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茗摇摇头,又点点头。

安帝又道:“小茶是吗?茗者,茶也。”

卫茗恍惚中猛地醒悟,试探着唤道:“大…叔?”

安帝微微一笑,“嗯,是大叔。”这世上也只有她敢这么唤他,“大叔有十五年没见过你了,当年你才这么高。”说着他比了比自己腰间的位置。

“呃…”卫茗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长者,但笑不语。

“没想到十五年过去了,竟然会在宫里面见到你。还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安帝感慨,神情中忽然多了分落寞,低喃:“你出现得太是时候了。”

卫茗心头“咯噔”一沉,顿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而另一头,品瑶收到卫茗临走前的暗号,默契地挥开张小柔,径直进了茶水间,眼明手快地拉住了欲冲上去的太子殿下,“小茶让我拉住你。”

景虽念及她是孕妇,不宜大力拉扯,停下动作颦眉道:“她想做什么?”

“…”品瑶抿唇看向走廊尽头,摇摇头,“她只是让我拦住你…殿下,小茶没有做错,你着实不该在这里。”就算是神出鬼没也该有个限度,不应什么地方都往里钻。

“她被带去哪里了?”这是景虽最关心的问题。

“应该就在玦晏居里。”品瑶沉吟,“皇上带她走,定然是有话问她…我送走你,也好去接应她,她也安心。”

“我明白了。”景虽叹了口气,“我这就回淑妃那边,你有事请务必尽快知会我。”

“好。”

景虽离开后不久,卫茗也回来了,神色沉沉,不带一丝笑意。

“怎么了?”品瑶迎上去,捧着她的脸,“皇上他可是…”对你做了什么?

卫茗抬眸,眸光闪烁,巴巴掉了颗泪水下来,“品瑶,皇上说我姨病重…似乎治不好了…”

“怎么会呢?”品瑶手忙脚乱替她擦眼泪,“茶薇姨不是一直好好的么?”

“我不知道。”卫茗眨巴眨巴眼,大颗大颗掉眼泪,“皇上说…让我回去去陪陪她,她真的快不行了…”

品瑶联系近日安帝的烦躁与不安,忽的醒悟——原来如此。

依照安帝对杜茶薇的情分,得知她病重不可能不派最好的大夫去诊治,然而…却也只能亲自拜托卫茗离宫返乡去见她,可见杜茶薇是真的快不行了。

“你的打算呢?”品瑶轻轻抚着她的背,试图平静她。

卫茗摇摇头:“我想陪着你,陪着你生完孩子我也好安心。可是姨那头…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品瑶,皇上说他无论如何也走不开,所以恳求我,去见姨最后一面…”

“那便去吧。”品瑶左手叉腰,右手拍了拍胸,“我没关系的,你不在张小柔也会照顾我。少你不少,多你…我还得照顾你的爪子。倒不如你安安心心回去,毕竟…茶薇姨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等你了。”

“嗯。”卫茗咬唇点点头,痛苦地闭眼。

姨,在她心中就如同父母一般的存在。因为她命格凶残,父母不敢养她,很多时候都将她扔给姨来养。杜茶薇一边管家里的生意一边带她,因终生未嫁,能给的所有对孩子的爱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丝毫不逊父母亲。

就是如此,在这种时候才更加让她左右为难——好友需要她,姨那边却等不了她。

“茶薇姨把你养大,去好好送送她吧。”品瑶安慰,“能得皇帝陛下亲自批准返乡这种事从未听闻,你得好好把握住。”

“嗯…”卫茗愧疚的垂眼。

“他有给你规定期限么?”

卫茗摇头:“他让我自己做主。”也就是说…如果她不再想回宫,也是可以的。

品瑶激动地捉住她:“好机会啊,小茶!可以提前出宫了!”

卫茗定定看着她,声明:“我还会回来的。”品瑶还孤零零地在这里,正处于势单力薄需要人照应的时候,她不可能一走了之。

品瑶默念“绝不是为了我”,又问道:“什么时候走?”

“就今晚。”卫茗起身,“据说一会儿有人来接我,赶在宫门关时出去。”

“这么急?那得赶紧收拾行李了。”

“嗯,”卫茗转身边走向房间边道,“怕晚一步都来不及了。”

品瑶跟在她身后进屋,踌躇着问道,“那…走之前,要去见见他么?”

“谁?”卫茗下意识脱口问出,随即意识到她话中所指,叠衣服的手一顿,张了张口,低声道:“我暂时…还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在他承诺了表白了之后,手足无措的紧张感至今犹存。

毕竟是人生初次被人捉着表白,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才算妥当,更不知在自己心中,究竟愿不愿意,为了他的这个承诺,一辈子留在这个躲了七年的宫中。

“那好吧,换一个问法,”品瑶摊手,“需不需要知会他一声?”

“唔…”卫茗望天思考了一会儿,“依照我对他的了解…最好现在不要,过两天再说。”

品瑶想起景虽临走前的嘱托,多问了句:“如果现在告诉了他,会怎样?”

“多半会被他拦下来吧?”卫茗托腮猜测。

“皇帝陛下亲派你走,他拦得住?”品瑶哼道。

“于是就可能演变成很糟糕的另外一种可能…”卫茗默默望着她,“那就是我一不小心拐跑了大晏国的太子殿下。”

品瑶抽了抽嘴角。

“而且还是自愿跟着我跑的…”卫茗老神在在地下结论。

品瑶语重心长拍了拍她的肩,“去吧,代我跟我家长辈和你家长辈问好。太子那边,我兜着便是了…”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兜过三天。

她的怀疑在第二天便得到了证实…

“卫茗呢?”太子殿下询问。

“…”品瑶远目。

“她去哪里了?”太子殿下加重了语气。

“…”品瑶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

“你知道的对不?”太子殿下质问。

“…”眼光要不要这么毒啊!

“一定是父皇把她弄走的是不?”

“…”小茶,老娘要扛不住了!

“你不说,我便亲自去问父皇。”太子殿下得了结论,故意为了逼她,转身欲走。

“停!我招!”卫小茶,让他就这么去兴师问罪一定也不是你想看见的吧?“皇上…派她出宫了。”

“去哪里了?”简洁的问题。

“老家…”招得一干二净。

景虽顿了顿,努力回忆了片刻,抛出了地名:“杜鹃镇?”

“嗯。”壮哉她杜鹃镇果真是高端大气…太子殿下记得,皇帝陛下听得出口音。

“多久回来?”

“…不知道。”品瑶迟疑着看向他,忽然坏心地隐瞒了真相:“皇上让她自己做决定。”

景虽眸光一沉:“也就是说…”声音飘忽的轻,微微有些颤抖。

“想待多久待多久。”品瑶摊手,“兴许就不回来了,毕竟这样的美差可是人间少有…诶,殿下你听我说完再走嘛。”少年,逼一逼就急了,果真是太嫩了啊。

只不过,大晏国的太子殿下…会不会当真因为她这么句话就被拐跑呢…

品瑶想着想着,倏地体会到卫茗那句“最好现在不要,过两天再说”的用心良苦…——

我是那后面还有的分割线——

后面还有几百字…姨妈来了手脚冰凉肚子痛,我先去被窝里缓一缓…先更这么多,赶在今天最后一个小时放上来。

先买过的亲可以用现在的钱等会儿看更多的字数

第四十四章 (四十四)林家与条件

小心叶家。

即便是出生叶家嫡系的父亲,也在不知不觉中察觉到叶家的野心,开始防范叶家了吗?

叶家百年大族,枝繁叶茂,在朝中地位稳固。为了达到自己长盛不衰的目的,更是不停介入皇室血统,时时刻刻保证自己与当权者的密切关系。

但,树太大,能供给它的土壤却十分的浅,为了得到更多的养分,叶家蠢蠢欲动,那么上位者便必须要做出选择——要么砍掉它,要么做出让步让它继续向外扩张。

景虽站在护城河旁,看着清晨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旁经过,握紧了手中的牌子。

母亲林皇后逝世前,曾有一段时日撑着病体翻箱倒柜,翻出了这么块牌子交到他手里,并嘱咐他,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使用。

摊开掌心,牌子中央烙着一个图案,下头一个“林”字,正是大晏首富林家的家徽。

昔日侯门林家,控制了大晏国水运与船只建造,富可敌国,更有长女林花迟嫁与女皇陛下的次子晋平王爷为妃,可谓风光无限。

然而,家主林森病逝,太子大婚之夜“遇刺”,晋平王继位后,一切便不复从前。

林家次女林果儿继任林家家主,其夫正是太子旧臣,为新皇所忌。林家由此一落千丈,甚至被褫夺了侯位。林家家主为了降低帝王的戒心与忌讳,自己一分为二,实力大减,却也保全了一家性命。

身为林家长女,林皇后自知自己立场已与林家对立,多年来就算过得再苦也从未将母家牵扯进来。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块由林森塞到林皇后嫁妆中的令牌,有着让林家人不敢不从的权力。

此去微州,一路暗藏太多未知。脱离了闻香和安帝的庇护,景虽深知自己的境遇并不乐观。在外面,叶家动起手来更加肆无忌惮。

杜鹃镇在碧江之畔,走水路乃是最快的途径。而水上恰好是林家的势力。这种情况下,林家似乎成了他最能够依靠的力量。

也不知林家会不会摈弃前嫌,看在这块牌子的份上,看在他是林家外孙的面上,冒着得罪叶家的危险助他…

景虽倏地回神,眼角的余光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他,连忙敛起十二分精神看过去——人来人往的人群中,一书生模样的清俊男子立在原地,仿佛审视一般从头到尾打量着他,打量了几眼还不够,甚至从身后画筒中抽出一卷纸,张开对比着纸上的画看着他,丝毫没有因为当事人看过去了而觉得唐突。

“…”景虽定定望着他,心头百转千回思索着对策。

很明显,男子手中持着的是一副画像。

难道说…叶家已经察觉到他离宫的事实,开始大规模地寻觅他的踪迹?

若是如此,这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

景虽不敢轻举妄动,见对方也未有所行动,干脆心一横,大摇大摆经过他身边,细瞅了他手中的画一眼,确认画中的确是自己后,身形一闪,快速隐入了人群。

“嗯…?”男子拿着画抬起头,画中的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而眼前密密麻麻的人堆,仿佛一个个流动的萝卜头一般,顿时抽了抽嘴角,摇摇头决定打道回府。

而另一头,景虽逃过他的视线,直奔林家府邸。

林家大门前停着三辆马车,下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往上头搬东西,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

景虽赶紧上前,试图卡在主人家走光前找到可以帮助自己的人,目光不停地搜寻着在场主事者,倏地停在了门口风姿卓绝指挥着众人搬运的美妇身上。

她的眉眼…依稀有些像逝去的母亲。

平心而论,母亲林花迟并不算是美女,母亲自己也说过,林家的精华全都集中在了林家次女林果儿身上。

林果儿,被众人号作京城第二美女,升和二年二月二十二日出生,嘉喻侯林森次女,其母乃是林森的续弦,也就是…第二位妻子。林果儿画技一绝,夺了四年画尊大赛的…第二名,二得如此这般,其本人也就在人们嘴里渐渐成了“林果二”,然后又演变成“林二果”。

而这四年打败她夺得画尊第一的,都是同一人,正是她的夫君任凭,亦是林家如今背后的主事与智囊,先太子旧臣…

正试图回忆着自己所了解的关于林家的一切时,景虽忽觉后臀一记阵痛,快速回头,只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收起退,龇牙咧嘴瞪着他,张开缺了两瓣牙的嘴大叫:“不准你一直盯着我娘亲看!”

紧接着,一少妇上来拉住他,哭笑不得:“少爷,你怎能去踹人家。”

“他盯着我娘亲看了好久!”十岁左右的少年一口咬定如此,不依不饶:“他对娘亲不轨!”

“…”景虽抽了抽嘴角,顿时有几分不想跟眼前这个很可能是他表弟的小子相认。

兴许是这边动静太大,门口的美妇看了过来,眸光滑过景虽时忽的定住,流露出一丝不确定的惊喜,樱口微张,抬步刚刚上前了一步,便见方才拿着画一直盯着景虽瞧的男子走到她身边,面露沮丧道:“我没找到。”

美妇激动地捂着嘴,抬起纤纤玉手指向景虽。

男子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来,眨了眨眼,茫然:“他谁…?”

“他是怪哥哥!”景虽身后的少年松开少妇的手,朝男子狂奔而去,边跑边张扬:“他对娘亲不轨!”

“…”这家人是闹哪样!

美妇替男子取出他身后的画,递到他手里:“自己看…”

男子正展开画纸,只听门里响起一个妙龄少女的声音,泛着淡淡的冷:“娘,你让爹去找人这个决定本身就是个错误。我换身衣服他都不一定认得出我,何况是一个画像上的人?”

美妇捂心口:“一一,你少毒舌两句会憋出病么?”

“阿姐你少毒舌两句会死么。”少年学着自家娘亲的语气,虎着脸道。

少女缓缓走出来,明艳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瞪了一眼自家小弟:“会。另外,乳臭未干的小子闭嘴。”

“…”景虽内心狂风骤起,面上十分淡定地在一旁围观着这一家子。

怪人处处有,这家特别多…

正犹豫着如何与他们介绍自己,美妇倒先一步走近,笑靥靥道:“先里面请吧。”

如此熟稔的语气,想来对方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景虽也不加隐瞒,唤了一声“二姨”证实自己的身份。

“停!”美妇…林果儿抬手打住他,哄骗一般柔声道:“去掉‘二’字。”

传说林家现家主万年第二,一听到人家叫她“二”什么就会抓狂。景虽这会儿总算见识到了这个传说中的真实性,改口道:“果姨。”

林果儿满意地点点头,领着他往里走,“还没用午饭吧?跟我们一起随便吃点什么就出发吧!”

景虽一愣:“去哪里?”

“送你去微州啊。”林果儿一脸理所当然回道。

景虽错愕——难道他下微州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了。

林果儿见他疑惑,又补充了道:“准确来说,是受你家父亲的委托,送你去微州。”

“父亲?”

“是他。”林果儿的夫君任凭上前,将画纸递到他手中,“信和画都是昨晚才送来的,委托林家倾力护送你。”

“所以我们就连夜收拾行李,准备回一趟故乡!”林果儿欢快地接道,“正好走水路路过杜鹃镇,把你藏在船里顺带捎过去应该没问题。”

“所以你是顺带的哦!”少年好死不死强调。

任一一冰着颜斜了一眼小弟:“林小二,你自重。”

景虽颇为动容:“父亲他…”原来与他想到了一处。

“当然,这也是有条件的。”任凭音调平稳补充。

以护送太子殿下为交换,复林家侯门的身份。这一趟如果顺利,林家将再不是低/贱的商户,昔日林森打拼下来的光辉亦可重现。

这是林果儿作为林家的女儿,对林家的一个交代。但在任凭看来,这或许只是安帝的第一手棋。

如今叶家隐隐有脱离控制的迹象,从前有太子党风家与叶家势均力敌地抗衡,而后风家倒了,叶家一门独大不可一世。朝中唯有魏家说得上话,偏偏魏家乃是武将世家,兵权向来是上位者最器重之物,用得不好反而引火烧身。

在这种情况下,林家的介入便可刚刚好控制局面,即可让叶家忌讳收势,又可不过分重用魏家,从而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互相牵制,相生相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