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绿傻了半天才说:“不对吧?这个女人明显比这个男人矮啊!”
周冲指了指那个女人穿的裙子:“你看,她的裙子是不是过于肥大了?而且,她的膝盖明显鼓出来了,她在半蹲着!”
绿绿再一看,可不是!
周冲忿忿地说:“田丰在撒谎!”
绿绿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撒谎?”
周冲说:“我哪儿知道!既然他装神弄鬼,肯定有更大的阴谋。明天,我还要找他谈谈。”
绿绿说:“婚纱照…什么时候拍?”
周冲看了她一眼,然后站起来把她搂在了怀里:“把这件事弄清楚之后再拍,好吗?一辈子只结一次婚,我不希望多少年之后看这张婚纱照的时候,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到阴影。”
绿绿很乖地点了点头。
周冲又说:“你放心,你一定能看到大海。”
绿绿又点了点头。
这一天是2011年1月1号,早上,周冲就给田丰打了个电话:“田先生,我还想找你谈谈。”
田丰:“你们想通了?”
周冲:“另外的事。”
田丰:“哦?没问题。”
周冲:“我现在就想见你。”
田丰:“在哪儿?”
周冲:“还是绽放酒吧。”
田丰:“好,我35分钟之内赶到。”
挂了电话,周冲就带着绿绿出门了。他们去乘地铁的时候,绿绿说:“我们还会遇见那个盲人吗?”
周冲:“他叫李强。”
绿绿很惊讶:“你还能记住他的名字!昨天晚上我看你气呼呼的,以为你什么都没听呢。”
周冲:“他不可能在了。”
绿绿:“为什么?”
周冲:“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绿绿:“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说,他是在那里专门等我们的。女人的直觉挺吓人的。”
地下通道的人很少——两个妇女在摆摊,一个卖手套袜子,一个卖各种证件夹。那个矮个男孩还在,他一边弹吉他一边继续唱他的草原。
果然不见那个盲人。
巧的是,绿绿和周冲第一次见到李强那天,地下通道里也是这三个人——两个小贩,一个歌手。
走过那个歌手的时候,周冲又掏出了50块钱,放在了他面前的纸盒里。
绿绿小声说:“一张地铁票两块钱,每次你都给他50块,加起来是52块。以后你再出门,只要去的地方车费不超过52块,你一定打车去,啊?”
周冲说:“小心眼儿。”
地铁站里,有一个很大的广告牌:情·婚纱摄影。那是京都最大一家婚纱影楼。
绿绿拽了拽周冲的衣角,说:“我们就来这里拍,好不好?”
周冲说:“在婚礼问题上,一切听新娘的。”
坐地铁赴约有个好处,可以掌握时间。这次,他们准时到了。
绽放酒吧只有田丰一个人,他依然坐在昨天那个位置上,面前还是放着一杯普通的咖啡。他好像预感到了什么,神情非常暗淡。
周冲和绿绿走过去,周冲一屁股就坐下了,只有绿绿一个人和田丰打招呼:“田总好。”
田丰说:“你们好,喝点什么?还是…菊花茶?”
绿绿:“随便吧。”
于是,田丰又让服务生上了一壶菊花茶。
绿绿一直在审视田丰的脸,没错儿,就是他!冥婚照片上的那个男子是他,那个女子也是他!
他讲述的那个女孩,那个画画的女孩,那个10年前被害死的女孩,根本不存在!可是,他为什么要编造出一个不存在的人呢?
周冲不想跟田丰废话,他开门见山地说:“那张冥婚照片上的两个人都是你,我想听听你为什么骗我们?你放心,今天我绝不会再用茶泼你了。”
田丰愣了愣,神情一下变得更加暗淡了,甚至有些悲戚。
绿绿紧紧盯着他。
周冲:“我问你呢,田先生!”
田丰这才说话,声调很低很低:“我就知道你们要问我这个…我希望你们能为我保密…”
绿绿说:“我们会的。”
田丰接下来说的话让周冲和绿绿目瞪口呆,他看着窗外,轻轻地说:“其实我是个双性人…”
现场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情网是全国最大的婚介网站,它的创办人竟然是个——阴阳人,这太荒诞了!(为了讲述方便,以下一直称这个人为“他”。)吐露这个秘密的时候,田丰的表情很凄凉,很落魄。在这个金字塔形状的社会上,他绝对是个强者,高不可攀;但是,在最原始的性别上,他却成了弱者,一个被划分在人群之外的另类。
绿绿很快就相信了他的话。
从面相上看,如果说他是个男的,那么应该说他很漂亮;如果说他是个女的,那么应该说他很英俊。这个双性人又做新郎又做新娘,又当活人又当死人,拍下了那张欺骗了千千万万人的冥婚照片…为什么?
田丰继续说:“也就是说,我既有男人的睾丸,也有女人的卵巢…”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女性的羞赧,停了停又说:“男人的染色体是XY,女人的染色体是XX,我的染色体却是极为罕见的XO.”
绿绿和周冲都没听说过有这种染色体。
周冲终于说话了:“那么,我该称呼你田先生还是田小姐呢?”口气中明显透着嘲讽的意味。
田丰尴尬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小声说:“你们把我的名字重新拆一拆,拼一拼,其实里面藏着全部的秘密。”
绿绿:“嗯?”
田丰:“我的名字,田,丰,你们琢磨一下…”
绿绿想了想,说:“丰田?您是日本人?”
田丰摇了摇。
绿绿:“田地…丰收?”
田丰又摇了摇头。
绿绿:“由,非?”
田丰再次摇了摇头:“所谓王海德和叶子湄,都是我编的名字,很快就在网上流传开了。实际上,我就是王海德,我就是叶子湄,你们看——‘田’字重新组装就是‘叶’字,‘丰’字重新组装就是‘王’字…”
绿绿的脑袋“轰隆”一声,果然是这样!为什么过去没注意呢?
田丰:“双性人在社会上生活久了,心理上会朝着某一种性别渐渐靠拢,他们做个矫正手术就完了。我不一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算男人还是算女人,我不想男人,也不想做男人;我不想女人,也不想做女人…”
绿绿似乎很理解田丰的孤独——这个世界上只有男人和女人,他不愿意加入任何一种性别,那只有被遗弃在人群之外了。
田丰:“医学上把我们这种情况称为双性畸形,也许我的心理也是畸形的。从小到大,父母非常爱我,我有亲情;长大之后,我结交了很多朋友,我也有友情。但是,我从来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元好问有这样一句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我怎么都不理解,难道为了爱情真的有人愿意抛弃生命吗?“
周冲:“于是你就做了这个实验?”
田丰悲伤地点了点头:“是。”
周冲:“为什么每对情侣都要拍一张冥婚照片呢?”
田丰:“那只是为每次实验做个留念而已。”
窗外驶过一辆灰色卡车,把酒吧的玻璃震得晃动起来。市区不应该允许这种卡车驶入的,不知道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周冲看了看绿绿:“你还有事吗?”
绿绿摇了摇头。
周冲站起来,说:“走了,我们拍婚纱照去。”
绿绿站起来,轻声说:“田总,谢谢您的坦诚…拜拜。”
田丰笑了一下,说:“情网还欠你们一个浪漫之旅呢,随时联系我。”
绿绿也笑了一下:“好的。”
走出酒吧门口的时候,绿绿回头看了看,田丰还在角落里坐着,眼巴巴地望着她和周冲的背影,那样子十分可怜。他面前的咖啡早凉了。
走在路上,周冲说:“他要是不说,我都不知道那两句话是从哪儿来的。”
绿绿:“哪两句?”
周冲:“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我还以为它出自《梅花三弄》那首歌呢。”
绿绿:“你们演艺圈的层次就是比文化圈的层次低。”
周冲:“你别这么大声啊,满大街都是演员和歌手!”
绿绿:“我怕你!满大街也都是作家和诗人!”
两个人哈哈大笑。
他们笑得很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