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心里顿时哀嚎了一声,果然,杜怀瑾翻脸的速度,真真是叫人应接不暇。刚才还和气的在自己耳边低语,说着宽慰的话语,现在一转眼,就变脸了。眨了眨眼,顾左右而言他,“什么时候?屋子里憋得慌,我们出去走走吧。”

杜怀瑾恨恨的捏着她的面颊,心里怨愤得紧,这女人,睁眼说瞎话的水平可不是一般的高。只是,对于战场上的敌人,可以眼也不眨的挥剑;对于那些小人,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是对于眼前的小女子,竟不知该如何来处罚才好。想到让她吃些苦头,想了想,又不知道从何下手。

纳闷了半晌,只得罢了,胡乱揉捏着她的面颊,斜了她一眼,“出去作甚?”沈紫言努力的将他微凉的双手掰开,口齿不清的说道:“我的脸被你揉肿了。”杜怀瑾看着她水嫩的面庞在自己的双手里皱成了一团,手心滑腻的感觉又真真切切的传来,只觉得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恨不得将她拥在怀中狠狠吻一顿才好。哪里还有方才的怒气,暗叹了一声,杜怀瑾啊杜怀瑾,你算是栽在这女人手上了。

沈紫言见着他神色柔和起来,暗自松了一口气,心头虽压着李仁夭折的事情,还是强打起了兴致,“我们出去走走吧。”算是转移杜怀瑾的注意力了,免得他一门心思的刨根问底,自己少不得又一番苦头要吃。光是看着杜怀瑾咬牙切齿的模样就知道他对于方才自己的误解十分不满,现在只怕是想要秋后算账了。

杜怀瑾冷冷瞥了她一眼,怒气早已烟消云散,只是一时也没那么容易拉下脸,还是板着一张脸陪着她出去了。也不叫上人服侍,直接带她出了院子,“你要去哪里?”可怜沈紫言嫁到福王府也有些时日了,连福王府的院子都还未走完,闻言也不过笑着打哈哈,“也就是随意走走。”

杜怀瑾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索性攥住了她的手,“你也别一味的闷在屋子里了,我带你出去走走。”沈紫言早已习惯了他时不时的动手动脚,眯着眼,脸不红心不跳的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三少爷了。”

杜怀瑾再也掌不住,扑哧一声笑,“刚刚还三郎三郎叫的挺顺溜,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说罢,似笑非笑的睨着她,“看来到底是我的娘子太调皮。”沈紫言一本正经的回道:“三少爷此言差矣,正所谓…”

还未等她说完,杜怀瑾就顺手一拉,将她拉入了自己怀中,恨恨的盯着她,“你该叫我什么?”沈紫言眼角余光看见有两个丫鬟模样的人正朝着这边走过来了,惊了一惊,连忙站直了身子,一面用眼角余光看着那二人,一面笑道:“自然是三郎了。”她可没有在人前和杜怀瑾斗嘴的勇气。

夫妻斗嘴本是二人乐趣,可要是让杜怀瑾在丫鬟面前折了面子,只会被人指指点点,也不知会有多么难听的话传出来。她细微的变化哪里逃得过杜怀瑾的眼睛,心里和明镜似的,轻笑了一声,默契的不再造次。

一直到那两个丫鬟走远,杜怀瑾的手才又滑到了她腰间,“想不到紫言也有收敛的时候。”沈紫言白了他一眼,自己现在的脾性,到底是谁惯出来的?若不是整日整日的和这厮打交道,自己哪里会变成这样…

不过,内心深处,却觉得,每日都有那么一个人,能在身边说说笑笑,倒也是一件极快乐的事情。至少,在他面前,不用那么小心翼翼,说话不用在心里打几个弯,瞻前顾后,唯恐自己说错了一句,被人笑话了去。

想到此处,嘴角微勾,方才充满了阴霾的心情也变得明快了些,遥望着前方的甬道,柔声道:“我要去花园里看花。”杜怀瑾轻笑着抚摸她的头,紧紧攥住她的手,“走吧。”慢慢的,牵着她的手,进了园子。

满院子都是各色的菊花和海棠花,沈紫言望着那一片花海,久久没有言语。杜怀瑾望着她姣好的侧面,唇边绽开了一丝满足的笑。

到了晚间,杜怀瑾和李骏越好去了绮梦楼,李骏见着杜怀瑾,十分羞愧,面色都成了猪肝色,“三妹夫,我实在没脸见你。”杜怀瑾神色不为所动,笑得云淡风轻,“大姐夫何来此言?”也不知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李骏虽然甚少和他打交道,可上次二人在此把酒言欢,他也隐隐觉得杜怀瑾不是外界传闻的那般不堪,这次见他如斯模样,心里直打鼓,那件事情说上去也是自己不对,只得陪笑道:“是我辜负了三妹夫的嘱托。”

杜怀瑾不解的望着李骏,“请大姐夫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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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相许(二)

李骏又羞又愧,几乎不敢抬头,“说起来,都是我们没有看好孩子,他去井边玩耍时,不慎跌了进去…”杜怀瑾眉梢微挑,淡淡说了句:“是么,那可真是不巧,这么小的孩子,身边连个服侍的妈妈都没有。”

不动声色的,开门见山的,戳破了李骏的谎言。

李骏鬓角已有冷汗淌下,照理说这本是李家的家事,自己对于那孩子虽然觉得愧疚,可出了这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知道自己和李驭不过说了几句,就被那宋氏听见了。又哪知道他会有那种烈性子,当着他的面就和李驭大吵大闹,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李驭居然真的在宋氏大哭大闹之下,负气将那孩子扔入了井中…

现在想一想,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

他一开始就知道宋氏气性大,将李驭制得服服帖帖,李夫人为此十分不高兴,多次敲打那宋氏。可宋氏根本就不怵,一开始当面还是和和气气的,渐渐的,也将李夫人的话当做了耳边风。偏生她又身无所出,李夫人一怒之下,往李驭房中一连塞了四个丫鬟,哪知这样反倒更是闹得鸡犬不宁。宋氏在自己院子里指桑骂槐,骂骂咧咧的,话语说得十分难听。

李夫人初时还能对她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间久了哪里忍得住,屡屡寻了由头敲打。只是李驭那样骄纵的人,在宋氏跟前却是唯唯诺诺的,连母亲李夫人的话也听不进去。李夫人一怒之下,索性让他们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也一概不再管了。

李骏想到杜怀瑾对自己的暗示,也知道他必是看在沈紫言的份上,站出来替沈紫诺说上几句,也有些愧疚,“都是我弟妹太过跋扈,不知道为**的伦常…”话未说完,就听见一声:“二哥”然后李家三公子李驭便蹬蹬的疾走了过来,见到杜怀瑾,露出了热切的神色,拱了拱手,“三妹夫怎么也在这里?”

杜怀瑾眉眼不动,不咸不淡的说道:“不过就是来看看戏。”李驭没想到杜怀瑾对自己这般冷淡,大惑不解的望了李骏一眼。李骏暗自叹息不已,低声斥道:“你怎么就做出那种事情来…”

李驭刚刚亲手溺死了自己的儿子,心里到底有些没底气,好容易来绮梦楼寻欢,又遇着了杜怀瑾,想着来套套近乎,哪知道李骏的一句话完全败坏了他的兴致。小心翼翼的瞥了眼杜怀瑾,含含糊糊的说道:“谁没有个荒唐得时候,再说也不全是我的错…“

事已至此,说再多都了无益处。

杜怀瑾静静的看着他脸色的变幻,又默默的听着他心虚的话语。一直等到他说完,才礼貌性的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起身告辞。他也是真性子的人,瞧不上眼的人,连虚与委蛇的心思都没有,若不是对面站着的是沈紫言的姐夫,必然是要与李驭老死不相往来。

离开绮梦楼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

月明星稀,昭示着明日的晴朗天气。

杜怀瑾仰头望了眼灯火通明的绮梦楼,目光落在自己方才呆过的房间,眼中黯了一黯。

真没有想到,果真如自己和沈紫言所想的一般,真是李驭害死了那孩子。

杜怀瑾自嘲的笑了笑,自己若是将这个事实真真切切的摆在她面前,她必然又是一阵胡思乱想了吧。默默登上马车,在树影重重的一处停下,撩开帘子,“出来吧。”西晨风从高高的大树上一跃而下,眼里满是流光,“兵败如山倒,我看他是支撑不了几日了。”

杜怀瑾不屑的冷哧了一声,“我当他是个精明的,这些年在我父亲眼皮底下还敢兴风作浪,哪知道也是个不会打仗的…”西晨风了然的笑了笑,“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他虽然不会打仗,可城府极深,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焉知他临死之时不会咬上一口?估摸着也得吃不小的亏。”

杜怀瑾的面容隐藏在车里,半晌无语,过了一阵才幽幽说道:“也不知他到底图什么,卧薪尝胆,筹谋将近二十年,总不能就是为了带着一群酒囊饭袋来冲锋陷阵吧。”西晨风也有些不解,“按理说,他心思极重,又能忍辱负重,可以称得上是胸有丘壑了。手下猛将也不少,怎么这次和你交手的,除了伤到你的那一个程子龙,再也没有一个能看得过眼的将军了?”

杜怀瑾并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你派人仔细盯着,当心使诈。”西晨风笑嘻嘻的应了,末了又嬉皮笑脸的问道:“夫人可好?”杜怀瑾冷冷斜了他一眼,目光似刀子般锋利,慢悠悠吐出两个字:“多嘴。”便再也没有旁话了。

西晨风摇着折扇,桃花眼眨来眨去,“也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现在必是归心似箭,就想着赶紧回家,美玉温香抱满怀了…”说完这句,不待杜怀瑾发作,身子已轻飘飘的飘在了十步以外。

马车里杜怀瑾冷哼了一声,随着帘子落在,飘来一句:“算你跑得快。”前边聋哑的车夫驾着马车,消失在了夜幕里。杜怀瑾在垂花门前下了马车,先去见了福王,得到的结果是福王在闭关,谁也不愿见。

杜怀瑾不由抚额,又问守在门口的小厮:“这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小厮摇了摇头,一问三不知的模样,“奴才是刚刚当班的,不知道这些事。”杜怀瑾也知道福王避着众人也必是有什么缘故了,不再坚持,一溜烟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沈紫言正坐在榻上等着她,也不知为何,杜怀瑾看着安安静静的坐在榻上看着书的沈紫言,一瞬间情动不已,心里骤然有一处塌陷了进去。不由自主的就走到了她身边,从身后贴了上去,轻声在她耳边呢喃:“在看什么?”

沈紫言本来有些昏昏欲睡,因而连他进门也没有发现,耳边骤然听见这么一句话,惊了一大跳,手上的书抖了一抖,摔落在榻上。沈紫言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推了推身后的杜怀瑾,“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吓了我一大跳。”

杜怀瑾含笑在她身边坐下,“刚刚才回来。”沈紫言沉默了一阵,鼓起勇气问:“大姐夫怎么说?”杜怀瑾脸色微凝,叹了一口气,伸出手,一下一下的摩挲着沈紫言滑如凝脂的手背,“有时候糊涂一些不是更好么?”

几乎不用杜怀瑾再解释,沈紫言也可以想见事情的真相,心中颤了一颤,还是忍着纷乱的思绪问:“是李驭?”杜怀瑾默然点了点头,将她的头轻轻一拨,靠在了自己胸口。沈紫言心里窒息的喘不过起来,她和李仁虽是各不相干的两个人,但是这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人眼前,还是让人有些不好受。

杜怀瑾默默拥着她坐了一阵,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她高兴一下,轻咳了一声,笑道:“泰王现在节节败退,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兵败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这几个月来,沈紫言等的就是这一朝,沉重的心情微微有些缓解,“这是大好事,好歹是没有战事了。”

杜怀瑾就摸了摸她的头,“不要多虑了,好好休息休息,到了明日,我带你出去走走。”沈紫言点了点头,只觉得头沉得厉害,也不知出了何事,只当自己是困倦了,支着下巴懒懒说道:“你快去净房洗漱吧,我也累了,先去躺着。”

杜怀瑾忙铺好了床,一回头就见她已经歪在了榻上,不由失笑,摇了摇头,横抱着她的身子,轻轻放在了炕上。沈紫言睡得迷迷糊糊的,连杜怀瑾何时从净房里出来也不知道,只隐隐约约听见他关门的声音,知道他回来了,翻了个身,嘟哝道:“吹灯…”

杜怀瑾依言吹灭了床头的羊角宫灯,放下大红色的罗帐,轻笑道:“这帐子也该换一换了,这么着晃得人眼花。”耳边自然没有传来她的回答。杜怀瑾只当是自言自语了,侧过身子慢慢的躺了下来,将她拥在了怀中,轻手轻脚的拉上了被子。

沈紫言身边顿时有了依托,胡乱抓着他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脸。杜怀瑾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心中立时一荡,见着她熟睡的模样,苦笑了笑,强自将心中的情愫按捺下去,偷偷在她嘴角印下一吻。

沈紫言似乎睡得极不安稳,一张雪白的小脸埋在枕间蹭了蹭。杜怀瑾心里满是爱怜之意,用自由的那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后背,想要她睡得安稳些。沈紫言的两只小手固执的将他的手搁在自己脸上,过了一阵突然含含糊糊的嘟哝:“真凉快呀。”

杜怀瑾顿时失笑,心里满是欢愉,将她拥得更紧了些,伸手去轻轻抚摸着她细滑的面颊,心里满是欢喜,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满足,好像只要这样看着她,就心满意足。

手慢慢滑向她的额头,心里顿时咯噔一跳。

第一百八十五章 相许(三)

沈紫言的额头,杜怀瑾明里暗里不知多少次抚摸过,可是这次,却感觉它滚烫得异常。他心里陡然一惊,下意识的就问:“紫言,你是不是病了?”沈紫言睡得昏昏沉沉的,只知道浑身热得难受,而杜怀瑾身子又带着微微的凉意,就不住的往他身边凑,觉得这样才能舒适一些,耳边听着杜怀瑾问起,只说道:“没病…没…”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迷迷糊糊的,也不知她到底是困了还是病了。

杜怀瑾咬了咬牙,柔声在她耳边低语:“紫言,松手,我去掌灯。”他的一只手还被她紧紧攥着贴在她滚烫的面颊上。这要是往日,他心里能欢喜得开出花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做。往常她在床上时,若不是她主动,她总是将身子蜷成一团,背对着他,哪有对他主动表示亲昵的时候。

只不过,现如今杜怀瑾心头满是她热烫的额头,哪里还有心思风花雪月。见着她犹自将头埋在绣着鸳鸯戏水的绣花枕头里,不时还用面颊去蹭一蹭,心都软了,有如冬日的积雪,化作了一汪春水,流淌着,荡漾着,找不到边际。只是担忧很快就席卷而来,咬了咬牙,强自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就要下床去寻火石掌灯。

沈紫言骤失所依,哪里肯依,不住嚷嚷,“好热,好热…”杜怀瑾心里更是担忧,而沈紫言就扑了上来,扯住了他的衣襟,语气里是少有的娇嗔:“杜怀瑾,我热。”她滚烫的身子紧贴着他后背,杜怀瑾又怕自己这一离开,她身子一歪,从床上摔下来,忙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子,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好声好气的哄她:“乖,一会就不热了…”

一只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一只手慢慢从她双臂中抽离,然后,身子一点点往后移。他离开床头时,沈紫言还安然躺在那里,杜怀瑾见着微微松了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寻到火石,拿起灯罩,就去点灯。

那边却传来扑通一声响,杜怀瑾正掌灯的手猛地一颤,立刻回过头去看炕上。月色皎洁,只见沈紫言已七扭八扭的,从床上跌到了地上,身子还卷着乱糟糟的被子。两条玉腿,就这样一上一下的夹住了丝被。火星子在晚风中跳跃了几下,灼伤了杜怀瑾滞在半空中的手。

杜怀瑾这时才回过神来,立刻点燃灯光,扔下火石,三步做两步的就冲到了沈紫言跟前,连被子一起将她整个人抱住,轻轻放在床中央,然后一连迭的问:“有没有摔到哪里?”沈紫言睡梦中只觉得一直有人在自己耳边低语,搅扰得她不能入眠,就含糊的嘟哝:“不要吵。”还伸出手去在半空中挥舞了几下。

杜怀瑾鬓角都出了一层冷汗,伸手捉住了她不老实的小手,用额头抵住了她的,依然滚烫得惊人。而她原本雪白的双靥,在灯光下,也泛着一种病态的潮红。不过才一会的功夫,沈紫言又不高兴了,超嚷道:“好热,好热…”又伸腿去踢被子,顽皮得如同一个孩子一般。

杜怀瑾一面替她盖上被子,一面又闻言宽慰,见她渐渐安静下来,也顾不上擦拭额头的汗珠,推开内室的门去唤墨书:“去请个大夫过来。”墨书见面前的杜怀瑾脸色发白,额头还有一层虚汗,而内室却传来沈紫言含含糊糊的嘟哝声,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病了,也不敢怠慢,急匆匆出去吩咐人去请大夫。

杜怀瑾立刻回转到内室,沈紫言依旧是含含糊糊的直嚷着热,杜怀瑾又不敢用冰块来将热,只不住的用帕子替她拭汗,见她不适的扭来扭去,恨不得以身代之才好。沈紫言却犹自不肯有片刻老实,浑身上下在杜怀瑾身上直蹭:“好痛…”

杜怀瑾被她蹭得几乎要起火,又听见她呼痛,着了慌,忙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急道:“哪里痛,哪里痛?”沈紫言似乎要哭出来一般,“哪里都痛。全身上下都痛。”杜怀瑾将她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在她后背轻轻揉捏了两下,“还痛不痛?”

沈紫言病得稀里糊涂的,哪里知道什么,只知道杜怀瑾的手在她背后拂来拂去,反倒是更痛了,顿时气极:“杜怀瑾你欺负我”杜怀瑾顿时哭笑不得,平时没看出来这女人病了以后一脸无赖相,倒也好脾气的哄着她:“好好好,都是我不好,你好了怎么都行。”说着,又去轻抚她的背部,紧张的问:“现在有没有好受一点?”

沈紫言这才感觉舒服了一些,就眯着眼趴在他肩头,倦意袭来,又似要睡着一般。她急促的呼吸声一阵一阵的传入杜怀瑾耳中,让他心急如焚,若不是怀里抱着她,几乎立刻就要冲出去,奔到太医院去唤人了。

他手一下下的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时间久了,就有些酸软,不过略停了一停,肩头的沈紫言睡梦里都带着哭腔:“好痛…”杜怀瑾心里都在哆嗦,再不敢停,强忍着酸痛到麻木的手腕,一遍遍在她耳边低语:“乖,太医马上就到了。”连他自己都佩服他自己的耐心,还从来没有低眉顺眼的,安抚过哪个人。

过了一阵,太医院终于来人了,屋子里的丫鬟都回避了去。几个妈妈领着那太医进了内室,杜怀瑾亲自将罗帐撩开一条缝隙,将沈紫言的手轻轻柔柔的搁在了小枕上。太医见着屏风后人影幢幢,头也不敢抬,只见着罗帐后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忙告了罪,就去把脉。

杜怀瑾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候着,眼见着那太医诊脉,他将手按在右手脉上,调息了片刻,凝视细诊了半晌,换过左手,亦复如是。杜怀瑾见着他忙活完了,忙问道:“拙荆这症候可还好?”

那太医见着这满屋子的气派,又听着杜怀瑾焦灼的问话,心里明白了八九分,躺在罗帐里的多半就是福王府的三夫人了。这下哪里敢怠慢,忙应道:“看尊夫人的脉息,该是风寒的症状。”杜怀瑾的心顿时就凉成了一片,隔着帐子看着床上躺着的沈紫言,眼里划过一道哀恸之色。

自有妈妈带着太医出去吃茶,开方子。杜怀瑾就走到了沈紫言床边,握住了她微热的双手,胡乱在她脸上亲了亲,这才想到内室有不少丫鬟看着,也不以为意,只吩咐墨书:“好生照看着。”就走了出去,细细的询问了那太医半晌,又凝神看了那方子片刻,这才问太医:“可有什么禁忌之处?”

那太医似乎早料到会有此问,回答得十分熟练:“鸡鸭鱼肉自然是要禁食的,还有乌梅,鸡头,百合,柿子…”滔滔不绝的说了一长串,又唯恐杜怀瑾记不住,亲自写了不宜进食的食物。

杜怀瑾将单子细细看过,在心里默记了一遍,打赏了那太医十两银子,命人送了出去。心里还是有些没底,又吩咐阿罗去换了一个太医过来瞧瞧。来的也是太医院的老太医了,所说和才离开的那位太医基本大同小异。

杜怀瑾为求慎重,不住的命人叫了太医来问询,一时间福王府太医来来往往。

这一早上的功夫早就惊动了刚刚起床的福王妃,她带着林妈妈亲自来看沈紫言,径直进了院子,见着满院子人来人往的,端盆子的端盆子,煎药的煎药,拧毛巾的拧毛巾,虽然人多,可也是井井有条,暗暗颔首。

墨书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遍遍的拧着帕子替她擦拭额头上的冷汗,见着福王妃和林妈妈进来,忙让了开去,恭顺的立在床头,眼里还是不离了沈紫言。福王妃就坐在了床侧,见她依然睡得昏沉沉的,面色潮红,蹙了蹙眉,“大夫怎么说,怎么现在还是这副模样?”杜怀瑾吁了一口气,声音有些低落,“说是感染了风寒。”

“风寒?”福王妃正去抚摸沈紫言额头的手就悬在了半空中,“这孩子怎么会…”声音已有些哽咽。轻轻替她撩开了额前的碎发,目光落在她毫无血色的双唇上,黯然的叹了口气,“昨日看着还好好的。”金陵城不知多少人就死于风寒。

杜怀瑾深深的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沈紫言一眼,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自责,“太医院的马太医来瞧了瞧,开了方子。”说着,就将那方子递到了福王妃手中,“您瞧瞧。”福王妃接过方子,细细看了一回,沉吟道:“麻黄,荆芥,防风,苏叶这四味药倒也寻常,只是这麻黄是个性冲的,分量未免太重。”

杜怀瑾对这些方子早已翻来覆去的看过,只是他不大懂医理,也只是将几位太医的方子搁在一起,正打算再寻人来看过。听了福王妃如此一说,忙说道:“这是马太医开的方子,娘要是觉得不妥当,不如再寻了太医来瞧瞧。”

头晕目眩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虫子,~~o(》_《)o ~~。

第一百八十六章 阑珊(一)

福王妃连连颔首,“你说得是,这也不过是一家之言,总得多看几个才好。”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撒开脚去太医院请人。

不多时,大夫人那边也得到消息,派了妈妈来看:“夫人让我来瞧瞧三夫人。”大夫人有孕在身,沈紫言又是感染了风寒,大夫人自然是不能来的。福王妃也就点了点头,“让你们夫人自己也留意着些。”

杜怀瑾就亲自扶住了福王妃,“娘,我送您出去。”风寒传染性极强,稍有不慎传染上身,又是一番兵荒马乱。福王妃知道急也无益,可还是有些担忧,“她醒了立刻派人去告诉我。”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吩咐林妈妈:“你也是有经验的老人家了,就在这里帮忙照看着。”林妈妈忙应了。

福王妃回头看了眼睡得不省人事的沈紫言一眼,暗暗叹了口气,扶着璎珞走了出去。待回到正房,立刻吩咐璎珞:“你替我去菩萨跟前上几柱香,让她庇佑我们三夫人平平安安的。”璎珞应了一声,就去了佛堂。福王妃却有些焦躁不安,再也坐不住,起身自去了佛堂,亲自上了一炷香,双手合十祈祷了一番。

沈紫言躺在床上,只觉得后脑勺疼得厉害,而浑身上下似被大石头砸过一般,酸疼不已,有如芒刺在身,不是个滋味。眼皮也沉沉的,努力想要睁开,只是完全无济于事。初时还觉得极热,到这时却由觉得寒冷难耐,全身瑟瑟发抖,口里含含糊糊的喊着:“冷…”

杜怀瑾在旁边听着,一连迭吩咐丫鬟:“快去拿一床棉被”秋水匆匆去抱了棉被过来,杜怀瑾忙接过,亲自替沈紫言盖上了,又伏低了身子在她耳边低声问:“还冷不冷?”沈紫言只觉得骨子里一阵阵寒冷袭来,让她难以招架,牙齿上下大战,只一个劲的说着:“冷…”

杜怀瑾心头有如被刀扎过一般,连着被子将她紧紧抱住,扭头吩咐屋子里的人:“快去生火盆”一旁的林妈妈见着,忙劝阻道:“三少爷稍安勿躁,这火盆是万万生不得的,若是出了一身汗,反倒是雪上加霜。倒不如拿些热水来替三夫人敷着。”

杜怀瑾也知道林妈妈经验丰富,又是福王妃跟前服侍的老人,也给她几分体面,闻言也没有再坚持。也不让旁人动手,自己拿着热毛巾替沈紫言一遍遍的擦拭身子,眉目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哪知沈紫言这一刻还喊冷,下一刻就嚷嚷热,一时之间,没个消停。墨书已端着汤药进来,想要去喂沈紫言吃药。杜怀瑾哪里肯假他人之手,扶着沈紫言坐起,她身子软软的,也无力坐直,杜怀瑾便让她靠在了自己怀中,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喂她吃药。

沈紫言身上一阵阵的刺痛,自然极其不舒服,就扭了扭身子,无意识的用手挠了挠耳鬓。杜怀瑾手中好生生的一碗药,在她一拂之下,尽数泼在了床上,不少药汁溅在了杜怀瑾衣裤上。

杜怀瑾眉眼也没有动一下,在一旁看着的蒹葭却着了慌,慌忙寻到一方干净的帕子去替杜怀瑾擦拭,在杜怀瑾一瞪之下,讷讷的收回了手。墨书忙又去重新倒了一碗,杜怀瑾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双臂将她紧紧夹住,这才开始一勺一勺的喂她吃药。一直到沈紫言吃完一整晚药,杜怀瑾才松开了她,拿起帕子替她拭了拭嘴角,又轻柔的将她放在床上。

无比的耐心,神色间也是众人极少见过的温柔。

墨书见着,眼中一亮,心中虽然欢喜,眼里却满是水光泛起。

过了午时,沈紫言背心早已被冷汗浸湿,杜怀瑾喂着她吃了些燕窝粥,又细心的替她擦拭了身子,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有如此大的耐心,一次又一次的,只是想着让她舒服些。

白日间倒还好说,到了晚间,杜怀瑾更是不敢合眼,唯恐他睡上一会,醒来时沈紫言病情又恶化了。一遍遍的身手去探她的额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认真的好像幼年时完成父亲布下的任务一般。

一连几日,他昼夜不休的守在她床前,重复的做着熟悉的事情,身子虽然疲惫,心里却格外的满足。清晨的阳光斜射进来,在他脸上洒下淡淡的光辉。这一日,沈紫言总算是安静下来了。没有发热,也没有叫嚷着冷。

她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可对比起之前不正常得那层潮红,已经是好得太多。

杜怀瑾支着下巴,静静的凝视着她。一直等到她慢悠悠睁开眼睛,才难以置信的望着她,眨了眨眼,心头掠过一道狂喜,立刻就问道:“你醒了,现在感觉如何了?”沈紫言脖子酸疼不已,后脑勺也是隐隐作痛,虚软的答道:“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

杜怀瑾轻笑了笑,抚摸着她的额头,“再休养几日就好了。”沈紫言艰难的咽了口水,喉咙间一阵刺痛,这才发觉干渴难耐,忙说道:“我要喝水。”这时候只怕她要什么杜怀瑾也会给她,闻言立刻转身去斟了一杯茶,递到她嘴边。

沈紫言就着他的手,将那杯尝不出是何口味的茶,一饮而尽。

微微喘着气,问杜怀瑾:“我怎么感觉之前迷迷糊糊的,好像睡了好久的样子?”杜怀瑾还沉浸在她醒来的喜悦里,轻笑道:“你睡了三日了。”沈紫言大吃一惊,想了又想,始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微微一抬眼间,就发现杜怀瑾神色十分疲惫,容颜憔悴,眼脸周围都是一圈青影。

心里顿时一颤。

“你这几日都没有歇息?”沈紫言倚着松软的大迎枕,懒懒的问他。

杜怀瑾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轻咳了一声,“我怕那些丫头笨手笨脚的,不会服侍人…”似乎又觉得这借口太过苍白,立刻转移了话题:“你饿不饿,我去叫人给你做点心吃。”

沈紫言的眼泪簌簌的落下来。

心里有道道暖流涌过,让她的心似飘在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海上一般,随着波浪上下起伏。一颗心被塞得严严实实,千般话语,鲠在喉间,一时间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泪光里杜怀瑾略微松懈的神色一瞬间又变得凝重起来,急急忙忙握住了她的肩头,“是不是哪里又痛了?”沈紫言摇了摇头,泪落连珠子,将头埋在了他胸口,“我就是感慨了。”“真是痴儿…”杜怀瑾身子微僵,声音里却透着一股愉悦,“现在病好了,倒还知道胡思乱想了。”

说着,就拍了拍她的头,“以后可不许这样吓我了。”沈紫言含泪点了点头,温顺的倚在他胸口。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独有的淡淡的香味,唇边绽出了一丝满足的笑。“三郎,多谢你。”

杜怀瑾却又捏了捏她的鼻子,“夫妻之间,何必言谢。”佯装不悦的蹙了眉头,“总不能为着病了几日,就和我生分了吧。”沈紫言刚刚醒来,神智到底有些不清楚,这要是往日,哪里瞧不出他的装模作样,可这次偏生就信了,急忙攥住他的手,“没有的事…”

杜怀瑾瞧着她紧张的模样,愉悦的笑出了声,喉结上下错动,大大的凤眼眯成了一条线,颇为自得的揽着她一起躺在了床上,慢慢拉上被子,将她的头紧紧按在之间的胸口,“睡会吧。”沈紫言大病初愈,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酸疼,说了一会话,也觉得倦了,依言合上了眼。听着她平缓的呼吸,杜怀瑾这几日一直悬着的心顿时就落到了实地,凝视了她片刻,也眷念不舍的闭上了眼。

这几日不眠不休,也着实有些累了,伸手在她后背轻拍了几下,嘴角含笑,也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只知道在梦里,沈紫言一身白色的亵衣,独自坐在榻上,面色雪白,大大的眼睛是满是盈盈泪光,不住呢喃:“好痛…”

杜怀瑾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立刻就坐起身来,重重的喘了几口气,才骤然想起,沈紫言还在他怀中,忙伏低身子,紧张兮兮的将手探到她额头,再也没有了前几日的滚烫,又松了一口气。也顾不上方才出的一身冷汗,轻轻的替她拉上了被子。

也不知之前她是怎么的,初秋这样不冷不热的天,也能感染风寒…

看来,是多多注意些…

那厢里林妈妈就将自己所见所闻当成笑话说给福王妃听:“…凡事都要自己动手,不知道多耐心,就是我们这些人见着,也自愧弗如。”福王妃轻声笑了起来,“这小子…”说着,话锋一转,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竟没有看出来,我这小儿子,还有这本事。”

林妈妈抿着嘴直笑,“哪有您这样的母亲,一心想看儿子笑话…”福王妃眉梢微挑,不以为意的说道:“这有什么,那小子从小到大就没让我消停过,现在好容易有驯服他的人了,自然要让我多瞧瞧笑话。”

第一百八十七章 阑珊(二)

林妈妈笑着打趣:“三少爷要是听到您这样说,不知道多伤心。”福王妃心情愉悦,眉梢眼底都是笑意,“只盼着能早日抱孙子才好。”林妈妈就想到了有孕在身的大夫人,这话也不好接口,只拿别话岔开,“您年轻的时候,和王爷还不是如此,现在反倒是笑话起三少爷来了。”林妈妈是福王妃的陪嫁丫头,服侍了福王妃几十年了,大半辈子都在福王府度过,有些事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福王妃脸上笑意更深,但转念想到一事,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我都好些时日未见到王爷了,也不知他闭关要多久。自那日瑾儿回来他出来过一趟,现在成日呆在书房,也不知在做些什么。”林妈妈忙笑道:“爷们有爷们的正事,您又不是不知道王爷,最是勤恳的人,现如今世道不太平,只怕忙得不知怎样呢。”

福王妃也不过是感慨一声,心里倒也没甚在意,听林妈妈这一说,倒也释怀了,又说道:“现在瑾儿从战场上平安归来,我心里也没有别的念想了,只待这天下太平了,心里也就踏实了。”这话林妈妈一个仆妇就不好做声了,议论后宅琐事还行,这些朝堂大事,连王妃也极少提起。

福王妃又感叹了几句,最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想到杜怀瑾和沈紫言一对璧人,脸上的凝重散去了些,吩咐林妈妈:“去库里拿些上好的补药给三夫人送过去,生了这场大病,我看那孩子脸色都是雪白雪白的,想是元气大伤了。”说着,索性站了起来,“走,我们再去看看。”

林妈妈忙吩咐璎珞捧着朱红色的雕漆匣子,里面装着些人参,何首乌之类的物事。然后扶着福王妃走了出去。

那边沈紫言在杜怀瑾一惊一乍之下也悠悠转醒,睁开朦胧的睡眼问他:“怎么了?”杜怀瑾一只手还放在她额头上,胸口滚滚而来的竟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闻言忙转过脸,平复了自己的心情,长长的吸了几口气,才转过头来看着她,淡淡笑道:“没事,就是做恶梦了。”

沈紫言直觉他的失态和自己有关,但见他如此说,自己也不好再追问,扯了扯他的衣袖,“我想要起来了。”杜怀瑾忙扶着他起身,不住叮嘱:“慢些,起来得急了,仔细头晕。”又拿了大迎枕让她靠着,不让她下床。沈紫言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只是浑身无力,身子还残留着风寒带来的酸痛感。

一抬眼就见着杜怀瑾紧张兮兮的神情,心里有一种不知名的情愫排山倒海而至,令她一时难以招架,只伸出手挽住他的脖子,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吃吃的笑:“这是奖赏。”话刚说完就开始后悔了,自己不过是一时太过感动,怎么就鬼使神差的投怀送抱了…

想到杜怀瑾不喜欢轻狂之人,窘迫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脸红得似能滴出血来。杜怀瑾身子微僵,怔了一怔才回过神来,欣喜于她的主动,又见她头几乎要埋到被子里去,忙轻轻拉开被子,忍着笑意轻拍她的背,“要是还想睡觉,可以躺下,不必这样弓着身子,脖子会酸痛的。”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只不过,沈紫言却并没有着恼,心里似有一根红线,就那样冒了出来,在心间一处处轻轻缠绕,让她逃脱不开。

一丝丝喜悦,在她的心里,小荷才露了尖尖角。心情像映在花瓣上的温柔晨光,明亮起来,充满着细碎的欢喜。

不论杜怀瑾如何谑笑,沈紫言始终将头深埋着,从杜怀瑾手中夺过被子,又像个鸵鸟一般将头埋了进去。杜怀瑾看着暗暗好笑,又怕她憋得太久不好呼气,忙低声劝说:“我再也不取笑你了,你出来。”

沈紫言哪里肯听,对于杜怀瑾在某些时候的话,只能听一半,另一半就让它随风飘走好了。哪怕就是这听下的一半,也有一半是不可信的,杜怀瑾信口雌黄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这人不管什么都能拿来笑谈,最是没脸没皮了。

杜怀瑾见着她无动于衷,眼珠子转了转,竟开始软磨硬泡:“紫言,紫言,出来,陪我说说话。”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吴侬软语的清丽,落在沈紫言耳中,竟让她一瞬间想到一个词:撒娇。心里窃笑不已,谁能想到杜怀瑾堂堂福王府三公子,竟在一介小女子面前撒娇…

到底是忍不住,捂在被子里吃吃直笑,又恐杜怀瑾看出什么端倪,强自抿紧了嘴唇,不肯泄露半点声音。杜怀瑾坐在床边,不明所以,只看着她双肩微微抖动,才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乱跳,“紫言,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说着就去掀被子,又去摸她的额头。

不过是下意识的一个小动作,叫沈紫言渐渐收敛了笑意,回味着他话里的焦灼,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定定的看着他:“我没事。”杜怀瑾一瞬间松懈下去的神情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听她如此说,杜怀瑾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是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这一次,沈紫言没有避开,眼睁睁的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自自己眼皮底下滑过。杜怀瑾摸着她微凉的额头,嘴角绽放了一丝笑意,斜眼问她:“你刚才在做什么?”他甚少有笑得这样妖媚的时候,俊美的侧面令沈紫言微微一出神,下意识的反问:“什么?”

杜怀瑾揉了揉她的头发,“就是刚才,你肩膀一抖一抖的,是怎么了?”沈紫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脸上也浮现戏谑的笑容,眉梢微挑,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了一眼,“那是想到好笑的事情了…”

杜怀瑾就将她连人带被子紧紧抱住,在她脸上一阵乱啃,沈紫言一面推他一面笑,“别舔得我满脸口水。”杜怀瑾眉梢高高挑起,眼里划过一道邪魅之色,“是么,那就…”话未说完,内室外就传来墨书有意踏重的声音,“少爷,夫人,王妃过来了”

杜怀瑾和沈紫言对视一眼,慌忙扯过屏风上的天青色外袍往身上套,才收拾妥当,林妈妈就扶着福王妃走了进来,见着杜怀瑾立在床头,眼里一道惊诧之色一闪而过,“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杜怀瑾尴尬的轻咳了一声,总不能告诉福王妃,刚才自己正急匆匆穿衣裳来着吧,大白天的,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恢复了常色,嘻嘻笑道:“这里日头好,站着晒晒太阳。”福王妃哪里信他的话,斜了他一眼,坐到床边,握住了沈紫言的手,“现在可好些了?”沈紫言忙笑道:“多谢娘挂念,现在已经好多了。”福王妃打量了她一眼,不似之前不省人事的模样,满意的点了点头,柔声嘱咐:“先好生将养着,半个月之内都不必晨昏定省了,得闲了出去走走就是了。”这话可正是说到杜怀瑾心坎上去了,他正寻思着和福王妃说让沈紫言这几日不必早起去问安,可巧福王妃就说了出来。

沈紫言心里掠过一丝丝感动,轻轻唤了声:“娘”却又讷讷的说不出话来。福王妃了然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养好身子是大事,我们家也不拘那套虚礼。”一旁的杜怀瑾见着,眼里有了浅浅的笑意,也在福王妃身边附和道:“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平日里多孝顺些就是了。”

沈紫言鼻子微酸,还未说话,福王妃就说道:“你可得赶紧养好身子,云儿的嫁妆可指着你帮忙看着呢。”沈紫言连连点头,“娘放心,云儿的嫁妆,我会多多留意的。”福王妃原本打算在先帝驾崩之前将杜水云嫁出去,当日时日仓促,但事出有因,许家也默许了。只不过没想到先帝去的那样突然,许家还没来得及下聘礼,就被搁置了下来。

先帝撒手西去,全天下一年之内不得有喜乐之事,杜水云出阁的日子,最迟也得等到明年夏日。算一算,翻过年,杜水云就十六岁了,真真正正成了大姑娘家了。沈紫言想到自己出阁的时候也恰巧是十六岁,那时候忐忑不安的待嫁,对嫁入福王府之后的日子,既怀着一丝期盼,又有一丝不安,就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不得婆婆和夫君的喜欢,现在看来,自己当初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想到此处,眉宇间浮现了一抹温馨的笑意。

杜怀瑾见她笑得温馨,心里不由一荡,嘴角也噙着一抹微笑,静静的看着她们婆媳二人说话。福王府眼角余光看着杜怀瑾含情脉脉的模样就开始抚额,刻意忽视了他的目光,只一心和沈紫言说话:“你病了一场,常日里吃些清淡的,只怕也是不好受,我叫人去寻些时令鲜果来让你开开口味。”

以福王府的地位,一些鲜果也算不得什么,只是难为福王妃这番心意,沈紫言感激的应道:“多谢娘。”只是她话音刚落,就听墨书在帘外说道:“夫人,大太太来瞧您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阑珊(三)

沈紫言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

这屋子里没有谁是傻子,哪里看不出这其中的变化,屋子里的空气顿时一滞。

杜怀瑾默默的看着沈紫言,就想起,这么多日子以来,似乎她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提过沈大太太和沈大老爷,甚至连沈二老爷,都极少提起。而她的大姐沈紫诺,往来也不十分密切。唯一在他主动跟前提起过的,唯有她十二岁的幼弟,每次说起他时,她脸上总是浮现着温和的笑容,而对于沈家其他人,几乎是讳莫如深的态度。

不知为何,杜怀瑾眼前就浮现少年时在慈济寺,二人初见的情形,那时候她安静得好像静静开放在山谷里的幽兰,那时他不过是一瞬之间的惊艳,只觉得她的美灵动脱俗,就此惊鸿一瞥。只不过,若是没有杜水云闹出的那件小事,他自己可能转头就会忘了沈紫言这个人。他生于贵胄之家,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沈紫言虽然是他见过的美人中拔尖的,可也没有在她心上划下多少印记,只不过是那样一件小事,就叫他深深记住了她。

日后偶然居然还会想起,那时她在被泼了一裙子茶水时,温和,明媚的笑容。让他的心,一瞬间沉沉浮浮,有生以来第一次,很想亲近一个人。很想和她说说话,只是礼法在前,始终不敢踏出那一步。后来就是在空明寺中的偶遇,那时一眼瞥见许熙将她遮在身后的小心翼翼,心里有一角骤然掀起了一阵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