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公府,众多躺枪的兄长侄子们还没来得及找江崖霜算账,秦国公江千川先已吩咐下人:“将十九与我喊过来!”

金碧 楼台 深 翠微 第五十二章 不孝孙,白疼你了!

半晌后,换了身碧色夏裳的江崖霜回到秦国公府,在书房外略整衣袍,进门后,毕恭毕敬的行礼问安:“祖父!”

秦国公抚着颔下长须,懒洋洋的吩咐:“起来吧,过来与我说说,你前两天跑西河王府去都折腾得什么事儿?连累你哥哥们没有一个不挨骂的不说,就是我跟你姑姑,也没少叫人嘀咕管家不严!”

老国公年已过花甲,但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至今还能把几十斤重的长戟舞得水泼不进。他着一身半旧儒衫,端坐书桌后时却一派斯文,不似武将倒像文臣——实际上,江千川的才学,比起一般的文臣还有胜出,否则也无法亲自教导孙儿了。

江崖霜从描红起,无日不向这个祖父当面汇报自己的学业,祖孙之间从无罅隙,此刻听了这问罪的话也不紧张,依言走到他跟前,一本正经的道:“孙儿正打算来向祖父请罪!”

“完了再进宫去给你四姑请罪——之后同你兄长们赔个不是,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秦国公斜眼看他,“有这么好过关?”

江崖霜一脸的无辜:“往日里哥哥们连累我的地方我可什么都没说!”

“那我跟你四姑呢?”秦国公哼道。

“祖父跟四姑素来疼我…”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国公打断:“知道我们疼你,还拖我们下水?之前我怎么说的?大头我们给你办了,剩下收尾的小事你去练练手!结果呢?绕了一圈你还是砸我们头上了不是?疼你就好欺负了不是?舍不得心上人挨骂,就把祖父跟姑姑推出去让人骂——你这不孝孙!简直白疼你了!”

江崖霜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说,反而笑了起来:“当初您说的,收尾之事让我去办,凭我办成什么样子您都不管…”

“你个惫懒小子!”秦国公骂道,“有这么算计长辈的么!”

话虽如此,秦国公其实也没怎么当回事,道,“这事就这么算了…往后再这么不孝,我再收拾你!”

江崖霜笑着应下,问:“祖父今儿喊我过来应该不只是为这事吧?”

“当然不是。”秦国公漫不经心道,“咱们家那些不争气的东西…要个个惹了事情都要喊过来骂一顿,我也不用干旁的了!”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来,“北疆有信来,你看看吧。”

江崖霜闻言一喜:“是父亲的?”接过一看却愣道,“是叔公的?”

济北侯是夔县男、秦国公的幼弟,跟秦国公书信来往自然不稀奇。不过他们老一辈兄弟之间的书信,是很少会拿给晚辈看的。

江崖霜算是秦国公最亲近的孙儿了,但直接看到叔公的信这也是头一次,自不敢怠慢。把信看完后,双手交还给秦国公,这才有些吃惊的问:“叔公要致仕?”

“三年前他旧伤发作那次,我就想喊他回京来颐养了!”秦国公抚着自己的大腿唏嘘道,“当年他这里被胡奴砍了一刀,差点整条腿都…虽然说被亲兵抢回中军救了下来,却落了病根!逢着阴雨天就痛不欲生!偏偏北面一年到头都难得见几次日头!只是他担心你父亲镇不住镇北军里那些刺头…非要再撑几年!”

说到这里老人叹了口气,“如今你父亲已经站稳了脚,他也有点撑不下去…可算愿意来京里了!”江家的桑梓夔县长年阴雨绵绵,也不是适合济北侯安度晚年的地方。所以这位侯爷致仕之后,最适合住的地方还是常晴的京中。

江崖霜沉吟道:“叔公一生戎马,如今因伤致仕,朝廷不可能没有表示。但,叔公已有侯爵在身,咱们江家一门三爵,已是许多人的心腹大患,是以谷太后是绝对不会答应再给叔公晋爵的!薛相出于平衡也不会答应——然而单单钱帛上的赏赐,却又不足以表叔公之功劳…这?”

秦国公点头:“这是个问题。赏赐重了,太后与薛畅都不会答应!咱们家虽然号称‘江半朝’,却也拗不过这两方联手!赏赐轻了,即使你叔公不在乎,咱们家的脸面却不能不管。”

这不仅仅是意气之争,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江家的强势程度——连秦国公的亲弟弟、皇后的亲叔叔致仕都没几分光彩,皇后党的前景何在?

为了这份向心力,江家也要逼着朝廷给足济北侯体面!

“而且四姑刚刚把十五姐姐许给了齐王殿下。”江崖霜皱眉道,“叔公在这个时候致仕回京,太后那边必然要怀疑此举是咱们家故意而为,目的是挟镇北军之势,回来襄助齐王夺储!”

秦国公道:“自然。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齐王比之燕王、周王确实不够出色,拿得出手的,也就是生母卑微、有长子名份这两点了。要把他推上东宫之位,不好好筹划如何可能?”

显然秦国公打算将计就计,趁济北侯这次致仕,给女儿支持的储君人选搭把手了。

“齐王与十五姐姐的大婚就在避暑之后。”江崖霜算了下日子,“叔公也打算届时返回,我听四姑说,太后打算把常平公主下降况青梧——这样就是镇北军跟镇西军各站一方,这储君人选,到底还是要看朝中较力!”

“薛畅那老狐狸,只怕又是袖手旁观!”秦国公微微摇头,道,“他不插手,咱们家同太后斗来斗去,若无意外,结局却难说。”

江崖霜思忖了会,道:“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他不站队,不仅仅因为他是先帝信臣,又手腕高明、根基深厚。更因为他还有陛下这个幌子,可以拒绝四姑与太后的笼络!但如今…孙儿跟祖父说句诛心之语:储君若立,不管是哪边胜出,恐怕陛下…就算薛相不在乎史书中对他自称‘忠君’却坐视陛下陷入危局的评价,他也要考虑一下没有陛下这个幌子之后,如何继续持中!”

如果这场储君之争中江家胜出,皇帝的性命那肯定是保不住了。毕竟谷太后能够摄政是因为她儿子是皇帝——早就烦着谷太后的江家,肯定会选择让齐王尽快登基,挟拥立之功,打着新君的名义去干掉谷家!

就算是谷太后这边的人选拿下了太子之位,皇帝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即使谷太后不至于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却不会介意让儿子退位做太上皇甚至废了他!夫妻一体,如此江皇后自然没有好下场!

总而言之,谷太后跟江皇后,婆媳两个的权势,都是建立在皇帝是她们儿子或丈夫的基础上的。一旦现在这位皇帝不是了,而新君又非她们所立,那她们也没了继续把持朝政的机会!

在这种情况下,靠着“忠君”这面大旗死活不受二后招安的中立党,还不掺合夺储的话,那就只能等着胜者的收拾了!

秦国公不置可否道:“照你这么说,薛畅更可能选择太后那边?至少太后不会伤了陛下性命。”

江崖霜摇头道:“未必!毕竟四姑选择的齐王,乃是长子!当初薛相扯陛下这面大旗婉拒四姑与太后招揽时,可是抬出了古制的!古制不就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其实那会薛畅也是被二后轮流派去的说客逼急了,把心一横,宣称自己是古制的拥护者,自古以来做臣子的那都是忠于皇帝、而不是太后或皇后的——没错我薛畅就是个皇帝党!所以你们不要来拉拢我了,我这辈子生是皇帝的人死是皇帝的鬼!

…这要换个皇帝估计他就被太后党或皇后党灭了。但本朝这位陛下懦弱指数太高,压根就扶不起来!所以无论谷太后还是江皇后,对于皇帝党都是一笑了之,把这些人全部划进中立党——反正皇帝不争气,皇帝党再争气也白搭!

回到正题,薛畅那番话虽然是逼急之下说出来的,但知道的人都不少。这样问题就来了,他要在储君之争中站在太后那边,等于否认了他之前信誓旦旦的“崇尚古制”!

虽然说政客信口雌黄很正常,但薛畅当年号称“崇尚古制”是给自己定义为皇帝党做注脚的,如果否认了这份崇尚…也等于间接否认了他对皇帝的忠心!

到薛畅这位置上,名利都有了,膝下也有不错的后辈,这会考虑的也就不再是权势地位,而是后路——以及史书评价了。

“以薛畅的为人,要过这一关确实不容易。”秦国公思忖了片刻,颔首道,“但他也不是迂腐之人,所以不到时候都不好说。”沉吟了下,道,“这事如今还急不来,先不说了。你今日功课带了没有?与我看看。”

江崖霜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大卷宣纸呈上。

秦国公接过,摊在书桌上,仔细看完,露出一丝满意,又喊他到身旁,指点了几处可以修改的地方,末了却一叹:“你们这一辈中,要论天赋,其实丹儿不见得比你差。当初我教他描红,学的甚至比你那会还快得多!”

江崖霜无奈的笑了笑:“八哥就是…性.子急些,不大坐得住。”

“他就是被惯坏的!”果然秦国公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说起来都怪你们母亲!这天下跟丈夫长年分离的又不是她一个,怎么旁人都忍得住,就她不肯受这个委屈,闹死闹活要去北疆跟你们父亲团聚!去也就去了,偏偏又宠溺丹儿,舍不得他过去那苦寒之地——我当时就说了,把他交给你们祖母!一来做祖母的抚养孙儿理所当然,二来你们现在这祖母虽然不是亲的,却是已故陶公的嫡亲孙女!

“陶家纵然也出不肖子孙,可人家‘一门七进士,父子三宰相’的荣耀,别说本朝、前朝,自古以来有几家能比得上?!他们家的家教,再差也比这满朝文武好!”

“偏她这糊涂东西!听了你们大伯母的挑唆,以为你们祖母是多么严厉的人,硬把丹儿托付给大房!结果好了,大房确实一点也不严厉,生生把好好个读书种子,宠成了只会拈花惹草的废物!”

江崖霜静静听着祖父的牢骚,半晌才轻声道:“其实大伯父实在是多虑了,祖父您疼他远胜三伯跟父亲、七叔、八叔他们。”

秦国公闻言怔住,苦笑了一会,才有气无力的一摆手:“我乏了,你去吧,记得不要懈怠。”

祖孙两个心里都清楚,秦国公口口声声骂着庄夫人,其实真正想骂的是大侄子江天骜——可是念着江天骜之父夔县男江千山的恩情,秦国公对这个侄子实在骂不出口,只能迁怒于被江天骜夫妇蛊惑的媳妇了…

江崖霜走到门口,秦国公又喊住了他:“正式去秋家提亲的事,你跟你祖母说,让她给你办吧…这事定下来,你也可以专心专意温书,不要再分心了!”

“是!”江崖霜忙保证,“孙儿一定好生备考,决计不让祖父失望!”

“去吧!”秦国公看着他俊美之中仍含稚气的面庞,有些落寞的叹道。

金碧 楼台 深 翠微 第五十三章 好想揍这个大舅子!

出了秦国公府,江崖霜先跑回陶老夫人住的别院,把秦国公的话转达了,末了盼望的望着老夫人:“祖母,祖父可说了,这事全托您了!”

“知道你急着把人定下来,我明儿就派官媒去,成不?”陶老夫人伸指点着他的额,笑骂道,“在我跟前长这么大,就没见你这么急切过!如今人还没过门哪,这要过了门,也不知道祖母是不是就靠边站了?”

“澜澜肯定会很孝顺您的…”江崖霜赶紧哄。

陶老夫人笑道:“是是是,祖母啊相信你的眼力!”拍了拍他手臂,“眼睛老朝外看做什么?坐不住了?急着去阮家报喜?去吧去吧,趁天色还亮着快去快回——你今儿功课还没写不是?”

江崖霜大喜过望,甜甜道:“就知道祖母最疼孙儿了!”

完了就告退——看着他匆匆忙忙离开的背影,陶老夫人摇了摇头,笑道:“这孩子!”

见胡妈妈端了扶芳饮上来,接过呷了口,敛了笑,轻声问:“十七那边还没选好人家?”

胡妈妈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三老爷跟三夫人各有看法,又要兼顾十七小姐自己的意思,却一直定不下来。”

“什么定不下来!”陶老夫人放下琉璃盏,拿帕子按了按嘴角,冷笑着道,“无非是看江天骜膝下的十五跟十七做了一样的事,却还能做王妃,十七却被朝海发话远嫁,心里不服,故意找借口拖着不办而已!”

胡妈妈叹了口气:“毕竟三老爷是老太爷的嫡长子,却处处被老太爷压着,不许他越过了大老爷,连带子女也一样,三房心里不服也难免。”

陶老夫人摇头:“难免个什么?江天骐那是眼高手低!当年我就提点过他,既然江天骜选择入朝,他不想一直被江天骜压着,最好还是去军中,这样既不让朝海为难,也能有个好前程——他就是贪着京中繁华不肯听!结果现在怎么样?兵部侍郎一个,连尚书都没混上…也不想想朝海跟昆仑对他们大哥何等尊敬,有他们两个在,这江家子孙谁能争得过江天骜!”

昆仑是济北侯江千丘的字。

老夫人说到这里嘴角忽然一勾,“倒是江天驰机灵,知道江天骜跟江天骐都在朝中,他再怎么能干,也不可能越过这两个兄长。缠着昆仑带他入了军中——这几十年来枕戈待旦固然辛苦,可你看,马上昆仑要回京,江家在镇北军的基业还不都是他的了!往后无论江天骜还是江天骐,谁敢怠慢他?!”

胡妈妈笑道:“所以说咱们家公子小姐里头就数公主殿下跟十九公子最有福气,不但父亲四老爷机灵,更能养在您膝下,要没您教诲啊,四老爷自个是能干了,膝下子孙没个可靠的人帮着教导,可就…”

说到这里略一犹豫,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只是…您既然看好四房,当初八公子被大房宠坏时,您为什么…您那会要搭把手,四夫人纵然糊涂,四老爷却是明白人,哪能不感激您?”

“这可未必!”陶老夫人冷笑了一声,“你别忘记,小八可是打小就被称赞天资过人的!他长这么大,江天驰却才见过他几次?为了让他在军中安心,家信从来报喜不报忧,直把他这个长子夸得跟什么似的!尤其是庄氏走之前,小八是最聪明伶俐人见人爱的时候。我插手把他从歧路上拉回来了,你当四房会承我情?他们一准觉得是他们的孩子天生就好,随便养养就能成材、不怪我多事就不错了!”

说到这里声音一低,“再说要没小八这个例子,你道当年十八跟十九才被送回来,朝海会斩钉截铁的交给我来抚养?孩子,总归还是自己带大的可靠啊!”

胡妈妈恍然,钦佩道:“您说的是,尤其如今十九公子允文允武,又孝顺又懂事,还有八公子做对比,他日四老爷四夫人看到这两位公子,怕不悔青了肠子当年没把八公子交给您!”

“江天驰是个有成算的,江家这么多子弟,就他一个人有毅力跑去军中打拼。”陶老夫人眯起眼,淡淡的道,“那庄氏虽然不够聪明,性情却泼辣得紧!这两年也就是朝海顾着夔县那位的面子,又知道小八已经拉不回来了,所以默许了大房拦着没让告诉她小八的真相…不然以她的脾气,早就杀回京中,跑到大房去大吵大闹了!不过这事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你等着瞧吧,好好一个聪慧的嫡长子被人惯成个废物,四房肯咽下这口气才怪!”

江天骜的仕途坦顺来自于两个叔叔的鼎力支持,而秦国公与济北侯的底气来自于镇北军——这两位之后接掌镇北军的是江天驰,他的嫡长子江崖丹小小年纪就被认为是个读书种子…可以想象,假如江崖丹读书有成又有能力,江天驰能不扶持自己儿子做宰相?到时候别说扶持江天骜了,不嫌江天骜挡了自己儿子的路就不错了!

而且江天驰也不是就一个儿子,到时候他扶持大儿子做宰相走文官这条路,栽培次子或幼子从军走武将这条路。这样一文一武把持朝政,四房哪怕继承不了秦国公的爵位,也把实际好处都占尽,让江家其他人全部只能喝汤!

为了避免侄子威胁到自己的前途,江天骜夫妇抓住庄夫人当初孤身前往北疆与丈夫团聚、撇下年幼的江崖丹托付给夫家的机会,毫不迟疑的把这个聪慧的侄子惯成个纨绔!

不过陶老夫人最痛恨这件事的还不仅仅是江天骜夫妇废了江崖丹——老实说,对这个跟自己没血缘、也没长时间相处过的孙子,老夫人没什么心疼的。她恨的是江天骜之妻窦氏由于娘家小姑姑做秦国公续弦未果,迁怒自己,趁抚养江崖丹的时候,挑拨得江崖丹对整个陶家都深怀敌意!

“要不是窦氏那贱.人长年教唆小八,即使倩缤容貌不中小八的意,她那么贤惠,从没拦着小八纳人,小八至于三番两次落她面子、叫她成日里背着人把眼泪往肚里吞么!”

陶老夫人每每想到最疼的侄孙女,就觉得一阵火气上头,“这两孩子成亲十年了,小八在倩缤房里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叫倩缤哪里来的孩子?窦氏还老拿这个刺倩缤…朝海记着江千山的好,死活不肯对大房说重话,把这两个东西越惯越无法无天——嘿,但这次十五嫁给齐王,往后可是落在天鸾手里,窦氏再敢欺负倩缤,看我不叫天鸾整死你女儿!横竖江家现在枝繁叶茂,不缺能给齐王做继妃的人!”

…江崖霜并不知道祖母此刻的复杂心情,他兴冲冲的赶到阮家——这时候秋静澜已经能够被扶到庭中小坐了,阮慈衣跟秋曳澜让人在桃花树下设了软榻,堆了几个隐囊让他靠着。

此时是四月下旬,桃花谢尽,只余满庭浓荫。

不过阶下几盆牡丹还开着,争奇斗艳华美非常,引得蜂蝶不断。

闻说江崖霜来了,阮慈衣立刻笑睇一眼秋曳澜:“不知道这次又送了什么来?”

之前江崖霜隔三岔五过来讨好,没少被秋静澜训斥:“你不是今年要回乡参加秋闱?怎么还老往这里跑?”

一开始江崖霜还以为准大舅子关心自己的学业,正在感动,结果秋静澜继续道:“到时候你自己不争气考不好,你家里人倒怪到我妹妹头上!下次你再无缘无故跑过来,哪个门子敢给你开门,冬染你给我立刻撵出去、永不再用!”

心碎了一地的江崖霜就这么被赶出阮家,之后他再过来,总要找点理由,免得进不了门。

所以阮慈衣猜测这准表妹夫是又想表妹了——她对于秋静澜的身世没有纠结太久,毕竟不管是异母弟弟还是表弟,对现在的她来说有个血亲弟弟就不错了。真正论起来,秋静澜这表弟她还更熟悉点——秋静澜小时候她可是抱过的。

而且秋静澜这次险死还生,阮慈衣为他担心得不得了,只求这个弟弟能够好起来,她什么都愿意…心思这么一集中,倒把前一次婚姻里的伤都忘记了!

秋静澜渐渐康复,阮慈衣也渐渐恢复少女时候的性情,开始跟弟弟妹妹们有说有笑了。

这会秋曳澜手里正掐了朵牡丹花把玩,闻言就朝她打了一下,徉怒:“不许取笑我!”

“谁取笑你了?”阮慈衣笑,“这不是实话吗?”

见秋静澜嘴角噙着笑,不作声,阮慈衣斜睨了眼表妹,笑着对他道:“我瞧人家也是一片诚意,你要打发他回去温书,也别太凶了,瞧那孩子被你呵斥来呵斥去,怪可怜的!”

秋静澜闻言失笑道:“大姐姐你别瞧他可怜,这事真不能放松——他自己兴许讲道理,但江家其他人可不一定!别叫妹妹没过门就背了黑锅!”

阮慈衣叹了口气:“大家子就是人多嘴杂。”说到这里又看了眼秋曳澜,“你多听听你哥哥的话,免得过了门叫人算计!”

秋曳澜哀嚎道:“这样的话你们一天要讲几遍,还不腻么?”

“你要不是我们妹妹,请我们也不来跟你讲!”秋静澜淡淡的道。

“这话你一天也要讲好几遍…”秋曳澜有气无力的嘀咕。

话说到这里,江崖霜已经被领进来了,看到他居然空着手进来,身后的小厮也没拿东西,阮慈衣三人都感到很惊奇。

“阮大姐姐安好?”江崖霜进来之后就赶紧给一姐一兄请安,“兄长的伤如今怎么样了?”完了才极缠绵的看向秋曳澜,“前儿送过来的蜜吃着顺口么?不顺口继续换。”

秋曳澜在秋静澜眼皮下,识趣的摆出矜持之色,高冷点头:“还好!”

“你又来做什么?”阮慈衣虽然开朗起来了,但在外人面前还是沉默得多。秋静澜等了一等见她照例没说话,就皱起眉,淡淡的问道,“不是说了,让你好好在家温书,少来这边打扰,也免得你自己没考好,拖累了我妹妹?”

江崖霜笑着道:“今儿是来报喜的。”说了这句,故意顿了顿——偏偏阮慈衣沉默,心里好奇也不问出来;秋静澜要拿架子,故意不接话;秋曳澜倒想问了,但被哥哥一个眼风扫得立刻乖乖闭了嘴…

关子没卖成,江崖霜只好讪讪道,“明儿我祖母就打发官媒去西河王府商议婚事!”

“噢?”秋静澜闻言心头也是一松——虽然说从秋邓被判“义绝”起,秋曳澜就恢复了自由身,但她跟江崖霜纠缠这么些年,不嫁进江家也没什么前途可言了,江家一天不提亲,秋静澜嘴上不说,心里总归怕有意外。

如今有准信了,秋静澜方松了口气!

见状江崖霜趁机问:“兄长,我好些日子没见澜澜了,可以跟她说几句话吗?”

“不成!”结果脸色才缓和了点的秋静澜想都没想就摇头,“又没成亲,只是定下名份,怎么就能私下相处?!还有,你要没别的事就回去做功课吧,我还是那句话:来日方长,别害了我妹妹!”

“…”江崖霜幽怨的看向秋曳澜,后者递给他一个“无可奈何”的目光,两人心里同时叹了口气——江崖霜只好强笑,“兄长教训的是,那…我先告辞了!”

怎么办?好想揍这个大舅子…

金碧 楼台 深 翠微 第五十四章 男人的交情,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次日陶老夫人果然请了官媒至西河王府。

秋孟敏夫妇虽然很不甘心秋曳澜攀上了这么一门好亲事,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把从邓家拿回来的庚贴同官媒交换了。

由于江崖霜上头还有几位兄姐没有成亲,所以两家只能先约为婚姻,具体婚期暂时还议不了。

忙碌了大半日,送走官媒,秋孟敏与杨王妃都觉得前途渺茫:“当初没少苛刻那小贱.人,她又不是那种不记仇的人,如今嫁入权门,也不知道他日要怎么报复咱们?”

“唉!”

夫妇两个相对而坐,满腔的愁绪绵绵无穷绝。

不过由于秋曳澜同江崖霜定亲之事而心烦意乱的却也不只他们。

宫中,泰时殿,谷太后面沉似水:“江家聘下秋曳澜,秋静澜等于找到了靠山!只是到现在为止,秋静澜的身世却还没有公布出来,看来江家是打算在储位之争中见机使用这张牌了!再加上入秋之后致仕回京的济北侯的封赏…储君之议还没正式提上朝堂,江家倒先捏了两张牌了!”

说到这里就叹息,“兴康调教的人真是废物,那么好的机会都没能竞全功不说,居然还被人把刃上的毒药掉了包,以至于功亏一篑!若秋静澜死了,镇西军这块没有后顾之忧,哀家也能少操点心!”

女官忙劝:“娘娘请勿担忧!齐王殿下平庸懦弱,远不如燕王、周王两位殿下知书达礼、聪慧得体!立储是要朝议的,就算皇后那班人睁着眼睛说瞎话,薛相那班人可是号称‘忠君’,在您跟皇后之间不偏不倚的,既然如此,那当然是看哪位殿下最出色,他们就选谁…这个连比都不用比罢!”

“哪有那么简单?齐王终究是哀家的长孙!”谷太后摇头,但脸色到底缓和了些,“不过,好在齐王确实足够懦弱,那些不甘心女主摄政的臣子们,是绝对不会选他的。燕王跟周王比起他来却要大方许多…说起来也幸亏当初下手早,否则就看江氏今日的嚣张,她要诞下嫡子,这宫中哪里还有哀家的容身之处!”

女官笑道:“可不是?皇后固然跋扈,然而您才是这宫城之主啊!”

“也不能对她掉以轻心,她背后可是有镇北军撑腰的!”谷太后嘴角微微一勾:当初她选择江天鸾做皇后,自然是因为主少国疑,需要秦国公这位“国之干城”来稳固儿子的帝位。

只是才进宫的江天鸾虽然远不似现在这么跋扈嚣张,但冲着她娘家一门三爵的显赫,谷太后也要防上一手!所以年轻的江皇后怎么霸占皇帝都没有动静,倒是妃嫔们一个接一个的为皇家开枝散叶…要不是幽居甘醴宫、蛰伏多年的叶太后孤注一掷出手,换取了江家承诺庇护她与歧阳郡王一脉——江皇后连永福公主都没有!

饶是如此,皇后也在生下永福公主后再无所出!

从好几年前,江皇后的重心就放在了夺权上,显然对于嫡子已经不报什么指望了…

“亏得哀家早有准备,在她才进宫时就下了手…”谷太后想到当年傻呼呼的皇后,心头一阵快意,凝神片刻,就问,“近来还是没机会同皇后再说常平的事?”

女官有点无奈:“没有,江家子弟虽然犯事不断,但都是以往那些,没什么新鲜的。”犹豫了下,“倒是江家十九公子在西河王府满月宴上闹的那一出,原本是可以问他个强聘郡主之罪的,奈何西河王府什么都没说…如今更是跟江家定了婚期,这也就不能算把柄了。”

谷太后皱起眉,恨恨道:“秋孟敏这个老贼!亏哀家当年还保过他的王位!”

叹了口气,“必须快点让常平下降了!可惜那况时寒子嗣缘浅,兴康下降这么多年,哀家没少给她捎方子去,竟是不见动静!她若能有个儿子,便是哀家的嫡亲外孙,哀家又何必再去笼络那况青梧…”

女官提醒:“娘娘,如今殿下们中间只有齐王殿下定了亲。”

“燕王、周王的正妃,哀家得好好想想,至于其他几个排常平之前的,随便找几个人就是,横竖娶谁、下降谁,皇家也少不了他们的富贵!”谷太后摆了摆手,显然没把大部分孙儿孙女的终身大事放心上。

太后现在比较迟疑的是,“昌平的女儿跟广阳王府的女孩子们…该怎么选呢?”

因为太后党的军界代表况时寒没有任何重视的女性亲戚——谷太后倒也不是没想过从况时寒的部将之女里选,这样好歹能够加强跟镇西军的联系。问题是况时寒当年是坑了恩人兼老上司还有同僚才上位的,如今谷太后要跟他下属结亲…他能不多想?

所以燕王跟周王的正妃,只能从朝官之女里选。

按照远近亲疏,以及权势的显赫程度,太后头一个考虑的就是汤家跟谷家。

“不是正好两位殿下?”女官提议,“妾身觉得汤二小姐同寿安公主都是极聪慧的人。”

“王妃之位再多有什么用?你忘记太子之位只有一个了?”谷太后皱眉道,“哀家已经定了燕王,周王跟周王妃,都只能辅佐他跟燕王妃…心瑶跟寿安是两家各自最出色的女儿,你说她们两个都成了王妃,谁愿意比谁低一头?!”

一个是太后嫡亲外孙女,生母被削过一次衔也还是公主;另一个是太后侄孙女,不是天家血脉却封了公主…别看汤心瑶跟寿安公主在面对江绮筝等人时统一战线,私下里可也不见得没有暗暗较劲过!

女官自知失言,赶忙请罪。

谷太后没心思跟她计较,皱眉深思良久,最后决定:“让燕王自己挑吧,正好让哀家看看他的眼力。”顺便评价一下这个孙子的野心如何,是否好控制——就算是亲孙子,其生母还是自己亲侄女,谷太后也不愿意掉以轻心!

否则她干掉了江皇后,却被孙子逼着退居后宫颐养天年,甚至更惨一点“暴毙”宫中…这也太悲剧了!

女官请示:“要妾身现在传燕王殿下来吗?”

“不用。”谷太后沉吟道,“先不要告诉他,马上五月到了,就要预备去帝子山避暑,到那时候再告诉他——届时年轻男女碰见的机会也多,让他好好看看再定。毕竟他之前同这两家的表妹们见面的机会其实也不多。”

燕王好好看看表妹们的时候,太后正可以好好看看这个孙子,正是一举两得。

而且留这么个缓冲的时间,没准太后自己就把人定好了…

因帝后年岁而提出的储君问题,算是彻底把多年来的二后之争积累的矛盾提到了一个台面上来解决——无论是太后党、皇后党还是中立党,都感到日渐炎热的季节里,朝野之中的暗流也愈加汹涌。

只是各方虽然都在紧锣密鼓的预备,暂时还没发力,所以表面上看起来,这一年的五月很平静——没出什么特别大的事,就按照往年的日子,在京中热起来之前,君臣一起赶到了帝子山。

对于这次避暑,秋曳澜与阮慈衣有些担心,主要是怕秋静澜才愈合的伤口,会因为路上的颠簸裂开。

原本按照齐叔洛的诊断,是不建议秋静澜现在移动的,尤其帝子山距离京中有好几日路程,跟随大部队走,那就更慢了。

问题是太后党现在巴不得秋静澜早点死,君臣都离开的京中,正适合干点事后死不认账的大动静——这样单靠“天涯”想保命那不可能。

之前江家在京中,可以分派人手加以保护,一有动静还能继续增援——现在江家要随帝驾、凤驾去帝子山,大部分人手也要带走,这样能留给秋静澜的人手,一旦遇袭想要援兵可没那么方便了!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江崖霜强烈建议他们一道去帝子山:“兄长的车里可以多垫软和之物,也可以让马车缓行,反正皇家仪仗迟缓,到那日想快都快不起来!若留京中,三位的安危都很难说,兄长纵然自己不怕,也请为阮大姐姐及澜澜着想!”

秋静澜沉思之后点了头——以他的专制,他点头的事情,阮慈衣跟秋曳澜虽然不放心,却也只能顺从了。

所以姐妹两个为了这次避暑,简直是费尽心思的收拾马车!

到了出发这日,江崖霜跟凌醉不约而同跑过来帮忙,看到停在庭中供秋静澜用的马车后,两人都惊呆了:“这是几条褥子?十条?二十条?”

“哪有那么夸张?七条而已!”秋曳澜趿着木屐从廊上走来,闻言没好气的道,“二十条…那都堆到顶上去了,还能坐人?”

“亏你知道还要坐人!”凌醉咋舌道,“澜妹妹,不是我说——这大热天的,你们垫这么多东西,软是够软了,纯峻不要被热坏了?”

要说凌醉也好玩,之前秋静澜遇刺后,他知道秋静澜向自己隐瞒身世,气势汹汹的表示,等他转危为安后一定要个交代!结果后来秋静澜恢复点后跟他关起门来单独谈了不到一盏茶光景…就若无其事的打开门,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秋曳澜撑不住好奇心跑去旁敲侧击,凌醉当时就乐了,大模大样的摸了摸她脑袋,正色道:“男人的交情,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现在小心眼的秋曳澜正好把这句话改一改还给他,叉腰道:“照顾人的事,你个粗人懂什么?!”一挥手,下人抬了白气腾腾的冰鉴上来,“一会还安排两个丫鬟给哥哥打扇,这么多人伺候着呢,还能叫我哥哥不舒服了去?!”

凌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澜妹妹今儿怎么这么凶?往常同你凌哥哥说话可没有这样不温柔的。”就斜眼看江崖霜,啧道,“小气!”

无辜躺枪的江崖霜哭笑不得,但想了想,索性默认了:“我都只喊澜澜,你喊什么澜妹妹?往后喊声秋妹妹就算了,还有凌哥哥这称呼我看也不大合适,澜澜往后喊他声世兄也罢!”

“信不信我去纯峻跟前告你状?!”凌醉立刻恐吓!

“你敢!!”江崖霜还没说什么,秋曳澜先喊了起来,“你去一告状,哥哥一准也要训我,你敢去,我跟你没完!”

江崖霜顿时满心甜蜜,示威的看向凌醉:“澜澜说了不许你去,你敢去,可别怪我下手狠!”

“女孩子家就是胳膊肘朝外拐么?”凌醉幽怨了,惆怅转身,问侍立在不远处的冬染,“可是不对啊,听纯峻说,这孩子向来听兄长的话,我不也是她兄长么?难道是因为我不够凶?”

冬染使劲忍住笑,小声道:“这是因为公子他是绝对不承认郡主不听他的话的…”

金碧 楼台 深 翠微 第五十五章 人约黄昏后

秋曳澜跟阮慈衣一路担心,为此江崖霜还特意安排齐叔洛的马车傍着阮家的队伍走。

但正如他所言,君臣同赴帝子山,仪仗、规模、路况…都导致了行程的缓慢。

所以秋静澜一直到住进别院都太平无事,可算让秋曳澜等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姐弟三人住的是阮家别院——当然不是阮老将军那会置办下来的别院,那时候的产业除了将军府外是都没有了。

如今这座却是去年避暑时秋静澜自己买的,因为那会他还是薛畅寄予厚望的得意门生,所以跟薛家别墅离得很近。

而薛畅作为重臣,他住的地方离行宫当然也不远…同样的道理,江家啊谷家之类,朝中大佬们避暑的庄园都在这附近。

不过虽然去年避暑时秋曳澜就被喊过来“陪伴阮大表姐”,但当时秋静澜虎视眈眈惟恐妹妹被占了便宜,江崖霜可没有进来的机会。这次他还是头一遭踏入这座“绿雪山庄”。

这庄子规模远不及江家别业,但前主人也费了不少心思——专门截了道山泉进来,汇聚成湖,沿岸遍植四季常绿的乔木、藤蔓,以应“绿雪”之名。

“兄长这庄子清幽可人,进来之后虽然鲜见娇花艳葩,但满目浓绿,别有韵味。”江崖霜打量了下四周,少不得要夸上几句。

凌醉不用讨好大舅子,毫不客气的拆台:“这哪是他的功劳?这庄子从落他手里就没动过,据说之前的主人有家眷见不得花,见了就要起疹子,所以这里才只见草木不见花卉…对了,你不是说要移些花卉来的么?怎么到现在还没办?”

秋静澜无可奈何道:“你看我现在这样子…还管得了这样的小事?”

江崖霜正要把这事揽过来,阮慈衣忽然道:“这事让妹妹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