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这样,你还是要和崔圣之在一起?这人可真不怜香惜玉啊,自己的女人被打成这样,居然一声不吭。”
原本是身上疼,可如今心里头更疼。原来心口被刀划破的感觉,是这般痛…这般的痛…
小碧摇晃了下身子,用力撑住地面,抬眸看着崔圣之的方向,那把刀明明好似在脸上轻轻略动,威胁着自己,可又好像是崔圣之拿着刀,狠狠的扎在心口。即便是如此,她还是那么爱他…从不不愿意恨他…
小碧挣扎了下,忽然干呕了起来,好半晌才似风雨飘摇中的一朵残花,枯败不堪的说道:“宁死,也要和先生在一起。”
荣华那娇艳如花的面庞骤然变了模样,一刀狠狠滑下,小碧愣是咬牙没喊出声来,她闭上眼睛,血泪交融。
“不后悔么?跟了这样一个薄情寡性的男人,被弄成这样就是不开口替你说句话,你瞧不见他的眼睛么?冷漠的哦…让人心疼啊姑娘。”荣华公主循循善诱着,偏是想让小碧说出那句后悔的话来。
小碧已经痛的睁不开眼睛,她委顿的伏在地上,一声不吭。她说过什么?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纵然是条绝路,也要坚定不移的走下去。崔圣之即便是不爱她,不怜惜她,不尊重她,这也是当初自己选过的人,她无怨无悔。
“先生…”小碧试图寻找着崔圣之的方向,可又想起自己脸上也有好多伤痕,自卑的垂下头去,眼泪源源不断的滚到地上,她只能用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坚定不移的支撑着自己最后的意志,“爱…你。”
荣华公主只觉着与小碧这般纠缠下去没有意思,便又转头去问崔圣之,“崔哥哥你都不心疼你这女人么?你要是心疼的话你便说,说不定荣华就放她一条生路。”
崔圣之垂首不语,只拿着旁边备好的白巾擦着手,冷淡的说道:“你若是高兴,便如何都好。”
一桶冰水再次浇满全身,小碧忽然间拼命的颤抖起来,她听见了崔圣之说的话,心比这冰水还要凉。原来付出了全部,最后不过是空梦一场。她忽然间撕心裂肺的哭了出来,方才那句话,比什么都痛,痛的她根本喘不过气来,这一幕令荣华突然间笑了,原来自己无论如何折磨脚底下这个破烂女人,都比不上崔圣之说一句剐心的话啊。
她歪着头说:“那我弄死她,崔哥哥也不在意哦。”
崔圣之起身,背过手去,“随意。”
小碧的哭声不断的传进耳中,崔圣之缓缓的闭上眼睛,又缓缓的睁开,再睁开的时候,那眸中的一丝热度便淹没了回去,只留下了冷淡与默然。
荣华公主忽然觉着索然无味起来,娇红的面上皆是不满的神色,咬牙切齿的一脚踢向小碧,钝声掠过,小碧在地上滚了几圈,突然间又剧烈的颤抖起来,两腿间不知为何汩汩不断的流着鲜血,她惊悚的看向自己的双腿,就见那鲜血潺潺,刺眼猩红。她突然间惨叫出声,“不是的,不会的,我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这不可能…先生明明给她吃了防孕的药,为何会怀上?她和崔圣之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小碧不停的摇着头,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猛然间趴在那鲜血之中,尖叫出声,“我的孩子…”
崔圣之的眸子陡然间滑过一丝厉色,而荣华公主却也跟着笑出了声,“崔圣之,你不是说不喜欢她么?不喜欢她还让她怀了孕?你崔圣之不想让她怀的时候,谁也怀不了!你装,继续给我装啊!”
啪。啪。啪。
频繁的鞭声再度在房中响起,小碧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她只是拥着面前的那摊子血,从自己双腿间不断落下的血,心如刀割,泪如雨下。再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绝望的了,她曾想与他山水之间,徒留思念,却原来,放在现实之前,如此苍白。所有的希冀与梦想全数破碎,所有的深爱与眷恋都尽数湮灭。
几乎就在同时间,从外头破窗而来一人,而崔圣之忽然抬眉,也跟着出了手,掌风相接,却是推杯换盏,那人手中也是一把鞭子,骤然间似是蝴蝶一样,翩然在房中错身而过,鞭子狠狠的便抽向了荣华公主。
荣华公主发出了声尖叫,“什么人?”
来人穿着一身黑衣劲装,而崔圣之似在与她游走,但每一鞭子都准确无误的砸在了荣华公主的身上。而崔圣之索性将荣华拦在身后,拎着她向外一抛,荣华发出声尖叫,便落在了外头的草坪上。
来人看了眼崔圣之,立刻俯身抱起小碧。
“等等!”崔圣之喊了声。
黑衣人停了下来,一道劲风瞬间自脑后而来,他顺手一接,竟然是一瓶药膏。崔圣之冷然下来,却是顿了顿,道:“带她回去。”
小碧躺在那人的怀中,眸子空洞的看着房顶,孩子没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怀上崔圣之的孩子,而这个孩子,生生的夭折在他的面前,她甚至都不知道她怀上了这桩事,“崔圣之,我恨你…”
第5卷 276 难处
她不后悔与崔圣之在一起的日日夜夜,亦是做好了今日这等被折磨致死的结果。她唯一不能接受的是,崔圣之作为鬼医,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实,可他却任由他们二人的孩子,死在了这个房间里。
小碧根本不知道来人是谁,但她要逃离这个地方,她害怕的揪着黑衣人的衣服,喘着气说:“带我走…走…”
崔圣之的身子僵硬了起来。他不说话,只是因为若他一旦开口,小碧恐怕会力毙当场。崔圣之只能表现出自己对小碧的不在乎,方能让荣华索然无味的放弃鞭打。他淡然的转过身去,“你快走吧,乘着她还没进来。”
荣华正好从草地上翻身而起,骂骂咧咧的对着几个宫婢喊道:“还不扶本公主进去?”
那黑衣人也不多话,迅速的离开了满地鲜血的房间。
而荣华刚一跨进来,便对崔圣之怒斥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方才为何要推我出去!你为什么不拦着那个人!”
崔圣之掸了掸衣裳上的灰尘,挑眉说:“你够了?崔某还需前往大漠,没有时间陪你玩这把戏。”
被崔圣之的一句话堵的瞬间无话可说的荣华公主,跳着脚的骂道:“你分明是想躲着大婚,还好意思说去大漠。”
崔圣之冷笑了下,那魅惑众生的眉眼,顿时眼波流动的令荣华呆愣了去,“在下如今身负国家大事,又怎能与公主时时厮守。公主如今已经解决了心头大患,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荣华拍了拍手,恶狠狠的说了句:“方才被那个人打的很痛啊,你得替本宫做主。”
崔圣之点头,“好,我这便启程去大漠,你让无争帮你办此事。”
荣华一时无语,只好娇嗔道:“那你早日回来,本宫还等你成亲呢。”
小碧始终昏昏沉沉的,凉风灌进耳中,只觉这抱着自己的黑衣人走的极快,而后她又是一阵痛楚的喘息,背部着落在了个软垫上,她陡然间睁开眼,才发现已然到了个不认识的房间之中。
这里是哪里…救自己的这个人又是谁?
她艰难的扭过头去,便见那黑衣人缓缓扯下了面罩,却原来…是三夫人莫兰。小碧深吸口气,却又痛的叫出了声。好疼…缓过神后,脸也疼,身上也疼。
莫兰皱着眉头走了过来,“你别怕,我知道你是夜郎人,即便你不是公主,我也会救你的。”
在大凉国没几个夜郎人,何况都在将军府里头。莫兰原本是跟着小碧摸出去的,想瞧瞧她的去向以及探查下她的身份,哪里晓得却有人半路将小碧劫走,她追了半天居然跟丢了,好容易找见,没成想小碧已经被打成这样。
莫兰虽然一向和陆云袖不亲睦,但并不代表她不护着本国的女子。见小碧如今这等惨状,气愤的只想再回去抽那荣华公主几鞭子。小碧颤抖着唇,甫一动作便又倒抽了几口冷气。
莫兰说:“你别动,我给你上药。”
方才那个很好看的男人应该是自己人,他明明武功高强,却一直将自己手头的鞭子引到那个女人身上,似乎有点故意而为之。不仅如此,还放自己和洛白璧走,莫兰估摸着应是不会害床上这个女人的,所以将那药膏拿了出来,试图给小碧抹点药。
小碧却说了句:“三夫人,烦劳你替我拿个镜子来。”
莫兰嗫嚅了下唇,显然是为难的很。小碧却又说道:“三夫人…求求你…”
莫兰叹了口气,回身在柜格里取来个小铜镜,大约又怕小碧心里头承受不了,便又说了句:“其实不碍事的,能治好。”
小碧艰难的伸出手来,努力的放在面前,镜子里头那个,哪里还是当初娇俏可爱的小碧,满脸的伤痕,鲜血在风中早已经结了痂,肆意纵横在面上,甚是狰狞。小碧缓缓伸手触碰了下脸,到底还是颓然的放下镜子,抽着鼻子说:“无妨…我早就不在乎了。”
还有什么比崔圣之让她痛的更加彻底,还有什么比他不再爱惜自己更加伤心。容貌美丑,已然成了最无关紧要的了。
莫兰替她检视了下身上的伤,瞠目结舌的说道:“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居然连将军府的人都不看在眼里头。”
不过话说完后,她想着还是先替小碧处理下身上的伤比较好,便打开崔圣之方才给她的药膏,轻轻的揭开一点小碧身上的衣裳,她便咬着牙拼命的发着抖,显然是疼的钻心。莫兰无奈摇头,这鞭子可比自己的鞭子厉害百倍的,一个个倒钩钩出的皮肉简直惨不忍睹。但这般密集的伤口,反倒让她有些下不了手,毕竟不是大夫,更没有什么疗伤经验,一下子呆在那里,最后做了个冒险的决定。
她说:“我现在要先将你这碎裂的衣裳都拿下来,可能会勾连到皮肉,疼的话你就喊出来,总比自己忍着强。”
小碧默然的点了点头,盯着墙面半晌无语。若方才经历的是一场噩梦多好,可惜此刻她比谁都清醒,身体上的每一处无不喧嚣着疼痛,就好像自己被撕裂了一般,哪里都钻心彻骨。
她几乎是无意识的问:“我姐姐还好吧…”
她一直不回去,陆云袖肯定会很担心。本来他们姐妹两个前后怀上孩子,是件多么开心的事情,只可惜…只可惜啊。
莫兰捻起小碧肩头的布料,惹来下头的女人一阵拼命的颤抖,她将残料放在旁边的木凳上,告诉小碧,“你出来的时候我便跟了出来,如今将军府里头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
只是她发现没有人回应了,便探头看去,却发现小碧已经不知不觉中晕了过去,“我还说你这骨头真硬,居然能生抗到现在啊…”
身后的木门忽然笃笃响起,莫兰谨慎的将手中的药膏放下,向后急退了几步,贴到门边问:“谁?”
外面传来个孩童的声音,清脆响亮的很,“是方才送药膏的那位先生,想来看看这位姑娘。”
莫兰看了看床上,谁料小碧忽然间惊醒过来,昏昏沉沉的呓语着:“我不…我不见他…”
PS:崔某人不至于那么可恶的啦。他有他的为难之处。做个提醒,往前头看伏笔。被虐到的诸位,别急~
第5卷 277 救赎
莫兰见小碧整个人都缩在那里极其可怜,便只好回答:“姑娘说不想见。”
茯苓歪着脑袋看崔圣之,小人儿很成熟的耸了耸肩膀,意思是看来小碧姐姐误会先生了。不过崔圣之往往什么都不说,被误会了也是正常。尤其是明明担心到了极点,却还是冷漠如常。
崔圣之只好自己说了话:“她的伤需要大夫。”
依靠锦示司的弥天大网,到底还是避开了公主诸多眼线,最后寻到了这个隐秘的住处,崔圣之却只能面对着一盏木门,没有如往常那般强横。
小碧的哭声从里头传来,显然是伤心透顶,“我不需要大夫。”
听着小碧的哭声,崔圣之那一线眸光凛然起来,藏在袖中的手也渐渐握成了拳头,他沉声对茯苓说:“让无争过来吧。”
无争算是承袭了鬼医圣手医术的大徒弟,有他在,小碧的身体应是能恢复的比较快。既然小碧不肯见他,他也不强求,只是让茯苓尽快去将无争找来。
待无争和茯苓进去之后,崔圣之在门外寻了个地方坐下,抬头看着渐渐升上半空的月亮。所以说似他这样的男人,还是不要有女人爱上比较好。以前他身周的所有女人,莫不是死在了公主的手下,小碧是唯一一个还活下来的,只是他不知道,还能再如今日这般救回小碧几次。其实若当初那般,以扇寄情,山水思念,天各一方,才是最适合他们两个人的吧。
崔圣之自小就无父无母,当时他甚至觉着自己可能会活不下去。偏就是雪天里面,他被一群小孩欺负,又冷又饿的倒在雪地里头,那时候正是冬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别的孩子都牵着父母的手自身边走过,而他就只能窝在角落里头,任雨雪鞭打。
一个经过自己身边的老乞丐,将他从土里头给挖了出来。这老乞丐有着通天的医术。崔圣之跟着老乞丐流浪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过这般舒适的生活,在破庙里头也能有个容身之地。老乞丐说,人生在世,能活着已经不错了。崔圣之那会不懂,一面跟着老乞丐学医,一面还在奇怪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做个乞丐。
后来才知道,老乞丐其实是个宫廷御医,但他因为得罪了权贵,最后被流放到了民间,当时民间有句传言,就叫宁追不死。宁追就是这个老乞丐,只要是有宁追的地方,他的妙手回春也能救活人,但是大家忌惮那个权贵的势力,都不能给他看诊费,他只能做个乞丐四处流浪。
老乞丐终于死了,他不是因为不会给自己看病,更何况当时的崔圣之也医术十分高明。他是因为没有钱买药,最后死在了破庙里头。走的时候,身无分文,无钱埋葬。
崔圣之当时便立下个誓愿,他要成为当朝权贵。此后,他便是靠着自己的心狠手辣走到的今天,在他的眼里,没有所谓的人命关天,只有需要与不需要。锦示司是他一手创立,最后逐渐遍布全国,成为大凉最大的暗卫之地。
他往高处每走一步,脚下踏过的尸体便会越多。
他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折腰,眼里头也容不下什么人。所以他习惯藏匿心里头所有的情绪,因为走到这一步,已经容不得他回头。
天下之高,人间寂寥。恐怕只有这种能解释的了站在锦示司最高点的崔圣之的心。
小碧躺在床上头,一时晕一时醒的,晕过去的时候完全不知道,正是无争与茯苓站在旁边替她处理伤口,醒来的时候无争就不太好意思出现,便站在帐子外头,让年纪小一点的茯苓钻进来替她敷伤药,茯苓一面敷着药一面哼哼:“你现在不好意思了?等先生转过神来,恐怕要弄死你了无争。”
无争顿时窘迫的很,分明是崔圣之让他进来替小碧处理伤势,但是小碧如今这伤确实太过厉害,一面需要用热水擦拭去身上的血水,一面还要请三夫人莫兰将那破烂的衣裳给清除掉,最后还需有人边帮忙挡着要紧部位,他起手施针。
无争的手刚碰到小碧的脸,她便分外难堪的侧过头去,低喃着:“你…你不要碰…太难看。”
无争愣了下,清冽的眸光倒是澄澈透净,“小碧姑娘一直很美的,不要担心,能治好。先生…”
他刚要说先生已经教过他如何治伤,却哪里晓得话刚出口,牵扯到小碧的伤痛,顿时“哎哟”一声,无争连忙说:“你别急,我不提先生了。”
茯苓在旁边,心头掠过一排寒鸦——这分明有点不妙的冲动是从哪里来的,无争虽然向来性格内敛,兼且听话乖巧,又忠诚安稳,所以是崔圣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茯苓太了解无争了啊,他极少这般温柔的与一个女人说话啊。
啧。
茯苓撇过头去,虎着眼睛看向门外头,这些大人们的世界真难懂,他还是不要长大的好,什么十五岁就要娶个娘子,都是呸呸,他绝对不敢干这桩事了。
小碧听无争说完,才安稳下来,闭着的眸子上还凝着珠泪,只是不管是无争亦或者是茯苓,都非常清楚,若崔圣之不着紧小碧,她恐怕早就已经死在那个地方没了活路;若崔圣之不喜欢小碧,她根本也不可能怀上所谓的孩子;若崔圣之不惦念小碧,他也早就为了大凉远赴大漠,而不是如今这般,屈尊等在门外头,连进都不进。
崔圣之这人,便是喜欢了,才会折磨的双方都痛到绝望。
无争伸手,又在小碧面上盖了层白纱,从旁侧的碗里取出药水来,静静的刷完一层后,小碧就感觉到头有些晕厥。而这时候,崔圣之才踏了进来,接过无争手里头的碗,只轻轻一瞥,无争立刻红着脸退了出去。
三夫人莫兰站在后头,莫名的看着这一幕。她总觉着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方才那个英挺男人,帮小碧治伤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敢瞧一眼;可眼前这个,分明很熟悉小碧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的感觉,连那指尖掠过的时候,小碧都在那里微微轻颤着。她清楚是谁在替她抹药,但她再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来,只能装睡。
第5卷 278 心死
崔圣之将药再重新以自己那娴熟的手法给小碧抹上之后,细细的看着伤口上头逐渐停止流血而开始迅速结痂后的恢复,这才放妥了心,将手里的碗交给茯苓,又替小碧盖上被子,指尖方一触及到小碧的面颊,她便又开始拼命的发着抖,于是着紧收了手,示意茯苓好好在旁照看,自己则缓缓退了出去。
她不想见自己,这是应该的。他崔圣之这辈子第一回无法保护自己的女人,即便是坐上权贵的位置,依旧得屈尊于皇家威严之前。不过竟然敢挑战他的忍耐力,那个告密之人倒也胆量不小,那么既然那人敢尝试锦示司的能耐,他也不吝啬留在朝都陪他玩一玩。
踏出门外,崔圣之又坐回了原处。庭外月光如华,温柔笼纱,他却有些挫败。一旁站着十余个锦司没有一个人敢出大气,但是他们都清楚的知道,这位锦示司的崔大人,怕是正在酝酿着什么计划。敢在锦示司崔大人头上撒野的,这世上本就不多见。
——不…我不离开先生。
——我宁死,也要和先生在一起…
——先生从未喜欢过我,你不需要做这些事情。索性杀了我吧。
——宁死,也要和先生在一起。
——先生…爱你…
——崔圣之,我恨你。
每一声鞭响,伴随着小碧那柔软的话语,句句扎进了崔圣之的心里。他是亲手摧毁了小碧对自己的深爱,也亲眼见证了那个孩子的突如其来,再度离去。崔圣之孤寡惯了,从未曾想过,那个翠碧色的小女人,已经在心头深深的扎了根,如同个田间小苗,居然已经隐蔽苍天。
忽然间,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朝着这里奔来,锦司们顿时机敏的以人墙挡住,不让那些人过来,结果顿时一阵怒喝传来,“你们敢拦着我的路么?”
是叶隐风。见是大将军,锦司们顿时为难起来,倒是崔圣之不紧不慢的说了句:“放他们过来。”
将军府的人收到消息之后,匆忙的便往这里跑,陆云袖整个人都似疯了一样的穿过人群,扑进了小碧的房间,结果床上头的那个曾经天真可爱的妹妹,面上盖着白纱,白纱上头还隐隐透着血迹。纵然是脸都已经如此了,何况身上,好狠、好狠的荣华公主。
陆云袖站在那里喘了好几口气,头也不回的奔出了房间,只见叶隐风揪着崔圣之的衣襟,显然是气到极处,但面对着那张淡定自若的脸,叶隐风居然觉着胜之不武了。陆云袖一把推开叶隐风,上手就抽了一巴掌到崔圣之的脸上。
锦司们纷纷拔出佩刀,“你敢动崔大人?”
叶隐风身后的杀破狼亦是拔出剑来,两方皆是隐隐要战在一团的意思,陆云袖却仿佛置身事外般的浑身打着颤,指着崔圣之的鼻子骂道:“你还是个男人嘛?你让自己的女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打成这样?你…你怎么对的起小碧的一腔深情…”
崔圣之抚了抚脸,其实陆云袖身子娇弱,打人亦是对崔圣之而言,属于无足轻重的那类,然则他似乎亦是第一回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被个女人打了。
崔圣之却扯唇一笑,“打的好。”
陆云袖哭了出来,她没想到小碧去给崔圣之送个行,居然送出了如此结局,她痛恨的骂着:“若早知道会是这般,还不如让你们两个断了的强。你这个冷心薄情的家伙!”
冷心薄情么?崔圣之微微蹙眉,但他也让锦司们不敢置信的,任这眼前的娇弱女人骂着、任她恨恨的踢着。总不能说是看在叶隐风的面子上,崔圣之都在默默忍着吧。
怕陆云袖伤了身子,叶隐风始终默然的扶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大动干戈,他心里头也很清楚,陆云袖与小碧之间的感情深厚的比亲姐妹还要亲,如今荣华公主竟然也算是动到了将军府的头上,就别怪叶隐风不心慈手软了。正在他安慰着陆云袖的时候,却忽然瞥见站在房间一角的三夫人莫兰,顿时愣了一下。难怪将军府会那么快得到消息,居然是三夫人莫兰救了小碧?只是如今尚没有时间理清楚三夫人与夜郎的关系,首要还是将小碧给完整的救回来再说。
陆云袖挣脱开叶隐风的桎梏,趔趄着迈了进去,蹲在小碧旁边,握住了她的手,她的小碧…是全天下最美好的女子,被崔圣之那家伙占去了便宜,居然就这么任她凋零。小碧的纯善,是因为对崔圣之有信任,有爱,可现如今,她都不敢想象,小碧醒来之后,会是如何的情形。
无争在旁,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夫人莫急,小碧姑娘的伤,大人可以治好的。”
这陆云袖倒是相信,毕竟是鬼医圣手影逍遥,死的也能救出活的来,更何况小碧还并非一命呜呼,但她还是执拗的问了句:“那孩子呢?”
无争有些为难的说道:“其实大人给小碧姑娘喂过一枚保胎丸,但是不知为何,荣华公主的那一脚带着内劲,保胎丸也没能保住…”
陆云袖又开始浑身打颤起来,目光挪到小碧的身上,不觉狠狠的握住拳头,这个荣华公主,她定是要替小碧讨回这桩公道来。
无争见陆云袖似乎已经气到了极点,还是安慰了句:“不过小碧姑娘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假以时日定是能周全的。其实只要小碧姑娘能好,再怀上也是可以的。”
无争说完话后,总觉着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小碧真的是个执着而又善良的好姑娘,能爱上崔圣之,是崔大人的福分。只可惜了…他实在不明白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但看崔大人如今的行径,却又不是对小碧无情。其实往往看似无情,却是有情。无情有情的一线之间,总归只有自己才能掂量清楚。
第5卷 279 一眼
陆云袖冷冷的沉下脸来,就算这样,她还怎么能让小碧与崔圣之在一起。心若死,爱也成灰。她那个天真执着着那份爱的小碧妹妹,恐怕已经消失了。小碧没有醒,她似乎听见了姐姐的声音。但她始终睁不开那双眼,似乎蒙在脸上的白纱有一股让人昏昏沉睡过去的药力。
她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头,先是一场大火,烧的整个院落成了灰烬。紧接着,她手里头被塞了个东西,娘亲说,这是祖传的遗物,你快带着离开这里。能走多远走多远。她踏入到大漠,身边是几十个死士守护着,但一路追一路逃一路死人,到得大梁边境的时候,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人常说,一眼万年。她总算是明白了这个道理。当她睁开眼的刹那,便坠入了万千星河,天下间再没有比这对眼睛更令人心动的了。小碧知道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救了自己,她生怕对方会抛下自己不管,让她又被大漠里头的那些野狼们抓走,吓的一直跟在他后头,就想着能混进大梁再说。
没想到,他答应了。他非但答应了,还一路给她领进了睿王府,自此后,她再没有了之前的提心吊胆,因为野狼们想进大梁,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她安安稳稳的住在睿王府中,大大方方的每日偷窥着他的进出。所有的小婢家丁们都晓得她喜欢那个住在内院里头,还整日不说话不与旁人来往的上官大夫,可他们都不理解,上官长的那般平凡,又没有什么身份,小碧这般漂亮,喜欢了上官那是自找苦吃啊。
小碧喜滋滋的坐在阳光下头,最好别有别的人喜欢先生。因为他们都不懂先生的好。
原来。
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小碧都忘记了一桩事,崔大人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那时候想,不论先生如何待自己,她定是要执着不移的喜欢下去,总有一天,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自己融化掉的。所以不论崔圣之如何薄待了自己,小碧也坚定不移的踏在自己的路上,可她分明忘却了——崔圣之又岂是寻常人,他作为大梁人口中那心狠手辣的锦司统领,已然恶性惯了。她死缠烂打,她穷追不舍,不过是对上官轻鸿的那些眷恋。可崔圣之终究不是上官轻鸿。上官轻鸿是他的内在,但一旦覆上了崔圣之的面具,他便再也回不去那个时光。
幸而,崔圣之还保留了上官轻鸿的记忆,所以他次次对她留情,也处处放松了界限。小碧以为,自己能得到这些,便是安满。所以她不甘心崔圣之送来的那把扇子,似是要做天地永隔的行径,崔圣之能做到,是因为他本就性情淡泊;可小碧做不到,因为她心里头只有个崔圣之。
其实若就此断去,恐怕对两个人都是件好事情。可现如今…
其实到底还是自己作孽,崔圣之将自己悬在那么危险的位置,哪个女子莫不是飞蛾扑火,崔圣之从一开始便提过醒,也试图保护过自己。是小碧自己,定要兵行险招。她以为,若自己不这般做,又如何能彻底偷到崔圣之的心。
只是现在,小碧觉着累了。纵死不悔,却也有种没了未来的末日之感。
果然是,心已死,爱便成灰么?
没有,小碧依旧很爱、很爱、很爱先生。只是先生若是始终不爱她的话,她这般穷追不舍,也是穷途末路。好累。
手微微一动,小碧听见耳旁传来一阵惊喜的呼声,“小碧姐姐醒了!”
陆云袖自外面奔了进来,一把握住小碧的手,“小碧,小碧你还好么?”
小碧张了张口,只说了一个字:“水…”
叶隐风赶忙让三夫人端来水,小碧伸了伸胳膊,却又疼的无法动弹,陆云袖赶紧坐到旁边去,将小碧搂在怀里头,轻轻揭开她唇部的白纱,将温水缓缓的送了进去,小碧饮下一口后,终于感觉到自己那烟烧火燎的嗓子舒服了些,这才扭头看向四周。
蒙着白纱的眼睛实际上依旧是模糊不清,整个房间里头站着不少人,似乎有救了她的三夫人莫兰,还有将军叶隐风,另外两个人,应该就是自己时醒时晕瞧见的无争与茯苓。先生…不在。
但小碧清楚,先生应该便在外头。
这样冷漠疏离却又时而回转的男人,你永远都弄不清楚他心里头的想法。但自从小碧做了那么长的梦,不知为何,原本对崔圣之的怨气又消弭了几分,她是该与他说清楚了。
小碧对陆云袖说:“姐姐…烦劳你去将先生唤进来吧。我有些话想对他说。”
陆云袖皱眉,“小碧,你最好今日别见他了…”
小碧的身子颤了颤,其实她也不想见,但是若是不见,又分外不甘,幸而面上以白纱覆面,他也看不见自己现在的惨状,便才低声说:“姐姐,我想与先生说清楚。你便让他进来。”
茯苓揉着脑袋,只觉着很头疼,他相当喜欢小碧姐姐啊,尤其不希望她与崔圣之分开,这崔府真要来个师母,茯苓也就只认一个小碧啊。至于荣华什么的,茯苓甚至想过,她只要敢踏进崔府,他就会下千百种药,让她走着进来,躺着出去。
啊啊啊,好烦恼,眼瞧着两个人的这条红线是要崩了啊,茯苓简直要跳脚了。
陆云袖柔声说:“好,我去将先崔大人请进来。小碧,你做什么决定,姐姐都支持你,只是,莫要再以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了,我们当不起这等大人物。”
说话间,叶隐风已经走了出去,心中对崔圣之还有着怒意,便非常冷峻的说道:“小碧想见你了。烦劳崔大人高抬贵脚,走一趟吧。”
崔圣之微微一愣,他全然没想到小碧居然肯见自己。便也默然的起身,拂衣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