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大哥能否说清楚一些?”霍离樱左思右想都不解其意,“我知道,她这些年来都不曾离开南昌府。上次她本来已经走掉了,不知道怎么又突然回来了,难道是因为这蛊毒的缘故?”
冷霜迟静静思酌了半晌,用一种不忍的眼光看了看夏绯檀,说道:“我不知道她从何处得到这痴情蛊,但肯定有人利用了她,让蛊虫对她进行反噬,让她今生今世都不能离开南昌府。”
“那个人是朱宸濠?”霍离樱已然明白了。
“她如果一直留在朱宸濠的身边,不会有任何问题。”冷霜迟面无表情说了一句,心里对她不禁十分同情。他知道夏绯檀不爱朱宸濠,她当初取来痴情蛊,一定不是为了他。但没想到朱宸濠竟然识破了她的心思,不知道用了什么卑鄙下流的手段,反而暗算了夏绯檀。
“她总是那么粗心大意,绝不是小王爷的对手。”霍离樱顿时心痛如刀割,要夏绯檀靠着这样的方式留在一个不爱的人身边,那会有多痛苦?
冷霜迟沉默不语,他打开药箱拿出镊子和纱布,想要去夏绯檀处理下她左肩的伤口。
霍离樱让开了床沿的位置,站在一旁看着。
夏绯檀昏沉得很死,一动也不动,只是紧蹙着的眉头,从来不曾舒展,像是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入睡的。
“刀口有毒。”霍离樱看着夏绯檀的伤口已经发黑,提醒了一句,他知道这种毒药对自己大哥而言,都是信守则可拈来的小事,因此并不担心。
“是的。”冷霜迟点了点头,他低头替她擦拭伤口,却忽然瞥见了夏绯檀脖子上有着一片片青紫的淤痕,立刻停了手。
霍离樱见他突然不动手了,低头离近些看了一眼,才看清楚那些淤痕竟然都是被指甲掐破的痕迹,想必是夏绯檀离开南昌府后,恰逢蛊毒入心之时,无法忍受那种痛苦,自己将自己抓成这样的。
“朱宸濠,这个衣冠禽兽!”霍离樱似乎真的怒了,一甩手就摔翻了旁边的药箱,里面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
“不要冲动。”冷霜迟阻止了快要抓狂的霍离樱,眼神冷冽,不容违抗的那种,他仍是半弯着腰,很认真地替夏绯檀上好了刀口的药。
夏绯檀依旧昏迷不醒,她洁白的肩膀半裸着,他看到她的晶莹肌肤,心里不由得一动,竟然想起了在清心谷中的苏挽月。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对他没有丝毫防范之心,冷霜迟想到这里,不由得指尖微颤,心中忽然回忆起了当初为她针灸之时,无意中触碰到她肌肤时候的那种羊脂玉般的触感。
“叫人过来,替她身上涂些药吧。”他迅速放下手中的药瓶,背过身去,不肯回头的样子。
“我来吧。”霍离樱顺手接过了药瓶,坐在床头替夏绯檀擦药。
她的脸显得更白了,除去了衣物遮蔽,身上青紫色的抓痕一览无余,有些地方伤痕很深,结成了细小的血痂。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的皮肤,和她惊艳无双的那张脸,显得格格不入,有些暴殄天物的意味。比起她全身来,这不过是冰山一角,但霍离樱已经不忍心去看其他了。他其实从小就是个很安静又善良的人,只是偏执于夏绯檀,耗费了太多的心力。如今知道她伤痕累累在眼前躺着,早已心神大乱,看到自己恨不得拿生命去爱护的人,被蹂躏成这种模样,换了谁都会受不了。
“我去叫盈盈过来。”冷霜迟缓缓起身,语气平静,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好地上的狼藉。
“大哥,我一定不会放过害她的人。”霍离樱悲愤交迫,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
“你别做傻事,”冷霜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此时此刻,你去找小王爷算账,只是以卵击石。”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以前不对夏绯檀这么狠,她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霍离樱心情激动之下,忍不住站起身来,他的两道目光直直和冷霜迟对视着,眼神中有千万言语一般,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你是在怪我么?”冷霜迟面无表情,仍是那一张无动于衷、冷清恬淡的脸。
“不,我想说的是,要是她能够逃过此劫,你以后能不能对她好一些…”很轻很轻的一句话,像是浮尘一般,霍离樱笑了笑,他的笑一直很软,白净的一张脸,笑起来很柔软的样子,但却溢满了苦涩的滋味,“不要再想那个什么苏姑娘了,她根本不适合你。大哥你为什么不珍惜眼前人?”
冷霜迟听到这句话,脸色凝滞了片刻,但他终于什么都没有说,拿着药箱轻轻走出门外。
203. 第203章 狼子野心(1)
躺在床上的时候,苏挽月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她本来是个坐不住的人,先是被忠叔的长剑刺伤,在朱宸濠的王府里昏睡了七八天,醒了之后又被他放火烧伤了手,继续被迫在床上躺了四五天,早已经是如芒刺在背,浑身都不自在。
掐着手指算下来,距离朱佑樘所说的“一个月”之期,已经不远了。
“你的伤还没有好,不要乱动。”冷霜迟每次看到她动来动去,就忍不住出声提醒。
其实他的医术相当高明,虽然不过是短短几天,但是苏挽月除了那条左腿不太灵活之外,其他的伤口都基本好了,手上的纱布也撤掉了,只是还有一层厚厚的壳,不能随意弯曲,但早已不痛了。
“你还是不肯放了蓝枭吗?”她一直在和他纠结蓝枭的问题,蓝枭被他困在叠翠山中,算起来也快有半个多月了。
“等这边的事情了结,我就会放他,现在还不是时候。”冷霜迟在外面的方桌上摆弄着他那些瓶瓶罐罐,他略微抬了下头,看着床榻上那个模糊的娇小身影,“太子已经动身南下,他很快就会来了。”
“你还是要杀他吗?”苏挽月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更加难受,她忍不住坐了起来,将锦被踢到了一边,撑着床沿就想要下去,“你们告诉他我死了,引他来金陵的?”
冷霜迟见着苏挽月的反应,立刻站起身,一把掀开了垂帘,按住她的肩膀说:“你何必这么激动?我不是答应过你,不会伤害他吗?难道你不相信我?”
“我不信,你们如果没有设计骗他,他怎么会突然来这里?”苏挽月看着他,满脸失望的神情,“如果你没有心存不轨,你为什么不肯放了蓝枭?为什么不肯放了我?”
“我不让你离开,并不是强迫你留在这里,是因为你的伤还没有好。”冷霜迟叹息了一声,黑发垂肩遮住了他的表情,“你如果要走,现在就可以走。但是切记左脚不可以用力,否则骨头长歪了,就只能打断它再接直。”
“你…”苏挽月虽然很想生气发飙,但是对冷霜迟这样的人,她实在没办法发脾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发脾气。
她勉勉强强站起了身,试探性用右脚跳了几步,虽然不能说健步如飞,但总比在床上闷着要来得舒服。她尝试着走了几步,脸上看得出来很喜悦,眉目含俏的模样十分可爱俏皮,冷霜迟走过来扶住她,苏挽月推开他的手,用另一只手拄着拐杖,从他身边挪了过去,面向着那扇半开的门。
晴朗的阳光从门扉里照射进来,若隐若现,如同重获的新生和自由。
苏挽月站在门口,半闭着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她回头看了冷霜迟一眼,发现他只是远远地跟在自己数步之外,不觉低垂了头,对着空旷的庭院说:“不管怎样,都要谢谢你救了我。”
“你能这么说,我已经没有遗憾了。”冷霜迟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默默站立的时候,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超然出尘的感觉,对于别人的言辞反应,也如浮尘一般皆可抖落在地。
苏挽月抬眸望着外面的园子,孤零零的一株梅树开在院落里,没有其余过多的布置,似乎比起一般人家的园林都不如。但是,那株水红色快要开败的梅树,花瓣层层叠叠,内有碎瓣婆娑飞舞,十分漂亮,应该是难得一见的“别角晚水”。所谓“别角”是指其花瓣太多,将开未开之际都别在一起;“晚”,指晚梅;而“水”,是说它是水红色的。这种梅花极其珍贵,她曾经在中国梅园博物馆见过一株。
她在大明皇城内生活了一段时间,御花园里的梅花虽然多,但也没有这样珍稀罕异的品种。
冷霜迟的这座庭院,应该隶属于“江南烟雨楼”,里面的每一件东西看似随意简朴,包括地面铺设的釉色彩砖、金丝楠木的廊柱,几乎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看样子霍家兄弟俩利用“烟雨楼”积累下来的财富应该不会少。
冷霜迟顺着苏挽月的视线,望着院落里那株梅树,轻声说:“现在并不是花期,若是每年二三月份的时候,那树梅花开得极美。”
“我想象得出来。”苏挽月立刻移开了目光说,“可我现在没什么心情赏花。”
“你所担心的,不过是太子的安危而已。”冷霜迟缓步走了过来,侧过身看着她,“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
“你错了。”苏挽月摇了摇头,她抬眼望着站在梅花树下的人,“我所担心的不止是他一个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们为敌?事情并没有到那么严重的地步,你应该还有别的选择!”
“不是我要与他为敌,是他要与我为敌。”他走到她身前,温柔的目光看着她的脸,“消息并不是我放出去的。我已经与小王爷谈妥,不会让你再现身江湖,他也不会再追究你的生死,对外宣称你的死讯,只是为了保护你。至于太子为什么会如此匆忙赶来江南,是他自己的决定。”
“但是你可以放了蓝枭,让他回京告诉太子,不用来这里啊!”她立刻据理反驳。
“蓝枭是你的朋友,何必让他背负这么艰险的任务?所有回京报信的密探,都被烟雨楼的人半路截杀了。”
苏挽月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希望他能亲自来。”冷霜迟似乎知道她必定有此一问,神情依然很淡定,语气悠悠漫漫,声音温润,“来了更好。”
“你真的要动手去杀太子?”苏挽月不知道如何劝服他,她沉吟半晌,才皱着眉头说,“只怕你们未必打得过他身边的人。”
“我已将蓝枭制服,除了夜枭之外,太子身边再没有能人了。”冷霜迟淡淡一笑,“我所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和他公平对决的机会,你不必担心。”
“夜枭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是我见过的武功最深不可测的一个人,你确定能打得过他?”苏挽月挑挑眉,像是有些怀疑。只要想起夜枭,她就觉得后背发凉,那人来无影去无踪,能把自己所有的情况同朱佑樘汇报,如同鬼魅一般。要是平日苏挽月会有些惧怕和疏远夜枭,但他对朱佑樘忠心耿耿,绝对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我自然会有我的办法。”冷霜迟似乎很有把握。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苏挽月有些着急了,“我真的不明白,你打赢了夜枭,见到了太子又能怎样?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又偏偏要去见他,我实在想不出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能不能不要插手参合这件事了?让朱宸濠自己去折腾吧!是生是死都随便他,你怎么就这么傻?”
“我若是这时候退出,小王爷肯定会反咬一口,让整个烟雨楼成为他的陪葬品。”冷霜迟轻声答了句,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你既然明朱宸濠不是君子,何必跟他讲义气?”苏挽月盯着冷霜迟的眼睛,着急地说,“就算你们真的杀了太子,烟雨楼还是会成为替罪羊,你以为朱宸濠能容忍你们攥着他的把柄继续壮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一起打天下,是不可能一起守天下的!”
“是的。”冷霜迟微微闭了眼睛,阳光打在他脸上,半明半媚,显得让人看不透。
“那你这是为什么呢?”苏挽月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冷霜迟明明什么都想到了,却还是要走一条不归之路?
“小王爷早就算到了,或许有一天烟雨楼会离开他,所以早就安排好了陷阱。只是宁王府与我家渊源太深,我没有办法对他下手。”冷霜迟漫不经心笑了下,像是在说别人的无奈。
“我真的不懂你。”苏挽月垂了眼眸,一副大脑容量明显不够用的样子。
冷霜迟看着她迷惑的表情,忽然心头一动,忍不住伸出手来揽住了她的肩头,将她拖进了自己的怀里。苏挽月腿脚不是很方便,被他用力一拉,跌入他的怀中,她靠近嗅到他身上传来的草药气息,指尖触碰到他身上特制的白色棉麻外衣,种种往日情怀不觉涌上心头。
人在经历过惊涛骇浪之后,心灵往往比以前更加澄澈。
这些天来,她一直在孤独、疑惑、惊恐、担忧中度过,不知道谁可以相信,更不知道谁可以倚靠,直到跌落他的怀中,才又回想起在清心谷中那些单纯美好的时光,一时之间不由得百感交集,眼泪一串串地滚落下来,顺着他的衣襟往下滑。
“冷大哥,听我一句劝好不好?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管你们心里想什么天下、什么权谋,我只想要你们好好地活着…”她用手抓着他的衣襟,目光带着坚定的神色,“我不要你伤害太子,伤害蓝枭,我也不要他们伤害你!”
冷霜迟看着她眼泪如断线珍珠般坠落,不由得低头发出一声叹息,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能给他这样一瞬心动的感觉了。
他刚刚抬起头,却见盈盈从院子的门口疾步走来,似是有很急的事。
冷霜迟立刻放开了苏挽月,他性情本来极为恬淡,因此不想让外人看见他们之间的亲密举动。
“公子。”盈盈行到冷霜迟面前,单膝跪地。
“离樱怎么了?”冷霜迟稍加思索,就知道可能是谁出事了。
盈盈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冷霜迟料事如神到这个地步:“二当家的昨晚对我说,要去找小王爷,现在还未回来。”
“昨晚的事,你为何才来跟我说?”冷霜迟问。
204. 第204章 狼子野心(2)
“属下该死。”盈盈一下就双膝跪地深深颔首下去,不敢抬头。她也是两面为难,不能违抗霍离樱的意思,也不敢隐瞒冷霜迟。
“昨天?昨天霍二当家来找过我,还问我是否知道痴情蛊怎么解。”苏挽月迅速擦干了眼泪,她在旁边听见他们主仆二人对话,忽然想起了昨天霍离樱来找过自己,随即说了出来。
“你怎么会知道?”冷霜迟侧目望着旁边的人,面色有些凝重。
“我看过一本书,把书上面的解救之法告诉他了。我记得书上说,痴情蛊是无解的,除非下毒的人死了,蛊毒才可不治而愈,否则将要痴缠终身啊!”苏挽月觉得冷霜迟的眼神一下子冷若冰霜,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记得当时她在金陵皇宫内看过不少与“蛊术”“幻术”相关的古代书籍,大略知道一些。
冷霜迟没有说话,抬步就向外面走了出去。
“谁中了痴情蛊毒吗?”苏挽月隐约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她追着冷霜迟问他,却不料脚下一时不稳,险些跌倒。
盈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低声解释着说:“夏姑娘被小王爷暗中谋害,中了痴情蛊毒,不能离开南昌府半步!二当家的或许是太担忧夏姑娘的安危,听了苏姑娘的话之后,不惜以身犯险去找小王爷了…”
苏挽月站稳了脚步,看着冷霜迟匆匆远去的身影,脑中反复回忆着冷霜迟刚刚简短的几句话。她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纠葛,只知道他们是师兄妹,三人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类型,冷霜迟本对夏绯檀不理不睬,但真的出事了的时候,他其实还是默默关心着她的。
“苏姑娘,”盈盈站在了旁边提醒,“你的腿伤还没有全好,回房间去歇着吧?”
苏挽月心中暗自谋划,环视了一下周围,这座庭院是烟雨楼的产业,如果她想在这个时候逃跑,也不算是难事,但拖着这条腿,恐怕跑不了多远。就算逃出生天,万一被朱宸濠的人逮住了,肯定必死无疑。她想来想去,还是放弃了刚刚一念间的那个计划。
“盈盈姑娘,能麻烦你带我去看一下夏绯檀吗?”苏挽月抬头问。
“好。”盈盈很爽快地答应了,转过身在前头领路。
夏绯檀的居所有些偏远,似乎被藏得很深,或许霍离樱并不想烟雨楼的其他人见到她。
她们拐过了几座假山,穿过了好几个大厅,全都是冷冷清清,偶尔遇到一两个仆人,见到盈盈也不打招呼。
“这些人都不认识你吗?”苏挽月好奇地问。
“不认识。”盈盈在前面不紧不慢走着,煞是轻巧地答。
“烟雨楼怎么这么奇怪?”苏挽月一时有些无法理解盈盈的话,不知道是自己理解错误,还是冷霜迟的作法太过高深,凡人参悟不透。
“他们都是公子的人,我们不需要认识彼此,只要认识公子,记得对公子忠心耿耿就足够了。”盈盈回头对苏挽月笑了笑,语气十分温柔。
苏挽月想着刚刚见到的那几个人,心里又微微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冷霜迟这个人,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深不可测。
走进夏绯檀的房间,苏挽月差点没有认出她来。
夏绯檀淡妆素颜,没有华美的发饰,也没有重施粉黛,披散着长长的头发,素面朝天的一张脸,再没有了飞扬跋扈的样子,她像是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整个人都蔫了,唯独望向苏挽月的眼神还残存着以前的凌厉之色。
“你还好么?”苏挽月从门口轻轻走进来,夏绯檀住的房子小小的,光线也很暗,是在最角落的院落里最里头的一间屋子。
“你居然还没死?”夏绯檀慵懒趴在窗台上,侧过头看了苏挽月一眼。
“也许是我命大,几次死里逃生了。”苏挽月站在那里没动,静静地看着夏绯檀的侧影,她其实不算是个完全的坏人,虽然任性又跋扈,但却又并非完完全全的心狠。
夏绯檀一时没有说话,望着窗外的景色,表情有些沉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仿佛有些无精打采。
“你的伤,不碍事吧?”苏挽月轻声问了句。
“别问我!你给我走开!”夏绯檀厉声训斥了一句,语气非常尖锐,瞪大的那双眼睛,也显得有些渗人。
苏挽月被她大声一吼,不得不往后退了半步,退到了房门边上。
“我有时候真讨厌你,恨不得杀了你,但我知道,杀了你之后,我师兄肯定会伤心。”夏绯檀盯着苏挽月眼睛,一步步逼近,苍白如纸的那张脸,没有半分血色。伸手过去,缓缓放在苏挽月的脖子上,慢慢抚摸她纤细的脖颈,然后用两根手指用力掐住了她的咽喉。
苏挽月没有反抗,一言不发望着夏绯檀。
“别拿这种眼神看我!你这个狐狸精!”夏绯檀被苏挽月的眼神弄得有些暴躁,颓然收了手回来,“你为什么不还手?”
“你知不知道你中了痴情蛊毒?”苏挽月根本不生气,她眼睛依然很清亮地望着她,“你知不知道霍离樱为了你,现在去找朱宸濠拼命去了?他不想你一辈子受制于人,更不想你被困在一个你不喜欢的人身边。”
夏绯檀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她的眼里此刻有一丝华彩一闪而过,苏挽月不确定她是无动于衷还是竭力隐忍。
“你为什么一直对霍离樱那样冷淡无情?他才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苏挽月看到她毫无反应,不觉有些替霍离樱不值。
“你不要说了。”夏绯檀面无表情,冷冷回了一句。
“霍离樱今天如果死在宁王府,你会不会伤心?你要是一滴眼泪都不会流,就当我说的都是废话吧!”苏挽月明显感觉到夏绯檀心里动摇了,“你不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只是有时候你习惯了别人对你的好,也习惯了你对别人的冷漠,从没想过换一种模式去对待别人而已。”
“事到如今,我还能怎么样?”夏绯檀一丝苦笑,平日里嚣张无比的人这么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凄凉,“我做错了很多事情…还能从头来过么?”
苏挽月默默地看着夏绯檀,她现在的状况就像是一只受过严重伤害的小鹿,她并非天生愚钝,只是正如她所言,有些执念已经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眷念,所以索性就一直冥顽任性下去。
或许,在霍离樱的心里,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干净又纯粹,有种别人无法替代的美好。
“杀戮和自暴自弃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要你愿意面对,一定有可以解决问题的法子。”苏挽月走近夏绯檀,主动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也许事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朱宸濠并非坚不可摧,他也会有弱点,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定可以让他露出本来面目。”
“对付朱宸濠?你以为我不想么?只是谈何容易。”夏绯檀发出一声无奈的苦笑,眼里带着深深的仇恨,“他手握一方重兵,又私造兵器,暗中招兵买马,扩充自己势力!他想要的根本不是江南,他要是整个大明天下!”
苏挽月原本以为,只有她一个人最清楚朱宸濠的野心,却没想到,作为他枕边人的夏绯檀,竟然也早将他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你说他私自铸造兵器,可有真凭实据?”
“有,就在叠翠山中。南昌府内官员多受他贿赂,不曾上报。”夏绯檀冷笑了一声。
“他的胆子真的很大。”苏挽月不知道朱佑樘是否知悉这些情况,但换做任何一个当权执政之人,只要得悉藩王们有这样的动向,必定会处之而后快,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妇人之仁。
“他本来就是皇叔,就算我们去告发他,只怕皇帝也未必相信。”夏绯檀本绝顶聪明的人,一句话里头,就听出了苏挽月的点滴心思,“你一定在想办法对付他了?”
“难道你不想杀他?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臣服于他?对付他虽然棘手,但也不是毫无办法。”苏挽月索性爽快承认了,“即使真的杀了他,只要事成之后要有正当的理由昭告天下,我想皇上也不会怪我们的。”
关于这件事,她已经想得十分清楚明白。
朱佑樘与冷霜迟,都是她不能不去关心爱护的人,他们之间的结也并非无法消解,只是碍着一个朱宸濠在其中兴风作浪,将江南烟雨楼推向了风口浪尖,逼得冷霜迟毫无退路。
虽然冷霜迟答应过她,不会伤害朱佑樘。但假如让朱宸濠的阴谋得逞,不但朱佑樘会死,冷霜迟和烟雨楼也很难逃过一劫;如果朱宸濠阴谋落败,正如冷霜迟所说,一旦谋反罪名坐实,朱佑樘作为明朝皇太子,决不会也没有道理对一个“逆贼”手下留情,冷霜迟同样要死。
所以,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朱宸濠刺杀太子之前,先将他绳之以法,以避免烟雨楼和朝廷之间的直接冲突。
“你为什么如此痛恨朱宸濠?”夏绯檀抬头看了苏挽月一眼,“你可知道,一旦杀了他,你决不可能全身而退,甚至下半辈子都会处于被追杀的日子中,终日提心吊胆?你一点都不怕么?”
“杀了朱宸濠之后会怎么样?被追杀?被朝廷捉住,凌迟处死?被株连九族?”苏挽月微微一笑,“我不怕。因为对我来说,这是唯一的机会。”
“苏挽月,你比我想象的勇敢太多了。”夏绯檀被她的坦然神态给震住了,她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她,“你这么做,是为了我师兄么?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佩服你。”
苏挽月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夏绯檀看着她镇定的模样,忽然想明白了一样,仰头柔媚一笑,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既然如此,我们就试一次,反正情况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我陪你一起去宁王府。”
205. 第205章 同归于尽(1)
南昌府的宁王别苑内,此刻可谓乱成了一锅粥。
原本府中上下诸人等还在为刚刚过世不久的二夫人冰兰准备丧葬事宜,满府缟素,已经够乱的了。再加上前院大动干戈,气氛显得更加紧张。
旁边两队王府侍卫亲兵再怎么蓄势待发的紧张,似乎也只能衬托出朱宸濠的气定神闲,他好像在观赏一台好戏般,依旧坐在当中的一柄太师椅上悠然品茗,像是眼前的场面恰是为配那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冷霜迟白衣飘飘若仙,他以一人力而斗几人,姿态仍是那样飘逸出尘,没有半分力不从心,也不曾让王府侍卫们占得到了他半分便宜。朱宸濠身边的侍卫鹰眼和那位独龙女子阿离二人联手力斗他一人,持续过了好几十招,找不出任何破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