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个都指挥使,能奈我何?”朱宸濠毫无感情地笑了一声,像是一点也没有将冰兰的父亲放在心上,“兰儿若是冤死在王府中,我自然会为她报仇,查明真凶然后绳之以法,何须惊动外人?”

“这些事,当然是小王爷自己定夺。我们不过是局外人,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冷霜迟委婉地接过话。

苏挽月虽然心有不甘,但毕竟在这人心叵测的局势里,说得越多,也就错得越多,也就趁机闭嘴,不再多说了。

183. 第183章 金蝉脱壳(1)

苏挽月与冷霜迟回到客房途中,她意外地发现身后一直有个人跟着他们,不禁回头望了一眼。

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个扎着头帕的女人,发现她虽然被头帕遮住了大半张脸,还是隐隐,看得到脸颊上纹着面。这个习俗,苏挽月知道数云南府独龙族最为盛行。

“小王爷有命,让我保护冷公子和苏姑娘。”那女子主动开口说话了。

“冒昧问一句,你是云南人氏吗?我有一个云南的朋友也曾经纹过面,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苏挽月停下脚步,眼睛回望着她,不用说这个女子肯定是朱宸濠加派人手来盯着他们的,他一向都是真小人,即使派人盯梢也毫不遮掩。

那纹面女子听到她的问话,似乎很是惊讶,说道:“苏姑娘所说之人是谁?”

“她叫慕蝶。”苏挽月迅速回答,“你可认识?”

那女子旋即笑了,显得有种他乡遇旧知的那种欣慰,她笑着看了看苏挽月,点着头说:“我怎会不认识慕蝶?她和我本是同胞同族,三江大地上,谁没听说过她的鼎鼎大名?你竟然是她的朋友么?”

苏挽月没想到“慕蝶”的名字竟然真的如此响亮,简直堪称名人了。她礼貌性笑了一下,说道:“我曾经去过云南,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离。”那女子皮肤黝黑,笑起来显得牙齿极白,两道剑眉也是英气逼人,或许因为慕蝶的关系,她看向苏挽月的目光明显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热情。

苏挽月觉得,云南那边的女孩似乎都特别热情,比如慕蝶,虽然最初两人不打不相识,但后来觉得她很合眼缘,两个人就会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她看着阿离,虽然很想问问她为什么千里迢迢从云南来南昌府投奔朱宸濠,沦为他的属下,但目前情势并不明朗,她只能将所有的话都忍了下来。

冷霜迟看着她们二人说话,等到苏挽月推门而入的时候,他忽然抢先一步,走过来说:“我陪你进去。”

苏挽月知道他这样做必有深意,绝不会是为了占自己便宜,因此迅速地点了点头,然后向着阿离笑了笑。

阿离是个聪明的女子,她早就看出了冷霜迟和苏挽月关系非同一般,见他主动要求留宿在她房间里,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做出一副很懂事的样子说:“小王爷只让我在附近守护二位,其他事情我管不着,冷公子请自便。”

苏挽月一脚踏进房间,迅速关上了房门。

冷霜迟在她身旁站定,低声说:“刚才你是怎么了?为何要同小王爷说那些话?”

苏挽月知道他的性情和处事风格,向来都是恬淡低调。刚才她对朱宸濠那一番质疑,确实有多管闲事之嫌。她低头看着房间内栽种的那一大盆芬芳四溢的月季花,轻声道:“我那样说,是让小王爷以为我上当了。”

正值花期,那盆月季花开得正艳丽,花团锦簇、香气馥郁,不愧“花中皇后”的美名。

“什么意思?”冷霜迟微微皱了一下眉。

苏挽月将目光眼前那株乳白色的香水月季前挪开,她略微侧过头,望了眼冷霜迟说:“百密必有一疏。我虽然不懂得用毒解毒之术,但是我看到了冰兰的眼神,她的眼神告诉了我,下毒之人是谁。”

“是谁?”冷霜迟微微有些诧异。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冰兰刚才其实用眼神告诉了我们,凶手正是小王爷。”她略微弯下腰,伸手去扶了扶月季的花叶,静静地看着它洁白如雪的花瓣。

冷霜迟看着她的侧颜,迟迟不发一语。他知道她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但感情往往犹如覆水,易放难收。若是时光能够在清心谷中静止,他们不用理会世间种种纷繁复杂,该有多好?可惜造化弄人,像这样与她单独共处的时光,只怕以后再难遇到了。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苏挽月见冷霜迟沉默不语,回头望了一下,恰巧碰上了他的目光。他的眼神依旧那样温柔而清淡,却蕴含着一种让她无以为报的情愫,她不敢与他对视,有些窘迫收回了目光。

“我在听,你继续说吧。”冷霜迟轻轻转身,不再看她。

“冰兰的眼神很痛苦,她看着小王爷的时候,还有一种憎恨的感觉。虽然我猜不出来小王爷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既然演了这出戏给所有人看,必定会有所图谋。”苏挽月顿了顿,脑子里把所有利弊都权衡了一遍,她固然聪明,但还是不参透朱宸濠的心计,在皇室的勾心斗角游戏中,即便她能够敏感到觉察出一些异样,但绝对没有朱佑樘那样的本事,看透几步之外的棋。

“你所猜的虽不中亦不远。”冷霜迟并没有否认她的推测,“那种无解之毒,除了我之外,只有离樱和夏绯檀才能配制得出来。”

“霍二当家没必要这么做,如果真的是小王爷下毒,毒药来源就很清楚了。”苏挽月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难怪朱宸濠与夏绯檀之间关系如此亲密,原来他对夏绯檀不仅仅是喜欢,更有利用的成分。

“你如此肯定是小王爷做的?就凭你对二夫人那一眼的直觉?”冷霜迟沉吟了片刻。如果真是如此,朱宸濠对自己的夫人下毒手,背后所牵扯到的利害关系一定非同小可。

苏挽月伸手拨弄了下那朵娇艳盛开的香水月季,花瓣上的朝露还没有滴干净,显得娇滴滴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甘心在她风华正茂的时候死去。我只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冰兰反反复复地用那种眼神看着小王爷,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将她害得生不如死的人是谁。”

“即使是他,也是他们王府之内的事情,与我们无关。”冷霜迟不动声色看着她的手臂, “你服下解药之后,伤口好些了么?”

“还好。只是最后一次的解药,她要到两日之后才能给我。”苏挽月伸手翻开衣袖,察看了一下伤势,她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但眼睛还算有神。

“不用等到两日之后。”冷霜迟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伸手递给她,“我已经知道夏绯檀的桃花烙上所用之毒的成分,解药就在瓶中。今晚我就带你离开这里,他们一定以为我们三日之内不敢离开此地,所以防范会相对比较松懈,正是逃走的大好时机。”

“真的?”苏挽月顿时高兴起来,她低头看着那个小瓶,对冷霜迟简直十分崇拜,他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破解了夏绯檀的毒药,不愧是她的同门师兄。

她眼睛扫了房门处,外面一团漆黑,暗处仿佛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不禁有些担忧。朱宸濠这里的守卫太森严了,冷霜迟虽然会用毒,但他武功毕竟有限,就算他们两人合力,双拳难敌四手,如果硬拼的话,能不能够冲得出这个包围圈还是未知之数。

“今晚丑时,就是机会。”冷霜迟的声音云淡风轻,但很笃定,“适才二夫人病重,大家都很紧张,再过几个时辰,所有人都会睡熟,我们就可以趁机离开。”

苏挽月暗自点头,此时此刻,王府中人心惶惶,朱宸濠想必全副心思都放在他的二夫人身上。而那些护卫们之前被闹得鸡犬不宁,三更时分之后就会睡熟,根本顾不上他们两人,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从子时到丑时,还有不少的时间。

冷霜迟为了掩人耳目,吹灭了房间里的灯火。苏挽月陪着他,两个人坐在桌案边。

“从这里硬闯出去并不难,但是我们出去之后更要倍加小心。”冷霜迟轻声叮嘱,“离开这里之后,你打算去哪里?我送你去。”

“当然不是京城。”苏挽月摇了摇头,淡淡一笑,“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我倒是愿意留在清心谷啊,只可惜一切都是命运安排。或许我会去云南昆明,那里也有我的朋友。”

冷霜迟沉默了很久,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声。

如果她肯接受他的心意,两人一起隐居世外,何尝不是一件美好的事?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184. 第184章 金蝉脱壳(2)

苏挽月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但是事已至此,她说再多也没有意义。冷霜迟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如果能够与他共度此生,照理说不会有任何遗憾,但她心里始终有一道越不过的鸿沟,仿佛觉得这种幸福不应该属于自己,而应该属于更幸运的女子。

“出了王府别院之后,外面就是官道,我会送你一程,先将你安排妥当再走。”冷霜迟突然抬起了头,淡淡地说了一句。

“好。”她凝眸微笑,眼下形势险峻,若是能平安逃脱朱宸濠的魔掌,就是上天庇佑,至于他们俩之间的事情,早已不是什么问题,冷霜迟本就是一个极其淡泊的人,他不善于言辞,更不会对她死缠烂打,两人脱险之后各奔东西已成定局。

“有时候,人身处绝境并不一定是坏事,至少我们能够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最值得我们去珍惜的。”冷霜迟望着她那双清灵如水的眸子,“离开这里之后,好好保重自己。”

“谢谢你,待我如此好,让我无以为报。”苏挽月望着冷霜迟,似是一眼万年,她心里情绪很复杂,有一种淡淡的不舍,却并不是心痛。

冷霜迟轻轻站起身来,他伸手抚过她柔软的发梢,不盈一握的肩头,低声说:“我不要你的回报。也许有一天,你自己会想明白很多事…可是,这些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你的心快乐或者不快乐,只有你自己才知道,谁都不能代替你去承受这些。”

不知道为什么,苏挽月觉得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淡淡的苦涩,让她瞬间觉得心底有些发痛。喜欢一个人,照理说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可是对她来说,却又是那样复杂。

她辜负了很多人的感情,那并不意味着她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她拒绝过很多人的感情,那并不代表着她不喜欢他们。

只是,她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故事中的过客,一个历史的旁观者,她不应该也不可能和任何人有任何交集。

他们是剧中人,她是局外人。

一旦承诺,就意味着感情的付出与收获,意味着两个人的彼此相依,假如有一天她因为某种原因而灰飞烟灭,剩下的那一个,将会承受什么样的痛苦和绝望?是她所不能也不敢想象的。

因为给不起,所以不敢要。彼时潜藏在她心底的这份痛苦,恐怕没有任何人可以理解。

冷霜迟凝望着她的眼睛,借着窗外淡淡的月色,他看到她眼里渐渐沁出了水珠,仿佛露珠一样晶莹剔透,他看到她眼里那种深沉的、沉默的无奈,终于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臂,轻轻将她搂入怀中。

苏挽月意外地被他双臂拥住,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动弹,就那样轻轻地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嗅着他衣襟上传来的草药气息,如同在清心谷中一样。

“我们走吧,时辰差不多了。”他握着她的手,轻声说。

苏挽月点了点头,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从窗户外纵身一跃。花园之后果然潜藏着不少王府侍卫,他们二人身影一动,那群人立刻惊醒,然后锲而不舍地追了过来。但正如冷霜迟所估计的那样,因为之外呢前院吵嚷不堪,更多的王府侍卫都在西侧小院内保护朱宸濠等人,并没有大量兵力吸引过来。

冷霜迟拉着她的手,跃上了附近的屋檐,苏挽月紧紧跟随着他,乘着夜雾茫茫,迅速从王府别院逃离。

月色渐渐暗昧,藏进了云朵里。

苏挽月与冷霜迟骑乘着一匹马,在茫茫夜色里,她看到他调转马头向东面疾驰,忍不住问他说:“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往东面去。”冷霜迟轻声回答。

苏挽月看到眼前东边出现的那一片连绵起伏的叠翠山脉,不禁有些迷惑,“难道你要回清心谷?”

虽然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但这个地方未免也太危险了!且不说,锦衣卫会不会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捉拿冷霜迟,只说附近的蔷薇山庄,那可是朱宸濠的岳丈家啊!司寇青阳虽然和他们俩是好朋友,但她毕竟是朱宸濠的五夫人,万一将来两边撕破脸,她会怎么做?

“华夏大地,不止一个叠翠山。”冷霜迟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轻声解释着,“你不是喜欢清幽的山间风景么?我送你到一个绝佳的好去处。”

“你说的对。”苏挽月忍不住点头,中原六省幅员辽阔,山脉绵延起伏,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并不难,她忽然觉得有些困,有些睡眼惺忪地说,“我的头有点晕。”

冷霜迟低头说:“那就好好睡一觉。”

苏挽月觉得脑子晕晕沉沉,她隐约嗅到了他衣襟上散出的一种特殊香气,心里只觉得诡异。她也私底下想过训练自己的嗅觉,但那要警惕性很高的心理,她无法在睡眠或放松的时候,也提着一颗心万分警惕。毕竟从小没受过这种训练,一时半会要养成这习惯,还是不太容易的。

“你…放了迷香?”她勉强抬起头问。

“是的。”冷霜迟很爽快地承认了。

“为什么啊?”她脑子顿时要短路了,挑了下眉毛,有些不解。他要干什么?她本来就技不如人,嗅觉又迟钝,总是被迷香一类的东西暗算。

“我只是不想你太累。”他的语气十分自然,并没有说太多。

“让我睡觉还需要用这种手段?我本来就很困,你不放迷香我都能睡的着啦!”苏挽月扁扁嘴,她侧头看了看冷霜迟,他是个不太喜欢多说话的男人,她估计即使追问他缘由,他也会犹犹豫豫不正面回答,所以她干脆闭嘴不问了,安心靠在他的胸前。

日上三竿的时候,苏挽月微微睁开了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但是确实很舒服,此刻的她正四肢舒展、呈“大”字型睡在一张华美精致的绣床上,被金丝描了繁华图案的床幔被微风轻轻吹了起来,很小频率地晃动。

苏挽月的脑子还有点混沌,她盯着绣工完美的床幔图案看了半天,又抓了枕头过来研究了一下苏绣,感慨了句绣娘的手真巧,等到她慢慢回过神来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这个房间,却并没有发现冷霜迟的踪迹。

她顿时心生疑惑,他去哪里了呢?

对于昨夜他们从王府中脱逃出来之后的事,她几乎一点印象都没有。她脑子里零星闪过几个画面,似乎与冷霜迟一起骑着马,他说要带她回清心谷,然后她就睡着了…再然后,她一直睡到了现在。

这里显然不是冷霜迟所说的另一个“清心谷”。

苏挽月站在床沿边,猛然侧头望着屋里西边云纹凤雕桌上的梳妆镜,精细的凤凰雕刻,八瓣菱花形铜镜,她怔怔地直视着镜子里的人,像是在看另外一个自己。

镜子里的人,一袭纯白素衣,长发披散下来,尖尖的瓜子脸,眉眼素淡,但让人惊骇的是,她的眉心竟然隐隐多出了一朵淡紫色的扶桑花。

那朵花很小,很精致,仿佛从皮肤里长出来的一样,凸刻出花瓣的形状,艳丽又细腻,仿若是活物一般。只有眉心那抹淡紫色,透出一缕妖气凌然的感觉,虽然她的眸子仍是以前那样华彩异常、又黑又亮,却因为这朵淡紫色的扶桑花,变得像是有万般故事在里头流转一般,简简单单一个凝视,就吐出了千言万语。

——这个女孩子是她吗?这朵扶桑花从何而来?

——为什么一夜之间,她变成了这幅模样?

苏挽月有些不相信那个人就是自己,她很久都没有好好照过镜子了,也有很久,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眼睛里的情绪。她屏气凝神盯着镜子里映射在眼角的那朵花,竟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血液里升腾起来,仿佛血脉之中被植入了一种奇怪的东西,让她的心脏剧烈跳动。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夺门而出。此时此刻她最想找的人就冷霜迟,她想找他问个清楚明白,只有他才能够解释这一切!

她绕过梳妆台径直冲向门口,却冷不防撞到了一堵坚实的人墙——准确地说,是一个人。

她有些慌乱地抬起头来,暗想这个人或许就是冷霜迟,然而,当她的目光移动到那个人的脸上的时候,却一下子定在了原地,仿佛突然之间失去了三魂七魄。

眼前之人,身穿一袭明黄色的蟒袍,黑发金冠,神情傲然而冰冷,犹如一尊千年寒玉,正是她既不想见、也不敢见的皇太子朱佑樘。

185. 第185章 云裳初解(1)

明朝成化二十三年,注定是一个不平常的历史年份。

万贵妃薨逝世、明宪宗皇帝驾崩、明皇太子朱佑樘登基称帝,全部发生在这一年之间。

苏挽月从来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进入到这样一个特定的时空里,亲眼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虽然她试图在时空漩涡里保持低调和平静,但命运的滚滚洪流却是如此不可抗拒地挟裹着她走向风口浪尖。

比如再次遇见朱佑樘。

她一头撞到了他的身上,不得不惊惶地抬起头来面对着他,她原本以为可以尽量平静地面对他,但是在看到他面容的那一刻,她还是无所适从地瞬间崩溃了情绪。

朱佑樘变了。

他的面容依然清秀俊逸,但显得十分苍白冷酷,清晨的阳光照着他尖削的脸,略微带着一点病态,仿佛常年不见太阳。两道细长的剑眉入鬓,两条淡紫色的飘带从金冠两侧垂下,外袍是明黄色,身着一袭银白色内衣,绣着五色云纹的衣领高高地遮住了他的脖子,腰间系一条描金边的腰带,虽然服饰极尽华丽,整个人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冰冷绝望的气息。

改变的不仅仅是他的外貌,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神。

如果说,以前的太子朱佑樘像一块冰冷的寒玉,那么此时此刻的他,就像寒玉在地底里沉睡了千年,除了冰冷之外,更有一种孤绝至死的味道从他身上透出来,只消看他一眼,立刻就会不寒而栗。

——他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子?难道真的应了落水村女巫所说的断语,他注定了“幼时坎坷,半生孤独”?

苏挽月盯着他看了半晌,越看他越觉得心里无比难过,不知不觉地垂下了头,不敢再正视他的眼睛。她觉得眼前的朱佑樘让她莫名其妙觉得害怕,但更深一层去看,她心底里竟然升腾起一种淡淡的痛楚。

朱佑樘静静地看着她,一年前的生离死别让他几乎痛彻心扉,甚至,恨不得能够随她一起而去。

所以,在听到她尚在人间消息的那一刻,他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震动,哪怕是如今宫中风声鹤唳,哪怕是在万贵妃将死的混乱时刻,他也不能不亲自来到南昌府走这一趟。

他们截获了冷霜迟的马匹,也发现了他怀中昏睡的她。

他第一次见到了冷霜迟,就敏锐地察觉这个白衣翩翩的男人与苏挽月之间必定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一年不见,劫后余生的她,让他三天三夜不眠不休陪伴在她身旁,只为等到她醒来,第一时间看到她的笑颜。

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他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朱佑樘一直沉默。

两人就那样默默地对峙了很久,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下来。

就在苏挽月准备抬头去看他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身体一阵飘忽,整个人已经被他横着抱了起来,她惊恐不已地看向他,不得不伸手抱着他的颈项,叫着说:“你怎么了?放我下来啊!”

“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他终于冷冷地说了这样一句话,语调冰冰凉凉的,入耳就让人觉得恐怖。

“你真的来了…你怎么会找到我的?”苏挽月只觉得心里一阵发虚,她看着他冷峻的脸,恳求着说,“放我下来好不好?我们谈一谈,你这样子…让我怎么和你说话啊?”

“我要和你说的话,太多太多了。”朱佑樘抬眸扫了她一眼,“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说。”

“一辈子?”苏挽月有些讶异,她看着他抱着自己走向那张无比宽大的床榻,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在劫难逃的预感。她想要挣扎,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点住了她的穴道,她根本没有还手或反抗的余地。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心如死灰是什么感觉?”他低头看着她迷惑的眸子,眼里的万年冰川仿佛正在渐渐融化,化成了他眼底的一湾水痕,声音如泣如诉,“我曾在佛前起誓,只要你能够回到我身边,我宁愿不当皇帝,宁愿减寿二十年…”

“不需要起誓这么严重吧?”苏挽月看到他眼里的泪水,心头顿时涌起了一阵涩涩的感觉。她毫不怀疑他对自己的喜欢,但没想到蓝枭所说的情形都是真的,她亲眼看到他痛苦不堪的模样,忍不住安慰他说,“我又没有真的死掉,你别这样难过。”

“你这一年在外面做什么?为什么不回京城?为什么不来找我?”他抬眸看着她,眼里带着一丝质疑,混合着严肃与埋怨。

“我…”苏挽月想了想,找了个理由搪塞,“我不知道该怎么去京城,这里人生地不熟,我被大火烧伤了脸,在叠翠山里养伤都养了很久。”

“不要说了。”朱佑樘心疼地看着她清瘦的脸,忍不住抱紧了她娇小的身体,他将冰冷的唇贴近她的额发,声音有些颤抖,“现在,我就只想就这样抱着你。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不会再放你离开。”

“我们在哪儿?”苏挽月环视着周围,这里的一切都是她完全陌生的,房间华丽讲究,与北京皇宫很相似。

“金陵旧宫。”朱佑樘轻声解释,将她的身体放在床上,他看着她柔美的侧脸和身形,俯身下来在她脸颊上亲吻了一下,“你已经昏睡三天三夜了,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看着你,等你醒来。”

“我…”苏挽月刚想张口问他冷霜迟的去向,突然发觉胸口有些凉,抬头看了看,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竟然一丝不挂,所有衣裙都被他脱了下来,她立刻杏目圆睁,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朱佑樘,无比紧张地问,“你要做什么?”

“做一件我很早以前就应该做的事情。”朱佑樘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如同惊弓之鸟的她抱紧在怀里,压低了声音说,“只有这样,我才敢相信你是真的回到我身边了。”

苏挽月顿时吓傻了。

以前的朱佑樘,是那样骄傲和清高,他从来不屑于强迫她做什么,即使在他偶尔对她动情的时刻,也从来没有这样下定决心,不顾她的意愿要夺走她的清白之身。

“不要…你说过不强迫我的啊!”她试图用双臂遮挡着自己的胸口,但此刻她无法动弹,到了这步田地,她就算在他目光之下躲藏,也毫无意义。

朱佑樘并不接她的话,低头亲吻着她的发丝。苏挽月懵懵懂懂地依靠在他怀里,她很熟悉他的怀抱,他的气息,他们之间的亲密已不止一次两次,但这一次,他恐怕下定了决心,要她彻底成为他的女人。

“冷霜迟呢?他在哪里?”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他不在这里。”朱佑樘的语气很清冷,眼里没有一丝波澜,“你若想知道他的事情,就乖乖听我的话。我以前一直那样疼你,你却背着我跟别人…”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低头堵住她的唇狠狠亲吻。

苏挽月扬起红润的小嘴想说话,但他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两人身体紧密贴合,几乎没有一丝缝隙,她身上的味道很奇特,淡淡的兰草味道,混合着少女的体香,汇集成一种说不出的香甜味道,让他的全身顿时一紧。

“放开我…”