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花有主 作者:苹果八月半
奴婢不侍寝:主角:卫茗,百里景虽 ┃ 配角:郭品瑶,段璇璇,叶之夜,罗生,叶贵妃
宫女卫茗生来克主,被各主子嫌弃。身为宫女,她为自己制定了《平安混到出宫嫁人三步走》。
第一步,努力做好小角色,别让主子们记得,被重用的人死得快。第二步,避过吃香的职位,例如御前贴身宫女,谨防被同行眼红,被皇帝弄去侍寝。第三步,坐等出宫。
结果,她成功走到了第二步,如愿成了最不被惦记的倒夜壶宫女。谁知世风日下,主子们口味越来越挑…在一次阴差阳错的安排下,她被送到太子殿下宫内。被扔到龙床上的卫茗声泪俱下,拉住某男袖口:“奴婢申请滚回净房!”
——可,爬上龙床难,滚下龙床难上加难!
第一章 (一)夜壶与侍寝
算命的说,她卫茗命格凶险,克主。
主,即主子,但凡被她伺候过的人无一幸免。这一点,在她今后的职业生涯中得到了充分的证实。
彼时,她家父母亲一时害怕,正好宫里来人到当地进行三年一度的宫女采选,同时也为了家业着想,她家父亲依依不舍…泪雨涟涟地…将她推了出去。
从此…卫茗开始了她的克主大业。上至皇后娘娘,下至小宫管事,二十四司,只要她伺候过的,轻则被开水烫脚,重则直接一命呜呼,无一幸免。
她十二岁入宫,短短六年间,印堂犯煞,横扫千军,人见人怕,却奇迹地存活至今,不得不说,多亏了某些心存不轨之人。毕竟,宫中有谁恃宠而骄,受众人所忌恨却无法除去时,她卫茗的存在,显得极其伟大。
但,在大多数时候,她卫茗的存在,那是何等地刺眼。所以…最后沦落到倒夜壶宫女时,她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宫女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存在。上可触天,下可掏粪。这之中存在着无数种可能性,埋藏着无数种结局,隐藏着无数种死法。
初进宫或许还抱着一丝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期许,六年间见了太多,听了太多,也经历了太多,如今的卫茗,只想成为这宫中碌碌无为的一员,熬到二十三岁出宫嫁个平平凡凡的汉子。
自上代女皇登基后,大晏国的女子地位得到了充分地提升,连着这宫中女子的待遇也跟着唰唰升了个境界。女皇陛下于二十三岁时与皇夫结为连理,登基之后,因为自己身为女子,无需如此多的宫女存在,便特许宫女在二十三岁时自由选择是否留在宫中。
当今圣上登基后,遵循了母亲当年的规定,允未呈雨露的女子二十三岁之后出宫。
为了达成这一点,她努力做好小角色,别让主子们记得,被重用的人总是知道得太多,死得太快。
现如今,她在净房这个最不被人惦记的部门,成为谁都不愿意靠近的夜壶宫女,倒夜壶,刷夜壶,把夜壶当大爷一样伺候…卫茗表示,这样的生活,她很满意。
在这个随时会被排挤会不小心送命的地方,保持“视粪土如金钱”的心态很重要。
又一批夜壶搭着板车送到,卫茗习以为常地搭把手,无视运送板车的妈子后退嫌恶的表情,帮着下那一桶桶装着宫中贵人们抛弃而去不屑一顾的排泄物。
结果,有人看不下去了。“卫小茶,你到底想在这个地方待到什么时候?”清亮的女声带着十足的不满,被粪便熏得有几分睁不开眼的卫茗听到自己许久未用过的小名被人唤出,错愕地抬头,模模糊糊看见方才跟随板车一起来,却一直站得远远的宫女叉腰走过来,纤掌恰好扣在腰间的浅蓝色腰带上。
浅蓝色?宫中为了区分宫女等级,特别分了腰带的颜色。卫茗飞快地在脑中搜出对应等级——浅蓝色,从七品令侍,负责端茶倒水的粗活。
平日里负责运送夜壶的都是些无品级的宫女,这浅蓝色腰带在一群白腰带中显得有些扎眼。卫茗眨眨眼,半晌恢复明目,定睛一瞧,才见来人横眉竖目,明明是怒着的,却灵动妩媚至极,赫然便是同批进宫的同乡兼好友郭品瑶。
卫茗小心翼翼在裙摆上揩了揩手,因为没有立即认出好友,扯出枚傻乎乎的干笑:“品瑶,你怎么来这种地方了?”
“你能来我便不能来么?”郭品瑶毫不犹豫地走近她,闻到她身上刺鼻的味道,仍旧忍不住微微颦眉,“小茶,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越来越糟糕了?”
卫茗小小往后挪了一步,摊手一笑:“净房宫女没前途嘛。就算一早起来梳妆打扮整理着装,忙一天都是一个结局,倒不如脏脏地开始,脏脏地结束这一天,倒不用委屈了自己。”又是一股异味飘来,她清晰窥到好友脸上难耐的神情,连忙催促道:“品瑶你快回去吧,淑妃娘娘也需要人伺候。”
“不行,”郭品瑶心一横,上前扯住她的手腕就往前带,“我今日一定要带你走!小茶,你看看如今宫中的文宫女,有哪一个混成你这样的?”
大晏国自开国起,便倡导“武守山河,文治天下”,便是宫女也不意外。文宫女,便是在这般大环境下的产物。
文宫女家境较好,识文认字,一进宫便是正九品,授黑腰带。相对于做粗活的普通宫女,文宫女升职更快,几乎霸占了宫中各个职位,更容易亲近圣颜得一朝宠幸。纵览大晏国后宫历史,不少宠妃太后,便是从文宫女升上来的。
但对于卫茗来说,文宫女最大的优势在于——死得慢!因为文宫女身份上的特殊,宫中的主子们都不可擅自处死文宫女。换句话说,如果犯了会丢命的大错,她卫茗也得等上面的人层层批准了,才能死。
“可我是净房的人,怎能随随便便跟你走,要是被主管看见了…”卫茗迟疑着回头,正巧净房主管梁姑姑听到动静,从门里面探出头来,见自己的属下被半强迫地拖走,竟也不阻拦,反而像是等来了活菩萨一般,朝郭品瑶作揖,眼神中仿佛恳求她快快把卫茗拖走。
卫茗正想请命的声音便如此这般卡在了喉头,吐不出吞不下,只余抽搐的嘴角——主管的眼神,好像是在送瘟神…
当人属下当到这步田地,着实失败!宫中有个人人都心知肚明的规则。就算品阶差不多,女人间的明争暗斗还是少不了的。正如同六尚的女官瞧不起礼教司仪,礼教司仪看不起御花园主管,御花园主管挤压佛堂主管,佛堂主管嘲讽浣衣局主管,浣衣局主管对净房的不屑一顾。至于净房主管…没错,处于食物链的最底层,只能欺负欺负自己的属下。
卫茗当年初到净房,作为新人被主管使唤了三天,然后主管她老人家第四天就意外栽进粪池,大半个月也没能摆脱掉那个味儿。
可主管她不信邪啊,非要挑战宫中煞星的信誉,心存怨恨再接再厉使唤卫茗去刷好几年没人清洗的粪池,结果第二天光荣被鸟粪袭唇,足足恶心了三天,消得容颜憔悴。
主管终于败下阵来,想赶人走,怎奈何自己的部门处于最底层,被贬的宫女都往自己这儿送,实在没有了再往下贬的余地,只好把卫茗彻底供了起来,不使唤不打骂,当她不存在,小心相处。
现如今,有人肯拉这尊瘟神走,她老人家自然是感激涕零,恨不得郭品瑶别再把人送回来。
于是,卫茗就这般被郭品瑶一路拖到了林淑妃的瑶华宫。郭品瑶将她摁到自己的凳子上坐好,一字一句道:“小茶,我马上便去跟淑妃娘娘请示,把你调到宫里来跟我作伴。”
“呃…”卫茗打量了一番这间小屋子,心知这是郭品瑶作为令侍独有的寝房,在为她如今的境遇开心的同时,也不由得担忧道:“品瑶,你也知道我的命格…恐怕淑妃娘娘不会接待我的。”
“我不管,总之我不会再让你待在那个地方了。”郭品瑶拧眉,进宫六年,她眉间那股子特有傲气仍未消去。也是,郭家乃是前朝重臣的后人,三代书香门第,出了好几个官员。品瑶的父亲虽无官职,但也是个举人。在同期入宫的文宫女中,她的家世可算是一等一的好。
卫茗耸肩,好奇:“我待在那处也不是一两天了,怎忽然想起要接我出来?”
“上个月我刚升了令侍,淑妃娘娘很喜爱我。我想…大概是时候了吧。”郭品瑶见卫茗面露迟疑,又叉腰强硬道:“小茶,你别想着拖累我之类的事。作为文宫女,你该想的是如何把自己养得美美的,赚足嫁妆,日后出宫了人家问起你做什么的,你也可抬头挺胸骄傲跟人炫耀。”
卫茗揉揉鼻尖,挪眼小声道:“我可以自豪地跟人说:‘宫里的人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卫——小——茶!”对于不争气的朋友,郭品瑶气不打一处来,执起她脏兮兮的手心疼道:“你看看你这双手,入宫的时候青葱白玉,现在都跟什么样了?小茶,你的手是用来泡天下最好喝的茶的,你忘了么?入宫的时候,你说你要让宫里所有人都喝到你泡的茶,你忘了么?”
卫茗抿唇,有一刻沉默。郭品瑶说的没错,这的确是她曾经的梦想。
她出生于茶叶世家,懂茶爱茶,泡得一手好茶,正因如此才被授为文宫女,早早地便进了六尚任正八品掌饮,前途大好。但也是这一手绝妙的茶技,害她差点送命。
如今的她,只想安安分分地缩在角落刷夜壶,没志向也好,自甘堕落也罢,平平凡凡才是福。
可惜,从她被郭品瑶拉出净房的一瞬间,她就注定堕落不了。
淑妃娘娘看她的眼神,除了审视,还多了几分别样的算计。
“娘娘,卫茗吃苦耐劳,心眼朴实,绝对能将您服侍得好。”将洗得白白嫩嫩的卫茗推到林淑妃跟前,郭品瑶小心翼翼察言观色。
“不错,模样很俏。”林淑妃夸完,脸随即一垮,“要是命好一点就好了。”
“娘娘…”郭品瑶见她变脸,连忙补救:“可以让卫茗在我这里做事,不劳您费心。”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把人留下。
“也无不可…”林淑妃沉吟,忽然脸一灿,“暂时留下吧。”
哪知,舒服日子没过两天,天雷滚滚而至。
东宫来人了,据说是淑妃的意思。“娘娘,”郭品瑶拉着卫茗跪倒淑妃面前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子十六岁了,陛下有意让他…”这也是宫中一贯的习俗,太子满十六岁后,老姑姑在圣上授意下会挑一些模样较好稍年长的宫女送进皇子被窝,使太子在婚前熟悉男女之事,以便日后和正妃一起生活时不至于窘迫慌张,闹出笑话。
而这些女子多为文宫女,通常在事后都会拥有名分,成为宫中有身份的女子,拿着俸禄,从此脱离苦海,一步登天。
郭品瑶一听,下意识上前一步,将卫茗护在身后,“娘娘…小茶她在净房多年,还不懂事…”
“该懂事了,十八了吧?”林淑妃弓腰伸出手,用尖锐的指甲轻轻滑过卫茗光润的脸颊,“模样如此俏,就这样出宫多可惜。正好我那侄子景虽口味刁难,已经连续轰出好几批了,碰碰运气也是不错的。”太子乃是已薨的林皇后之子,而林淑妃则是林皇后的庶妹。
卫茗如临大敌,连忙跪下:“淑妃娘娘,奴婢身份低微…”
“文宫女怎么低微了?何况现在你算我瑶华宫的人。”
郭品瑶知道好友一直以来的心愿是出宫嫁人,不想自己一念之差竟害了好友,连忙帮着相劝:“娘娘,小茶她毕竟是净房…”
“谁会介意她从哪里出来的?只要她是文宫女,就有资格。”林淑妃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说起来,各宫都送了人去,也都被轰了出来。眼见着轮到我瑶华宫了,你说说全宫上下,年龄差不多的,除了你,谁能去?”
郭品瑶脸色一白,噤声不语。太子的女人,听着好听。但自古哪个大权在握的男人,希望那个见过自己青涩第一次的窘态的女人没事就在自己跟前晃的?
所以,即便一朝成为了有身份的女子,终生无忧,伴随而来的,却也是漫漫无期的等待与寂寞,如同冷宫。
“我不也是心疼你么。”林淑妃尖声尖气道,“再说了,太子那口味谁能琢磨得了?送进去还不得送出来?我也算交了差,以表我瑶华宫出了人力,只是无能无力让太子动情。”
卫茗神色阴晴不定,东宫那边既然已经来人,她知道自己已逃不脱,只能歪着脖子上,一心盼着自己身上常年累月积攒的味儿,在这会儿没有被洗掉。
东宫来的老姑姑瞅了一眼卫茗的模样,一脸谄媚说着“淑妃娘娘的人自然是顶好的”之类的话,不由分说收了人,香汤沐浴,一床被子一裹,春卷卫茗就这般被扔到了太子殿下的空床上。
香炉白烟缭绕,在空气中氤氲出一股子暧昧的味道,显然有几分催情的作用。
卫茗把鼻子埋进被子里,闭眼装死,耳朵却竖得高高的,留意屋外的动静。
就在她还没想好一会儿是放屁还是呕吐能够让她快速被轰出去时,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咯吱——”一声推开了。
“你们先退下吧。”少年的声音不够低沉,还带有一丝孩童的味道。随着一阵脚步声远离,卫茗知道自己躲不过,本着“横竖都是一刀”的心情,英勇地将一双眸子睁得溜圆,瞪向那头。
门口,少年一袭深碧色的华衣,头戴玉冠,皇族特有的灰眸在烛光下明灭不清,一眼望过去,侧颜竟有一股子介于男子与少年间模模糊糊的风华绝代。
至少卫茗能够断言,这孩子再过两年,一定是个祸水。
少年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抿唇不耐烦地挪过眼来,恰好与卫茗的打量撞上,灰眸中的不满一颤,随即泛出错愕:“怎么…是你?”
第二章 (二)侍寝与太子
卫茗不料他还记得自己,怔了片刻,然后哭笑不得回答:“殿下,我比你更想知道为什么是我啊。”
“你怎么被人送来的难道不知道?”少年…大晏国的太子殿下,百里景虽皱着眉头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她,“她们把你敲晕了?”
“呃…那倒不至于。”卫茗不习惯他的阴影拢上来,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至少,奴婢这点姿色,还不至于让各位姑姑们下如此狠手。”
“也是。”百里景虽十分理所当然地同意她的观点。
“…”卫茗气结。“…”百里景虽故意望天,不动声色。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中。卫茗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努力想要从太子殿下那张面瘫的脸上分辨出自己接下来是会被吃还是被轰出去。一时觉察不出,只好咳了两声,干笑着找开场白:“殿下,此情此景,奴婢是否该说一句——‘好久不见’呢?”
“的确好久不见。”百里景虽顺势走到床沿上,悠悠道,“差不多…三年零…三个月吧?”
卫茗连忙拍马屁:“殿下记性真好!”其实连她自己也不记得了,即便百里景虽说错了,她也一力应是。
“不,”百里景虽明显看了她一眼,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分咬牙的僵笑,“实在是你印象深刻。”
“…”似乎找错开场白了,这走势不妙啊!
百里景虽见她沉默,冷哼了声,“当年抱我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往我身上擦的情景,化成灰也难忘。想不到三年过去了,你倒是变了,知道见好就收了。”
卫茗脸一垮,悲愤道:“殿下,黑历史什么的…求别再戳奴婢幼小脆弱的心灵了好么…您要相信,如果现在奴婢腾得出手,一定也会抱大腿求收留的。”这当然是戏言,想来百里景虽最厌恶的就是趋炎附势之人,她也不妨在这会儿充分焕发她攀龙附凤的光芒,以求他老人家能一怒之下把她轰走。
“哦,你腾不出手啊。”却不想百里景虽一扭身,理所当然来掀她被子,“需要我帮忙吗?”
“…殿下别!”卫茗大声喝止他,情急之下大吼:“奴婢刚刚放了一记闷屁!就让它无声无息融合在奴婢的被窝中就好,千万不能污了殿下的鼻子!”
百里景虽手一僵,眼角抽了抽,果然没有继续动作,“卫茗,你在净房待这么几年,东西倒没白学。”这等污秽之事,也能眼也不眨说出口。
“承蒙殿下夸赞。”见他不再掀自己的被子,卫茗着实松了口气,“如殿下所见,奴婢整天在夜壶的熏陶下,浑身上下受异味的洗礼,早就是个粗俗的人,入不得殿下的眼。”
“卫茗,你三句不离贬低自己,无非想让我把你轰出去不是?”百里景虽倒是十分通透。
“殿下英明!”卫茗连忙附和,“还烦请殿下高抬贵足,踢奴婢滚出殿外,越远越好,也好耳根清净。”
百里景虽几不可捕捉地颦眉,瞬间又恢复了无表情,“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卫茗大喊冤枉:“殿下,您英俊潇洒气度不凡过目不忘天资非凡…奴婢哪敢不待见您。”
“那是为何?”百里景虽硬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呃…”卫茗哭笑不得,“殿下就不能像对待前面几位姐姐那样,想也不想就踢出去么?”
“我认识你,自然想多问几句。”百里镜息说得一脸平常。
“奴婢受宠若惊!”惊如惊弓之鸟!
“那是为什么?”百里景虽没有放弃对这个问题的探讨。
“唔…”卫茗迟疑片刻,终于坦白:“不知殿下还记不记得,奴婢曾经对殿下吐露过,愿望是二十三岁出宫嫁人。”
“有印象…”他当时年幼,一语过耳,并未留心,这会儿再听,倒品出不同的滋味来,“你…有想嫁的人?”
“那倒没有。”百里景虽莫名其妙舒了口气,又问道:“不想留宫里?”
“殿下想听实话?”
百里景虽知道她顾忌什么,走到窗边看了一眼,低声道:“没有外人,你直说。”
卫茗瞥了一眼他这尊立在屋内的“外人”,叹了口气,只好道:“留宫里,当宫女只能被欺压,当主子…却还是被欺压。”
“那倒是。”百里景虽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您瞧啊,宫里虽说主子不少,可这也是有等级的。御女欺负采女,宝林欺负御女,才人欺负宝林…这么一层层上去,就算做了宠妃,也还是有皇后娘娘压着…咳,当然,这也不是通用的,皇后娘娘是好人。”眼前少年的生母,先皇后过世后皇帝一直没有再立皇后。
“那直接当皇后不就好了。”百里景虽扔给她一个答案。
卫茗错愕反问:“撇开这一点的不切实际,您愿意奴婢去当您的后娘?”
“…”百里景虽明显瞪了她一眼。
“还是说…您愿意娶我?”卫茗缩缩脖子,自己都觉着想法太玄幻。
“不愿意。”百里景虽毫不犹豫拒绝。“那不就得了。”卫茗丝毫没有意外,想摊手,奈何手被被子禁锢着,只好作罢,“况且,就算是做了皇后娘娘,也要顾忌这儿顾忌那儿,贤良淑德地把别的女人送到自己夫君面前,权衡利弊,均衡各股势力,保住自己的地位,多累。”入宫六年,她算是把宫中是非看透了。
“所以我把你踢出去,是成全你?”百里景虽给她这一席话做了总结。
“殿下英明远见奴婢佩服得五体投地!”卫茗只差没感激涕零了。
“那你投吧。”说着,百里景虽像擀面一般,把她连人带被子拨到地上,重重一摔!
卫茗摔了个狗啃泥,好在被子护体,也没摔疼,倒是把动静弄得十分响亮。
紧接着,便听百里景虽不耐烦地朝外面大吼:“什么货色都往这里送是不是!真当我好欺?净房的也敢送来!”
外头守夜的人起先一直没听到大动静,正欢喜,哪知过了这许久的许久…久到应该可以成事的时间之后,太子殿下却忽然咆哮了,叫人连人带被子滚出去。
百里景虽吼完,回头瞥了眼地上摔得可怜兮兮的卫茗,低声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他吼到这种程度,想必今后此人也不会再往他这里送了。一并的,他也斩断了把人往他父皇那里送的可能性。
毕竟,被儿子轰出来的女人,老子怎可能捡回去?
“多谢。”“不谢。”百里景虽看着她,欲言又止,终究只问道:“你的手…还会疼么?”
卫茗一愣,藏在被窝里已经麻木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一转眼,东宫下人们便已麻利地破门而入,来替太子殿下清理不要的垃圾。
她在众人讽刺的眼神中灿然一笑,“殿下,现在是春天了。”
冬天受伤的手,春天便不会再痛了,直到下一个冬天来临为止。
一年…又一年,她都熬过来了。
太监们将她抬起,准备原样送回去,却听太子殿下凉凉地开口问:“恨我吗?”
太子殿下简简单单一个问句,却挑起了在场众人的好奇心,齐刷刷的眼神瞪向卫茗,逼问着她,威胁着她。
卫茗默默吞了口唾沫,“奴婢不敢。”这么多人的眼神虐杀下,她真的不敢啊。
她还想见明天的太阳啊。
但也因为他俩这一问一答,使得卫茗这一轰,多了几分传奇色彩。
宫人都是八卦的。
传着传着,便变味了——传言,净房的宫女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乔装混进瑶华宫,成了太子殿下床上的侍寝美人。哪知人家太子殿下慧眼识人,压根不待见她,转身轰人,于是此宫女恬不知耻地说了句“殿下,现在是春天了”,暗示太子殿下该发情了云云,哪知殿下不领情,冷艳高贵地问了此宫女一句“恨我么?”,使得这个事件多了一抹纯情男遭骗识破对方真身后苦苦追问的悲□彩。
然后,这个被众人唾弃的女子,在那一夜之后又滚回了净房。
郭品瑶看着自家好友面不改色刷着那一堆夜壶,这会儿倒也不觉着臭了,凑上前愧疚道:“小茶…对不起。”
“有什么好道歉的?”卫茗失笑,“或许我就该属于这里。”
“可若不是我莽撞…”也不会导致她成为众人笑柄,彻底失去了往上爬的机会。
“你别这么想就好。”卫茗反过来安慰她,“反正我就当被人伺候了回,至少好好洗了回澡,洗得香喷喷的,舒舒服服躺了回软床,何乐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