着还瞥了郑氏与君仪一眼。

唐嬷嬷顿了顿又道:“陈家的那些亲戚提出要给陈姑娘验身。”

“什么?”

“你说什么?”

郑氏与宣云同时出口,郑氏是恼怒,宣云是惊愕。

郑氏瞪了宣云一眼,问唐嬷嬷道:“这样即便那姑娘还是清白之身,名声也尽毁了。”

唐嬷嬷无奈道:“奴婢也是这样说的,那姑娘的父亲本有些犹豫,可是被她那堂叔拉到一边说了一通,不知怎么的又答应了。”

“我根本就没有碰过她!”宣云皱眉喃喃道。

郑氏见了他的样子,也有些怀疑。宣云虽然随了他父亲那拈花惹草的性子,但是倒是个敢作敢当的性子。

“没有转圜的余地吗?”郑氏问唐嬷嬷道。

唐嬷嬷摇了摇头:“奴婢让他们为那姑娘的名声想一想,劝说了半天,他们却说我们是做贼心虚。”

郑氏眉头一皱,道:“既然他们要验就验吧,去找个稳婆来。”顿了顿又道:“到时候你在一旁看着,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

唐嬷嬷应声去了。

郑氏在宣云这里等唐嬷嬷的消息,一边等着一边心烦,便忍不住在房里来回走动。

宣云却不知怎么的,一直皱着眉头低头不语了。

君仪靠在窗边翻着手中的小册子,夏日的阳光豪不吝啬地挥洒下来照亮了他半边侧脸,给总是清冷着的俊美容颜刷上了一层暖色,竟是出奇地静谥美好。

郑氏不经意地看到,不由得一愣,心中暗赞道:好一个俊逸儿郎。竟然心境也平和了一些,便坐在了八仙桌旁。

一时,房间里便时间凝固般地安静了下来。

因此当唐嬷嬷再次进来的时候,郑氏也不知道等的时间是太久了,还是太短了。

郑氏与宣云同时望向唐嬷嬷。

唐嬷嬷看了宣云一眼,神色复杂道:“奴婢让掌柜的媳妇去请了个稳婆……陈姑娘她……已非完璧。”

郑氏闻言,似是有些意外,有似有些在意料之中。她看向宣云,却发现宣云面无表情地靠在床柱之上,看不出情绪。

郑氏叹了一口气:“虽是如此,也不能说是云儿坏了她家闺女的清白。”虽只是表侄,而不是自己的儿子,可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立场难免会偏颇。

“那姑娘的表婶刚刚也来了,说她们有证据就是世子爷做的。”唐嬷嬷道。

“证据?”郑氏一愣。

唐嬷嬷点了点头,又看了宣云一眼,犹豫道:“她说,世子右腰上有一块蝶形的胎记。”

郑氏闻言半响说不出话来,宣云身上的胎记她是知道的,生来就有。

“夫人,你看?”唐嬷嬷为难道:“陈家姑娘的堂兄弟们带了一群街坊邻居的将酒楼前后两个出口都围住了,说我们若是不给个交代就不让我们出去,还要将世子告上官府。”

郑氏也有些为难,她毕竟只是表姨,不是礼亲王府的人,她做不了宣云的主。

“既是如此,那就纳了吧。”宣云突然开口道。

郑氏一愕,看向宣云。

宣云平素里虽是胡闹,但是并未纳妾,听他母妃说,就连通房丫头也是没有的,而且他刚刚还说自己是冤枉的,怎么又突然松口答应要纳了那姑娘?

宣云对上郑氏的目光,忽然勾唇一笑,刹那间春色乍泄,晃花人眼。

“此事就劳烦表姨了。”

郑氏愣了愣,说道:“此事也不必这么仓促就下决定……”

宣云摇了摇头,叹气道:“说不定是我喝多了之后做下的错事,之后便忘记了。再说陈家姑娘如今清白已毁,我若是不纳了她,恐怕她也无法在这里立足了。”

郑氏闻言却有一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让自己晚辈受了委屈的感觉,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宣云却是主义已定,请郑氏快些与陈家谈好了,好尽快启程回兖州。郑氏无法,只好带着唐嬷嬷走了。

“你怎么看?”见郑氏出了房门,宣云收起了笑,问道。

被问之人挑了挑眉,淡声道:“你被人盯上了。”

第五十六章 蹊跷

三娘看了一眼眼眶通红的魏云英暗暗叹气。刚刚她已经听完了事情的始末,自然明白魏云英伤心为何。

只是……三娘抚了抚茶碗盖,心中暗忖:此事有些蹊跷。

刚刚郑氏让人带了那陈小妹的婶婶,嫂子去商议事情,好说歹说劝走了天井的那一帮人。看样子是想稳住陈家或者干脆让世子纳了那陈小妹。反正古代男子三妻四妾平常的狠,多一个女人少一个女人根本没有太大的区别,不喜欢搁一边不理就是。

“珂姐姐,你说,表哥是要纳那女子为妾吗?”魏云英咬了咬唇,还是问了出来。

三娘看了魏云英一眼,柔声道:“我也不知晓,这件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魏云英以为三娘是说以宣云的身份,要纳妾规矩多,不是这么一会儿就能办成的。

闷闷道:“是呀,总是要先禀了王妃的。”

三娘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细细思索此事的蹊跷之处,想着要不是提醒郑氏一声,又该如何提醒。

按理说她一个外人是不该管这事的,可是那个隐在背后之人似乎正盯着他们这一行人,这种感觉真让人厌恶。而且那人目的不明,她与王璟可能也会遭到池鱼之殃。再加上她喜欢郑氏爽直的性子,实在是没有理由不闻不问任她被算计。

三娘正想着,门却被推开了,郑氏沉着一张脸脚步生风地走了进来,唐嬷嬷跟在她身后边走边劝道:“夫人你别气,仔细气坏了身子不划算。你与那些村妇浑人计较什么?没得辱没了身份。”

郑氏气不过道:“她们那是什么话?要我们云儿三媒六礼八抬大轿娶了那丫头回来?这可是我听过的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别说是正妻,就连当个妾,表姐都不会允许。云儿的婚事将来是要等太皇太后老人家亲自做主,就连王爷王妃都不能置喙的,她们做的是什么梦?”

“怎么他们不知道世子的身份吗?”三娘故作不解道。

郑氏这才注意房里还有三娘与魏云英,因在气头上,便也没有深究三娘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只道:“哼!若是知道了她们还敢提?只是此事我做不了主,要先修书一封回京给王妃,便没有提及云儿的身份。”

三娘见房里两个丫鬟在郑氏进来的时候已经让唐嬷嬷挥退了,屋子里只有她们四人,便疑惑道:“夫人不是说要有喜事了么?怎么她们家连男方的身份都不知道也不问的?”按理一个闺阁女子是不能随便谈及这些的,她也不清楚为何对郑氏会觉得很投缘,愿意冒险帮她。

郑氏闻言一愣,随即陷入沉思。

“不对,这当中有问题。”郑氏突然皱眉道。

“什么问题?”唐嬷嬷问道。

“如果她们知道云儿的身份,便不可能提出这么离谱的要求。可是如果她们不知道云儿的身份为何连问都没有问?口口声声喊我亲家,确是连真正的亲家的身份都不知道也不打听。”郑氏眯眼道。

唐嬷嬷闻言一惊:“夫人说的有道理!那她们今日这番作态有什么目的?”

郑氏皱眉沉思。

“夫人,今日这些找上门来的人怎么那么肯定世子就在我们车上?世子的马车是从后门直接驶进的,夫人一开始就交代了不让酒楼的人进来伺候,因此后院全是我们自己的人,陈家人是怎么知道的?每天叫大夫看诊的人肯定不止一个,难道那大夫每看一次诊陈家的人都要拦下了问一问伤患的情况吗?”三娘索性挑明了说,不再隐瞒自己其实已经知道这件事。

“我们从在官道上开始就被人盯上了,或许是更早的时候,在云儿进普集镇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盯上他了。”郑氏肃然道。

“夫人,陈家的人请您去。”门外响起了一个丫鬟的声音。

唐嬷嬷开门走了出去,道:“就说夫人在更衣,等下再见她们。”

“奴婢是这样说的,那位婶娘说她是来找夫人商量正事的,夫人这样晾着她是看不起她。还说聘礼的事情可以再商量一下。”

郑氏此时在听此言倒是不在那么生气了,反而道:“你去回一声,说我很快就过去。”

那丫鬟应声去了。

唐嬷嬷道:“夫人何必再对她们客气,这种人一顿棍子打了出去才好。”

郑氏摇了摇头皱眉:“我只是想不明白她们为何还要与我商量这根本不了能的事情。”

三娘笑道:“夫人,今日我们还能启程去历城吗?”

郑氏与唐嬷嬷同时看向窗外。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再过一会子太阳就要下山了,今日若是赶路的话恐怕就要露宿野外了。

郑氏以为三娘是记挂去兖州那一件事情,便安慰道:“今日恐怕太晚了,为安全计我们还是明日再启程吧。”

三娘点了点头:“这恐怕就是她们的目的了,他们想让我们今天在这普集镇上耽搁一晚,所以故意拖延时间。”

“留下我们做什么?”唐嬷嬷狐疑道。

三娘摇了摇头:“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晚上就知道了。”

郑氏琢磨了一下,吩咐唐妈妈道:“你去把这事情告诉高远,今天晚上恐怕要加强守备。”

唐嬷嬷应声去了,郑氏却是盯了三娘好一会儿,见三娘看过来也不回避,倒是笑道:“阿珂果然是好心智。以后还请你多多教一教云英。”

三娘闻言淡笑道:“云英妹妹天真纯善,三娘到是很羡慕她。”

郑氏想起她幼年丧母,在王家的日子恐怕也不是很好过的,明白她说这话是羡慕云英有惯着她宠溺她的父母,不由得有些怜悯地摸了摸三娘的头不再说话。

等到唐妈妈再回了来,郑氏问:“陈家那几个人还在吗?”

唐妈妈点头道:“在花厅里吃点心喝茶呢。”

郑氏点点头,站起了身:“我少不得还要去应酬一番,探一探口风也好。”

第五十七章 惊夜

已近酉时,福运酒楼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两个一脸喜色的布衣妇人。那年长的在这大热天还笼着袖子,那年轻一些的妇人却是一边走一边盯着年长妇人隐在那蓝底白花衣袖下的手,过门槛儿的时候还被绊得差点摔了,幸好及时扶住了门框儿。

那年长的妇人见状瞪了那年轻妇人一眼,却是往四下看了看,见后巷除了十几辆马车一直排到了后街一个人也无,脸上一喜,将藏在衣袖中的手伸了出来。

两只手上竟各是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每一锭都是五十两,在太阳下白花花的刺眼。

那妇人眯着眼打量了银子半天,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娘,快咬一咬,看看是不是真的。”那年轻的妇人咽了咽口水,提醒道。

那年长的闻言,迫不及待地伸手将银子抬到牙间,用力咬了一口,因用力过巨,疼得呲牙咧嘴。却还是不忘将银子上的咬痕仔细观察了一番,见银锭上略有浅痕,银子硬度适中,脸上便乐开了一朵花。

抬眼见自家媳妇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想起自己刚刚竟听了媳妇的话,还那么急切,觉得有些丢面子,便把脸一板,骂道:“没见识的!你爹说里面的这位夫人可是个官夫人,能给咱们假银子么?”

那年轻妇人闻言却是满眼的艳羡道:“小妹真有福气,能嫁到这样的人家。”

那年长的夫人闻言,眼一瞪:“合着你嫁到我们家,还亏了你了?”

年轻妇人忙道:“媳妇不是这意思,媳妇是说……是说咱们都跟着沾光了。”

那年长的夫人此时也没有空跟媳妇计较,闻言很是得意地点头道:“那是当然,那丫头虽长得好,她爹却是个话也说不离索的结巴,娘更是一个屁也不会放的哑巴。家中的事情还不是都靠我们当家的与我帮村着?你爹听那人说她侄儿家里也是个员外老爷,以后那丫头跟了那位,我们还愁没好日子?”

“那夫人家毕竟是当官的,我们这么闹能得便宜么?”她媳妇有些担心。

那年长的妇人白了自己儿媳妇一眼:“我手上拿的难道不是银子?你爹说要我们放开了闹,那人背后的人来头更大,不必怕这位夫人。你少在这里畏首畏尾的。”

那年轻媳妇放了心,想到刚刚那位夫人身上的锦衣珠翠,又想到站在她身边的那个婆子也是通身的派头,免不得两眼放光地做起了梦。见婆婆又盯着那白花花的银子使劲儿打量,想起这银子是那位夫人给小妹添置衣服首饰的,不由地担忧道:“娘,这银子我们要还给二叔一家么?”

年长妇人闻言下意识地把手一缩,看了看四周,骂道:“放你娘的屁!给小妹办嫁妆不要用银子?这些事情最后还不是要老娘我张罗?”

年轻媳妇心中腹诽:小妹的嫁妆二叔一家不是早就托你办好了么,你还拿二叔家的木材给自己偷偷打了个壁柜。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出了后巷,没有注意她们出来的后门那里人影一闪。

“她们没有说那人是谁?”郑氏一面听着唐嬷嬷的回话,一面沉思道。

“没有,只是那人像是故意误导了世子的身份,让她们以为世子只是员外家的少爷。”唐嬷嬷想了想,回道。

郑氏点了点头:“他们家的情况可打听到了?”

唐嬷嬷道:奴婢仔细问过这里的女掌柜了,那陈小妹家里是在菜市场里卖豆腐的,爹是个结巴,娘是个哑巴,都是老实人,家中只她一个女儿。她二叔一家是开杂货铺子的,是地地道道的普集镇人。世子爷五日前偷偷从兖州来到这里,偶遇去溪边洗衣服的陈小妹……”

郑氏摆了摆手止住了唐嬷嬷后面的话,转头问一旁坐着的三娘道:“你怎么看?”

三娘一愣,郑氏这么信任她?刚刚郑氏见过那陈家的人回来之后就把魏云英打发回了房,反倒是把她留了下来。

三娘沉吟了一会儿,道:“那人误导世子身份可能是怕陈家知道世子的真正身份后不敢放开与我们闹。民尚且不与官斗,何况皇亲国戚。”

“我们家老爷好歹是个知府,她们也敢这样没脸没皮地闹上来。”唐嬷嬷皱眉道。

“那人可能并没有实说夫人的身份,且还让陈家人以为他们背后的那人的靠山很大。”

“那人究竟想做什么?”郑氏皱眉道。

“三娘也无从猜测。”是无从,不是无力。

任何事情都是有动机的,她今日才见到那位被人“逼婚”的世子,对他根本就不熟悉,无法理清他背后的那些利益关系,因此无从判断。

郑氏点了点头,三娘虽是聪慧,但毕竟还小。

“你让高远派人去跟着陈小妹的二叔陈初五,再去打听一下他这几天有跟什么人接触。”郑氏吩咐唐嬷嬷道。

唐嬷嬷忙应声去了。

三娘见郑氏目露疲惫,知道她今日赶了一上午的路,又劳了一下午的心,此时必定是累了,便劝道:“夫人,现在敌暗我明,再担心也没用,只能见招拆招了。您与其担心琢磨,不如先歇上一些,养足了精力,今夜可能还要您费神的。”

郑氏一听也对,三娘便出去把郑氏的丫鬟找来,让她伺候着孙氏歇下,自己退出了孙氏的房间。

三娘今日坐了一天的马车,也有些累了,便也想回房去躺一躺。

刚走到门口,便见那边逆光走来了两个人,三娘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前面领先半步侧身而行的是一个婆子,后面却是一位男子。

因逆着光,三娘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瞧着是一身深色的衣服,小腿上缠着缠头。明明是乡野莽夫的打扮,一路走来却像是步步生莲,端的是无限风华,只是连那轻微的足音都清冷地像是滴水入潭,空远得将世人都摒弃在他的世界之外,唯留音韵。

来人一步步走近,三娘终于看清楚那婆子是唐嬷嬷派去楼下守着楼门的婆子。

她身后却是一张清俊非常的面孔。

不经意对上来人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目光,三娘不由地一愣。

白英先反应过来,先一步上前挡在了三娘身前。

“三小姐。”那婆子忙躬身行礼。

三娘笑着点了点头,又向她身后的君仪福了一福。

那人也随着停了下来停了下来,却是打量了三娘好几眼,才微微点了点头。

三娘心中虽有些疑惑,却并不动声色,只问那婆子道:“嬷嬷这是?”

“是少爷听唐嬷嬷说夫人脸色不好,今日又吃不下饭。听表少爷说这位公子的医术很好,便让奴婢领了来给夫人把一把脉。”

三娘想了想,开口轻声道:“夫人她刚刚歇下,若是现在去扰醒了,恐怕更加疲累。”

“我晚些时候再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开口道:“魏夫人想必是旅途劳累,歇一歇会更好一些。”

那少年说完便向三娘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那婆子忙向三娘行了一礼,跟上了那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下了楼,穿过天井,进了对面的客房。却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进了宣云的房间。

“你见到我表姨了?这么快?”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宣云看见来人一愣。

那少年淡淡道:“魏夫人歇下了。”

宣云单手撑起了头,侧躺着道:“你见到高远暗中布置了人手,表姨定是也有所察觉,不愧是跟着将军在军营里待过的。没见到就算了,反正我原也不想把表姨她们家拖下水,这些人本就是冲着本世子来的。”

宣云眼珠子一转,挑眉笑道:“表姨不能指望,你还是指望得上的。君仪,本世子现在受伤,轻易动不得,这就要劳烦你帮我挡一挡了啊。”

君仪淡淡看了宣云一眼,径自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并不搭理。

宣云眨了眨眼:“一笔写不出两个宣字,君仪,看在我家老头子的份上,你可不能丢下人家不管。”

……

一下午平平静静,待到子时,整个普集镇已经是半点灯光不见。

这时候,平民百姓大多是点的油灯。只是,对一般家庭而言,灯油也是贵的,所以一般到了太阳下山,为了不浪费灯油,家中贫寒一些的便早早歇下了。

这镇上虽也不乏那殷实人家,却没有那奢侈到点灯到天明的,所幸夏夜里星光璀璨而明亮,到也不会伸手不见五指。

王璟因晚膳的时候多吃了那一道梅菜扣肉,菜咸了睡前便多喝了一些水。躺下之后却在梦中找了一晚上的茅厕与恭桶,可惜不是有人占着茅房不出来就是恭桶被朱砂藏到了不知哪个角落。好不容易当归将被朱砂藏起来的恭桶找了出来,他正要方便的时候却发现那只红漆大恭桶突然变成了一直张着血盆大口的红色大蟾蜍,那蟾蜍猛扑而来,只一瞬间王璟便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见了身上凉飕飕的,大蟾蜍却是一边使劲嚼着什么一边狞笑地看向他。

王璟被吓得一跳,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膀胱正涨得厉害。

王璟起了身,找到了屏风后面的那只恭桶,放了水。

舒服地伸了伸懒腰,因普集镇在山脚之下,到了晚上气温便低了下去,很是有些凉意。想起自己刚那匪夷所思的梦,王璟看了看开着的窗户,摸了摸头想过去关窗。

不想刚走近窗边,便看到窗外有一团黑影闪过。

王璟一愣,想也来不及想便快步绕道门边,开门走了出去。

王璟朝着人影过去的那边追去,可直到追到最后一间客房也没有看到人。正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还是在梦中,却突然后脑一阵剧痛。

来不及思考什么,王璟便倒了下去。

第五十八章 阴谋

高远今日注定是无法好好睡一觉了,他今日一接到唐嬷嬷的命令一刻也不敢马虎,当即召集手下分配了任务,将这小小的酒楼布置得一只苍蝇飞进来都要让他过过眼。

想到这里他有些骄傲,他十几岁就参军,虽然一开始只是跟在武定侯身边当个侍从,只负责侯爷饮食起居,但是侯爷见他根骨好,不忍埋没了他,便令手下偏将教他拳脚功夫,他也跟着那偏将学了些行军布阵之法。虽后来因为违反了军规被迫离开了军营跟了夫人,但是看守这样一个小院落他自认是没有问题的。

三更的更声刚过,高远却是半点疲态也没地隐在暗处观察着院内情形。虽是布置好了人手,但是只要接了命令,那么在任务完成前一刻也不能放松。

突然他耳朵一动,全身肌肉紧绷,如鹰隼般地把目光投向西厢的二楼,随即如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高远到达二楼时,客房走廊上很安静,落针可闻,但是高远没有丝毫犹豫地往最走廊最末那端奔了去。

刚要到最末那一间客房的时候高远感觉身后似有一阵风刮了来,虽说这山城的夏夜,刮风是很正常的,但是常年养成的警觉还是让他危机感顿生,随即脚步立顿,侧身挥拳的动作一气呵成。

可是拳一挥出去,就像是打在了一团气流之上,虽是碰不到实物,却是让他感觉前面有一堵无形的墙,让他的拳头再也无法往前半寸。

高远心中大骇,正要化拳为掌拼力一搏,这个想法刚出现在脑海中还未来得及行动,手臂却是突的一软,力道不知不觉就被泄掉了。

高远惊怒地抬头,却是对上了一双沉静清冷的眸子。

那眸子的主人只淡淡扫了一眼高远,便绕过了他往最后那一间客房而去,速度之快身形之轻灵让高远一愣。

这是与世子一起的那位黑衣少年,他听见世子好像是叫他君仪。

意识到现在的情形容不得他多想,高远立即抬步跟上,君仪已经挥手推开了最后那一间客房的门。

与此同时,房间的窗户却是一声巨响,一个人影破窗而出。高远一惊,正想跟上,却发现房屋中间的房梁上似乎吊着个什么东西。

还来不及细看,却见那黑衣少年手一挥,也不见他什么动作,那挂在房梁上的东西便“咚”地一声落了地,随即眼前人影一晃,便没有了人。

君仪追了出去。

高远看了看那黑洞洞的窗户,想了想还是去查看刚刚掉下来的东西,谁知手一碰上地上的“物品”,高远便是一吓,竟是一个人,死活不知的人。

这时,屋外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一团亮光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一个声音便在屋外响起。

“谁在里面?”是魏夫人的声音。

高远立即回到:“夫人,是属下,高远。”

门口,唐嬷嬷提着一盏灯当先走了进来,郑氏紧随在后,郑氏身后跟了一队今日巡夜的护卫。

郑氏一眼便看见了躺在高远身边的人,疾步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

“四儿,去请个大夫来。”高远对着一个护卫喊道,那护卫应声去了,高远又对郑氏道:“夫人,属下进来的时候此人刚被人吊在房檐上,君仪公子已经追出去了。”

唐嬷嬷提着灯凑到地上那人头脸上方。

“怎么是她?她怎么会在此?”唐嬷嬷惊呼道。

躺在地上的是一名女子,灯下依稀可见这名女子姣好的面容,竟是今日白天来过的那位陈小妹。

郑氏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陈小妹的脉搏。

“还活着。唐嬷嬷,去叫两个婆子来把她移到床上去。”

唐嬷嬷应了声,正要出去,想了想又摸出火折子想把桌上的灯先点上。

不想刚靠近桌边,就惊呼一声,道:“夫人,桌子边还躺着个人。”

高远先郑氏一步起身,走到桌子边,拿过唐嬷嬷手中的灯笼查看,灯光一照到那人身上高远便是一惊。

“夫人,是王家五少爷。”

郑氏本已经跟了上来,闻言更是疾步绕到了地上之人的身边,焦急地伸手探脉,好一会儿才吁出一口气,随即又喊道:“快些去请大夫。”

郑氏让高远将王璟抬到床上,唐嬷嬷也叫来了两个婆子将地上的陈小妹抬到了隔壁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