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寇沅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忙把手里东西塞给子浓,自己匆匆跑回家。
她风一样钻进厨房,用手帕兜着什么走到站在院前吸烟的御坤面前,摊开手里的东西,“这个给你,趁热吃吧。”
御坤低下头,寇沅用手帕兜着两个煮熟的鸡蛋,“给我的?”
“我知道你没吃饱。”寇沅把鸡蛋塞给他,笑道:“你要是想去转转把门关上就行,不用锁,晚饭等我娘回来煮。”
叮嘱完以后,寇沅转身跑走。
御坤好久才回过神,伸手摸了摸她留下的煮鸡蛋,很烫,烫的他心尖发紧。
赶去学堂的路上,寇沅拉住子浓的手,偷偷笑了笑。怎么说人家都算客人,她若是太过分,父母面子上也挂不住。
那天午后,皖城又下起小雨。御坤坐在简陋的小院里,愣是对着两个煮鸡蛋琢磨一下午。
到底吃还是不吃?
往年梅雨时节,都是皖城茶农采茶制茶的日子。寇沅放下手里的毛笔,终于将邱先生需要的一副字帖写好。这些年邱先生年纪大了,不喜欢执笔,很多时候有人来求字,他都让寇沅代笔。
揉着酸疼的脖子,寇沅审视着墨迹未干的字帖,满意的笑了笑。村子里最有学问的人就是邱先生,因着父亲跟他交情不错,她出生后的名字便是邱先生给取得,后来又让她去学堂读书。能够读书学知识的女孩子在皖城很少,她分外感激父母的这份宠爱。
轻轻推开窗,外面雨水未歇。寇沅下楼帮忙,父亲弯着腰,站在炉前炒茶。这是门手艺,寇广岁技艺出众,周围村民都知道他炒制出来的茶叶浓香久远。
母亲想要帮忙,都被父亲支开。嫩尖上那片叶子最娇,寇广岁绝不会加以他人之手,每年都是他亲自炒制。
卫茹只好去忙别的,寇沅留下帮父亲的忙。侧面房间的门打开,御坤显然也出来看热闹,平时喝茶居多,炒茶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样的茶,你们卖多少钱?”御坤拿过一张木凳坐在寇沅身边。
对于卖茶价格寇沅并不清楚,她平时也不怎么关心这些。但她知道,去年茶叶价格大涨,茶农都赚到钱,很多人又借钱新添置了地,增加茶园面积,父亲也是其中之一。
御坤瞥了眼茶的成色,心中大概能猜到一些价格。因为经商的关系,他平时看到什么都喜欢在脑子里琢磨,下意识会去问价格。
哗哗哗——
寇广岁双手灵活的翻炒茶叶,嫩绿子芽渐渐发黄,水分一点点蒸发掉。
寇沅嗅着院子里浓浓的茶香,安心笑起来。这几天村子里到处都是这个味道,家家都在忙着炒茶。子浓也留在家里帮忙,他们都没时间见面。纪家只有子浓一个儿子,他自然不能分心。
御坤坐在边上,盯着寇沅神色的变化,黑眸沉了沉。她年纪小,藏不住心事,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
哪怕她生着一张冷冰冰的绝色容颜,偶尔露出的一颦一笑依旧能够动人心弦。
只可惜,御坤知道她的笑容并不是为他。
三日以后,皖城雨水并没消减,反而越来越大。吧嗒吧嗒雨滴坠下,深深扣在茶农们的心上,寇沅坐在窗边,眼见父亲从早上开始就坐在回廊发呆。
茶叶都已备好,可连日来的大雨,村中竟无一个茶商出现。大雨阻隔交通,茶商不来,皖城茶农们新收的茶叶可要怎么办?
新茶的保质期不长,况且又是这样的天气。茶叶上市原本就按节令,如果错过这段日子,再好的茶也都变成陈茶,根本卖不出价钱。
“爹。”
寇沅拿起一件外套披在父亲身上,小声道:“别急,再等等看。”
掐灭手里的香烟,寇广岁站起身,提着把雨伞出了门。怎么可能不急?眼见三天过去,一个茶商都没来过,这不是急死人吗?
“马上吃饭了,你要去哪?”卫茹眼见丈夫急匆匆出门,忙追问道。
“村口。”寇广岁边走边回了声。
寇沅暗暗叹了口气,父亲一定跑到村口去望茶商的影子。可天气这样,路上交通都不通,他哪里能够盼到人呢?
客房的门开着,御坤双手插兜站在门前。寇沅明亮黑眸透着几丝黯淡,她神色蔫蔫自御坤身边走过,没有说话,秀气的眉头始终紧锁。
天气不好,没有茶商来皖城收茶。错过这个季节,再好的茶叶也不值钱!
御坤剑眉轻蹙,御家生意这些年在他手里业务扩展很大,但从没经营过茶叶。安城可以赚钱的项目太多,像是茶叶这种收益不算大的小生意,他没兴趣。
从学堂回来的路上,家家户户都敞开大门,全家老小坐在门前瞅着天。雨水淅淅沥沥的下,就是不肯停歇。
寇沅撑伞回家,每走一步心中的担忧便更深一分。经过纪家时,子浓也站在回廊下发呆,“子浓。”
眼见她走过来,纪子浓才回过神,快步跑来。
寇沅举起伞遮在他们两人头顶,问道:“纪叔叔呢?”
“喝酒。”
大家心情都不好吧,父亲在村口站了大半天,也是无精打采回到家。寇沅握住纪子浓的手,尽量劝他,“我想,明天就能晴天吧。”
纪子浓仰头朝远处看过去,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沅沅,这雨停不了。”
寇沅心情瞬间跌倒谷底。
掌灯时分,纪奶奶才回家。白娟看到婆婆回来,急得快步上前,“娘啊,这么大雨天,您跑去哪里?”
她拿着一条干毛巾,忙给婆婆擦干头发。
纪奶奶瞥了眼屋子里,问道:“子浓呢?”
“子浓跟沅沅出去了。”
闻言,纪奶奶脸色沉下来。她拉着儿媳妇往屋里走,儿子正坐在桌前喝酒,“娘,您去哪里了?”
“我去镇上了。”纪奶奶拉开椅子坐下。
白娟给婆婆倒了杯茶,起身要去端晚饭,却被她一把拉住,“你们听我说,我今天去找镇上的人算了算。”
“算什么?”
“原本想算算这天气什么时候能好转,可最后竟然算到我们子浓身上。”
听到儿子,白娟立刻皱眉,“娘,您又相信这些?”
“怎么不信?”纪奶奶叹了气,指着外面道:“看这天气,这是不给我们活路。”
提起天气,大家都一阵缄默。纪奶奶想起重点,忙又道:“我把寇沅和子浓的八字都给先生看过了,人家说若是求亲,这门亲事就是大凶。”
“什么意思?”白娟蹙起眉。
纪奶奶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宣纸,打开后放在桌上,道:“人家说了,寇沅的八字太硬,命格不好。”
白娟瞬间变了脸色,“娘,这种话不能信。”
“听娘把话说完。”纪忠放下酒杯。
眼见儿子支持,纪奶奶更加有了底气,“先生说的头头是道,回来的路上我也想了,当年寇沅活了,咱们的小弟却没了。”
听到婆婆提起当年失去的小儿子,白娟心里一阵难过。
“这些年子浓为寇沅没少受伤吧,年前子浓把腿摔了,前几天又差点被狗咬了,这些事你们都没忘记吧。”
纪忠听着母亲的话,眼底的神情瞬间沉下去。
“娘,这些都是巧合,怎么能算在沅沅身上。”白娟出言总是护着寇沅。
纪奶奶不高兴的沉下脸,道:“我只有子浓一个孙子,他的婚事我来做主,寇家这门亲不能结!”
话落,纪奶奶沉着脸回屋。
白娟起身欲劝,却被丈夫拉住,“娘说的话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白娟差点翻脸,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寇沅是她早就认定的儿媳妇。难道就因为这几句莫须有的话,推翻不成?!
“纪大叔!”
院门外有人跑进来,身上都被雨水打湿,“你家子浓出事了!”
“什么?!”
白娟惊愕的瞪大眼睛。
一见误终身(四) 交换条件
清早起来,纪奶奶将院门打开,一眼瞅见撑伞站在外面张望的寇沅。
“奶奶,子浓怎么样?”寇沅小跑过来,却被纪奶奶阻挡在门外,冷声道:“子浓还在睡,你别进去了。”
昨天子浓又跑去挖藕,因为天黑路滑摔伤了手臂。寇沅担心整晚,天刚亮便跑到纪家大门外等,见到纪奶奶的怒气,她丝毫也没介意,“我想进去看看子浓。”
“不行。”
纪奶奶一口回绝,“我们子浓被你害得不轻,你还想要他的命不成?”
寇沅心口有些发闷,她为什么要子浓的命?
“娘!”白娟抱着脏衣服出来,适时为寇沅解围,“沅沅也是关心子浓,您别吓坏她。”
“哼!”
纪奶奶想起孙子昨天回来时满身是血的模样,全身汗毛都竖起来。她心中更加坚定不能与寇家结亲的想法。
“沅沅。”白娟将寇沅拉到边上,小声道:“奶奶最疼子浓,难免对你说话冲了些。”
“我明白。”寇沅点头,她并没把纪奶奶的话放在心里。
“那就好,”白娟淡淡一笑,安抚她,“子浓没什么大事,在家休养几天就好了,这两天奶奶正在气头上,咱们都顺着她,过几天你再来家里?”
寇沅握紧手中的伞,半响才应了声,“干娘,我先走了。”
这孩子聪明又乖巧,白娟真是打心眼里喜欢。她望着寇沅失落的身影,心中不忍。可婆婆就站在她的身后监督,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哎!
白娟心底重重叹了口气,他们这地方思想比较守旧,一旦婆婆认定某种观念,那就很难或者说压根不能再转变过来!
“娘。”
纪子浓坐在床前,右边胳膊暂时不能动,却清楚听到外面的对话,“沅沅来了?”
伸手搀扶起儿子靠着床头,白娟将煮好的面条喂到他的嘴边,“来了。”
“怎么不让她进来?”
“奶奶看着呢。”
闻言,纪子浓撅起嘴,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跟沅沅无关。”
白娟盯着儿子的眼睛,眉头轻皱,“子浓,如果…奶奶不同意你跟沅沅的婚事呢?”
“为什么不同意?!”
纪子浓咻的直起身,但因为动作太快牵扯到右臂,疼的他一阵呲牙咧嘴,“我去找奶奶。”
“躺好。”
白娟按住儿子的肩膀,急忙解释道:“现在奶奶气头上,谁说的话她都听不进去,你啊快点养好伤才是正经。”
纪子浓瞬间失了胃口,拉住母亲的手,问道:“是不是奶奶说过什么?”
儿子身上还有伤,白娟不敢跟他说实话,只好敷衍道:“没有,奶奶就是担心你,所以才会迁怒沅沅。”
奶奶从小最疼纪子浓,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奶奶心目中的分量。昨晚受伤只是不小心,早知道他就不去挖藕了。
“快点把面吃了。”白娟不敢在儿子面前表露出丝毫担忧,生怕牵动他的情绪。
吃完面,白娟又给儿子服下药,这才离开。她刚把门掩上,却见婆婆笑眯眯请进来一个男人。这男人在镇山很有名,平时村子里谁家婚丧嫁娶,都要找他选日子。
“贾先生,屋里请。”纪奶奶态度尤为殷勤,还示意白娟泡茶。
见到这人出现,白娟心中已然预感到什么。她泡了杯茶送进去,坐在桌前听他们说话。
“老太太您问的这个事情,确实不好。”那位贾先生端起茶碗笑了笑,纪奶奶顿时紧张不已,“怎么不好?”
天空阴沉沉还在下雨,回廊中有雨声入耳。白娟瞥了眼桌上摊开的八字,那日子分明就是寇沅的生辰。
“这女子克夫,不能娶。”
一句话,白娟心头狠狠揪起来。
“看吧,贾先生都这么说,那就是了。”纪奶奶沉下脸,目光变的幽暗,“我就说那孩子命硬,她活了却克死我们家小弟!”
“娘!”白娟下意识还想为寇沅辩驳,却被婆婆呵斥,“你别护着她,这种事情护不得。我们只有子浓一个命根子,难道你要用子浓的性命开玩笑?”
“我…”白娟语塞,只觉得眼眶酸酸的难受。怎么会这样?
天空始终不放晴,寇广岁一早出门跟村里人开会去了,他们聚在一起说想办法。可大家心中都清楚,没有茶商,没有车皮,哪有什么办法可想?
寇沅坐在木凳中,双手托腮望着某处静静发呆。
不久,御坤撑伞回来,眼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弯腰在她身边蹲下,“你在看什么?”
耳边忽然有声音,吓了寇沅一跳。她惊讶的转过头,恰好看到御坤那张放大的俊脸尽在咫尺。相比子浓的清秀,他的脸部线条更加冷硬,有种男人的气息。
寇沅瞬间低下头,心口一突一突的跳,“没看什么。”
“心情不好?”
他不怎么轻易开口,但每次他问话,寇沅都感觉自己不能不回答,“没有。”
“撒谎。”
寇沅鼓着腮帮子,愤愤瞪着他,“知道我撒谎还问?”
“肚子饿吗?”今天父母都没在家,只能寇沅下厨。御坤倚在门前,盯着她依旧失落的脸庞,轻轻应了声,“饿。”
毕竟他是客人,待客之道寇沅总要遵从。她起身走进厨房,拿出蔬菜又从池子里捞出一条鱼,准备午饭。
“你刚刚出去了?”寇沅一边摘菜一边同他说话。
御坤不懂做这些事,搬过来一张木凳看她做饭,眼底的神情温柔下来,“嗯,去镇上一趟。”
“啊?”寇沅狐疑道:“你有朋友在镇上吗?”
“没有。”御坤摸出一根烟,看到寇沅轻蹙的眉头后又把烟塞回去,“我去镇上打个电话。”
村子里没有通电话线,只有镇上有电话。平时他们谁家要是有事,也要跑到镇上才能打电话。寇沅点点头,并没多想,低头专心收拾鱼。
她能准备的午饭也就那两样,一道清炒蔬菜,一道清蒸鱼。好在味道还不错,御坤自从吃过她煮的面条,瞬间感觉这饭菜已是美味。
他吃了两碗饭,一条鱼。寇沅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两口填饱肚子。
收拾好碗筷,寇沅拿着书本和雨伞出门。御坤站在回廊下吸烟,她临出门前朝他看了眼,“我出去了。”
御坤愣住,许久后才回过神,她刚刚在跟自己打招呼。猛吸一口烟,他嘴角弯起的弧度莫名温柔。
下午学堂教书,寇沅总感觉心神不宁。孩子们放学以后,她拿着书本撑开伞往回走。青石地板被雨水冲刷的清透,茶园收获期已过,妇人们都守在家里,除了谈论这要命的天气,便是议论闲话。
“你们听说没有啊,纪奶奶今天请了镇上的贾先生来,说是不同意跟寇家的婚事了。”
“听说是寇沅命格不好,纪奶奶怕害了子浓。”
“可不是吗?人家贾先生说了,那是门不吉利的婚事,谁还敢结亲啊?”
“是啊,纪家几代单传,就子浓那么一个宝贝孙子,自然金贵!”
寇沅脚下的步子很稳,好像并没听到大家的议论声。临近家门口时,母亲的骂声却让她蹙起眉,“你们都给我闭嘴,我们沅沅哪里不好?!”
“娘——”
寇沅快步跑过去,把母亲从妇人堆中拉出来。那些邻居们平时关系都不错,此时看到寇沅的眼神都含着什么。
卫茹拉紧女儿的手,冷着张脸将院门关上。
“吃饱撑的乱说,天气都这样了还不够愁人,没事乱嚼舌根。”卫茹气的不轻,进门以后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寇沅将手中的书本放下,道:“她们说的是真话吗?”
卫茹手中的动作一顿,脸色变的更加难看。
看到母亲的表情,寇沅立刻明白过来。她没有再问,拿着书本转身上楼。
“沅沅…”卫茹心疼女儿,可又不知道怎么说。
傍晚,雨水越来越大,卫茹将晚饭准备好,寇广岁还没回来。这几天他都在联系车皮,既然茶农不来,他们总要想办法把茶叶运走。
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扣扣扣——
院门响,卫茹刚要开门,就听外面的人叫道:“沅沅,是我。”
纪子浓的声音直穿而来,卫茹叹了口气,眉头蹙起。原本好端端一桩喜事,突然间演变成这样。听到那些指责女儿的话,怎能不让她伤心?
“我去吧。”寇沅起身走向院门,卫茹并没阻拦。
纪子浓右臂还有伤,寇沅把他拉到房檐下,避免他被雨水淋湿,“你的伤怎么样了?”
“别听那些人乱说。”纪子浓气喘吁吁,显然一路跑过来的。
寇沅鼻尖有些发酸,“子浓,你家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