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依旧重复那些事情,但是两个人却好像比以前更默契些了。苏挽月仍是扳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但苏柔麻利多了,也没在做事的间隙都长吁短叹。晚上的时候,也没有直接闷在那个黑屋子里,而是愿意在院子里帮苏挽月劈柴。

这儿烧柴都是用沙漠生长的胡杨木,木质结实,火力均匀而且耐烧。扎根地下五十多米,抗干旱,斗风沙,耐盐碱,生命力极其顽强。何况胡杨木身带有特殊的类似坚果和草原气息的烟熏香气,要是直接用来烤肉的话,也是相当不错。但木质结实,就代表比较难劈开,苏挽月虎口处被磨出了大大的血泡,没几天要扎破几个,然后下次还是会长,女人的手,天生比较柔弱,苏挽月这么多年拿剑磨出来的茧,也难以抵抗这每天重复的劈柴活动。

“你让开啦,别碍着我事,一边玩去。”苏柔要来帮忙的时候,苏挽月连忙把人挥开。

苏柔也不走开,背着手站在边上,看着苏挽月手起斧落的身影。

太阳逐渐西落,这儿天黑得很早,除去这片院子,她们没有机会出去。每天奔波在洗衣房厨房后院中,连兵卒的驻所也没有机会看一眼,也不知道前头是个什么模样。

“你还要看着我到什么时候?”苏挽月见苏柔一动不动站了许久,直起身来问了一句。

“那你要我去哪里?”苏柔理直气壮回了句。

苏挽月暗自叹了一口气,确实也没地方能让她去,一手拎着斧头,一手指着那头的水井,“那过去帮我提桶水。”

苏柔转身去办事去了,苏挽月却瞧着前头进来了几个兵卒。西北的房子都是紧挨着一连片的土屋,这样能防风保暖,但庭院倒是宽敞,有点像北方四合院的布置。所以一旦有人进来,很明显,苏挽月望了大摇大摆走过来的人,没有任何表情。

“发什么呆?拎过来啊!”苏挽月看着苏柔提着水桶愣在当场,大声骂了一句。

陕西话和京腔属于同一语系,那三个人用土话交流了几句,语速很快,但苏挽月还是听得懂大概。

苏柔提了水过来,苏挽月挽着袖子开始磨斧头,在磨刀石上来来回回,白细的手腕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中,被冻得发红。但她仿佛感觉不到冷一般,没有任何表情。苏柔缩着脖子依旧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抬头望一眼站在院子门口的兵卒,那几个人沉默下来,像是在等人。

“他们要干嘛?”苏柔小声问了苏挽月一句,一般这个时间了,不应该再过来了。

“他们领兵想请你过去吃饭。”苏挽月面无表情回了一句,手上的动作没停。

“找我?”眨着眼睛,像是不可置信一般。她虽是良家出身,可是这种骗鬼的理由,她还没傻到去相信。

“那几个人先前是这么议论的。”苏挽月点点头,无视苏柔瞬间惊慌失措。

为什么单单会要苏柔去?苏挽月刚刚思索了下,应该是押送自己过来的那几个京官,同榆林的管事打过招呼了。至于为什么要打招呼,苏挽月拿捏不准是牟斌还是云天卖得这个人情。肯定不会是朱佑樘,苏挽月很清楚那人的性格,捅你一刀赏个枣吃还有可能,但捅刀的位置,不会心慈手软特意避开要害。

院门又有人进来了,拿着手脚的两幅镣铐,一般钦犯要出去的话,会被带上这种东西,为了防止你逃跑,就算侥幸逃走了,也跑不远。

“苏柔,你过来。”后来的那个人生硬叫着苏柔的名字,像是他们几人中的小头目,应该是个都尉之内的,百户一所,他们的领兵可能就才是百户的官级。而苏挽月几百年前就已经是个千户了,所以说这儿山高皇帝远,猴子称大王。

苏柔愣住了,眼睛里满是恐惧的神色。其实别人什么都没说,就这样就开始害怕的话,反倒只是吓着了自己。

“我不去!”苏柔忽然驴头不对马嘴回了一句。

“领兵找你吃饭,是件好事,你怕个啥子?”

苏挽月一直置身事外,把磨好的斧头放入水桶中洗了几下,那水很冷,沁骨的那种冷法,苏挽月握着斧柄的手都僵硬了。

那几个男人过来拖苏柔,硬要给她戴上镣铐,苏柔在尖声挣扎。一时间颇有些鸡飞狗跳的感觉,苏柔毕竟是姑娘家,挣扎了几下就被按在了地上,尘土飞扬了起来,苏柔哭得嗓子都哑了,一直在说她不去,也不停在求他们放过自己。

有人能面对已知的险境,仍然能无动于衷么?没有人吧,恐惧是人的天性。

“我代替她去吧。”苏挽月把那桶水倒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回过头说了一句。

那伙人愣了下,站在旁边一直没动手的兵卒望了苏挽月几眼,“上头吩咐过不能动你。”

“不敢么?”苏挽月冷冷笑了下,直直走了过去,从地上拽起苏柔,给她拍干净身上的尘土,再把已经磨锋利的斧头递到她手上,“拿着,再哭一下我一斧头劈死你。”就这一句话,硬生生把苏柔已经哭花了的脸,给骂得不敢再哭了。

肃杀寒风中,苏挽月默不作声,在一堆愣在原处的人中,拿过那个沉重的镣铐,亲自扣上了自己双脚,然后直起身来,双手递过去。

面面相觑,直到那个为首的人过来给苏挽月带上手铐,望了望她平静如水的脸,又看了看还像是没有回过神来的苏柔,冲着苏挽月抱拳说了句,“我还真是佩服你。”

苏挽月没回话,扯着一侧的唇角,斜斜笑了下。那抹笑意味深长,也邪气逼人,看得人心里发虚。她为什么要替苏柔去,不是可怜苏柔,也不是善心大发,只是不愿意让坏人得逞罢了。苏柔名如其人,性子太软,在温室中待得太久,除了哭鼻子什么都不敢做,就算把斧子磨利了给她,被欺负到头上了,估计也不敢砍人。苏挽月不一样,她永远不知道任人宰割四个字怎么写。

榆林是陕北的边界,也是黄土高原的一部分。山连着山,沟接着沟。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在山上劳作耕耘,赶着牲畜的脚夫们,行走在险峻的山路和深深的沟壑之间,他们食宿、住店与当地的女人产生暧昧,在繁重而单调的生活中,一则为了排遣心头的忧愁和寂寞,渲泻孤独,自慰消遣,二则回想起家人、亲朋、恋人,便见景生情,以景寄情。往往信口编唱歌曲,悠长的调子在山壑中回响,这便是最早的信天游。

苏挽月被压着走在路上,这是第一次这么密切接触到这片土地,像是活在他们当地人的生活中。他们用高亢而悠长的歌声抒发自己的感情、感触,也释放积压在心头的郁闷和愁苦。一曲高歌,响遏行云,全扫靡靡之音;一声入耳,荡气回肠,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儿的人,没有得天独厚的肥沃土地和气候,也没有便利的交通,活得比江南那一带更加辛苦,也更加努力。信天游的传唱之境,是一片广漠无垠的黄色高原,这高原,千沟万壑,连绵起伏,苍茫、恢宏而又深藏着凄然、悲壮,清峻、刚毅而又饱含着沉郁、顿挫。歌声中性格鲜明的高原文化,苍凉雄浑而沉郁,也潜在影响着陕北人的生活习俗。

“东山上点灯西山上明,四十里平川了也不见人…

你在你家里得病我在我家里哭,秤上的梨儿送也不上门。”

很明朗的那种女声,身体里充满了力量一般,但起承转合衔接得极好,又没有完全扔掉女子的柔美。

“井子里绞水桶桶里倒,妹妹的心事我知道…

墙头上跑马还嫌低,面对面坐下还想你。”

那女声刚落不久,就有个声音接了下去,一望无垠的黄土地上,苏挽月不知道歌声从哪里传过来的。但在这地瘠民贫,交通不便的偏僻山沟沟里,听起来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他们在唱什么?”苏挽月听完一男一女的对唱,问了一句,信天游的那种调子,实在是听不懂唱的什么词。

“唱情歌而已。”有人回答了句,而后把那一段歌词用白话念了一遍。就是首先在院子里就同苏挽月说了句话的人,他京腔很浓,不像是土生土长的陕北人。

苏挽月侧头,认真看了他一眼,皮肤黝黑,被风沙侵蚀得有些粗糙,但眼睛很有神,“你名字?”不禁问了一句。

“屠四。”很奇怪的名字。

除了信天游,陕北还有个特色,便是窑洞。这是天然的土壁,在里头开凿横洞,并常将数洞相连,在洞内加砌砖石,建造窑洞。窑洞防火,防噪音,冬暖夏凉,节省土地,经济省工,将自然图景和生活图景结合起来,而且又因地制宜的完美建筑形式。

屠四一行人把苏挽月带到一个窑洞前时,示意地方到了。这儿并不是驻所,也不是领兵百户住的地方,显然对方说了个不怎么精辟的谎话。里头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苏挽月不知道。漫不经心笑了下,却没有任何问题。回头望了望送自己过来的人,她比以前黑了些,但仍然同西北的女人很不一样,笑起来更是刚柔并济,个人特色很浓郁。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要同你交个朋友。”苏挽月望着屠四,天马行空般说了一句。

屠四一愣,还没有想好回答什么,便只来得及看着她转身的背影。

第276章 寻欢作乐(1)

除去在电视中看过关于延安的宣传片,苏挽月从没有真正意义上,接触过窑洞这个东西。以前总觉得黄土挖个洞怎么能住人呢,只有死人才埋在土里头,但走进来后,才发觉别有洞天。天然的土壁很保暖,一点也不潮湿,头顶上圆拱形的墙壁,空间也很宽敞。

阖上拱形的木门,里头先是挂了盏红色的灯笼,把黄色的墙壁映照得很暖色调。走路的时候,手脚的铁链发出碰撞声,苏挽月抬手裹紧了衣领,在一串熟铁碰撞声中往里头走。

里头还有一个门,似乎这儿只是个外间,除了一盏灯以外,什么也没有。光线还算亮堂,但那红绸包着的灯笼却显得很粗糙,,秦淮河边随便拿一盏过来,都要比这精致个十倍。

再推开那扇门前,苏挽月心里头犹豫了下,在外头倾身听了半晌,听不出来里头有什么动静。无奈,只得推了门进去,里头景象让苏挽月吓了一跳,她不是大惊小怪的那类人,但对于出乎意料太多的事情,一时有些承受不住。

宽敞的窑洞里,摆着几张桌子,数了一数,一共五张。横七竖八倒着许多同她一样带着镣铐的女子,脸色喝得晕红,神色麻木,还在那拼命叫嚣干杯。每张桌子都有男客,搂着抱着那些女子,眼中的神色早已迷离,只剩下赤裸裸的欲望。调笑声,喝酒声,大得要命,苏挽月很佩服这层土墙的隔音效果。

一堆人在寻欢作乐,全然没有理睬苏挽月的忽然闯入。也许他们觉得苏挽月也是一类人,带着囚犯标志的手脚镣铐,有着颇有姿色的一张脸。低了低头,苏挽月把脸往下埋了埋,又看了看左右两边,发现两旁都有小窑洞,装作不在意走过去,推了一小条缝,里头又是一连串并排的窑洞,关着门,不知道里头在干什么,但望着大厅的场景,不用想也大概猜得出里头在干什么。

苏挽月回过身来时,又被吓了一跳,不知何时旁边站了一个人,贴得很近。那人功力应该不弱,气压很低,就算没开口你也知道来者不善。

“新来的啊?”轻佻问了句,右脸有道疤,面部有些狰狞,“长得不错哟。”

“我跟她们不一样。”避开摸过来的手,苏挽月有点恶心。

“每一个新来的都这么说,但陶格斯总能让你们变得乖顺服帖。”打量了苏挽月几遍,确定她若是收拾打扮好了,绝对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只是现在脸上身上沾了泥土,衣服也脏脏的,人也有些憔悴。但有些人就是有那样的本事,在一堆破败灰絮中,也像珍珠一样闪亮,真正的明珠是无法蒙尘的。

苏挽月被盯得起了鸡皮疙瘩,皱了皱眉,很是不悦那种明目张胆的亵渎,“那这都是什么人?”忍了忍反胃的感觉,倚在墙壁上,抬着下巴望对面站着的人。她一瞬间就让自己变得在这种环境中不显突兀,不到万不得已,苏挽月不想打起来。

疤脸笑了下,脸上那道疤更加狰狞,走了过来,右手撑在苏挽月头边上的墙壁上,俯下身来。离得很近,闻得到他身上马粪的味道,应该是附近马帮的人,从草原上赶马下来同朝廷交换茶叶,路途凶悍,马帮的人多有武艺在身。

“这儿都是如你一样的囚犯,或者从草原骗过来的异族。”

“你怎么不猜我也是从草原过来的?”

那人抬了手起来,手指上有硬硬的茧,非常粗糙,抚摸过苏挽月线条柔和的脸颊,直到挑起她小小的下巴,“你脸部的轮廓没有蒙古族的深,肤色也没她们黑。来这种穷乡僻壤的汉族女子,只能是被发配过来的罪人。”

短短几句话,思维敏捷逻辑性很强,在这种从小出来跑生活的老江湖眼里,苏挽月的出现让人眼前一亮,但也知道来头不小,“说吧,你得罪了什么人?”

脸上被轻浮摸了一把,被碰过的地方有些火辣的刺痛,她知道这是心里作用。但那只手碰到右眼角的扶桑花时,她是真的感觉疼痛了,那只飞蛊在心窝里头忽然炸毛了一般,这是冷霜迟种下的蛊,他不愿苏挽月被人亵玩。

“差点把皇后杀了,算不算得罪人?”一把挥开脸上的手,苏挽月狠狠搓了几下。

本来想要转身离开的,但疤脸抬了左手起来,也撑在墙壁上,意思是苏挽月被围在了他手臂中间,“年纪轻轻,说谎话的能力果然不到家。”他完全笃定苏挽月在骗人,要是真的犯下了那种事,应该早就被凌迟处死了,哪里还能完好无损站在面前。

“你是蒙古族,还是汉族?”苏挽月转移了下话题,紧紧贴着后面的土壁,没有动。

“汉人,但从小在蒙郭勒津部落长大。”疤脸似乎挺喜欢苏挽月,所以有问必答。蒙郭勒津是个很著名的部族,在四分五裂的漠南草原上,有着比较大的势力。

“那这儿把蒙族的女子骗过来,不怕别人家人报复么?”要说被发配来的囚犯,是离家三千里,没有人能管得了死活。但榆林往北,就是瓦剌和鞑靼的地域,他们联合几个部落南下的话,也很容易攻下榆林。

“你操太多心了,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或寡妇,她们不像汉人那样受礼教束缚,往往活得最惬意。到这儿来的,只有汉人是以泪洗面的,你回头看看,笑得最欢畅的,都是蒙族,她们活得最为奔放。”示意苏挽月回头看下,似乎被那场景感染了下,眼神里的欲望一下更浓。

暂且懒得讨论文化差异,苏挽月侧头望了一眼,有个女子喝得满脸通红,穿着束腰裙式的天蓝色长袍,发根上面带两个大圆珠,发稍下垂,并用玛瑙做装饰。这一看就是蒙族的打扮,她拍着桌子喝酒,坐在男人的大腿上,被拦腰抱起来的时候笑得更欢。被同桌的另外个男人摸了把屁股,她笑着骂了句,也不见恼怒。

“陶格斯,安排间房!”拦腰抱着那女子往里头走,从苏挽月眼前走过去,踹开了那扇门。

陶格斯在蒙语里是孔雀的意思,那个像老板娘一样的女人应声过来的时候,苏挽月才承认,原来真的有女人活得像妖精一样,你看不出她多少岁了,但不妨碍她跟二八的姑娘比美。裙裾飘飘,穿着蒙古族的服侍,三件长短不一的衣服套在身上。第一件为贴身衣,袖长至腕,第二件外衣,袖长至肘,第三件无领对襟坎肩,钉有直排闪光纽扣,格外醒目。

第277章 寻欢作乐(2)

在这漠南的荒地里,像是开出了江南的柔情,她的声音也很软,绕着圈要把人迷晕一般,每一个声调和咬字都听得让人骨子酥麻,“两位大爷,您俩是要一个妹子?那可得加双倍的钱啊。”

声音已经在里头了,苏挽月望不见里头的情景,但脑海中仍是陶格斯的样子。她那样的风情,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的磨练才能修炼如此,就算你对她不动情,也无法不被她吸引的那类,很美很摇曳。

“那个叫陶格斯的好漂亮,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她?”苏挽月怂恿了句,挑衅看着。基本搞明白了这里的运作,按现代的话来讲,大厅是做平台,里头的小屋子是坐高台,应该交押金之类的可以带出去过夜。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不像秦淮河边还弄些文人墨客的幌子,这个坐落在窑洞里的风流窟,直截了当得多。

“她?”疤脸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们都不敢?”苏挽月沉声一问,话转偏锋。

“的确是不敢。”疤脸爽快承认了,倒没有显得很没面子,而后说了句奇怪的话,“陶格斯是火筛可汗的心头肉。”

这句话里头,能分解出来很多讯息。比如说这个风流窟有个很硬的后台,或者说那个什么火筛可汗是陶格斯的老相好。但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在这抛头露面,实在让人有些费解。

苏挽月还想再问,但却被疤脸扛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天地旋转了下,已经头在下被扛在人肩膀上了。周围起哄声音很大,上好的高粱红渲染出来的氛围,这个地方女人永远是附属品,就像酒一样,只是件讨人欢愉的商品。

被扛到了里间,屋子里暖得像春天一样,疤脸熟门熟路,踢开了张门进去。苏挽月头朝下有些充血,被扔到床上的时候还是有些发昏。炕上铺着虎皮毯子,一整只老虎剥下来的皮,苏挽月恰好手按到了虎头上,吓了一大跳,脑袋里塞着填充物,牙齿尖利,像是仍活着一般。

“那钦,你今晚就要这个妹子了?”陶格斯没有敲门就进来了,仿佛像串门子一样随意。

“就她了,我出去拿坛酒。”原来那疤脸叫那钦,意思是大雁,大雁南飞,他应该也想过回家。

陶格斯望了榻上的苏挽月一眼,眉毛挑了下,“哟,屠四新送来的?长得真俊俏。”离很近看了下苏挽月的脸,颇有兴趣,苏挽月没说话,任由陶格斯在自己脸上摸了几把,她的手很凉,也应是习武之人,手掌上微微有些硬茧,但一点都不妨碍她柔若无骨的样子,说话很柔,手也是,像蛇一样细腻。

“你是杨宁清的什么人?”苏挽月忽然开口,问了一句,感觉得到抚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颤抖了下,难以掩盖的心慌。人的微反应是很奇妙的,就算是再老狐狸的性格,仍然有泄露心防的时候。

因为苏挽月瞥见了陶格斯耳垂上的耳环,许多年前,朱佑樘交到自己手上,要自己去将军府送给杨宁清。那是杨宁清娘亲的遗物,是对羊脂金镶玉的耳环,他没有理由交给毫无关系的人手里。既然如此的话,那陶格斯同杨宁清的关系,自然也是匪浅。

“你到底什么人!”反手一掌,苏挽月也没躲避,闷哼了一声被震得半扶着床榻。陶格斯那只冰冷的手掐上苏挽月的脖子,漫不经心加重力道,“不要给我耍花样,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苏挽月脸一下子憋青紫了,太阳穴的青筋跳了起来,说话有些费力,“你有什么值得我接近?”

这句话似乎暴露了陶格斯一些东西,她恍然而悟的时候,话却已经说出口了。只好皮笑肉不笑看了苏挽月一眼,收了手回来,又似先前一样修炼成精的模样。但苏挽月却已经知道,陶格斯是个披着美人皮囊的毒蝎子,毒蝎美人都是要致命的,她绝对有自己一番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见过你现在戴的这副耳环,是当年杨将军回京叙职,我亲手交到他手里的。这事距离有个六七年了,我只是对这对羊脂玉的耳环,印象很深罢了。”苏挽月轻描淡写解释了一句,避重就轻但也不明显。

“你从京城来?”陶格斯有些警惕问了句,苏挽月都几乎听得到蝎子响尾的声音了。

“是啊,我阿爹贪污赈灾款,事情败露。我阿姐被抓去做了歌妓,我被判充军西北,本以为会逃过承欢人下的命运,但没想到,到了榆林,仍是同我姐姐一样的命运。”苏挽月冷漠笑了下,很自然而然,把苏柔的经历安到了自己身上。她也是赌一把,她赌陶格斯不太关心来这儿女子的家世,大多殊途同归。

果然,陶格斯轻不可闻松了口气,苏挽月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刚刚那一刻让她害怕的,究竟是什么?同杨宁清肯定有关,要不然不会听着六七年没再见杨宁清,就像卸下了一个大包袱。杨宁清此时是三边总督,掌管陕西、宁夏、绥远,驻地固原,可以说整个西北的防线,全部在他一人手上,势力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显武将军的级别了。

“我不管你以前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到了这儿,就要听我的话。不然,就要像你屁股底下这张允皮一样,被我剥下来做人皮娃娃。”陶格斯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很媚人,压低了声音在苏挽月耳边说着,听起来不像是威胁,倒像是同情人说的话语,因为实在香酥入骨,“听懂了吗?好好伺候看上你的爷,把他们想象成你的情郎,竭你所能去取悦他们…”

“我知道。”苏挽月面无表情,侧头望着陶格斯深褐色的眼睛,她不像是蒙古族的女子,面孔的比例没有那么深邃,眉眼也娟秀许多。

“我怎么一点都不放心你呢?”陶格斯若有所思看着苏挽月,说了一句。

“那要怎么着?你要么在这指导我接客?”笑得很大声,别人要是不要脸的时候,她就能更没脸没皮。

陶格斯瞪了苏挽月一眼,起身出去了,恰巧那钦抱了坛酒进来,满面红光,很兴奋的感觉。苏挽月没什么表情,看得出来,陶格斯有些厌烦这样的事情,从刚刚对苏挽月那句玩笑话的反应就看得出来,她不像是一般意义上唯利是图的商人,她背后又有什么样的目的和阴谋,在这个风流窟里,在这种人人都只求寻欢作乐的地方,似乎一切都扑朔迷离起来。

那钦把酒放在桌子上,回头看了看苏挽月,“你刚刚同陶格斯说了什么,我见她刚出去脸色不太好。”

“我说让她留下来,同我一起双龙戏珠啊,她不干。”苏挽月信口胡诌,果然年纪大了,以前这种话打死也说不出来。

“她就算肯我也不敢。”那钦听着,一点都不觉好笑,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第278章 从不杀人

苏挽月愣了一下,没有想到那钦这样看起来刀口舔血的男人,会这么怕陶格斯。看他端了两碗酒过来,苏挽月也不扭捏,一把端了过来,那钦似乎挺喜欢苏挽月的性格和长相,见她二话不说干了那碗酒,也就一仰头连喝了三碗。

“你一碗,我三碗。我也不占你便宜,你要再喝,我还是三碗。”那钦右脸上的疤也微微红了些,显得更加狰狞了。

要把他们想成你的情郎。苏挽月忆起陶格斯的话,在心里长叹一声,实在是无法把眼前这人想成朱佑樘,甚至都比不上朱佑樘一根手指。稍微想了下,却不自觉出神了。若是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会不会着急?女人就是贱,忘不了同你山盟海誓过的人,你逃得再远,做着再与他无关的事情,还是会绕着好几个弯,想起那个人。

“你在想什么?”似乎看出了苏挽月的出神,那钦问了句,手里端着酒坛,他牛饮的性情,确实是草原上的标志。

“我不想喝了,刚刚那一碗只是壮胆。”苏挽月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把空碗放在了旁边。在榻上跪坐了起来,铁链限制住了行动,缠在她修长的四肢上,看着的人会油然腾起一种原始的欲望,那钦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炙热。

“你要壮什么胆?”

苏挽月先是默不作声,抬手扯掉了束发的绸带,一头青丝泻了下来,海藻一般浓密。五官精致,被若隐若现遮蔽在那一头秀发中时,显得风情万种,尤为撩人,“陶格斯在你的心目中,是高不可攀的?”手指勾了下那钦的腰带,把他扯了过来,笑起来的样子抚媚众生。

“是。”那钦只顾着看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她不是和火筛可汗有过一段情么?火筛可汗好像是蒙郭勒津部落的首领,整个漠南都是蒙郭勒津的,火筛可汗难道还得不到陶格斯么?”苏挽月跪在榻上,抬头正好够得着那钦的鼻尖,她眼睛很清澈,像雪山上的清泉一样,被这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

“火筛可汗和陶格斯当年爱得轰轰烈烈,但火筛可汗最后做了满都古勒可汗的东床佳婿,陶格斯一怒之下,发誓永不回漠南。我听说的版本,大概就是这样。”那钦摸了摸苏挽月的长发,不知道是高粱酒的原因,还是那双眼睛的原因,那钦只觉得飘飘然,心中极是爽利。

苏挽月沉吟了下,满都古勒可汗是北元的皇帝,北元就是元朝的残余。那如果火筛做了北元皇帝的女婿,身份自然尊贵无比,也不难理解他为什么要抛弃陶格斯了。女人和前途相比,不值一提。

“那既然陶格斯已经不再同火筛在一起了,为什么听你语气,仍是不敢亵渎?她有那么神圣么?”苏挽月一把扯开了那钦的腰带,笑得更加蛊惑,撕了他上衣的衣襟。那钦愣了一下,没想到苏挽月能有这么大的力道,但已经被几碗黄汤惯得晕乎乎的了,光着膀子,只顾着傻笑。

“不是一回事…陶格斯厉害着呢,陕北的马帮,汉中和四川的茶商,谁不给她几分面子?没有她的周转,大家的活路要窄了一半。”那钦傻笑着回答了句,一把扑倒苏挽月在床上,“你也脱啊…”

在榻上滚了半圈,苏挽月被压得很死,那钦劲很大,像头蛮牛一样。想要脱苏挽月的衣服,但碍于她手脚上的镣铐,怎么也脱不下来。扯了扯那铁链子,想用蛮力掰断,但是熟铁打造,却不是一个醉汉能弄开的。

有些窝火,但也不妨碍那钦对苏挽月的欲望,光着的膀子全是日晒雨淋的伤疤,但筋肉很结实,骨架也大。搂着苏挽月把她外袄扯了下来,再翻了个身,夹着她两腿固定住,两手绕道前面,把她几层的衣服一次性拉了下来。手上拴着镣铐,所以只能脱到臂弯那,但跪趴着的姿势,显得场面更加香艳。上半身几乎一丝不挂,只有件月牙白的抹胸,两根很细的带子在她背后打结,背脊光滑细腻得要命,一头长发,微微笼络住肩头。

苏挽月仍没有反抗,头抵在那张允皮上,“那你的意思,陶格斯私下运作茶马交易,这儿看似是个风流窟,实则是你们马帮和茶商地下交易的场所?”

她之所以沉默那么久,是要时间去思索,明朝是明令禁止私人涉足茶马交易的,汉中收购茶叶需要有朝廷的文件,山园茶主将茶卖于其他人,初犯杖责三十,再犯答五十,三犯杖八十,但其中油水太多,总有人铤而走险,而处置的法令也越来越严厉。

川、陕地区的居民私家贮茶不得超过一月之用,本地茶园人家,除约量本家岁用外,其余尽数官为收买,若卖于他人者,茶园没收。为了打击茶商不法活动、杜绝私人贩卖茶叶,明朝的茶法还规定:无由、引及茶、引相离者,人得告捕。置茶局批验所,称较茶引不相当,即为私茶。凡犯私茶者,与私盐同罪。如果茶商伪造茶引者,处死,没收田房家产。

对于把持内地与民族地区关隘者的《通番禁例》规定:“私茶出境者,斩;关隘不觉察者,处以极刑。”这样明文规定,已经是极为严苛的处罚,但若是规定本就不合理,那自然就有人要知法犯法。况且朝廷一直重茶轻马,竭尽所能想要榨干番邦的利益,恩怨矛盾由来已久。

“你还真是聪明,几句话就问透了我们的底细。”那钦含混说了句,手摸上苏挽月几近赤裸的背,很用力,粗糙的手摩挲得她皮肤微微有些泛红,真正细如凝脂的触感,比以前接触过的女人好太多,果然还是中原地带要养人。

“那我是猜对了么?”苏挽月跪趴在那,任由那钦的手在背上游走。很奇怪,没有什么屈辱到死的感觉,倒是觉得可惜,心里想着要是朱佑樘看到这一幕,气他一下也尚可。但稍微一失神,就觉得自己十分幼稚,不应该再拐着弯也想到那个人了。

那钦忽然一把扯起苏挽月的长发,让她脖子仰得很直,语气很凶恶说了一句,“七八分吧,所以你别再问下去了,知道太多不是好事。”虽然喝了几碗酒,也被苏挽月迷得七荤八素,但毕竟神智没有迷失,知道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被苏挽月一语中的时,酒忽然醒了一半,才恍然觉得苏挽月一直在套自己话。

头皮被扯得生疼,但那个姿势也还不了手,何况苏挽月仍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被半搂着翻过身来,两手被压在了身后,别扭的姿势无法支撑起上身的体重,歪歪斜斜倒在一边,又被拽着头发拖过去。

那钦眼睛熏得通红,望着苏挽月半裸的样子也更兴奋,满嘴酒气靠在了苏挽月肩上,爬上了床,一手揽过她,“你长得真好看,脱光了应该更好看。”伸手想要一把扯掉苏挽月胸前那一小片抹胸,却忽然手一沉,下一刻,却被苏挽月骑到了自己身上,那钦哈哈大笑起来,以为她要玩什么新花样。

“今天我还真碰上个宝贝…”那钦伸手扶着苏挽月的腰,想要顺着那纤细的腰线往上摸,暖饱思****,他已经同苏挽月调了太久的情,应该要进入正题了。

“你知道么,我没杀过人,我喝了碗高粱红只是为接下来的事壮胆。”苏挽月喃喃自语般,冷笑望着身下的人。

那钦眼睛骤然瞪大,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却被苏挽月抓着手腕反关节用力一拧,啪得一声就被拧脱臼了。她手上的镣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打开了,一抬手,裹了一直落在手腕处的衣服起来,利落几下系上衣带。而后把手铐绕过床柱,在烤到那钦两手上。他脱臼了的手像是没有骨头般,被苏挽月任意摆布,叫得撕心裂肺。

“闭嘴。”苏挽月扬手扇了那钦一个巴掌。

“我操你奶奶的!”那钦大骂,脸上的疤痕像是盘横的蜈蚣,显得更加恐怖。

下一秒,却再也骂不出来,苏挽月的右手直接挖向了那钦的左胸,骤然的疼痛让他倒抽一口气,没有余力再破口大骂。那钦目瞪口呆看着苏挽月的手指没过自己胸膛,赤裸的身体起伏不断,每吸一口气都是血液逆流的痛感。

“我本来没想要你死,但我最恨人扯我头发。”苏挽月面无表情,像是手里抓的,只是她每天要淘洗的五谷杂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