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本在想张皇后这个时间去见皇上,到底是什么用意,被牟斌这么冷不丁一问,吓了一跳,愣了愣,而后点头,“差不多了,过完年就是十年。”

牟斌阴郁的眼神一下子更加深沉了,云天看了看他,大惊道,“你不会在怀疑?你胆子太大了…”

“你以为我在想什么?”牟斌仍是不动声色,瞟了云天一眼。对比那个喜形于色时常吊儿郎当跟个少爷一样的云天,他着实老练和心机重重不止七八个档次。

云天自然知道牟斌在猜测什么,舌头都要咬掉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莫殇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不可能的。”皇后也许备受冷落,但也不至于饥不择食,她有天下女子都向往的地位,没必要以身犯险。

牟斌还是酷的不行抱着胳膊,“二皇子出生不到两个月就夭折,三公主病病殃殃却可以活到现在,凭医术来讲,太医院都不是等闲之辈,这样的结果,你自己好好揣摩吧。”

“你是什么用意要提醒我?”云天警惕性问了句。

“没有任何用意,共事这么多年,我也不希望见你最后落得凄凉结局。”

云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半天,他是小聪明还行,但大事面前有些迷糊,“怎么就能扯到我身上?我是越来越听不明白你说的话了。”

牟斌望着不远处苏挽月的身影,语气颇为凝重,“挽月应该也感觉到了,是到了收网的时候了。”他不像是在回答云天的问题,但的的确确是在晦涩表达些什么,不是只有改朝换代才有换血的时候,大面积洗牌,无可避免淘汰一些不太聪明的人。

云天默然不语,好像是在沉思。

“你觉得现在天下太平么?不见得,天翻地覆也只是那些大人物一盏茶的功夫。”牟斌的目光还是没收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今天的话特别多,也许是先前看着苏挽月哭哭啼啼的那一番话有了感触。

忽然有些羡慕杨宁清,他敢于去同那个最高统治者去争取,就算世事难料,起码他们现在生死与共的情形,就足够让人羡慕了。

第301章 情人相见

那扇描金的朱漆门打开的时候,苏挽月抬头看了眼,隔着长长的台阶,从未觉得那扇门是那么高,连门槛都那么遥不可及。这是两年以来第一次正视,这次苏挽月没有急急忙忙垂下头,看了看那个素衣如简的人,依旧冷淡的面貌,其实他的眉目,他的嘴唇和鼻梁,他的任何表情,苏挽月都能轻易记起,但同记忆重合的时候,才发现两人都已经变了。

张皇后在后头站着,没有上前。她长长远远瞟过来一眼,苏挽月就觉得自己像是高台上的戏子,正在唱一出闹剧。

独孤十二在左右侍奉,朱佑樘走到跟前时,从裘衣下拿出个小巧的暖炉,塞给了独孤十二,“拿着,一边玩去。”语气很清淡,但说不出来的宠溺。

苏挽月皱皱眉,烦的不行。

“不要,我就在这儿玩。”嘟囔了两声,接过朱佑樘递来的东西,但撅着嘴不肯走。

朱佑樘没管她了,垂下眼神来看着苏挽月,“你现在,是怎么个意思?”

“我要嫁他。”苏挽月答得斩钉截铁,她一向是非常狠决的人,尤其对于气人这方面。

朱佑樘抬了下细细的眉毛,连苏挽月都被风沙吹出了几条细纹,他却仿佛从岁月中偷走了岁月。一直是精致完美的一张脸,就算不贵为天子,也依然是人中龙凤。

朱佑樘抬了下细细的眉毛,连苏挽月都被风沙吹出了几条细纹,他却仿佛从岁月中偷走了岁月。一直是精致完美的一张脸,就算不贵为天子,也依然是人中龙凤。

“火筛入侵,西北边境大破,国难当前,杨宁清身位镇北将军,不应在这时同朕讨赏。”一字一顿,说的极其天经地义,好像在这个时候,临阵换帅,要杨宁清十万火急赶回京城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那若是赢了火筛,就皇上就答应么?”苏挽月笑了笑,咄咄逼人。

杨宁清一直没说话,他是认死理的人,就算要回去打仗,他也要带苏挽月回去的。不然这次回京叙职,摆明了就是骗他把苏挽月带回来。

“赢了再说。”望着跪在跟前的人,朱佑樘觉得隔着几尺雪地,好像隔了整座雪山一样。

苏挽月抿了抿嘴,站了起身,侧头去扯了杨宁清起来,她力道一下大得惊人,单手就有不容抵抗的样子,“不用求他,我自己愿意嫁你就是了。”她抿唇的侧脸,线条漂亮得几乎可以杀人。

许是跪久了,杨宁清有些晃荡,苏挽月伸手扶了他,两人相互搀扶的情景,有些刺眼。

但朱佑樘未说什么,反倒是独孤十二先开口了,“苏挽月,你要不要注意下廉耻?”

“廉耻?我用不着你来教。”苏挽月冷笑了下,垂了手下来,隐隐不见握拳忍怒的小动作。说真的,她已经习惯被人骂狐狸精之类的,骂来骂去换了几个名词,也没多大意思。

“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独孤十二冷笑,她能当着皇帝的面这么有失礼节的吵闹,也算是被朱佑樘惯坏了。

张菁菁和莫殇皆是没动,站在屋檐下头,事不关己远远看着。

云天看了看牟斌,“我们要不要过去?”

“再等下,也许这事马上就可解决。”牟斌摇了摇头,偌大的一个广场,皆是各怀心思的人。

“你做梦吧,那个独孤十二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云天嗤之以鼻,握了握腰间的绣春刀,好像随时准备的模样,“没事都能整出事来。”

牟斌没说话了,望着那头的人影。若不是皇上宠着,独孤十二什么都不是,也许还在兵部做侍卫,但人的机缘很奇怪,全天下人都不待见你,有一个很强大的人宠你就行了,何况那人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皇上究竟沉迷于那个小姑娘什么?这个问题牟斌没有一天不思索的,但仍无解。

“皇上,我们可以走了么?”苏挽月懒得同独孤十二废话,有些已经过去的时光是没办法弥补的。就像现在,她在杨宁清身边两年,而这两年在朱佑樘身边的,是独孤十二。漫天大雪中,苏挽月站在那个愿意为自己长跪不起的男人身边,恍然有种对峙的错觉。

朱佑樘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他周边的气压变得很低,好像旁边的雪也更冷些。

“苏挽月,究竟是谁,准你这么放肆?”感觉过了几百年,朱佑樘很轻的开口,声音不大,但语气却很重,重的苏挽月几乎都直不起腰来了。

“皇上…”

“望皇上恕罪。”

杨宁清本想解释什么,却被苏挽月一把拉到后头,急冲冲认了个错。眼下这个形势,她太明白了,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朱佑樘发起火来,从来都不是暴跳如雷,他杀伐狠决,从来都不是靠得脸色凶悍。

“你有认错的样子么?”仍是轻飘飘一句话,但话语中,自有君王一语千斤的压迫感。

“望皇上恕罪。”苏挽月没有一丝犹豫,重新跪了下去。

杨宁清抓着她肩膀,刚想再说什么,却被她覆手上来用力一握,示意不要出声了。

“你在塞外待久了,真是越来越野。”见苏挽月反应,语气缓和了些,略微有些笑意,但依旧很冷。

苏挽月觉得自己的心情,比这数九寒天还要冻人,什么时候,距离已经遥不可及到了这种地步。就算面对面,也需要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匍匐于地。她忽然间很失落,但却不伤心,很奇怪的感觉,早有预感般,已经忘记了怎么伤心。

“跟十二道过歉,你便可以走了。今天的事,朕当没有听过。”

苏挽月感觉得到,身后的杨宁清已经竭力在隐忍。他虽是忠君,但并非愚忠,被欺辱至此的时候,也会奋力一搏。不让苏挽月跟他回去,其实杨宁清明白,皇帝是怕苏挽月死在战乱中了。挥军蒙郭勒津,已经是送死,三月之内要平定,更加是痴人说梦。杨宁清此去,定是有去无回。

他想娶苏挽月,一是因为喜爱,二是为了牵制。这个步步为营的环境,杨宁清虽有真心,但却不能完全没有算计。有苏挽月在,皇帝就不会下死手。

“跟十二姑娘道歉是没问题。”苏挽月非常爽快,顿了顿,竟然真的恭恭敬敬朝独孤十二磕了个头,“十二姑娘,先前言语有些冒犯了,望海涵。”

朱佑樘瞳孔收缩了下,不动声色。

“不过,随杨将军回塞北,这事无论如何是肯定的。”话锋一转,苏挽月站了起身,平起平坐的架势。

杨宁清虽有些别心,但苏挽月却是完全没有察觉,她沉浸在愧疚的情绪中,怎么样都不愿意杨宁清孤身回去。女人不仅会被爱情冲昏头脑,也会被恩情蒙蔽了双眼,苏挽月再怎么聪明,也躲不开这个天性中的弱点。

“苏挽月,你是要造反么!”朱佑樘彻底被惹恼了,语气冷到不能再冷。

处处被一“情”字所绊,朱佑樘对这样的苏挽月,已经相当无可奈何。

“皇上,许是我自不量力了,您要留我在京有什么用么?我当年去意已绝,不惜伤了皇后,我不想待的地方,谁也困不住我。”

“你还真是要造反了。”太久没人这么忤逆他了,重复了两遍,幸亏不是急性子,不然得挥手让人把她拖下去了。

“皇上,我愿有生之年替你戍守边关,忠心不二,何必要我困我在京城呢?”苏挽月语气寥寥,她年纪似乎大了,不再是当年说个狠话不眨眼的人了,语义斟酌,不想闹僵了本来就不好的局面。

“你以为朕留你在京,是念旧情?”朱佑樘冷笑一声,那笑声听起来,让苏挽月觉得阴风阵阵。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淡漠一语,似乎却有千言万语的疲倦。

苏挽月狠狠瞪着他,手抬起来指着独孤十二,“无论如何,你身边只要有别人,我死都不会回头。无论你什么目的,无论你什么手段。”束缚也好,不甘心也好,别有所图也好,太多的算计让苏挽月想得头疼,到后来,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自己想要的,唯独能分得清什么是不要的。

话音未落,眼前闪过一物,苏挽月情绪不太稳,没反应过来,被杨宁清扯到怀里护了一下。地上滚落的那只精致的暖手炉,再抬头时,看着杨宁清的额头已经被砸破了,伤口虽不深,但血流了他半脸,糊住了一只眼睛,看上去有些怖人。

“现在要不要过去?”云天眼尖,瞧见了流血事件,但仍是请示了下上级。

牟斌话都没来得及回答,却见苏挽月已经动手了。

“借将军利剑一用。”未等杨宁清说话,苏挽月冷飕飕拔了杨宁清别在腰上的剑,寒光一闪,剑已出鞘。她左手拿剑手上力道了然,直直冲着独孤十二过去。

独孤十二使的兵刃很奇怪,眼前金光闪闪,从她手里幻化出无数飞环,眼光缭乱间有些不知如何下手。苏挽月一声冷笑,不屑一顾的表情,手里的剑似有千钧之力,轻轻一挑,劈开了那飞环,贯穿了真气,剑身碰到飞环,就碎成了几瓣。

“雕虫小技。”苏挽月轻蔑说了一句,单手奕剑。

“那这个呢?”话音刚落,眼前闪过几枚袖箭,速度之快,让人避无可避。

苏挽月放缓了身形,瞟了一眼,当下就僵持住了,“尊皇箭已经死了,你何以有她的东西?”三寸袖箭,红黛绛衣,凤韵兮当年就是凭这几只尊皇箭,独步江南武林的。

“每一种武器,天下都不会只有一个人使用。”独孤十二答得理所当然。

“那很好,当年同凤韵兮未分出胜负,今日看看我会不会输给尊皇箭。”苏挽月寒意逼人,她现在已经断定独孤十二和冷霜迟有关系,不然怎会使凤韵兮以前的看家本领。怪就怪自己,太过轻信他人,结果到头来,被耍的团团转。

“挽月,你别同小孩子一般见识。”身前一刀挡道,是莫殇出手了。

云天和牟斌赶来,参见过皇上,见莫殇已经出手,就立在了旁边。不然三个人堵着苏挽月,她心高气傲,难免受不得这般待遇。

“让开,我今天一定要教训她。”苏挽月从来没有那般仁义道德,身形一闪,手劲大得惊人,莫殇本就没同她真打,被那一剑削下来,反手拿刀去挡,但僵持之下单手已经不能支撑,本能用双手撑刀了。

牟斌和云天同是大惊,两相对望一眼,眼里都是在说——苏挽月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她单手执剑,而且还是左手,闷声削了下去,竟然要莫殇双手撑刀去挡她的力道。这已经不是她该有的层次,超过太多了。

“杨将军,你有没有事?”云天拽着杨宁清到一旁,先塞了个手帕,而后犹犹豫豫问出声,“这挽月的功夫,是您指点的?”

杨宁清压了压伤口,擦了擦眼睛上的血迹,回过身去寻苏挽月的身影,那人正打得不亦乐乎,眉头越皱越深,“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只是如今我也同样惊讶。”

云天愣住了,杨宁清也不知道的话,那这事就蹊跷了。

本还想问,却见牟斌受了皇帝指示,拔剑参与战局去了。他不愿意同苏挽月打,但君命难违。果敢一个侧身,回劈了苏挽月刺过来的剑,让莫殇闪过了这一招。

苏挽月眼里满是阴郁之色,黛色青眉下的眼睛,显得很深,有种浓到化不开的戾气。白狐斗篷落在了地上,万年不变的窄身黑衣,像深夜里最嗜血的肉食动物,牙关都咬紧了,以命相搏的那种压迫感。

“挽月,你别胡闹。”两剑僵持间,牟斌侧步上前,在苏挽月耳边说了句。

苏挽月置若罔闻,绕过牟斌的肩头,看站在朱佑樘旁边的独孤十二,言语万分不屑和挑衅,“躲在皇上身边算什么事?身位御前一等侍卫,就那点几下本事,真是笑死人了。”

独孤十二自然是不服,刚上前半步,被朱佑樘不动声色扯在了怀里,那份维护的意味太过明显。苏挽月看得眼睛很酸,她总算明白自己这么多年,唯有把朱佑樘是放在心上过的。

对牟斌也好,对杨宁清也好,对冷霜迟也罢,这些人自己有过感激,有过愧疚,有过亏欠。但唯一又恨又矛盾的心情,只有对着朱佑樘。他们有过荒诞不羁的过去,有过相濡以沫的曾经,也有过心如止水的五年,但闹到现在这个地步,苏挽月知道是自己性格的必然,也知道那是朱佑樘刻意为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人就可以避让了。也不难理解,千古一帝,把真心和心思全部让在一个人身上,那也太多了。

朱佑樘应是这个世上最有毅力的人,没有他戒不掉的瘾,也没有他放不下的人。

他由着历史的洪流,把生命和精力全部献给了大明,谁人不可利用?谁人不可舍弃?他以前可以用苏挽月来牵制牟斌,现在也可以用她来牵制杨宁清。一切都在掌控中,除去苏挽月已经不再听话。

她终究不是一条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狗,也终究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鼠。

第302章 镜花水月

苏挽月觉得自己已几近成魔,抬了她伤势未痊愈的右手起来,筋骨扯动间,心如刀割。

牟斌实在不忍她这幅模样,再拆了数十招,一直是守势,本想拖着逮到机会不让她受伤,将人拿下。但还未等到那个时候,就见云天拎了绣春刀也加入进来了,“抱歉,皇上催得紧,要速战速决。”

云天也知这事场面上不太好看,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子。

“不必过来!”苏挽月瞥见杨宁清要出手相助,急忙怒喝一声,长剑一划,地上深深一道印子,透雪而过,地上青砖碎了半寸。

“皇上,替你征战沙场的将军,抵不过一个蛮不讲理的侍寝之人么?您就是这么爱才的么?”苏挽月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朱佑樘,其实这件事情不是这么算的,但台面上来讲,她出手教训独孤十二的原因,只能是维护镇北将军。

“姓苏的,你未免管得太宽了!”独孤十二待不住了,被人当面这么讲,脸上很是挂不住,手上连发三枚袖箭,又是要来一决高下的架势。

苏挽月轻飘飘躲过,她是个很奇怪的人,先前能恭敬跪着去道歉,现在眼里一粒沙子也容不得了,只是直直盯着朱佑樘,“皇上,我要你说。”

朱佑樘抬了抬眼皮子,冷冷清清回了句,“朕要宠谁,由不得你来干预。”

这句话话音刚落,陡然苏挽月的戾气就增了三成。

黑气凝聚在剑刃周围,若有似无,飘渺至极,像她身上的黑衣。

苏挽月右眼角的那朵花忽然裂开了,每一瓣纹路,都淌出了血来,这一幕出现得太过突然,让周围的人都惊讶无比。

唯独只有苏挽月,毫不在意,眉骨下的眼睛,像黑洞一般,看不出生气。从那花瓣中淌出来的血,蜿蜒过曼长的瓜子脸,在她尖下巴那垂落。那血细细的几丝,看上去不是特别触目惊心,却仿佛一种诡异的妆容,衬得她有些妖异。

“那好,我就割了你的心头肉。”苏挽月冷笑的声音,绝情中带着些寂寥的绝望。

云天和牟斌双双,心颤了下,他们都知道,苏挽月说出来的话,都不是玩玩而已。几招过后,牟斌拿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剑身上也残破开来,再一招,是云天接的,直接踉跄了几步,有些狼狈。

虽说他们两人没有使全力,但以二敌一仍然不见占上风,苏挽月的武艺已经早胜当年了。挽了几个剑花,长发飘飘间,有些恣意逍遥之感。长剑袭来,那笼罩在剑身上的黑气,仿佛是沾上的一层毒气,让人稍微受个皮肉伤都不敢了。

的确,她剑身上的黑气是种毒药,无需涂在剑刃上,由她握剑的手传来即可。

苏挽月很多年前,就知自己体质异于常人,也难怪冷霜迟要拿走她的翠蛇,但那些都不会再困扰她了。人活到一定年纪,自然就会开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是不会让人练到一等武艺的,任何事都有捷径。

朱佑樘依旧长身而立站在那,事不关己的漠然神情。垂头看了看怀里的独孤十二,拍了拍她脑袋,“别怕。”

“我哪有怕了…”独孤十二皱着眉头,嘟囔了句,嘴巴翘得老高。

朱佑樘笑了下,众目睽睽下,低头含了她嘴唇几秒。

那边打得风生水起,苏挽月几乎要把地都掀翻过来了,她只是似乎还不习惯用剑,但手法仍是很快。凡是那柄剑扫过的地方,一片狼藉,若她手里的是龙鳞,效果可能更惊人,何况她现在右手有些僵硬,破坏力依然无敌。

云天绣春刀刺了过去,没敢真往要害刺,就愿让苏挽月拆了这招,牟斌恰好翻身从后心偷袭,能夺了她手里长剑,两人再好制住她。

但苏挽月反应太快了,长剑斜斜划了半个圆弧,云天的绣春刀被带到了旁边栏杆上,再稍一使劲,刀身折断,汉白玉的栏杆上出现一道长长的口子,他那柄黑钢锻造的绣春刀,竟然是被苏挽月内力给震断了。虽说保不齐杨宁清的剑也是稀世珍宝,但硬碰硬中,胜负悬殊已分。

云天愣在当场,苏挽月身形往后退了半步,牟斌左手成钩,朝着她的面门袭去。但她脸上的血流得更多了,那朵花的每一瓣花瓣,都被染得妖艳非凡,她眼睛红通通的,看得牟斌又不忍心。

“莫殇,你要去干什么?那边两大高手联手,怎么会输呢,再说,三个男人欺负个女人,似乎有失道义。”张菁菁自然是看得到云天处了下风的,见莫殇有提剑之势,轻轻淡淡说了一句。

“是。”莫殇站着没动了,手放了下去。

朱佑樘抬了下眼皮子,看着几步之遥的人,没怎么放在心上。他知道张菁菁那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的确,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一场闹剧。只怕人人都以为锦衣卫是草包,皆是一等一的高手,联手还打不过一个女子。

“她武功以前没这么厉害啊。”独孤十二有些怕冷,缩在朱佑樘怀里。朱佑樘也不在意,大大方方像裹小兔子一样搂她在裘衣下头,纯碎是来看戏的架势。

“哦?你以前见过她?”朱佑樘问得意兴阑珊,修长的眼睛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喜悦。

“也不是,以前在兵部当差,听过啊。”解释了句,不是太好的答案。

牟斌和苏挽月卷到了广场中央,两人十米之内,都是打斗的范围。朱佑樘一时间,觉得武举的殿试好像提前了,看得饶有兴致。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招招防御也没有落什么下风,但好像再这么下去,好像苏挽月会赢。拆了数十招后,牟斌在退了半米。

“皇上,为什么不要夜枭来打呢?他不是最厉害的么?”独孤十二像个小孩子一样。

朱佑樘扯着唇笑了笑,“你觉得朕会为了护你,把所有底牌都拿出来?”

独孤十二身体一僵,没有说话。

朱佑樘抬手抚着她顺滑的秀发,轻声说了句,“要听话,听话的孩子才有糖吃。”

又抬眼看了看那边战况,牟斌仍是不出狠招的话,十招以内,必定败下阵来。朱佑樘不禁在想,等下怎么办,难道真把怀里的人交出去让苏挽月砍了?不行,她还有用。头疼得在想,让宫里的锦衣卫都来捉拿苏挽月的话,事情又似乎闹得太大。苏挽月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宁愿死在当下。

冷漠的丹凤眼挑了挑,一瞬间想过几种对策,但都被一一否决。

没等朱佑樘想好怎么办,却似乎已经不需要他去操心了。

杨宁清神色凝重夺过莫殇的刀,这次没等苏挽月的反抗或者拒绝,脚下生风就卷入了战局,但却是以对手的身份,“牟指挥使,您处处心慈手软,是打不过挽月的。”

一招“砍马金刀”,毕竟是杨宁清,挡得苏挽月攻势缓了几分,也让牟斌退出了战圈。两人皆是黑衣,漫天之中只剩模糊了的两个黑影,瞬间斗了数十回合。杨宁清常年在外征战,早已身经百战,且他不似牟斌一样处处留情,狠下心来就要制住苏挽月。

“挽月,你莫要入魔道。”一个空挡,杨宁清退了几步,地上已经一片狼藉,凡是被她剑气扫过的地方,白雪宛然成虚渺黑烟,诡异非常。

“连你也挡我?”持剑立在那儿,苏挽月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太过可笑。

杨宁清额上的伤口仍在淌血,顺着眉骨淌下来,眼睫毛湿润了一片,半张脸如修罗,但表情又是凄厉而痛苦。苏挽月看了看他的脸,转身又看了看被拥在怀里的独孤十二,最后眼神落在那个怀抱的主人身上,精致如前的一张脸,温润端方,冷漠又孤傲。

苏挽月扔了剑跪倒在地上,黑气散尽,她却仿佛不堪重负一般,口中鲜血喷涌而出,她伸手去捂,但温热的液体从她指缝中流过。那样子即憔悴又苦不堪言。

你无论再怎么小心,一掬水捧在手心,终究会流逝,她以前抓不住的东西,就算现在变成了性命攸关的鲜血,也只能放任它们淌走。

血留在已经狼藉的雪地上,红得妖艳又让人心酸,苏挽月低低咳嗽起来,闷声在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